第十六章 一 安琪在红河公园附近的一个小饭馆里吃了一碗牛肉拉面。然后,散步回到缉毒 大队。亚力坤塞着耳机,胸前挂着MP3 ,他大概正在听下载歌曲,所以旁若无人地 吹着口哨。看到安琪,他向她招招手,然后顺手把一只耳机塞到她的左耳里,问: “这么快就吃完了?喂,这可是情歌王子的歌,好听吗?”然后又伸长了脖子往后 看,问:“咦,你同学呢?怎么没看见他开车送你?介绍我认识认识嘛。” 安琪把耳机拔出来,还给他。她听出他话里有点酸溜溜的,也不揭穿他,只乐 呵呵地问:“你一个人在院子里干什么?晒太阳啊?” 亚力坤把嘴唇撮成O 型,继续吹着陈百强的情歌: 你为何牵走了我的心, 又为何对我不理也不问? 爱人,你心太硬。 他怕安琪刚才没听清歌词大意,又特意给她唱了一遍,然后把MP3 关掉,嘻皮 笑脸地说:“好听吗?这是我昨晚刚下载的新歌。我在这儿一边等你一边吹口哨, 嘴唇都吹出火泡了,就是停不下来。你说,这歌声要是发自内心地流出来,还真的 堵都堵不住啊,是不是?” 安琪听过这首歌,曾经也被打动过,陈百强在这首歌中注入的忧郁令她难忘。 这次重新听到它,由于心境跟一年前已大不相同,对这首歌的感触更深了,她觉得 这首歌从词到曲简直就是为自己而写的,她想关起门来,仔细回味。于是,她笑着 扯过挂在亚力坤胸前的MP3 ,说:“哎,哎,我这会儿没工夫听,干脆借我回宿舍 好好享受,再告诉你答案。” 亚力坤巴不得跟安琪有什么瓜葛和来往,所以讨好地说:“行行,我就牺牲自 己一把,只要师妹你高兴。” 安琪歪着头戏谑他道:“你说咱俩怎么就老是阴差阳错呢?我喜欢孤独,你喜 欢热闹;我极力学唱这儿的民歌,你满嘴叨唠的都是广东话;我喝多少酒都不醉, 你喝点马尿就胡说八道;我不爱管别人的闲事,你总是不放过我的任何一点蛛丝马 迹,你说你什么意思啊?你还让我喘气不喘气?” 亚力坤也不生气,两手掌一击,兴奋地说:“所以啊,咱俩在一起就是互补关 系啊。我说我怎么老是离开不你呢,哈,这其中的道理我到今天才弄明白。师妹啊, 你好厉害,把咱俩不同的特性都归纳出来了—” 亚力坤正欲滔滔不绝地向安琪表达心意,手机却响了。一看号码,他的脸上立 刻现出明快激动的表情。安琪猜对方应该是徐明阳! 亚力坤神采飞扬,他一边按键,一边对安琪作揖:“师妹,你千万别离开我, 你看,你一来,我这儿就有好事。”他故意让手机响了六七下才接。电话一通,徐 明阳上来就着急地问:“到JJ市坐火车好还是汽车好?我这儿准备好了一大单货。” 亚力坤故意打着呵欠埋怨说:“哎呀,午睡也不能让我痛快。你愿意做什么车 就做什么车,你愿意怎么做梦就怎么做梦,现在我对你的话已经打折扣了。” 徐明阳压低了声音严肃地说:“前两次的确不是我的问题,你要相信我真的把 货发过去了。我亏了大本,心里里还窝着火呢。” 亚力坤这才认真地说:“我觉得你坐什么车到JJ市都安全。” 徐明阳突然问:“你现在在哪里?能不能寄一万元路费过来?” 亚力坤感觉他是在试探,便回答说:“我现在在广州呢,等我回去就给你汇路 费。不过话又说回来了,你一个大老板,让我出路费不太合适吧。你过来吧,可以 不带货,先看看再说吧。” 相处了这么长时间,徐明阳对“马俊”似乎可以信任了,他郑重其事地说: “货于本月初已启动,50公斤,你可以大发一笔了。你最近不要离开JJ市,到时候 会有人通知你,你也别问怎么运到JJ市的,准备好钱就行了。这50公斤给你25公斤, 剩下的还有买主。” 徐明阳的话一字一顿都清楚地传到亚力坤耳朵里,对于这个消息的突然而至, 他真是大喜过望,看样子这家伙要动真的了,他试探性地问:“从安全角度考虑, 咱们最好到第三城市交货—” 徐明阳未等让亚力坤的话说完,就已经不置可否地关了手机。 亚力坤又陷入了被动的境地,心里不免有些起急。安琪倒是心定,她逗他说: “急什么呀,再唱呀,满嘴喷着鸟语是不是不磕牙啊?” 亚力坤用少有的严肃面孔问:“你说,这次他是不是真的?求你了,回答我, 我怎么忽然没底了?” 安琪分析道:“很有可能这次他动真的了。你想,假如前两次他说的是假话, 他也没必要再三再四地说假话;假如前两次他真的栽了,亏了大本,这正应合了赌 徒的心理,输了再挣回来,为了赢钱,赌徒一般都下大注,正如他说的50公斤?这 是什么概念啊?是杀50000 次头的数字啊,越是悬乎,我越觉得还真有可能。” 叫安琪这么三分析两分析,亚力坤的信心又重新建立起来了,他说:“师妹呀, 在办这个案子期间,你一定要经常在我眼前晃动,你是我信心的源泉。我不知我是 否真的被感染了艾滋病,我还有大半年的等待时间。我希望在这个时间段里我能缴 获大量的毒品,能破大案就破大案,这也算是我以后岁月里的欣慰吧。你想,如果 我真的感染了艾滋病,以后还能破案吗?我还能跟你们在一起工作吗?你别听我一 天到晚嘴上挂着立功,立功,立功这两个字眼,我那不过是瞎嚷嚷,就算给我一等 功,给我英模,有什么用啊?如果我得了艾滋病,这些奖章能救我的命吗?不能。 所以,我往最坏处想,往最好处去干,能干多少是多少,能抓一个毒贩子,能缴回 一克毒品来,对我来说都是赚,都是赢,师妹,你能体谅我说的这番话吗?” 说到这里,亚力坤眼窝有点潮了,安琪忍不住也红了眼圈。她知道亚力坤是发 自内心地忧伤,是发自内心地渴望好好活着。然而,他现在的生命概率只有50% , 所以他内心的压力比任何人来的都大。她鼓励亚力坤:“你看你说的这些破话都拐 到哪儿去了,也太不靠谱,什么死啊活的,你要相信我,你肯定会健健康康地活着, 而且能活一百多岁,活得你重孙子都不高兴了,老是问这个老不死怎么还活啊?你 回答说,呸,想让我走,没那么容易,我还要娶第五个老婆呢。” 亚力坤也被逗乐了,说:“师妹,还是你了解我啊,只是我不明白,我为什么 要娶第五个老婆而不是第十个?” 