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做错事的人要受到惩罚,这是古人说的。 做“大”错事的人,更要受到“严厉”的处罚,这是尤蔷说的。 盯着那个蹲在地上,拿着抹布,拼命擦着被烟熏黑的墙壁的男人,尤蔷的心 里就不禁觉得一阵快意。 对别人而言,或许烧坏厨房壁纸只是件小事,但对她而言,这屋里的每一物, 她都有着特殊的情感。 尤其是厨房,这里有着她的回忆,她童年最美好的回忆,所以,她无法容许 她的美好回忆,受到一丁点儿的毁损,就算是一小片的壁纸也不行! 坐在椅子上,她啃着苹果,一边盯着他擦洗的动作,一边开口叮嘱着他。 “下向的角落还有黑垢,还有你后头,有一片被烟熏黑的黄污,地板上的接 缝里也有脏一行,换过水后,再继续擦。” 背对着她的奥良,咬着牙,将湿淋淋的抹布随便一握,挤出水后,再按照她 所说的地方,一一用力擦洗着。 真是够了! 为什么他要做这种事情?!为什么他要待在这里接受她的凌辱?! 不过就是不小心毁了她的厨房而已,她却叫他像个清洁工人似的,蹲在这里, 把所有被烟熏黑的地方给擦干净。 她以为她是谁?英国女皇吗?居然敢叫他做这种事! 更该死的是,他竟找不出半点理由来反驳她! 真是够了! 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还没赚到拨打长途电话的费用,就先被她给活活虐待死! 越想越呕,他擦拭的动作越来越用力,只差没把污黑的橱柜给擦破。 “你接那个地方已经够久了,应该可以换个地方了吧?”凉凉的女音由背后 传来,像是看穿他心底的愤恨,声音里有着显而易见的嘲弄。 恼火的,他重重将抹布丢回水桶里,激起不少水花,溅得他满头满脸湿。 “少罗嗦!”一掌抹掉脸上的水珠,他继续蹲在橱柜前埋头苦擦。 他答应替她清理这一团脏乱,已经是他最大的容忍极限了,她少在那边说些 无关紧要的风凉话! “我当然可以不罗嗦……”啃完了苹果,尤蔷由椅子起身,轻移到他身旁的 大垃圾桶边,将果核丢进,“只要你将我的厨房弄回原来的样子,我就可以不、 罗、嗦!” 她给了他一个似鄙夷的微笑。 “我先上楼拟定下周一早餐店要提供的餐点,希望待会儿我下来时,我的厨 房会回复它原本干净的模样。”淡淡的丢下话,她头也没回的走出厨房,连看他 一眼都没有,直接上了二楼。 她最好待在上面:永远都别下来! 侧头斜睨着那通往二楼的楼梯口,奥良恶毒的在心里补上一句。 什么希望待会儿她下来时,她的厨房能回复它原本的模样?说得那么简单! 做的人又不是她。 可恶!这块该死的黄垢怎么都刷不掉?! 气恼的擦着磁砖上那片污黄,奥良紧抿着唇,使出浑身力气,拼命擦刷着。 “呃……请问……”突然,一声柔软的女音由他身后传来,伴随着迟疑的脚 步声,停在厨房门口。 闻声,他转头,皱眉看着一名穿着紫蓝色洋装的长发女人,站在厨房的门口。 “今天是周末,早餐店不做生意。”以为她是来用餐的客人,奥良抿着薄唇, 不怎么耐烦的道。 这个社区里的人怎么这么烦?连周六周日的公休日也要来这里吃东西, 他们的手是废了是吧?连一客简单早餐都不会弄吗?还要来这里找麻烦! “不是的……我是要找……”长发女人想要开口说明自己前来的目的,但却 被他一个抢白,堵住了口。 “就跟你说了今天没营业,你听不懂是不是?有什么事,星期二再来!” 他现在没时间听她在那儿说废话! 转过身,他不再理会她,继续蹲在橱柜前,擦拭着那片该死的污黑。 妈的!怎么这么难擦?他都擦了快一个小时了,怎么还擦不掉?这该死的黑 垢! “对不起,请问……小尤在吗?”见他没打算再理会她,长发女人这次干脆 自个儿走进门里,小心翼翼的探问着。 “小尤?”听见这个耳熟的名字,奥良下意识的转过头,皱着眉站起身,用 种奇异的眼神盯瞧着眼前的女人,“你找她做什么?” 