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世博又道:“我真是想不明白,她到底想要什么?” 芷言笑道:“她就是什么都不要,所以才难办啊。” “你怎么还笑?” “你现在是不是又希望她是一个虚荣的女人?给她买一颗钻石,立刻什么事 都摆平了。” 世博没好气道:“我没这么想。” 芷言仍笑道:“可见什么执著啊,不贪慕虚荣啊,也不见得都是女人的优点。” “你到底想说什么?” “什么都别说了,”芷言站起身来,“你吃晚饭了吗?” “等于没吃。” 于是芷言去了厨房,她给世博热了一杯白天叫钟点工生磨的杏仁奶,又拿了 两块鲍鱼酥。离开厨房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把一袋白色的粉末倒进了杏仁 奶里,这是从国外带来的,非常温和的有催眠作用的镇定药物。 “你不用担心,”她对世博说道,“我会抽时间去找她谈一谈的。” 庄世博点了点头,他喝完杏仁奶,又吃了半块鲍鱼酥,然后就回房间休息去 了。 芷言回到她自己的房间,她的房间收拾得一尘不染,却也没有粉色的睡袍和 蕾丝内衣,甚至有些中性,除了电脑之外,便是整齐的书柜,并且案头和床头也 都是书。房间的墙上,挂着父亲为她提的字:不动心。父亲曾经对她说过,人若 动了真心,便只剩下自苦了。一个女孩子,矜持和自保一点,总是好的。 睡前,芷言有读书的习惯。 然而这个晚上,她却读不下去了,包括她喜欢的禅书。因为有一个问题始终 缠绕着她,才下眉头,又上心头。那就是她该怎么跟查宛丹谈?谈什么?那也是 一个冰雪聪明、纤尘不染的人。 本来,由于母亲长年身体不好,谁都以为她会走在父亲前面。 非常不幸的是,悲剧发生的太突然了,突然到让人根本无法接受。那就是庄 唯钊突然猝死在书房里。最不巧的是,家里一个人都没有。 偏偏那一天,钟点工为了一些琐事请假没来,母亲便去菜市场买菜。那天父 亲一共做了三台半手术,所谓半台手术,是指他在做完病人的心脏搭桥部分之后 便下了手术台,剩下不甚重要的步骤就由他的若干助手去完成了。 庄唯钊提前下手术台并不是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是第二天有一个重要的学术 会议,而他要在会上做中心发言,所以他是下午4 点钟回到家里的,回来后便在 书房里准备发言的材料以及临床病例。当母亲回到家发现他的时候,他整个人伏 在写字台前,脸上并没有任何痛苦的表情,甚至面色也还是红润的,钢笔掉在地 上,但指甲盖仍然是鲜活的粉色。他神情如常,只是停止了呼吸。 庄家办完了丧事,当巨大的伤痛过去之后,世博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愧疚和自 责,尽管母亲一直说父亲是劳累所致。但是世博知道,父亲的身体一直不错,只 是患有一般的高血压症,他自己服药也控制得很好,怎么可能突然离世呢?世博 深信是自己害了父亲,如果父亲的内心中没有解不开的失望和无奈,他的死就解 释不通了。 那时世博已经上完了大三,他对母亲说要转学转系,一定要学有所成以告慰 九泉之下的父亲。因为他冥冥之中觉得,父亲是对的。母亲说,你真的想清楚了 吗?世博说,对,否则我安不下心来。母亲说,可你放弃的是你的兴趣。世博忍 不住放声大哭,他说,我要知道事情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当初就一定会听父亲 的话,决不会跟他作对。母亲当时非常害怕世博重蹈覆辙,于是想尽一切办法, 托人圆通,把世博转到了对外经贸大学的英语系,世博就是这样告别了考古专业, 走上了一条被人评估为前途无量的银行家之路。 幸亏世博有一位伟大的,并且与众不同的母亲,否则他早就夭折了。也只有 世博的母亲知道,家有神童将付出怎样的代价。 但是,芷言却没有转系。她觉得自己应该对父亲信守诺言。 并且她那时候已经懂得,在中国,如若没有清醒的政治头脑,无论多么聪明 和有才华,都不可能立于不败之地。 她依旧苦读对她来说十分枯燥的政治系的功课,同时读了大量的哲学书和人 物传记。没有人知道父亲的死对她造成了多大的伤害和影响,其实从那时起,她 就变得有些自闭,平时沉默寡言,喜欢来无影去无踪的独往独来,她没有朋友, 也不喜欢与人交流,更没有什么可以信赖的对象。 渐渐地,她开始习惯了孤独、寂寞,不见得有多么可怕,至少可以静心。 这件事情的了结,算是告一段落。只是庄家对此讳莫如深,从来不跟任何人 提起。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