安琪扳着手指头算:“从正常的生理年龄看,你适合25年熬走一个女人,你要 是活到一百多岁,那不得讨第五个老婆吗?” 亚力坤更乐了,也知道是安琪成心逗她开心,便知趣地说:“行,凑和吧,就 照你安排的娶五个老婆,要真弄十个八个的,我也没那么多财产分给她们。” 这天下午,徐明阳那头一直关着机。安琪和亚力坤在兄弟省市的公安联网上查 找信息,还真查到徐明阳说的那两宗人体带毒案。这说明,徐明阳没说假话,他的 第三次冒险也是真的。两人真是兴奋极了。到下班时间了,按照惯例,他们得把 “美丽”送回看守所。在出看守所门口时,安琪看到了阿迪力匆匆的身影。她倏地 脸红了,连忙闪到他一棵大树底下。想到自己今天去白桦林赴约的事,就觉得对不 起阿迪力的期望,欺骗了他对自己的信任。虽然她在私下也犯嘀咕:又不是我主动 找艾山江的,是他主动约我,再说了,他把手机打到我办公室,我的手机上显示不 出他的号码,阿迪力应该查不出来。但还是没有勇气面对阿迪力。正想着呢,阿迪 力却在喊她,他开恢复了开玩笑的样子:“喂,丫头,站在树底下等我吗?我这会 儿可没空陪你聊天,让我们的小帅哥好好陪你聊吧。亚力坤,别愣在那儿,晚上拉 她跳舞去啊?” 在阿迪力面前,安琪真是连藏身之处都没有,经他这么一调侃,她更窘了,只 好也打哈哈说:“啊,啊阿局长忙呢?那我先走了。” 安琪逃也似的离开了看守所,回到队里时,心还在咚咚咚地跳着。她想,这就 是不听组织劝告的代价。这就是管不住自己做贼心虚的结果。 安琪在食堂吃过晚饭,直接去了附近的商场。她精心选了一个透明的玻璃杯, 握在手心里。然后把MP3 挂在脖子上,听着一首苦情歌:《明明知道相思苦》,脚 底下慢慢走回宿舍。 明明知道相思苦, 偏偏对你牵肠挂肚。 经过几许细思量, 宁愿承受这痛苦! ………… 这首歌很吻合她现在的心境。从这首歌中她悟出一个道理:无论哪个年代,无 论哪种肤色,无论哪个民族,有一样是相通的,即:对爱情孜孜不倦的渴慕和追求。 一批批人不远万里走到爱情的海边,有的人划着船成功地到达了爱情的彼岸;有的 人被海浪吓住了,返回来时的路;更多的人淹没在爱情海里不能自拔,甚至为此沉 浮终生。那么自己现在到什么地步了呢?安琪得出结论: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 义无反顾地踏上了一条不归路。 安琪洗漱完毕后,把宿舍的窗帘拉上,开始洗那只透明的玻璃杯。洗了一遍又 一遍,直到她认为洁净为止。然后,她小心地往玻璃杯里蓄满白开水,并端到写字 台上凉着。做完这一切,她像是完成一件什么大事似地,轻松地躺到床上了。她戴 上耳机,再次用心倾听黄安的那首《明明知道相思苦》。她想,她就是那个明明知 道相思苦,偏偏对人家牵肠挂肚的人。耳朵里听着歌,眼睛却紧盯着那杯水,她想 :什么时候,他才能来喝下这杯水呢?那个日子肯定是她生命中最隆重的节日。然 而,到现在自己还没见过他呢,就已经爱上了他。可是,万一他长得很丑怎么办? 一想到这个问题,安琪也愣了,从一开始到现在,她从来没想过他是个很丑陋的男 人,怎么会呢?他一定是个英俊高大的帅哥,应该像在火车上见过的那个帅哥,她 坚信这一点!许多人不是祝福我心想事成吗?我一定能心想事成! 二 晚饭前,艾山江给阿迪力发了一个加密的电子邮件,分析了他对金地公司与 “蜘蛛侠”汽车修理部之间的关系,并担心这些人若勾联到一起,会弄出事来,催 促他尽快查出这些修理工的身份背景。 艾山江没有忘记对米吉提的承诺,他在“万家灯火”酒店预定了一个包间,两 人约定8 点到位。 于是,艾山江的“保时捷”车又驶往市区的路上。这时,阿米娜却打来电话, 不由分说就让他速赶到市文化宫,观看本市模特队的演出。 艾山江推诿说,晚上要跟几个要好的朋友聚聚,因为是提前说好的事,所以, 就不去了。 半年前,吴向农就帮着阿米娜策划了这场模特表演。这是一场公益性质的表演, 所挣的门票钱全部捐给JJ市的孤儿院。为了表示诚意,她将亲自上台表演。无疑, 此举将在JJ市树立起金地公司和阿米娜本人的慈善的形象。现在,既然艾山江突然 冒了出来,她对他又颇有好感,所以,她特别希望艾山江能来观摩,让他看看她和 舞台上那些年轻女孩一样亮丽。她没有提前告诉艾山江,就是想给他一个意外的惊 喜,从而引发他对她的好感。 但艾山江非得说自己正在赴宴的路上,突然改变主意会在朋友面前失去信誉的。 阿米娜冷冷地说:“实话相告,今晚进行的是公司的商业活动,我命令你9 点 之前必须到场,届时,还有公司其他管理者也参加此项活动。我已经告诉他们你要 来,如果你不到场,恐怕不好吧?” 艾山江仍拒绝:“我又不是公司的主要管理者,去不去无所谓吧?” 阿米娜抱定了信心,一定让他来看表演,所以,她笑笑说,这样吧:“市里来 了一些领导捧场,我先应付他们。过会儿再给你打过去,你还是按时赶过来吧。” 米吉提拥着三个娇小的南方女孩早早就来到“万家灯火”,他对抢着看菜单的 女孩们说:“今天我朋友请客,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千万别给我点300 块钱以下的 菜,要吃出档次来,要吃品味。”女孩们欢呼着,龙虾鱼翅地乱点一气。米吉提惬 意地给艾山江打手机,说他先点菜了,并问他到哪儿了? 说话间,艾山江已经哈哈笑着来到包间。女孩们一看艾山江比米吉提帅气,也 有老板派头,一看打扮就知道是有钱的主儿,便都往他身上扑。艾山江嘻笑着让她 们下楼点海鲜。等她们一走,艾山江便愁眉苦脸地说:“董事长刚才打电话,非叫 我去观看什么模特表演,让我9 点前必须赶到。” 米吉提不耐烦地挥挥手说:“公司的中层管理人员她都叫了,呸,就是不叫我 去。我知道,就是怕我和那些小模特们纠缠呗。不过,你这个级别也不够参加她的 活动啊?