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一 一晃三年过去了。这三年里。每年的冬天,安琪都会请假到乌兰山北部乡下的 小东沟牧场去看望艾山江的母亲和儿子。每次她都给米里别克带许多书本,教他识 更多的字。她还抽空把艾山江母亲自弹自唱的两百首情歌请人翻译成汉文,并且与 内地一家出版社联系好,给老人家出版一本情歌专集。老人说,书名就叫《腊月里 的转场队伍》吧。这三年里,安琪只做两件事,第一是破案。第二就是想念艾山江。 这段奇异的爱情故事过去三年了。安琪的心还在等待艾山江的归来。她常常自 欺欺人地认为:艾山江没有走,阿迪力只不过是编了个谎言让她离开艾山江,也许 艾山江又去执行什么任务去了。可是冷静下来时,她残忍地意识到:艾山江确实已 经不在人世了,不然,为什么三年里他音讯全无?尽管如此,她的内心却有一样东 西越来越坚定起来:她爱他,至死不渝。 2003年冬天快结束时,安琪要走了。 2003年春节前夕,JJ市浩浩荡荡地下了一场大雪。许多人都说,这场大雪与2000 年那场大雪光景差不多。触摸着纷飞的大雪,安琪真是撕心裂肺地痛。这场大雪下 得简直就像2000年那样忘我,那样铺天盖地,比整整一个冬天下的雪还要多,莫非 真是“天若有情”吗?即便是巧合也算是天意了,而两次巧合就算两份天意,感天 动地了。 海拔五千多公尺的乌兰山并不是世界最高峰,但是这场落到乌兰山上的积雪足 以滋润离它最近的JJ市的百姓。来年一定是个丰收年。听到许多人都这么说,安琪 的心情仿佛好了许多,这是以艾山江的生命为代价换取的丰收年啊。望着漫天飞舞 的雪花,她默默地想,既使自己离开好长好长时间,埋在土地里的艾山江来年也不 会渴了。艾山江活着时对自己只提过一个要求,他说:如果你看我有点累,就请给 我准备一杯水。她相信来自乌兰山的雪水一定会让躺在土地里的艾山江备感亲切。 她想,这场大雪就是为艾山江而飘飞的。难道老天爷也为自己的真情所感动了吗? 在她即将离开大西北之前,给了她一份安慰,她的亲爱的人不会渴了。 头一天下午,天空还没有下雪的迹象,仅仅一个晚上,雪厚得就没过了行人的 膝盖。安琪一边扫拭着三菱越野车玻璃上的积雪,一边想,许多事情都有偶然性, 艾山江牺牲那天是个大雪天,今天是他的三周年祭日,又是个大雪天。她的耳边不 由自主地响起那首深沉悲怆的民歌:《腊月里的转场队伍》 转场的队伍在艰难地跋涉, —是一年中最冷的季节。 只为寻找一处避风的岩洞, 走穿了茫茫的旷野。 用所有的衣物裹住身躯, —生活不可能再比这笨拙。 可怜的哈萨克!难道命运 注定你做这样的选择! 体温似乎要降到零度, 冷风依然在肆虐。 儿童们却无忧无虑, 在兴致勃勃地玩雪。 一位后生在马背上颤抖, 肩胛上堆起一层霜雪。 寒流围困着畜群, 大地仿佛被冻裂。 ………… 当艾山江在电话里第一次为她唱这首歌时,她有一种走到一个峰回路转的地方, 道路突然垂直而下,眼前顿然出现一个火烧云般的天,只是,那天边挂着梦境般的 黛黧色的惆怅。她感觉自己的灵魂都被它折服了。她的灵魂就是由于这首空灵的歌 曲做媒介,而一泻千里般向艾山江靠拢。现在,白雪皑皑的世界里,只有这首歌在 安琪的内心无声地盘旋,怀念也因此无边无际。 安琪给自己争取了一天的休假,她要向亲爱的艾山江道别。为此,她特意束起 垂到肩头的柔顺的头发,穿上警服。因为艾山江在电话里说过,特想看看安琪穿警 服是什么样儿,他已经见过安琪穿警服的照片,他说他特想见到安琪的真人,他要 好好看看她,亲吻她,拥抱她,两人再也不分离。安琪穿警服的样子神气极了,可 惜艾山江没能有眼福好好看看,那次在电视上,他只看到了自己的半张脸半拉膀子。 安琪并不知道,艾山江其实近距离地端详过她。 