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最让人始料不及的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令我们惊奇的并不是查宛丹眼角的 鱼尾纹,而是她身上那些女孩子鲜有的优点,一点一滴地褪变成了她的缺点,譬 如她的执著、冷静、不爱慕虚荣等等等等。 这一天是个普通的日子,普通到不会给人留下任何记忆。下午,庄世博在办 公室接到宛丹的电话,约他晚上出来吃饭。本来世博的确有好几个应酬难于取舍, 这样倒好,索性全部推掉了陪太太。 宛丹约他去的是一家叫诺曼第的西餐厅,因为餐厅设在公园深处,所以相当 僻静。他们选择了露天座位,便能闻到草香。轻风拂面,烛光点点,宛丹点的又 都是世博爱吃的菜,还要了一瓶库克香槟,种种迹象表明这是要庆祝什么日子。 世博暗想,最近忙昏了头,却不知今夕何夕?宛丹淡然道,别想了,吃顿饭而已。 世博笑道,这好像不是你的风格。宛丹道,当然了,粗茶淡饭才是我的风格。世 博赔着小心道,我又没说什么。 饭后吃甜点的时候,宛丹用银匙切割着芝士蛋糕,有些艰难道:世博,我们 还是分开吧。 世博愣了一下,并不太明白宛丹的意思。 宛丹不再说话,样子却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世博吃了一惊,道:为什么呀? 宛丹略显忧伤道:我想了很长时间,也许是我对这样的生活厌倦了吧。 世博道:你觉得这是理由吗? 宛丹不说话,依旧切割着芝士蛋糕,但又一口不往嘴里送。 世博火道:你看着我说。 宛丹突然也火了:说什么?我没什么可说的。 于是,两个人都不说话了。空白了好一阵,世博道:你说的是真的吗? 宛丹点了点头,但是眼圈微微发红。她这个人,也曾是扬眉剑出鞘般的女子, 带着伤痛完成比赛,不肯在人前落泪。所以她的话,不能不让世博感到沉重。 世博尽可能温和道:能告诉我什么原因吗? 宛丹答非所问道:本来想给你留封信的,可又不像我了,还是当面说了的好。 她看上去好像有点如释重负,落寞中又恢复了几分平静。最终也是她付了饭 钱,像以往任何一次聚餐一样。只是这一回,她先走了,匆匆地消失在夜色中。 庄世博独自一人抽了一支雪茄之后,才起身离去。他以后再也不会到这家餐 厅来了,什么诺曼第,简直就是滑铁卢,不仅酒太酸,六成熟的牛扒根本咬不动, 没有一样东西是好吃的。 他回到家中,下意识地打开衣橱,发现宛丹拿走了她的衣服和出差用的皮箱。 这时他才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是真实的。世博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好一会儿, 他打了一个电话给妹妹庄芷言,手机是通的,但是无人接听。他无奈地放下电话。 他太不了解女人了,实在要找个人问一问。 庸俗一点说,以他现在的飞黄腾达,难道不是天下女人的梦想?宛丹就是再 例外,也应该知道夫贵妻荣的道理。 有人开玩笑地说,当代女人的最爱,第一是路易威登的包,第二是卡地亚的 手表,第三就是庄世博了。 现实一点说,他承认自己有些心高气傲,偶尔也会刚愎自用,别人认为他是 有野心,而他自己无非是要实现做一个大银行家的梦想而已。除此之外,他并无 恶习,更没有什么二奶小蜜之类,他从来都不屑于做偷鸡摸狗的事。至于他的资 产阶级生活方式,从不穿聚酯衬衣,喝红酒抽雪茄,热爱美食,打高尔夫等等, 与他的职位相比,也算不上什么重大瑕疵吧。 而且他跟查宛丹的关系,一向是客客气气,相安无事,怎么可能一夜之间就 不能在同一屋檐下了呢? 他显得有些焦躁地在客厅里来回踱步,真是大风大浪都吓不倒的人,才难抵 儿女情长的痴缠。他心里烦,情不自禁地再一次拿起电话。 庄芷言只是在圣心瑜伽馆。 瑜伽老师是一个有几分观音相的女孩子,人淡如菊。每当她上课的时候,总 是把场内雪亮的灯光调暗,再点上一炷檀香,香味似有若无。音乐是空谷独箫, 伴有潺潺溪水和鸟的啼鸣,一个稚气的女声偶尔诵经,由近至远,甚是静心。老 师的动作很到位,但从不讲解,常常是从头到尾不发一言。 芷言一身白衣,蓬松的头发被一降色的丝带随意地束起,纯白的皮肤,精致 的五官,那一份脱俗的洁净,犹如未经尘染的朝露,让人想到的不是私欲,倒是 幽秘、清凉与寂静。她双手合十,手指水葱一般的细长、润泽。瑜伽是强调光脚 的,她的两只脚不仅雪白,而且尺寸娇小,指甲修得圆圆的,闪动着贝壳一般的 光芒。 36岁的女人,终于修炼出凋谢前才可能一现的熟美。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