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一 被告知艾山江牺牲的消息这天是1999年的大年三十。这天下午JJ市公安局统一 清洁了卫生,然后按国家规定放假五天。 在中国的传统节日到来之际,JJ市万家欢乐唯独安琪一人以泪洗面。她拒绝了 所有人的邀请,关闭门窗和手机,拔掉电话线,独自在宿舍里死人般躺了两天两夜。 大雪也飘了两天两夜,雪厚盈尺,老人们都说明年一定是个丰年。 安琪的灵魂出窍了。她没有食欲,没有睡意,没有与人交流的欲望,没有活下 去的念头。在躺到床上之前,她先是烧掉了自己的日记;室内的物品一摆放整齐, 然后打开音响,让勃拉姆斯钢琴协奏曲《没有归宿的人》反复在房间里萦绕,直到 她听不进去为止;她还刻意把头发梳得顺顺的,让它们垂在胸前,她知道自己这个 样子最美;她甚至化了淡妆,11号纯色口红也均匀地涂在唇上;最喜欢的绿底黄碎 花灯芯绒睡裙穿在身上。春节过后,一旦被人发现自己已停止呼吸时,整个人的样 子不至于很难堪,或许留给世人优雅的感觉。她还在写字台上压着两张纸条,一张 是留给母亲的:原谅我,女儿追赶至爱的人去了。另一张是留给亚力坤的:我们合 作得很愉快,谢谢你愿意跟我做我搭档。 做完这一切,安琪拉开淡黄底的碎花棉布被子,将枕头拍平整,然后,从容地 毫无悔意地躺下去。她以为自己挺不过这一劫,以为滑到了万丈深渊的最底层,无 法还阳了。 可是初三的早晨雪停了。暖暖的太阳照射着这个静谧世界,照在好看的窗帘布 上时,安琪又睁开了眼睛,她像是睡了长长的一觉,睡得很深,所以醒过来后就再 无睡意;又像是跑了一个艰苦的马拉松长跑,体力被消耗殆尽之后,进入了一个亢 奋状态反而不知道累了;还像是爬了一道很高的山坡,终于回到平地上。记得在哪 本书上看过的:一场大病就是一场哲学一道门坎,安琪用了两天两夜的时间,完成 了这种超极体验,而使旺盛的生命力又回到她的身体里。 安琪是被光明催醒的,黑夜过去,人们睁眼看到的一定是光明,这是永恒的规 律。在她醒来那一刻,她本能地想亲近那束密集的阳光那束明晃晃的温暖。于是, 她试了试,身体居然还能动弹,只是头有些疼痛。她用手臂慢慢支撑起身体,然后 缓缓地下床,她到底是年轻,竟然重新站到温暖的地毯上。她虚虚飘飘地走过去拉 开窗帘,太阳就像一直藏在窗帘后面的一张笑脸,被她猛然拉开时,笑脸也跟着灿 烂地露出来了,她迎着太阳,迎着这张笑脸,微闭上双眼尽情地享受着。没有什么 能击垮她!她想,过了这道坎,真的就没有什么可以打败自己!这时的她,渴望阳 光的沐浴渴望工作渴望健康地生活着。 安琪开始在小小的屋子里走动,屋里子又有了人的气息,有了生命的活力。她 站在镜子前端详了半天,发现除了瘦了点,其它没什么改变,改变的只是看不见的 内心,内心深处的那道沟壑,别人是不易察觉和进入的。她收起那两份简短的遗书, 有点不好意思,幸亏别人没看见。她决定先打扫一下房间,她清楚地记得,现在是 在过春节,一切都从头开始,得辞旧迎新。 就在安琪清扫房间时,一个异想天开的想法诞生了:她想北上寻找艾山江过去 的踪影,她想一边走一边跟艾山江聊天,带着他的气息一起度过这个不寻常的春节。 她决定坐她来时坐的那趟车次的列车,一路上有艾山江的影子陪伴着,自己不会寂 寞。 虚无的想法令她激动不已,她迫不及待地约阿迪力再次见面。