看来她挺重视你,你行啊,她叫你去,就说明把你放在眼里了。” 艾山江征求米吉提的意见,说:“要不,你跟她打电话解释一下,说咱俩在一 起,我就别过去了?” 米吉提痛快地答应了,刚想打手机,又改变了主意,摆摆手说:“算了,你还 是去吧,我可惹不起她,最近好像是更年期提前了,事儿特别多。我要是给她打电 话,非骂死我不可,嗨,今天我倒霉,还是我买单吧。” 艾山江笑笑,掏出钱夹大方地取出厚厚一沓钱扔到他手上,说:“估计是够了。 少了你添点,多了你留着吧。” 艾山江这一沓钱足够买两次单了,米吉提顿时很感动,他说:“大哥,以后有 什么事,尽管跟小弟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一定尽力。” 艾山江拍拍他的肩,关切地问:“怎么弄了仨妞儿?你这副身子板,能吃得消 吗?” 米吉提吹嘘道:“两斤羊肉下去,别说一石玩三鸟,就算再飞来几只小鸟,我 那根树枝也照样竖得直直的。” 艾山江颇有意味地劝他:“玩归玩,千万别惹出事。” 米吉提毫不在乎地说:“放心吧,弄到我自己房间里玩,安全着呢,别人管得 着吗?” 这时,阿米娜的电话又追过来了,问艾山江在什么位置?模特表演马上开始了。 并说吴向农问起他了。 艾山江知道,无论怎么推辞,只要被阿米娜缠上,她就有韧劲把他磨过去,她 把吴向农这块牌子都扛出来了,看来不去也不行了。 艾山江赶到时,模特表演刚开始,门口有人把艾山江直接带到前排最中心的位 置,那是阿米娜特意交待留下的坐位。艾山江环顾四周,发现自己与吴向农之间隔 着三个人,俩人的目光相撞,都连忙抱拳问候。阿不杜西克也来了,他与吴向农紧 挨着。艾山江也向他点头示意。 台上的阿米娜看到艾山江落座了,她会心一笑,精神气儿顿时被提起来。她信 心十足地混杂在年轻女模特们之中,发挥得甚至比她们都好,因为她比她们多了一 份成熟女性的妩媚。今晚只要她走台时,人群中定发出阵阵欢呼,还有人喊着她的 名字,做出痴迷状。 模特表演结束了,下面的节目是一位当地歌星为此次活动助兴。借这工夫,阿 米娜从舞台后面直接绕到艾山江身边,坐在他的身旁。她的手悄悄搭在艾山江的腰 后背,用力捏了他一把。艾山江示意她放手,她却像个孩子般把头摇的像拨浪鼓, 并且小声说:“我偏不。”帷幕很快拉起了,灯光顿时大亮,在这样公开场合,她 不得不放开了艾山江。她用艾山江才能听到的声音撒着娇说:“我现在不敢看你, 你太坏了,你背上都出汗了,是不是想我了?”艾山江也用她才能听到的声音回答 :“我出汗,正是我对你不满的表示。”阿米娜悄悄问:“如果你喜欢一个女人, 你会怎么表示?”艾山江回答:“我会比较含蓄,心里有就行。”阿米娜歪着头问 :“那你心里有我吗?”艾山江如实回答:“没有。” 阿米娜又掐了他一把,说:“你气死我了。”这时,她觉得自己应该离开了, 因为吴向农总是隔着三个人向她这边张望,阿不杜西克也往她这边探询。还因为, 一会儿,她将上台代表金地公司把演出费捐助给孤儿院院长。她小声警告艾山江: “在活动结束之前不许离开,今晚你还有事。”艾山江催促:“如果你再不走,咱 俩这个位置就是今晚的舞台中心了,你没看到那么多人的眼睛都在盯着咱们吗?” 阿米娜不管不顾地说:“我愿意,我高兴。”说着,她得意地起身离开了座位,晃 到吴向农跟前去了。 慈善捐助活动一开始,艾山江趁乱离开了座位。 他估计这个时间,米吉提也该搂着三个舞女回房间了。于是,他给阿迪力发出 信号:可以动手了。 赶回牧野小区时,已是夜里12点。一路上艾山江留心身后,发现还是有辆车忽 隐忽现地跟踪他。这是谁呢?为什么跟着他,弄得他心很乱,躺到床上很久,也睡 不着。如果米吉提那边被抓,他今夜肯定是无法睡觉了。他干脆打开电视,随便翻 看了几个台,也没什么意思。就让电视开着,也显得这屋里不孤寂。在等待的时间 里,他想了许多事,最多地是想起前段时间安琪总是打电话,怎么这段时间又消停 了?今天本来约她喝咖啡的,结果又泡了汤,真是对不起人家。想到这儿,他打算 给她打个电话试试,如果她还没睡的话,就跟她道个歉。他拨通了安琪的宿舍电话, 可是足足响了九下,对方没人接听,他想了想算了,暗想,她可能还在外面。 约一个小时后,就在他要迷迷糊糊地睡着时,安琪却突然来电话了,她上来就 没头没脑地问:“请问,你房间里有电视吗?”艾山江说:“有啊。” 安琪欢快地说:“太好了。你赶紧打开电视,快看,我上了今天的专题新闻。” 她丝毫未提今天中午艾山江违约的事。 艾山江立即拿起摇控器,找到她说的那个台:原来是在报道省公安厅组织的反 恐斗争图片展览。其中有两个男警察、三个女警察在接受记者的采访。他一眼认出 站在最后面的那个束马尾巴的女孩是安琪。采访镜头总共不到2 分钟,就结束了。 电话那头安琪紧张地问:“你猜猜,三个女警察当中,哪个是我?答对了有奖。” 艾山江调侃道:“那个站在最后面的,只看见半张脸一条膀子的那个丫头呗。 这只是我的感觉吧。” 安琪欣喜若狂地说:“就是我,那就是我。看来真是心有灵犀啊,一眼就能认 出我。可是那个摄影师太差劲儿了,怎么只拍出我的一条膀子呢?” 艾山江笑着说:“你已经不错了,我都快成老头了,却连膀子都没被人拍过呢。” 安琪得意地说:“怎么着,忌妒了,怕我一不留神就成名人了?” 艾山江被她逗乐了,说:“有这种嫌疑。唉哎,真让我忌妒啊。” 突然,艾山江决定印证一下自己的第六感觉。他下赌注似地对安琪说:“喂, 警官同志,你信不信,我会算命。” “算命?算什么命?给谁算命?”艾山江的话听起来很离谱,安琪却兴趣大增, 她抢着说:“你已经见过我长什么样了,那你能不能算出,我没告诉你的一些事情? 你猜对了,我才能确定你是哪个级别的骗子。呵呵呵。”安琪快乐得摇头摆尾。 艾山江自信地说:“小菜一碟。你好好听着。