在艾山江走了三年之后,安琪想明白了一个道理:一个人,无论有什么欲想, 只要想将它变为现实,就一定要付出代价。艾山江为自己的英雄梦想付出了代价: 那就是宝贵的生命;安琪为浪漫的爱情付出了代价:那就是痛,并持续到永远。 二 安琪屈指相算,刚到大西北时她22,艾山江31,都是既富有冒险精神又浪漫的 年龄,更是感受生活之真谛、爱情之美好的黄金时代。而她真的在那个年龄,那段 特殊的时期收获了一份珍贵的爱情。 从夏季到春节前夕,这个故事从发生到结束只有半年的光景,安琪却经历了一 场深刻的爱情。她觉得前半生好像只活了这半年。令她遗憾万分的是,她和他生生 死死地相爱了半年,却始终阴差阳错地没有见过面。如今,安琪不知艾山江的肉身 在世界的哪个角落,如果她知道,她会一百遍地亲吻那里。有时,她看到一棵挺拔 秀美的白杨树像他,就会久久地拥抱那棵树;有时,她看见一匹高大英俊的乌兰河 谷马,就深信马背上的骑手是她心仪的人;甚至有时,她对着乌兰山说痴话。因为 艾山江说过,他每天都要凝神仰望一会儿乌兰山以及积雪之上的太阳。她痴痴地想, 如果他真的熔入了乌兰山,他应该能懂得她的心声,当他们第一次在电话里交流时, 她就断定他懂她,他是她生命中期待的那个人,是她的另一半。 可是,如今她生命中的另一半永远地消失了,令安琪心痛的是,他有牺牲的权 利,却没有让社会知道真相从而尊敬他、怀念他的权利。她知道,这种事情的发生 是不以她的意志为转移的,不理解也要理解。可是,命运对自己太不公平了,为什 么这种事情偏偏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也清楚自己不会永远独身的,还要往前走。母亲说过,她还会遇到一个爱她 的人或她爱的人,会成一个家,会生一个可爱的孩子,她有权利选择更幸福的生活。 但她宿命地认为,她和艾山江所经历的那半年刻骨铭心的爱情,永远都不会出现了。 她的生命因那半年而灿烂,也因那半年而永恒。 每个人心里都会有伤痛,就像穿皱的衣服,有的人,用电熨斗熨一下就平了。 可是安琪的心,不是一件穿皱的衣服,随便熨一下就能平整,她的心是一块深深的 伤疤,是一条深不见底的沟缝,永远无法慰平,因为艾山江。 先走的人有福了,他是带着安琪无限的眷恋离开的,却把无尽的别离之苦留给 了安琪。 三 安琪驾着车缓缓地驶向郊区。厚厚的白雪覆盖着大地,暂时把一切都掩盖了, 一切都在白雪的覆盖下了无痕迹。白雪的光芒令安琪眼睛生疼,她取出墨镜戴上, 正好掩饰那抑制不住的泪水。 安琪迎着纷飞的大雪向她心中的疼痛之地走去。往北去,是一望无际的宽阔的 牧场,现在,安琪看不到它的绿色。再往北走五六十公里,在牧场的尽头是巍峨雄 壮的乌兰山。牧场和乌兰山之间连着的地方就是金地公司的骑马俱乐部,只是,现 在这个骑马俱乐部已经被政府拍卖给一个新主人了。俱乐部马厩里喂养的十几匹英 武的赛马,艾山江都悉心照料过。 安琪太熟悉这条道路,这片被白雪覆盖着的天然牧场,这里的马匹,因为它们 都跟一个人相关联,而那个人是她心中的伤痛,是她情感世界里的永恒。现在,这 一切都被大雪覆盖着,仿佛这片土地突然沉积成了一段历史,而安琪又是唯一的见 证人。如果有一天,自己终将也要离开这片土地,或者淡忘这片土地上所发生的故 事,那么,谁又将被彻底地沉埋在这里?想到这儿,安琪的心真正疼痛起来。 从一上路开始,安琪就让车厢里萦绕着恩雅凄美动人的歌声,当听到恩雅的歌 剧《漫步街头》时,她再次泪如泉涌。艾山江最后一次消失时,安琪在等待的时间 里,就是反复听恩雅的这首歌。在这首凄美的乐曲背景下,艾山江对她说过的最后 一句话是:“傻丫头,别相信永恒,永恒只能作为一种尺度存在于时间和空间之中, 而不可能存在于男女爱情之中。” 艾山江总是叫安琪傻丫头。叫得她内心酸酸的。 当时,听到艾山江那冰冷而麻木的解释,安琪委屈地把电话挂了。