这天晚上,她开 始打起精神来做点什么,她摊开稿纸写道: 我最亲爱的人: 我怎样呼唤你都不会来到我身边吗?你只给予了我半年的时间,却成了我生命 的永恒。 一切都停顿了下来,你终于为你的那份神圣的工作献出了你的肉体生命,你的 上级该满意了吗?因为你而受益的平民百姓该满意了吧?可是我呢?我的痛苦该由 谁来承担?命运对我为什么那么残酷? 我甚至连你的尸体都见不到,你留给我的只是一种亲切的声音和我设想的影子。 如今,我仍旧为那个影子活着。 求求你,亲爱的,你亲口告诉我吧,你并没有被人杀死,他们把你扔到乌兰山 里,你被山风一激,又清醒了过来,然后你拼命想走出乌兰山峰,你正在求生的路 上。也许有一天,你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告诉我说,安琪,我是艾山江,我活着回 来了,让你虚惊了一场。 艾山江,我总是梦见你这样从雄伟的乌兰山回来了,所以我才死死守在电话机 旁,不敢轻易挪步,生怕出去两分钟的工夫,你来电话了,而我没接上。 我在等你,艾山江,我为着我的心在等你。 …… 二 公安厅组织的联合行动组正在紧罗密鼓地收网,意外的是,肉孜提前一步逃跑 了。几个月前,当阿斯卡尔在东北出事,他就暗中去办签证手续。所以,当“耳朵” 交易毒品被抓后,他毫不犹豫地逃跑了。这是后来抓住阿不杜西克后,交待出来的。 阿不杜西克把阿米娜账户上的钱挪出来,也准备逃往国外,在飞机场过安检时,被 扣住了。阿不杜西克还交待,提款的热曼和注册汽车修理部的司马义是同一个人, 已经被艾山江打死。 罗文副厅长特别指示:阿迪力暂不参与抓捕行动,尽快到北疆“白杨树”同志 家里走一趟。 阿迪力以JJ市骑马协会副主席的身份,来到乌兰山北部乡下的小东沟牧场,在 那个简陋的小牧屋里,阿迪力握着满手茧花的艾山江的母亲,说:“您知道世界上 有个叫毛里求斯的小国家吗?”老母亲问:“那个小国家比乌兰山大还是小?”阿 迪力夸耀地形容:“毛里求斯只是乌兰山北部的一个小拇指那么大。”老母亲就说 :“那你提这个地方干什么?”阿迪力说:“因为那个国家太小,许多方面都需要 我们中国去帮助他们,所以,我把你的儿子派过去了,那儿虽然有几个骑马俱乐部, 但是没有出色的马术运动员,在世界上从未排过名次,您儿子骑术高超,去给其中 一个俱乐部当马术教练去了。”老母亲心里咯噔一下,虽然儿子这几年也常常出国 参加比赛,可每次都是由他亲口讲述如何如何的,怎么这次连声招呼都不打呢?她 产生了许多怀疑,但儿子的领导既然来了,就得相信人家。她问:“儿子咋走得那 么急?多长时间啊?是半年还是一年?”阿迪力说:“老人家,您儿子这次去得时 间比较长,因为任务艰巨,恐怕得三年呢,或者更久更久。”阿迪力想:“也许用 不了三年,老人家就能猜出儿子出事了,到时候再做工作吧。”他把一个厚厚的红 包递到老母亲满是茧花的手里,说:“您儿子上次参加骑马比赛,第一名,可威风 了,这里面是两万块钱,他让我一定带给您。”老母亲看了一眼红包,心里突然就 发怵起来,那红包在她面前好像是儿子被剜出来的红心,跳啊跳,她有些眼晕。她 说:“儿子从小骑马就骑得飞快,得过好多奖,但是从来没得过这么多钱,我有点 不敢接呐。再说了,这么多钱怎么花,家里花不着。”阿迪力把钱硬塞到她手里说 :“给您就拿着,儿子给您多少都不过分,再说他挣得并不多,相对您的养育之恩, 这些已经是很少很少了。” 