你的左手腕上呢,曾经系过一根 细细的红丝绳—” 他的话音末落,安琪就喊起来了:“这太神了,你怎么知道的?”因为母亲系 在她手腕上的红丝绳,她只在火车上戴过。一到大西北,她就收藏了起来。难道? 难道他曾经在火车上见过我手腕上的红丝绳?不会有这么巧吧?也许他是乱猜的。 仅凭安琪的那句“你怎么知道的”,艾山江就已预感到自己的第六感觉是正确 的。他进一步确证道:“这么说,我算对了,你手腕上真的系着一根红丝绳?” 安琪纳闷地问:“没错。可你怎么确定我的手腕上系着红丝绳呢?” 确信无疑了。艾山江反而开始淡化真相。他说:“噢,是这样,我在内地经常 看到一些女孩或男孩,他们手腕上系着红丝绳,据说是避邪用的,所以我就猜你也 脱不了这个俗,对不对?巧得是,几个月前,我在火车上还真见过了一个腕上系红 丝绳,年龄与你相仿的女孩。” 听艾山江这么一说,安琪的心扑通扑通排山倒海般地跳起来。这太不可能,也 太不可思议了,天下竟有如此巧合的事?她大声嚷嚷着:“不会吧,我在火车上遇 到的那个帅哥该不会是你吧?” “什么帅哥?你说什么,我听不懂。”艾山江立刻有了躲闪不及的感觉。就像 一个人面对着大海,正在出神地向往着远处的浪花时,那浪花猛然间劈头盖脸地扑 过来了,倒是令向往浪花的人猝不及防。安琪当然也有同感,俩人同时陷入了片刻 的静默。静默过后,还是安琪先开口说话了,此刻她强烈地想知道艾山江是不是火 车上遇到的那个人。她故意回敬道:“我也会算命,让我猜猜你的相貌行吗?” 艾山江阻止道:“咱们很有缘对不对?别的还用说吗?” 虽然艾山江不让说下去,但安琪心里豁然开朗。她的脸腾地一下烧红了,那个 英俊的男子竟然就是说话好听的人,而这个人就近在咫尺。如果母亲知道了,她一 定会说,缘分呢,这是缘分!天赐的缘分!她想,所幸艾山江没有看到她脸红,否 则一定嘲笑她。这是怎样一种感觉啊,像一把熊熊大火,突然就烧了起来,来得如 此之快,几乎令她失去理智。好在她尚能理性地对话,她说:“喂,你好!那我们 前生有缘是吗?” “是啊,是啊。是有缘。”艾山江歉意地解释:“前段时间,每次你给我打电 话时,我正好都有事,不好意思啊,对你失礼了,你是大人别记小人过,啊?” 安琪渐渐平静下来,她舒畅地说:“别这样说嘛,每次都是我打扰你,是我不 好意思。” 艾山江哈哈一笑,说:“丫头,别让我脸红了,确实是我对不住你,抱歉呵。” 安琪抿了抿嘴唇,仿佛找回了尊严,眉头更舒展了,她说:“那就不客气了, 我接受你的道歉。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失约,这可不好呵,下次注意。” 艾山江呵呵呵地笑着,用这种方式表达他的歉意。 安琪大大咧咧地问:“哎,我22岁,咱俩显然不是同龄人吧?” 艾山江说幽幽地说:“我可是比你大多了,恐怕你得叫我叔叔吧。” 安琪撒娇地呸呸呸着,问:“告诉我到底大多少?” “总有个八九岁吧。” “到底是八岁还是九岁呢?” 准确地说:“是九岁。咱俩几乎是两代人呢。” “那太好了,我就喜欢跟比我年龄大的人聊天。” 这席话令安琪的状态彻底放松下来,就像面对自己的兄长,想聊什么就聊什么, 无拘无束的。其实,就是跟兄长,也不见得想聊什么就能聊什么。真不知是怎么对 艾山江产生信任感的,就是一种直觉,一种大胆的冒险的直觉使然,是基于对后背 托起自己的那一掌的力量的依赖。 “跟年龄大的人对话你不觉得自己也变老了吗?”艾山江戏嬉道。 安琪却说出另一番道理:“你看你比我大九岁,那么你积累了九年的阅历和经 验,可能被我九天就吸收完了,你说,我有多么赚便宜?” 艾山江觉得安琪有天真的地方但更多的时候是老道,他朗朗笑着,说:“你这 个丫头很不简单,很有主意。” 两人正聊得起劲儿呢,安琪的手机响了,号码是队上的,而且用了“999 ”这 个代码,这是让她速归队的信号。于是,她郑重地对艾山江说:“对不起,我有紧 急任务,先挂了。”她急匆匆跑了。 安琪的电话刚一挂断,阿米娜的电话打进来了,她气恼地问:“你是不是在泡 妞,怎么电话占线那么长时间?我这儿有事呢,一直打不进来。” 艾山江不悦地问:“都半夜了,你找我有什么事呀?” 阿米娜沮丧地说:“帮帮我,艾山江,米吉提出事了。” 艾山江故作紧张地问:“怎么啦?打架了?还是—” 阿米娜用恨铁不成钢的口吻说:“求你了,这会儿能不能过来,帮我出出主意。 米吉提这个该死的不争气的家伙,把几个舞女弄到办公室,人家消防警察正好挨个 检查火灾隐情,把他给逮了。你说这事窝囊不窝囊,我都急死了。本来呢,我也不 想惊动你,因为我在公安厅以前有个不错的熟人,找他就可以摆平的。可刚才往他 家里打电话,他老婆跟我哭哭涕涕地说,今天下午他因为经济问题,被检察院的人 带走了。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艾山江仗义地说:“别着急,我马上赶过来。” 三 安琪十万火急赶到单位,亚力坤已在门口等她,见到她说:“上车。去飞场路。” 原来,刚才市局指挥中心通知:位于市中心的飞扬路储蓄所遭抢劫了。两名保安一 死一伤,天亮后准备送到金库里的15万现金不翼而飞。全市警察迅速回到各自的岗 位待命。 安琪和亚力坤忙碌了一夜,主要负责储蓄所附近的现场访问。天亮后,俩人赶 到市局指挥中心参加汇总信息的碰头会,汇报了访问情况后,俩人又急匆匆赶到看 守所。恶性抢劫案的发生,更让他们有了破案的迫切感,何况,亚力坤在心理上一 直对徐明阳抱着高度的期望。 俩人带着“美丽”刚到队上,徐明阳的电话就追过来了。他问:“说话方便吗?” 亚力坤让他放心:“这么多年了,一直很安全。” 这回,徐明阳没有迟疑地说:“这次送货的人叫林木,这几天就要到了。他可 能随时与你联系。”说完,他挂断了电话。 林木?