因为她觉得 自己从第一次听到他的声音起就爱上了他,把心掏出来交给了他,她是火焰,她想 用体温把一座冰山烤化。她很清楚自己不是为艾山江来到这个世界的,却愿意为他 去死。她们的爱情是永恒的。可是艾山江却劝她别相信永恒!相信爱情的永恒,就 是相信艾山江啊。爱情至上的安琪早已把永恒当成是艾山江的代名词,而他却把自 己排除在被依靠被信任被温暖被爱慕之外。在他们分别的最后一刻,他仍然拒绝她 纯真的爱情,他是胆怯了呢?还是真的把爱情看得那么冲淡那么无所谓?直到今天, 安琪才真正理解了艾山江当时的心境,其实他这番话里无不透着诚实、冷静和现实。 那个时刻,生离死别正威胁着他,虽然他与走向战壕不能相比,但他身处的环境却 是那么恶劣。可以想像,在那种恶劣的环境下,他自然会常常露出他冷酷麻木的一 面。 三年过去了,安琪无数次劝慰自己重新安排生活,她需要有一个新的生活来冲 散她内心的忧伤。这也是艾山江对她的期望,好好活着。但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至少她的内心永远都不会对他告别的。 安琪把车静静地停在空旷的天然牧场上,雪地里看不到一匹牛马,牧人的影子 更是寻不见。但安琪仍然在乌兰山脚下深情地等一个人,她希望那里能走出一个强 健有力量的男人,那个男人是她盼望已久的艾山江。安琪在等待中静静地睡着了。 她在女歌手恩雅凄美的歌声中打了一会儿盹。她甚至做了个梦,梦到艾山江从乌兰 山山顶上走下来,对她粲然一笑,然后紧紧拥抱着她,说着自己的思念和火热的爱 情。在俩人的感觉中,他早已拥有了她,她也早已属于他,他们早已熔合为一体, 在他们最美好的拥有里,他向她细细讲述所发生的一件件故事,她就那样躺在他温 暖有力的怀抱里。 然而好梦不长。幸福的安琪很快醒了,她发现自己又做了一个好梦,好梦也难 圆。她多么不希望自己与艾山江的爱情只是一场梦啊,现实离梦想为什么总是那么 遥远?安琪又一次绝望了。她想起与艾山江最后一次通话,艾山江说过:“一个追 求生命完美的男人,必须有他自己的背景。”他说他的背景是蓝天、雪峰、草原、 骏马和变幻的风云。而这一切他都拥有了,他很知足。安琪曾经心有不甘地追问: “那么爱情呢?在你的背景里爱情在什么位置?我在哪里?”艾山江的回答是: “在我心目中,你是女神,你对我来说是那么的亲切,又那么遥远,我们永远都有 距离。就像我与乌兰山雪山那样,我感谢她对我的滋养,但我只能仰望她。”艾山 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仍然用理性拒绝着安琪的爱情,只有他的心才知道,他是多么 热烈地爱着她。 在大雪纷飞的牧场,在偶尔传出的马嘶声里,在对爱人深深的怀念中安琪发誓 :她将无视组织纪律,而是顺从自己的内心,把所经历的爱情故事写出来,等到晚 年的时候,再戴起老花镜一页页翻看。艾山江值得她这样做。不知艾山江会不会同 意。以自己与他的默契程度,他应该能够同意。尽管安琪曾宣称,爱情是两个人的 事情,可是如果她把两人的爱情写出来就有可能成了大家的事情。她决定冒这个风 险。 艾山江走了,他带走了安琪的魂魄。现在,她只剩下一具空壳。从爱上他的那 一天起,她就是坚强的,她真担心有一天,自己忍受不了这份深深的思念之情,最 终会脆弱地放弃生存的权利而随艾山江去了。但是阿迪力警告她说:“你没有权力 放弃生存权,你的生命不单单是属于自己的,还属于你的母亲,属于爱你的朋友们, 属于艾山江。”一提到艾山江,安琪的眼泪就又会流下来,是的,她整个的生命都 属于他。 她的生命无法拒绝爱的浸入,更无法抗拒离别的痛楚。生命给了她一个完整的 悲剧,她不得不接受了它。一生中从未经历过爱情的人是多么贫乏,有过刻骨铭心 爱情的人又是多么富有。 