老母亲似乎预感到这个红包就是儿子的生命,她接过来后,便不停地吻着红包 默默地流泪。红纸的颜色与她的眼泪混到一起,就像一滴滴血顺着她的脸往下淌。 她说:“领导,您别见怪,我就是太想儿子了。” 阿迪力隐忍着自己的感情,安慰老人家:“您别哭啊,您一哭我以为您不高兴 呢。您儿子那么把您放在心上您还不高兴吗?”老人笑说:“我不仅高兴,还永远 为我的儿子骄傲。我的儿子是天下最好的儿子。你不知道我有多么的爱他,多么的 想他。”阿迪力故意说:“可是您养育了一个喜欢自由自在的、东奔西走的儿子您 知道吗?他的性格决定了,他不是个守在您身边过日子的儿子,您知道吗?”老母 亲把手捂在自己的胸口上,说:“我的儿子我知道。不管他在天涯海角,还是永远 都不回来了,但他的心永远在这里。”她拍拍自己的胸口,那里好像藏着儿子的心。 儿子没有回来,却托人送钱来。艾山江的母亲私底下已经山崩地裂,这种情况 还是第一回,如果儿子好好的,他为什么自己不回来呢?他一定是出事了。但她宁 愿相信阿迪力的话是真的:儿子好好的,被派往国外当教练去了。老人家心里跟明 镜似的,什么都清楚,但她什么都不说。她像厚待自己的儿子那样,默默地把家里 所有好吃的东西都拿出来,款待阿迪力,因为他是儿子的领导。她决定不再为难这 个和蔼可亲的领导,不再打听儿子的情况。 老人家给尊贵的客人连敬三杯酒后,热情地拿出“冬不拉”助兴。她尽量让自 己做出高兴的样子,一连唱了三首祝福的歌。阿迪力则怀抱艾山江的儿子米里别克, 他们一同沉浸在老人家优美而忧伤的歌声中。也不知过了多久,飘香的奶茶凉了又 热,热了又凉,老人家把阿迪力灌得饱饱的,才放他走。她说:“这场雪太大了, 地心寒着呢,必须吃饱了喝足了,出门才暖和。” 阿迪力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令他惆怅不已的小东沟牧场,离开了艾山江牵挂不 已的母亲和儿子。目送着胖伯伯的背影,米里别克神秘地歪着头告诉奶奶:“叔叔 的脚好大,跟爸爸的一样大。”老人家把小孙子紧紧搂在怀里,说:“你爸爸走的 时候还是夏天,不知道现在他脚上穿什么鞋?天气真冷啊。”米里别克说:“爸爸 给我的三双耐克鞋我都留着呢,等爸爸回来我再穿给他看。” 就在阿迪力回JJ市的途中,他收到了安琪紧急求见的手机短信。阿迪力立即回 复:收到,老地方见。 阿迪力走后,艾山江的母亲坐在小牧屋前每天日出而唱,日落而归,怀抱“冬 不拉”自弹自唱。整整三天,面对着结了冰层的乌兰河水,面对着总也望不到头的 白桦树林,面对着啾啾的百鸟,面对着黑跑马和白山羊,她不知疲惫地把心里的话 唱给儿子,足足唱了一百首。那三天里,小孙子米里别克就骑在马背上,在奶奶的 身后不远不近地守护着。奶奶也不回头,每弹唱完一首,她就说:“我亲爱的米里 别克,你不用下马,我也知道你在听奶奶唱歌,你能听懂我在唱什么吗?米里别克, 虽然你很少说话,但我知道你听懂了奶奶想你的爸爸。你也想你的爸爸,对吗?米 里别克,你长得跟你爸爸小时候一模一样,你跟他一样懂事,你长大了,是不是也 要像他一样远走高飞?你肯定是那样的,到时候,奶奶不会怪你,男子汉就得出远 门,只是要记得这片小牧场,要记得乌兰山河是世界上最清澈的河水。要记得,如 果奶奶的嗓子唱哑了,眼睛哭瞎了,是因为想念你的爸爸,想念你,我的儿子孙子 啊,你们的心思只有我知道。 