这倒是个好听的名字。他是南方人呢,还是JJ市人?他一直跑这种生意 呢,还是头一次干?他好对付呢,还是难接触?他是一个人来,还是另有同伙,或 在JJ市隐藏着更多的接头人?他身上是否带有武器,或在交易时突然亮出家伙?这 些问题一古脑涌上亚力坤的心头,他慢慢梳理着,越是在战斗前,他愈能保持冷静。 巧的是,“美丽”表示她过去在南方时,认识一个叫林木的毒贩子,还知道他 家电话。她主动提出给林木家打电话,看他是否已离开南方。 一连打了几次电话,林木家没人接。在安琪的要求下,“美丽”又给林木的几 个亲属打电话,他们都说林木出远门了。亚力坤据此判断林木可能已来JJ市了。 快下班时,徐明阳又打来电话,称林木快到JJ市了。 徐明阳并没说林木是否带货了。亚力坤沉住气,为了不暴露,也不多问。 这次等待,一晃又过去5 天。就在亚力坤快失去耐心时,徐明阳的手机又打开 了,他突然问:“JJ市这两天穿什么衣服啊?” “马俊”回答:“天很冷,穿厚衣服了。” 徐明阳是想证实“马俊”是否在JJ市。既然他的回答与林木的说法吻合了,徐 明阳心里有数了,决定亮出底牌:“你听着,林木已到JJ市,住在火车站附近的邮 电招待所,把钱准备好,等着接货吧。” 消息来得如此突然,像是假的又像是真的。一时间,亚力坤和安琪还真有点紧 张。刘队瞪圆眼球说:“紧张什么?我给你们出个思考题: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 我推测,这送货人林木不可能直接跟咱们交易,有可能先见到中间人才敢出手。而 咱们绝对不可能叫‘美丽’露面,怎么办?” 虽然这只是一种推测而已,但显然,有准备总比没准备好。亚力坤想出一个歪 招儿,他说:“如果对方提出来要见中间人,那就让她去呗。但真要见面时,给他 制造点麻烦让对方见不着。比如说,中间人在路上出车祸,来不了。那时,林木应 该是不相信的,他会跑到医院来见‘美丽’,等他见到受了伤的‘美丽’后,他会 跟我谈交易的。” 虽然招儿有点斜乎,“美丽”可能也强烈反对,但大伙都觉得这个设计很实用。 于是,由刘队出面,马上和医院联系。半小时后,“美丽”被送进医院了,医生快 速往她脚上打石膏。艾尼以病号的身份住在隔壁病房里监视“美丽”的动静,安琪 则扮成护士守着“美丽”。真悬,刚布置妥当这一切,徐明阳给“美丽”打手机: “马上到火车站附近的邮电招待所接林木。” 果然不出所料,徐明阳对“马俊”并不完全信任,他要先让“美丽”跟林木见 面,心里才踏实。“美丽”对徐明阳说:“你放心吧,我现在就出门去接他。” 傍晚时分,徐明阳又给“美丽”打手机,心中很是不悦,责问道:“为什么还 不到火车站接林木?他都急死了,你这边是不是出什么问题了?” “美丽”一边哭一边骂道:“你简直是我的克星,你早不让我出门晚不让我出 门。放下你的电话我就搭了辆出租车去车站,谁知在电影院门口我坐的出租车跟一 辆外地来的货车撞了,我的命大,只碰断了腿,现正在医院,刚打上石膏,不能下 床。” 徐明阳一听简直是挠头,怎么在关键时刻她撞车了呢?该不是其间有诈吧?他 安慰了“美丽”几句,让她先治腿,同时让她转告“马俊”继续等待。 林木的动作还真快,医院这边“美丽”脚上打了石膏才半个小时,他就来了。 林木亲眼看见了打石膏的哭哭涕涕的“美丽”,相信了。 林木急于将货脱手,对“美丽”说想要见买货人“马俊”。就在这时,亚力坤 刚好接通了“美丽”的手机,问候她的伤情。“美丽”马上说:“林木老板到了, 我们刚好在一起,你自己跟他说吧。”她当着林木的面,把林木的手机号告诉了电 话里的“马俊”老板。 “马俊”主动接通了林木的手机:“怎么样了?还顺利吧?” 林木迫不及待地说:“东西到了,咱们什么时候见面?” 亚力坤为了稳住林木,说:“我现在跟几个朋友在打猎呢,今天回不去,明天 上午咱们12点见面吧。” 林木听后说:“你说的时间太晚了,我看咱们还是明天上午十点咱们在火车站 见面吧。” “马俊”爽快地答应:“一言为定。” 缉毒行动就要开始了。因为明天亚力坤要单独和林木见面,他回到办公室后, 把一切证件掏出来,枪也放下了,他打算单枪匹马去接近毒枭。看到安琪进来,他 微笑着向她摆摆手,嘴里还吹着口哨。看着他那个潇洒劲儿,安琪鼻头一酸,她想 起了他刚看到化验单那天,他对她说过的他的理想,他想当一名开战斗机的飞行员。 渴望一旦接到命令,就去战斗。她满脑子都是他用口哨吹过的那首《英雄的时代》 : 当隆隆之声响起的时候 你一定知道 那是敢死队的飞行员来了! 亚力坤见安琪半天不说一句话,就打趣地问:“想什么呢?是不是怕我出事? 如果你能这么想,我亚力坤简直幸福死了。你知道,我现在一心一意想破大案,如 果在交易的过程中我牺牲了,那么我真是死得其所。我希望我牺牲,那样的话,我 的父母就有一个烈士儿子,你作为我生前的搭档,组织上肯定会给你的胸前扎上大 红花,让你讲讲英雄活着时是如何调皮捣蛋的。” “你给我住嘴!这么说你是一心一意求死了?你呀你呀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亚力坤,我负责任地告诉你,我觉得你心理不健康,变态了。你听好,我还告诉你 :如果你死了,任何人请我谈起你,我绝不会提你一个字。你爱死不死,与我无关, 我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的!”安琪说着这番话,眼里噙满了泪水。 亚力坤见她那样,也有点于心不忍了。他于不经意间说的这些话都发自内心, 但到安琪那里却变得非常不理解。他低声说:“安琪你别生气,我真的是那么想的。 