安琪动笔了,动笔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是天下最幸福的女人,她知足了。 四 2003年春节前夕,当安琪祭奠艾山江回来的第二天,她接受了公安部禁毒部门 一个秘密任务:她将被调往南方一个边远的小城工作。那个边境小城毒品犯罪活动 猖獗,一个勾联着大西北、广东、南方和境外的带有恐怖背景的贩毒集团已在警方 的掌控之中,安琪奉命卧入贩毒集团内部。 阿迪力是那个跨省行动的专案组成员。是他向公安部推荐了安琪。 临行之前,阿迪力请安琪到红河公园的白桦林咖啡厅见面。两人有一搭没一搭 地交谈了一个多小时,因为中间隔着一个艾山江,所以他们之间有回避有不舍有苦 涩有回忆也有别扭。这真是一次不咸不淡的分别场面。 阿迪力预感到,这次淡淡的分手后,也许以后很难再见面。面对这个女孩,如 果再不说点什么,会后悔一辈子的。沉默之后,阿迪力真诚地说:“也许,我应该 对你说声对不起,孩子。请接受一个长辈对你的歉意,我没有把你的爱人留住。” 安琪一听,马上把脸别到一侧,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艾山江的名字是不能碰的, 就像一包水,一碰就要流出来。自从与艾山江相爱,她的泪水就没有断过,一千多 个日日夜夜,她把这一辈子的眼泪都流完了。此刻,她抹了一把眼泪,转过脸来, 目光幽幽地对着面目苍老的阿迪力说:“我恨你,非常非常地恨你。尽管你是我的 领导是我的长辈是无名英雄,可是我恨你。你没有人性。” “孩子,我接受你的恨。我觉得对不起你。在你面前,我常常觉得自己是个罪 人。干我们这一行的,就怕与感情纠缠不清。可是事情已经发生了,我的内心因此 非常沉重。孩子,我也为人父为人夫,我懂你的心里有多苦。”阿迪力给安琪添了 些牛奶和白糖,并把杯子推到她的面前,顺手递给她一张纸巾。 安琪用纸巾擦干眼泪,鼻子哝哝地说:“不过,我还是应该感谢你,发现和培 养了一名这么优秀的侦查员,一个让我无怨无悔地爱一辈子的男人。虽然你夺走了 我的爱人,可是却留给了我一份生命中最美好的爱情。我是个警察,骨子里却隐藏 着许多浪漫的成分,也许这种浪漫是一个警察应该刻意删除的,可我还是拼命地保 留了它。在我连面都没见过他就爱上他时,纵使你像父亲那样打我骂我让我滚开, 我也离不开,我就是爱了,尤其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后,我就更是陷进去拔不出来, 甚至到了想为他去死的地步。你说,我的举动仅仅是天真和浪漫就能解释清楚的吗? 不是的,我对他是真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我今天说这么多,也是想告诉你,作 为你曾经的手下,艾山江他在离开这个世界之前是幸福的,因为他心里有我。因为 他有我对他的爱情。” 阿迪力也动情了,他说:“谢谢你,孩子。他真的值了。让我们都为他祝福吧, 祝福他在另一个世界活得幸福、安宁。” 安琪难过地说:“我不相信有另一个世界,只相信今生今世。我在今生今世见 过他,爱过他,这就足够了。好啦,咱们不谈这个话题了。假如人的一生或早或晚 只出现一次真正的爱情,那么,我觉得自己已经提前遭遇并享受了这场真正的爱情。 现在,剩下的只是其他的什么了,比如努力地工作,比如正常地生活,比如珍惜亲 情和友情,比如平和地走完后面的人生。” 阿迪力笑了,他用欣赏的口吻说:“你非常具备当侦查员的素质。我相信,既 使你一百次跌倒了,第一百零一次也能爬起来。对吗?” 安琪从容地笑笑说:“放心吧,我是O 型血。拥有这个血型的人最刚毅,每遇 打击,看上去好像要垮了,结果还是站了起来。