楼上的那个女人好像就叫作小尤没错。 “我……是她的朋友,拿东西来给她……”像是要证明自己的话,她刻意举 高了手里的牛皮纸袋,好让他能瞧清楚。 原来,那个女人也有朋友啊!不屑地撇了下唇,奥良将抹布扔回水桶里,随 便搓了下。 还以为以她那种烂个性,应该是半个朋友都没有,没想到居然还有人愿意当 她的朋友,哎! “她在楼上,你自己上去吧。”将那个女人的所在位置说出,他懒得再理人, 迳自捞起抹布,蹲在地上继续他未完的工作。 他可没忘记那个女人说,待会儿要下楼看他做完了没。 原以为,在他说出她的所在后,长发女子应该会立即离开的,却没想到,她 像是被什么给震住似的,怔愣的望着这经过浓烟重创,显得乌黑凌乱的厨房。 “这里……发生什么事了吗?” 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愣愣的走进厨房中,她几乎是用种惊怔的眼神,扫视着这被烟熏黑的厨房。 记得上星期来时,这儿明明还好好的啊?怎么现在……会变成这个模样呢? “什么?哦,你是指这里的混乱吗?”搞了半天,奥良才晓得她指的是什么。 将手里的抹布丢回水桶里换水,他不怎么在意的撇唇道:“被烟熏黑了,昨 晚我煮东西时不小心弄成的。” 简单来说,就是一场意外,不过这场意外却让他付出极大的代价…… 一想到他就呕!那个该死的女人,居然叫他把这里给弄干净,她以为她真是 他的主人吗?叫他做他就得做?! 要不是看在这次着火事件是因他而起,他才不会为那女人做这些事情呢! “是这样吗?那……小尤她还好吗?她是不是很难过?”听完他的回答,长 发女子不知怎地,突然激动了起来。 这里是小尤仅存的美好回忆啊!发生这种事,她一定很伤心吧?如果她能早 点知道的话,就能来陪她了…… “难过?!”听到她的话,憋了一肚子闷气的奥良,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他将手里的抹布随便往地上一丢,蹲曲的长腿站起,转身冷娣着站在他面前 的长发女子,讥讽的开口: “她会懂得难过?!算了吧!你都没瞧见她叫我蹲在这里,将这一切弄干净 的拽样,她要是真懂得难过,现在就不会把这里丢给我,一个人躲在楼上不晓得 干嘛!” 又不是天下红雨,那个态度傲慢到让他想拖起来痛扁一顿的女人,会懂得什 么叫作难过?! 偶尔,他也会怀疑,那个女人……究竟是不是个女人啊?态度竟比个男人还 高傲、嚣张。 要不是昨晚闯进她的房间,意外看见她的裸身,或许,他还会怀疑她根本就 跟他一样,都是不折不扣的男人咧! 对于他讥讽的话话,长发女子没有回应,只是走进厨房,扶越一把倾倒的餐 桌椅,淡淡地开口: “这里……对小尤来说,是特殊的……这是她父母唯一留给她的回忆,是她 仅存的美好记忆……” 闻言,奥良冷不防一震,脸上张狂的怒意倏地僵住,仿佛被人由腹部重重地 捣了一拳。 他不可思议的转头看她,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消息给震住了。 她是说…… “小尤的父母……最爱在这间厨房里做菜了……他们是一对好恩爱好恩爱的 夫妻,小的时候,小尤就常站在厨房门口,看着她的父母在里头甜蜜的亲吻、拥 抱。 那是她最快乐的一段日子,每天,都会看见她脸上那灿烂的笑容,那是一种 发自内心的快乐笑容。 直到那一天……小尤八岁生日那天……她的父母在为她买蛋糕的回家途中, 被一辆超速的大卡车撞上,两人……当场身亡……“ 她语调变得更轻,在提起这段过往时,不小心融入了几分悲伤…… 转过头,她深深凝视着僵直的他,无视于他眼中的震惊,继续往下道: “从那天起,小尤就变得不喜欢笑,也不喜欢看电视、听电话,因为她是由 电话里得知父母死去的消息,在电视中瞧见自己父母死亡的画面,对她而言,这 间厨房是她父母留给她最美好的记忆,所以,对她来说,这里的意义,并不只是 一间普通的厨房那么简单” 为了这间不起眼的厨房,她相信小尤即使牺牲一切,也要好好地保护它…… 第一次,奥良居然说不出话来。 