你想,如果我真在交易时牺牲了,我还是个英雄;可是,如果我因为感染艾滋病而 死了,顶多是病死的,而且到那时,社会上不知能产生多少闲言碎语,光谣言我就 承受不了啊,人们肯定认为我天天嫖妓或是吸毒,你为我设身处地地想想,我应该 怎么个死法才光荣,才能维护一个警察在人们心目中的形象?” 听了亚力坤的表白,安琪后悔刚才对他的批评太狠了。其实他真的很可怜,可 怜到一心想死的地步;其实他内心最孤独,但又有谁能真正理解他呢?现在,自己 是他的搭档,如果在这种时候不能给他安慰,反而尽是责怨,对他确是一件残忍的 事。于是,安琪笑笑,说:“别紧张,队长那边正在做第五套方案,我们都在你身 后,别怕,你不会死的,你要是死了,还没人跟我吵架了呢。你先忙你的吧,我去 队长那边看方案去。” 亚力坤一夜没睡。他细细考虑着每个行动的细节,决不能让苦心经营三个月的 成果功亏一篑。天刚放亮,他就把车擦洗干净,换了一副新牌照。九点半,他打通 林木的手机,报了车号和见面的地点后,驱车直奔火车站。亚力坤丝毫没有紧张的 感觉,因为在他的身后,是安琪,是全队的战友,他们分别坐在几辆挂着地方牌照 的车里,保护着他。 上午十点,“马俊”准时把车停在火车站邮电招待所门前。看到一个白净的、 个子不高的南方模样的人盯着他的车号,他便按了按喇叭。来人走上前来问:“你 是‘马俊’?” 你是林木?“马俊”也核实他的身份。 双方都毫无表情地点点头。“马俊”给林木开了车门。上车后,林木冻得两手 缠在一起来回搓着。他注意到“马俊”的中指上戴着一个大大的金戒指,便暗想: 这真是个有钱的主儿。“马俊”却傲慢地瞥了一眼林木,问:“从南方过来不适应 吧?你冷不冷?” 林木连说了两个“不冷,不冷。”不知是他很健谈,还是想给“马俊”施加心 理压力,他说:“我当过兵,吃了不少苦,这点冷不算什么。我们还有一个人叫 ‘耳朵’,身体可强壮了,他在看货呢。”林木说话有点结巴。 “耳朵”?该不会是那个历尽千辛万苦都在寻找的“耳朵”吧?“马俊”忍住 内心的欣喜没动声色。他心想,如果那人就是要寻找的“耳朵”,那真是天赐良机, 把他一并抓了。但“耳朵”是当地人,他既然走这条道,是否认识我亚力坤呢?按 说,我在JJ市也算是小有名气。这么一想,亚力坤腿肚子有点哆嗦,待会儿到了货 场,万一出现意外动起手来,对方是两人,我是一人,后面的队友能跟上吗?他想, 绝不能在货场就跟他们干起来。于是他问:“货没问题吧?” 林木得意洋洋地说:“没问题啦,货是装在缅甸玉石里,交了关税的。一切都 按正常手续发货到JJ市玉雕厂的。啊呀,你不知道啊,这一路上过了五关呢,武警 查了好多遍,警犬也闻不出来。这帮傻蛋,哪想到我们会这么玩呢?你放心,在这 个地方,你和我不说,谁也不会相信货会藏在玉石里。呵呵呵。” 亚力坤暗暗吃惊,他在心里骂道:“他妈的,太贼了,这个办法一般人还真想 不出来,这次算是长见识了。” 俩人来到货场,亚力坤果然看见四个大木条钉起的箱子,里面是稻草包着的四 块大石头。他纳闷地问:“你说的那个看货的人呢?” 林木也四处张望着,说:“咦,刚才他还打电话说在这儿看货呢。可能回去跟 他的老板报告去了。他呀,在你们当地道深着呢,他的老板呀,比你还有钱呢。我 们跟他老板做过好几单生意。都很OK!” “马俊”显然受了刺激,不耐烦地挥挥手说:“赶紧,赶紧,我要装货了。” 他白了一眼林木说:“什么叫有钱?你见过哪个有钱人在他的额头上写着有钱两个 字?告诉你,这社会,藏龙卧虎的人多了,吹牛说他有钱的人其实根本没什么钱!” 林木忙陪着笑脸说:“还是看货吧。” “马俊”喊来两个搬运工,租了一辆微型车装货。然而,等装好车后他才发现 好像没带钱,微型车要押金还要付装卸费,没钱怎么行?都怪自己昨晚把口袋掏得 太干净了。这下完了,要露马脚了。要是让林木付钱,显然不合适。“马俊”急了, 一边摸口袋一边环顾四周,看有没有接应的战友,看了半天也没看到他们埋伏在哪 里。他掏出口袋里的半盒烟,打算抽一支稳定情绪。结果,他竟意外地发现,自己 的半盒烟里不知何时装进去一张一百元的钱,里面夹着一张小纸条,一看笔迹就知 道是安琪的,上面写着:等着你回来吵架。 真是雪中送炭啊!一阵温暖和感动涌上来。“马俊”抽出这一百块钱,大方地 付了押金和装卸费。 看到货装上车了,林木问:“把货直接拉到你公司去吧?” “马俊”不由分说地:“公司太杂,我已在黄河大酒店包了一个房间。” 于是,林木在前面押车,“马俊”驾车跟着,直奔黄河大酒店。 到了酒店,保安员不让把东西搬到五楼,“马俊”出面说:“这是玉石,必须 搬到房间里。寄存在柜台,万一损坏了或丢失了,你们酒店赔得起吗?”争执了一 会儿,保安无奈退去了,两个工人帮忙把箱子全送到509 房间。”“马俊”让服务 员找来一把钳子。等服务员出去后,他把钳子交给林木,看着林木动手。林木好不 容易把箱子的木条撬开,里面的确是一块大玉石,天衣无缝。“马俊”见了,不免 生疑地问:“你不是开玩笑吧,货呢?”林木指指整块玉石,擦着额头的细汗,得 意地说:“就在里面。” 见林木出汗了,“马俊”忙倒上一杯水,递给他说:“太热了,把衣服脱了吧。” 他是想看看林木是否带有凶器。林木端过茶杯,连声说:“谢谢。”他毫不设防地 脱掉外衣。他并未带凶器,“马俊”放心了许多。但是,钳子根本撬不开玉石。 “马俊”提议:“要不,我去借个榔头把它砸开怎么样?”林木同意了。“马俊” 便跑到一楼押上10元钱,借了一把榔头。可榔头太小,仍撬不开玉石。林木见状说 :“咱们把玉石拉到野外砸掉吧,或到你办公室去,在这里我总觉得不安全,工具 也不得劲儿。”“马俊”信誓旦旦地说:“你放心,现在客人少,宾馆很安全,我 公司人太多,不方便。再说,我必须见到货才能付钱,干脆,我让我的秘书去买大 榔头和凿子。”见林木没反对,“马俊”拨通安琪的手机,说:“喂,宝贝。辛苦 一下,出去给我买个18磅的大榔头,然后送到黄河大酒店楼下。