三 艾山江的死,令阿迪力顿然苍老许多,自责感和疼痛感时时绞着他的心。做好 死者家属的善后工作是他份内的事。尽管安琪不算什么家属,但阿迪力还是以最快 的迅速赶到赴约地点。他有点心疼这个女孩子,他又是唯一的知情人。这时侯,他 是她全部的精神安慰,他必须满足她提出的一切要求,包括非分的,就算是对自己 的下级和兄弟的一个浅浅的交待。 阿迪力踏着积雪来到红河公园里的白桦林咖啡厅。落座后,他小心翼翼地问: “安琪,不去不行吗?”安琪两眼奕奕发光地说:“我的心已经死了。我现在想活 起来。我闷在宿舍里是死,走出去动一动也是死,反正都是死,还不如动一动。只 要动,我就有希望活。” 阿迪力叹口气说:“安琪,我有点听不懂你说的话,就算你找到艾山江过去的 踪影,那又怎么样,这对你有什么实际意义吗?” 安琪恨恨地瞪着渐渐老相十足的阿迪力说:“你永远不会理解我的感情。” “安琪,可是艾山江已经不在了呀,你要为自己的将来考虑,别一时冲动。” 阿迪力的口吻像是劝导自己的女儿。 安琪让自己仰起脖子,把溢上来的泪水压制回体内,阿迪力的实话又一次提醒 她,艾山江的确不在人世了。既然自己永远都无法见到艾山江了,为什么还要坚持 到他读大学的地方,改变身份的地方,以及他的故乡走一遍呢?是不是自己的神经 真出了毛病?安琪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手腕,很疼,她由此确信自己是有感觉的, 思维是正常的。她这样做是祭奠爱人的一种方式,只是方式奇特了一点罢。 安琪坚持选择这条路径,她认为它能走向艾山江。至少它能使她在心理上又一 次亲近了艾山江。多少次她都在内心呼唤:“噢,艾山江,艾山江,你的气息不要 散去的太快,让我的感觉紧紧追随着你,直到与你融为一体。我已经进入了理性的 非正常状态,现在,如果有人对我说安琪:有人看见艾山江在火星上,那么我会克 服一切麻烦,想办法到火星上去找你。我就是想在你坐过的板凳上坐一会儿,在你 曾经睡过的床上躺一会儿,没人理解咱们之间的默契,咱们订下的是生死之契啊。” 阿迪力无奈地望着安琪摇头说:“搞不懂你的套路。我只希望你处理感情的方 式别太极端。” 安琪叹口气说:“你这种只会工作的人,不会懂感情的事。” “但,实事上,艾山江已经离开我们了。”阿迪力再次提醒深陷不拔的女孩, 他担心这孩子会大病下去。 “也许,他的声音正一点一点从我生命里消失了,但爱还存在!!!”安琪说 着说着眼泪又涌出眼眶。阿迪力赶紧给她递纸巾,安琪则孩子似的任性地把脸别到 一侧,委屈地用自己的手背抹了一把眼泪。她把阿迪力当成兄长,这令阿迪力倒有 了几分安慰。他苦口婆心本想熄灭安琪的心火,不想却招来她对艾山江更加刻骨的 怀念,她再次止不住地抽泣起来,因为克制,她那单薄的肩膀一耸一耸的,阿迪力 束手无策。 “可你不能无限制地痛苦下去,这对你不好。你才22岁,以后的路还长着呢, 你会找到幸福的。”阿迪力仍然极力说服女孩能早点忘掉艾山江。 安琪却把怨气都撒到他头上,她不讲理了,她说:“我的幸福就是艾山江,是 你把我的幸福夺走了。如果不是你让艾山江去执行那项特殊的任务,如果不是你没 完没了地给他加压,我能失去艾山江吗,你知道我将是多么幸福吗?你毁了我的爱 情,你毁了我的一生。” 