更何况艾山江给我的爱情不是一场 打击,而是老天对我的一份最丰厚的赠予,是我生命里最宝贵的财富。拥有它,使 我内心强大,使我感觉不到贫穷。虽然我穷到连一个存折都没有,穷得只剩下对爱 情的回忆了,但我是富有的。” 从一迈进警察学院的大门,安琪就断定自己会成为一名出色的侦查员。三年的 工作实践证实了她的自信。她已经三次立功。并且,这期间她没有一天忘记过艾山 江。 阿迪力放心了。 接到通知的时刻便是动身的时刻。联想到自己与艾山江当年担负的使命一模一 样,安琪既兴奋又紧张。 安琪尚未来得及整理房间就匆匆南下了。 安琪走得悄无声息,连亚力坤都以为安琪到公安部参加什么素质培训班去了, 不过是离开一段时间罢了。因此,当他拿着安琪给的钥匙进了宿舍后,便毫无心事 地盘腿坐在华美的半成新土耳其地毯上,打开电脑,学着安琪的样子,戴上高保真 耳机,闭目倾听一首首外文经典歌曲:电影《风中奇缘》主题曲《风的颜色》、电 影《北非谍影》主题曲《卡萨布兰卡》,还有《护花倾情》主题曲《我将永远爱你》 ……它们像是从安琪心里流出来的一条奔腾的小溪,像一抹雨后天空里的火烧云, 像夜晚轻轻吹来的绿意浓浓的微风,使亚力坤陶醉,使亚力坤忘情。安琪刚离开几 天,他就开始想念这位性情率真的搭档了。 安琪把宿舍的钥匙交给了亚力坤,就是对他的一种信任,就是没有设防。他清 楚自己现在还未能真正进入安琪的内心,但他充满了自信,她向他畅开心扉与他交 心的那一天肯定会到来。 亚力坤终于熬过了对他来说是触目惊心的2000年。当医生确定,他没被感染艾 滋病时,他冲动地把安琪整个人抱了起来。他觉得自己能坚持下来,就是安琪鼓励 的结果。他又活过来了,又可以做当飞行员的梦了。又可以跃跃欲试地向安琪发起 进攻了。他等待安琪的时间太长了,但他决定等下去,用他的话说,拿不下的女孩 才值得他费神。 戴着高保真耳机的亚力坤,操作着鼠标,进入了“安琪回忆录”一栏。在那里, 他偶然发现了一部未及写完的回忆录,亚力坤被深深吸引,他一口气读到翌日天亮, 两行泪始终爬在脸上。他才明白了,为什么始终未能走入安琪的内心,原来,她的 感情世界塞得满满的。 当太阳跳出地平面时,亚力坤用手机给安琪发了一条信息:“请原谅,我怀着 做贼心虚的心理读完了你的爱情故事,使我了解到你另一面的真实,使我理解了有 一段时间你为什么心事重重。现在我迫不及待地想告诉你我的感受:这是一段让刚 者碎心,柔者断肠的爱情记录。我会为你保守秘密的。祝贺你几乎没有错别字。” 安琪并没有收到亚力坤的这条信息。她是在夜晚悄悄潜入南方那个边境小城的, 第二天就更换了新手机,甚至接受了整容手术。没人知道她从哪里来,叫什么名字, 使命是什么。这座边境小城还没有意识到,一场无声的警方与毒贩之间的搏杀和较 量因着一个年轻女孩的到来,即将展开。 直到离开大西北,安琪的嘴一直被封着,关于艾山江的死,世人仍无法获知真 相,但与案情相关的人都得到了应有的审判:阿不杜西克和阿米娜犯有贩毒、资敌、 非法倒卖外汇罪,数罪并罚,阿不杜西克被判死刑,缓期一年执行;阿米娜被判有 期徒刑15年;“耳朵”被判死刑立即执行;努尔犯有伪造证明罪,被判劳动教养一 年。据说,努尔被劳教后没几天,就被一辆神秘的轿车接走了,不知去向。东北那 边,法院已经对阿斯卡尔做出有期徒刑8 年的判决。 2003年的冬天到来之际,安琪还没有半点音信。缉毒大队又从内地分来一名年 轻的女警察,还是亚力坤去接站。他接过女孩的背包,吹着口哨感叹:“为什么我 的快乐时光总是与女孩们分不开?” 这时的亚力坤说出的话,已经有些幽深的意思,大家都说,自从安琪走后,他 只剩下一个空壳,里头的心换过了。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