你就别上楼了,让 服务员给我送到509 房间,我有急用。”安琪发了两声嗲,然后甜甜地答应着,办 去了。 林木又用了半个小时,仍未砸开玉石,反而弄得气喘吁吁的。“马俊”见他紧 张,就拉家常说:“你放心,我绝对相信你这玉石里面有货。这次做好了,我还要 跟你们做更大的,我有的是钱。”林木放松下来,说:“嗨,你不早说,我可以给 你发一集装箱。而且,用玉石这个办法,可以常年运,警犬也发现不了。我建议你 啊,可以到我们南方设个玉石厂,以厂子的名义给JJ市发货,万无一失,谁也不会 怀疑这里面有猫腻。”“马俊”脸上露出悦色,说:“这倒是好办法,可是,万一 惊动了警察—”林木自信地说:“不可能出问题。我不是跟你说了吗?‘耳朵’的 老板跟我们就做了好几单了,他的老板可是很可靠。徐老板不是也告诉过你了,这 次,给你25公斤。其实,剩下那25公斤就是给他的。但是那25公斤得过几天才运过 来。”“马俊”点头说:“噢,你是说元旦前后啊。” 说话之间,服务员敲门把大榔头送来了。林木一见用报纸包装的榔头以为是武 器,顿时一脸惊慌,待他看见“马俊”把报纸抖开,里面只包着榔头时,才恢复了 平静。“马俊”把大榔头递给林木说:“我建议你垫着被子砸,声音可能轻点,节 奏慢点,我到门口去给你放哨。”林木点头同意了。“马俊”便站在门外放哨。十 几分钟后,林木从里面敲门,兴奋地说:“行了。进来吧。”“马俊”进到屋里, 一股浓烈的海洛因味直刺鼻腔,只见那个被砸碎的玉石里都是圆洞,里面装满了海 洛因。“马俊”刮下一点放进茶杯的水里,那东西迅速溶解了。他装着很懂的样子 连称是好货好货。他不慌不忙地问:“这里面共有多少斤?”林木道:“5 公斤。 咱们原来说好是每公斤15万元,经过这么多风险每公斤得再加2 万元。”“马俊” 装着不在乎地,拍拍手上的粉沫说,大声说:“没问题!” 这是信号。“马俊”的话音刚落,刘队带着艾尼、安琪等人一起破门而入。林 木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是,双手已被上了手铐。大伙当着林木的面又砸开另外三 块较小的玉石并取出海洛因,四块玉石里的海洛因加起来总计20公斤。这可是近20 年来,JJ市缉毒史上缴获毒品最多的一次。 亚力坤悄悄给安琪使了个眼色,两人到了门外,不约而同地伸出两手,连连击 掌。嘴里极尽小声地“哇哇”地喊了两下,以示庆贺。由于不能喊出来,亚力坤把 劲儿都用在手掌上,他把安琪的手心击疼了。碍于面子,又都在兴头上,安琪没有 发作,她狠狠地瞪了他一眼,说:“哼,看你臭美的。”两人又像没事儿人似的回 到房间里,继续工作。 四 为了不引起毒贩徐明阳的怀疑,“马俊”账上的那笔钱,如数打到徐明阳的账 上。当徐明阳见到账上的钱后一个小时,银行便接到了冻结账户的通知。 刘队在跟领导汇报时又大胆地提出一个方案:再用“美丽”一次。把她放回南 方。他认为“美丽”在东北除了一个母亲,已经没有什么亲人。她在南方呆的时间 比较长,曾经跟当地一名男子结过婚,而且俩人有个女儿。离婚后,女儿一直跟着 男方过。让她回去看看女儿,能稳定她的心,同时也能与徐明阳继续保持联系,免 得引起徐明阳警觉。再有,眼下最重要的事是审讯林木,控制他,等那批货一来, 把“耳朵”及其身后的老板一网打尽。即使这期间出现什么意外,还可利用徐明阳 掌握的情况,把JJ市这个贩毒团伙端掉。 阿迪力同意了这个冒险的方案,并点名让安琪送“美丽”到南方。阿迪力的用 意是把安琪暂时调开一段时间,因为艾山江那边的工作到了最关键的时候,不宜分 神。 安琪和艾尼奉命给“美丽”办了取保手续,从单位上借了一笔钱,开好介绍信, 准备明天就动身。因为时间紧,又不想引起有关人员的注意,所以局里要求他们乘 飞机取道西安,然后转机到南方。等任务完成后,再坐火车回来。刘队估计,没有 一个月,他俩回不来。 亚力坤留下来,继续经营案件。他酸溜溜地对安琪说:“师妹,本来我应该为 你保驾护航的,可惜好机会让给了艾尼这小子。去了南方,你要是敢装着不想我, 我就把你的脸打成彩屏的,脑袋打成震动的,耳朵打成和弦的,全身打成直板的, 你再装,就把你打成翻盖的,如果你还装,就把你打成二手的!” 安琪笑着说:“少贫嘴,破你的案子吧,我天天等你的好消息。” 亚力坤信誓旦旦地说:“我要是不拿下‘耳朵’,也对不起咱们天天蹲在小黑 屋里受的那些委屈,更对不起艾尼的爷爷。你就等着吧,等着回来喝庆功酒吧!” 回到宿舍,安琪收拾好行装已是夜里两点,依她的劳累程度,应该很困了。但 她却毫无睡意。她照例把透明玻璃杯里蓄满水,然后对着它发呆。她心里很矛盾: 明天就要出远门了,应不应该告诉艾山江一声呢?自己这么牵挂着他,他是否也牵 挂自己呢?虽然表面上看,是自己主动多一些,艾山江冷漠的时候多。但她凭直觉, 这个男人也不是无情无义,他懂感情,甚至感情很丰富,只是处于特殊环境里,不 能自由表达感情罢了。 躺在床上,又听了一会儿艾山江的录音电话,越听越觉得离不开他。有时,她 是个连死都不怕的人,但奇怪的是,没坐过飞机的她,却害怕从飞机上掉下来,她 认为人的命运70% 可以把握,而那30% 则是天灾人祸,是她的能力所左右不了的。 她想,万一真的从飞机上掉下来,离开世界的那一刻,最遗憾的是没跟艾山江见一 面。至少也应该在走前通一次电话。 越想越绝望,越想越觉得有必要向他通报一声,也许是最后一次呢?于是,安 琪又一次做了回自己的主人,她断然地拨打艾山江的手机。然而,奇怪的是,手机 里一遍遍传出“您拨叫的用户不在服务区”。怎么会呢?这种情况在他们的通话史 上是少见的呀?等了五分钟,她又拨了一次他的手机,没通。又等了十分钟,她忍 不住再次打过去,手机仍然不通。这下,安琪有点发毛了,他不会出事了吧?像他 那种身份,就算突然出事了,是没人知道的。