伴随着不间断的抽泣,安琪一句一句把深藏内心的怨气都对着阿迪力吐了出来, 之后,她觉得心里不再那么堵了,与阿迪力之间的距离似乎也缩短了。 阿迪力劝她喝点咖啡,提提精神气。安琪拒绝道:“我不会喝咖啡。我到这儿 来,全因艾山江曾经约我到这儿见面。我们俩都喜欢这个环境。” 阿迪力自言自语道:“怪了,他竟然没教会你喝咖啡,还有抽烟,喝酒,夜聊, 可都是他的一惯作法,许多女孩都迷他这些。” 安琪很认真地问阿迪力一个问题:“你全神贯注地爱过一个人吗?” 阿迪力有点猝不及防,他回避道:“咱们换个话题行吗?” 安琪不依不饶地还问:“你有没有止不住地,不停地怀念过一个人?” “人事太忙,你知道我这个年龄段的人,停课、下乡、插队都赶上了,上有老 下有小,还想干好工作,所以根本没时间想别的。尤其是浪漫地夸张感情这种事, 我没有时间去想。”阿迪力能把爱解释到这个程度已经算清楚的了。 “所以,你无法体谅我对艾山江的感情究竟是怎么回事,所以你只能以一种兄 弟姐妹情怀来抚慰我。出于礼貌,我感谢你对我的劝导;但你的确摧毁了我和艾山 江的爱情,虽然你不是第一杀手。从这个意义上讲,我恨你,你永远不会从我嘴里 听到谢你的话,既便你为了弥补损失,为我做种种好事。”说完这段话,安琪突然 觉得那个“谢”字,真的永远从她嘴里被扔了出去,阿迪力分明能看见那个“谢” 字还在地上活蹦乱跳,但在安琪面前,他捡不起来了。 阿迪力沉默了一会儿,他是另一种难受,他不得不包容安琪潜在的坏脾气,他 换了一副兄长的口吻对她说话:“如果容许第三者冷眼旁观的话,我的确为你的真 情感动。只可惜,我的兄弟没这个福气来消受你。说实话,他也算没白活了。你给 他这样一份炽热的情感,他真得值了。这样吧,你说你什么时候动身,我会安排好 一切。” 四 在阿迪力的安排下,安琪的为期十五天的春节休假报告被批准了。 安琪在宿舍里收拾东西时,亚力坤提着一兜好吃的食物,笑嘻嘻地敲门进来了。 他竟然没看出她隐藏的悲情,或者说看出来了,装作不知,他坏坏地开着玩笑说: “你跟谁去度假跟谁去潇洒我不关心,但吃亏的不能是你。你是我师妹,不管你去 见谁跟谁理论,记住一条,只能赢不能输,只能主动不能沦为被动。” 安琪迅速瘦下的脸上极力挤出一丝笑容,她说:“亚力坤你知道什么?你什么 都不知道,在我跟前瞎叨叨什么?你快点住嘴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了。” 亚力坤还是那副刀枪不入嬉皮笑脸的神态,他嘴里叨着根牙签,舌头在嘴里打 着转,还忘不了提醒安琪:“喂,如果你在外面疯够了,该见的人见了,该去的地 方去了,该了结的事做个了结,然后,回到大西北,回到缉毒大队,回到我身边—” 亚力坤刚要开点玩笑什么的,见安琪的脸黑了,就赶紧嬉皮笑脸地凑过来解释 说:“我是说,回到我身边,咱们继续做搭档呀!” 安琪也觉得自己的表情有点过分,于是她想挽回点什么,她告诉他:“我想家 了,想妈妈了,我们那地方过春节特别讲究亲人在大年三十和正月十五团圆。大年 三十已经错过了,我就想赶回家跟妈妈过十五。” 亚力坤在公安大学读书时就通晓了很多内地人的习俗,就说:“去吧去吧,早 去早回。我的感受是,与亲人相聚固然是快乐的,但更喜欢工作带来的快感。”他 还问安琪有无同感。安琪赶紧说:“咱们是一类人,许多地方太相似了,所以咱们 之间没有距离,也没有什么新鲜感,想笑就笑了,想不高兴就不高兴了,你可别介 意啊。”