越猜心里越虚,安琪试着做最后一次 努力,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这么晚了,他能到哪儿去呢?又等了20分钟,已经是 下半夜三点,艾山江的手机还是不在服务区。安琪实在等不下去了,她悄悄给亚力 坤打了个电话,小声问他还在审讯吗?亚力坤说市局派来的预审组在审讯呢,刘队 让他抓紧时间回宿舍睡会儿。安琪哭丧着脸说:“求你了,把车开出来接我好吗? 好朋友生病了,我必须见他一面。”亚力坤二话不说,披上警大衣,就冲到院子里 开车。安琪这边也估摸着时间,穿上大衣,围上披肩,抄起手电筒跑下楼去。 安琪让亚力坤先把车牌摘掉,然后径直朝郊外开去。亚力坤逗乐说:“哈,想 不到有幸跟师妹夜游一把啊,这算是你对我破案的奖赏吗?” 安琪咧了咧嘴角,算是对他的回答。然后,就一个人沉浸在静默之中。 亚力坤这会儿变得格外聪明,绝口不提安琪去看谁。看她那张脸,他就知道, 随便说什么都行,就是不能碰那个话题,否则要跟他翻脸。安琪要去看的朋友其实 也是他最想见识的人,这段时间他有一种感觉,安琪恋爱了。但他从没见过那个幸 运的家伙是谁。这会儿,他只是隐忍着内心的难受,默默地为安琪开车,不管安琪 和那个男人的事发展到什么地步了,至少他现在还是安琪信得过的朋友。 一路上几乎没碰到车辆。快到金地骑马俱乐部时,安琪让亚力坤停车,然后表 情严肃地让他发誓:绝不把今晚的事情说出去。亚力坤开始还贫嘴说:“今晚发生 什么事了?咱俩不过是出来逛了逛,冤枉啊,我连你的手指头都没碰一下。”看到 安琪的眼里在冒火,知道她是认真的。为了真正地获得她的信赖,他把右手放在自 己的心脏部位,郑重其事地发誓:“我亚力坤绝不把今晚发生的任何事情说出去。” 安琪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够哥们,我相信你。”说完,她让亚力坤在这儿等 着,自己下了车,紧走几步,翻墙进了牧野小区的院子。动作轻的,几乎听不到杂 音。安琪来到艾山江住的别墅,看到他屋里的灯亮着,她的内心一阵欣喜。站在楼 下,她又一次拨打他的手机,还是不通。她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朝二楼的阳台 扔过去,没动静;她又从地上捡了一块小石子,扔到一楼客厅的玻璃上,还是没动 静。她相信,艾山江确实没在。令她满意的是,二楼阳台是敞开式的,便于攀援上 去。还好,靠阳台的玻璃没有插死,她推了几下,就从窗户里跳进卧室。 这套房间显然很具临时性。卧室里安着一张大床,被子已经摊开,仿佛主人刚 刚离去的样子,床头别着一架小型台灯。她欣喜地看到,墙上,桌上,床头全都有 “马”的痕迹,这是一个热爱马的人的房间。安琪把日光灯关掉,拧亮台灯,卧室 顿时有了淡淡的温暖的感觉。靠床边的衣架上挂着几件衣服,写字台上放了几本书, 竟然还有两本是小说。她到一楼转了转,客厅里安着一张长沙发,并配有长方形的 玻璃茶几。厨房里有个绿色垃圾桶,山一样堆满了空方便面盒。安琪心里隐隐地心 疼,她真想不去南方了,来全心全意地照顾他,她觉得自己什么都可以丢下,唯独 不能丢下艾山江。然而,她有这个权利吗?有谁能想到,这就是为了一个城市的平 安而甘当孤胆英雄的卧底警察的住处? 安琪摸摸艾山江的被子,觉得里面似乎还有体温。她索性躺到他的床上,立刻 就闻到了来自枕巾上的一股浓浓的发油味儿。她屏住呼吸闻了一会儿,满足地坐起 身来。她走过去又闻了闻衣架上的两件秋衣,是穿过的,因为也有体味儿,她把它 们取下来,到卫生间里快速洗干净。把衣服晾好之后,她开始坐到写字台前,她决 定再等他半个小时,如果他还不回来,她只好就撤了。 为了能与艾山江见面,安琪受了多少委屈。令她欣慰的是,艾山江似乎渐渐在 乎起他和她之间的感情,呵,仅仅这份“在乎”就抵消了安琪所有委屈。从本质上 讲,安琪是个感情至上的女孩,她觉得即便自己所爱的人流落到讨饭的地步,她也 可以陪他到天涯海角。 然而半个小时过去了,艾山江仍然不见踪影。安琪眼里渐渐蓄满泪水,由于渴 望落空,她难过极了,索性趴在写字台上伤心地哭了一阵儿。好像永别即将到来般, 她特别舍不得离开这间屋子。她拉开写字台抽屉,执意想找一张艾山江的照片,给 自己留作纪念。然而,她却没找到那个神采飞扬的男人的一张照片。最终只找出一 支笔,她留了字条: 请原谅我以非寻常的方式进入,实在是为情所困。 再见了我永生的朋友。请保重。 安琪没有留自己的姓名,她想,如果艾山江连进他屋的人是谁都分不清,那就 更不值得留下姓名。 回到车上时,眼泪还挂在她的眼角。亚力坤凝神看了看她的脸,问:“他欺负 你了?”亚力坤握紧拳手,做出要去揍人的样子。安琪立刻向他发火道:“你管得 着吗?我就是愿意让他欺负,快点开你的车吧。” 俩人一路无话,各想各的心事。 亚力坤把安琪送回宿舍的时间是凌晨六点。他疲惫地说:“我就不送你去机场 了,想着到了地方来个电话,好吗?” 安琪点点头,说:“谢谢师兄。我刚才心情不好对你发火了,你可别生气啊, 真的,我这样很不好,现在向你检讨。” 亚力坤平静地说:“不必了。我理解你。”说完,他一踩油门,潇洒地走了。 天亮后,安琪把存放了一夜的那杯水倒掉,又换上一杯清水。她想,万一艾山 江看到纸条来找自己,也以非寻常的方式进到自己的宿舍,那么,首先他们扯平了, 其次他会看到这杯为他而准备的水,他会喝下去的。安琪想,就算两人从此永不往 来,至少她为他用心准备的一杯水被他喝下去了,这也是值得欣慰的事。安琪看了 最后一眼立在写字台上的那杯水,心里对它说:再见吧。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