说着,她拿起放在写字台上的一双崭新的皮手套,递到亚力坤手里,温和 地说:“你看你的手怎么老是裂口子,想着经常擦点油,想着把手套戴上。我声明, 我是看在师妹和搭档的份上这么做的,你这张嘴出去可别往歪处乱说。” 亚力坤把手套戴上,正合适。他冲安琪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说:“我就知道你是 心疼我的—” 看到安琪又要把脸拉下来,他忙说:“你得让人把话说完嘛。这么厉害,看你 将来嫁都嫁不出去,没准你绕一大圈儿,最后还得转回来求我娶你吧。你别瞪着一 双小绿豆眼,也别踢我,咱俩将来还不定有什么故事发生呢。” 安琪不让亚力坤就胡扯下去,坚持说有人送自己。亚力坤就把那兜子食物递到 安琪手中,嬉皮笑脸地说:“我骗我妈,说他未来的儿媳妇要回家过年,我妈就欢 天喜地地弄了一堆好吃的让你带上。告诉你一个秘密,其实她带了两兜子好吃的, 让我留下了一兜。” 安琪没心思跟亚力坤闹,严肃地说:“接我的人马上就来了,请尊重我的隐私 权好不好?”亚力坤只好悻悻然地表示马上走。走之前,他把一个小红包悄悄塞进 安琪的手提包里,安琪眼尖,又悄悄把小红包拿出来,塞进亚力坤的口袋里,亚力 坤就真的要生气了,他说:“安琪你刚才还说咱们是同一类人,怎么跟我那么见外? 按照你们内地人的风俗,过年时,大人要给小孩押岁钱的。在我眼里,你是个孩子, 所以,你必须把我对你的祝福接过去,我希望你开心你幸福。再见到你就是明年了 吧?好吧,明年见小女孩!”亚力坤洒脱地向安琪扬了扬手,推开安琪的门,嘴里 还叨着那根牙签,吹着口哨上楼回自己的宿舍去了。 安琪坐在床上怔了一会儿,虽然自己的世界是那么沉郁,可看到亚力坤的宽容 和快乐,她还是很高兴的。她想,此刻的他们心情是如此不同步,一个在努力创造 快乐,一个却沉溺于痛苦之中不可自拔。 安琪用旧床单蒙上床被和沙发,把宿舍的门锁住,提着简易的行李下楼了。远 远地,她看见了那天晚上艾山江曾开过的,但现在是阿迪力正在驾驶的那辆“保时 捷”跑车。她并不认为是艾山江来接自己了,她还没有那么错乱,但她还是冲动地 冲过去,车门已经为她自动打开。那晚也是这样,说好艾山江开着“保时捷“来接 她,在她冲到车门的那一刻,已经为她打开了车门。可是,突然间,他又关上车门, 疾驰而去。那一幕已经成了过去。 安琪落坐后,什么说也没说。阿迪力平稳地起步,轿车很快驶离了宿舍区。又 过了一会儿,一直平视着前方的阿迪力,才淡淡地说了一句:“谢谢你这么克制, 真的委屈你了。“ 阿迪力把安琪送到火车上,看样子也不想说什么了,他转身就走。就在安琪低 头发怔时,他又提着一袋水果上来了,他那神不知鬼不觉的做派吓了安琪一跳。阿 迪力表情凝重地把水果往她面前一推说:“看你的嘴唇都干了,路上慢慢吃点水果 吧。” 安琪鼻子一酸,本能地要落泪。尽这种义务的人本应该是艾山江。应该是自己 日思夜想的爱人。 咱们再商量一下,如果你现在改变主意还来得及,跟我回去可能是上策。阿迪 力的语气和目光都在命令安琪回心转意。她却执拗地迎着他的目光说:“我不!” 阿迪力不得不无声地退出车厢,任火车把安琪载向那陌生的北方。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