他没想到,那个女人……居然有过这种经历,他还以为,她的冷漠是天生的, 她脸上那种令人厌恶的骄傲神色,是骄纵堆砌而成的,怎么也没想到,这些冷漠 与骄傲,都是她为了保护自己所产生的防备,一种防范他人侵犯的警告! 而这也解释了,为什么她的家中,没有任何现代家电用品…… 沉窒的气氛在两人之间蔓延,没有人先开口,只是沉浸在复杂的心绪中…… 突然,他们背后传来一声疑惑的叫唤,怔醒了沉浸在自个儿心思的两人。 “小古?”趴在楼悌的栏杆上,尤蔷探出半个身子,侧头凝视着呆止在厨房 里的两人,“你怎么来了?” 怎么没上去叫她?她还以为她要再过几天才会来找她的?要不是刚巧要下楼 看那男人把厨房清理的怎么样,她都还不晓得她来了呢! 而那名被她唤为小古的女子,闻声,只是轻转过身,对上她的目光后,浅浅 露出一笑。 “我才刚到,帮你送来你上次说过想要的资料。”举起怀里用牛皮纸袋装妥 的厚重文件,她轻经朝她晃了晃,温婉的笑容,让人有种说不出来的舒服。 下意识的,尤蔷放柔了目光,红唇轻轻弯起,展露一抹发自内心的真诚笑容。 “上来吧,我帮你煮一壶伯爵奶茶,颇便试试我新做的蓝莓松糕。”她朝她 一挥手,转身便小跑步地上了楼。 “好。”看着她的背影,长发女子笑应了声,转过身,她对着一直拧着眉, 站在一旁观看她们对话的奥良点了点头。 “那么……就麻烦你了。”她浅浅一笑,接着便跟着尤蔷离去,留下手里还 握着抹布的奥良。 原来……她的父母都已经死了…… 他有些怔茫的想,还以为依她那样冷漠又骄傲的个性,应该是被愚蠢疼女儿 的父母给宠溺出来的,却没想到她…… 但,该死!这又关他什么事?!他干嘛要为了她而觉得欢心、不舒服?!是 她的父母死去,又不是他的! 但为什么,他就是觉得很不舒服:心……涩涩痛痛的,像有根刺,扎在他的 心上…… 半眯起眼,他转头凝视着被烟熏得乌黑焦黄的厨房,薄唇紧紧地抿起。 真是该死!他肯定是疯了!才会让那番话给弄得整个人都沉浸在沉重的愧疚 感中! 更可恶的是,这种愧疚正加速成长,快要淹没他了! 妈的!就算他欠她的吧!那该死的厨房最好识相点,让他能好处理,否则, 小心他一不爽就拆了它! 气冲冲的一甩抹布,他踏着充满怒气的步伐,跨进厨房里,与那麻烦的污垢 继续奋战…… “刚才……楼下的那个男人是谁?”在啜了口尤蔷亲手泡的伯爵奶茶后,古 纯纯将杯子搁回瓷盘,提出从刚才便一直回绕在她心里的问题。 她从来没有在她的屋子里看见有人出现过,那个男人是第一个……也是最特 别的一个,能进入尤蔷一向视于保护区的房子里。 半弯着腰背对着她,正专注看着起居室里小烤箱中蓝莓松糕的尤蔷,在听见 她突来的问题时,没有多加细想,便下意识地的反问: “你说谁?” “我说的是……厨房里的那个男人。”知道当她专注在她心爱的烤箱上时, 便容易忽略周遭人的话,古纯纯轻叹口气,很有耐心的再度开口问了一次。 她知道,现在小尤的眼里,所有事情都不会比她那台烤箱重要,因为烤箱里 那烤得蓬松柔软、香味四溢的蓝莓松糕,已经吸引了她所有的注意力…… “哦,你说他啊,是我从路边救回来的。” 转头朝她露出一个甜美的微笑,在烤箱发出“当”声时,尤蔷戴上隔热手套, 打开烤箱,将味道香甜的蓝莓松糕送到她面前。 “从……路边救回来的?”古纯纯闻言诧异得睁大眼,有些不敢相信的看着 她。 她不是一向最讨厌陌生人的吗?怎么会突然…… “一个星期前,我去社区外的超商买几瓶饮料,在回途的巷子里,碰巧遇上 他……” “可是,你不是……最讨厌陌生人的吗?” 对于她难得一见的救人行为,古纯纯感到纳闷不已。 她不是一向最讨厌陌生人的吗?怎么会因为对方受伤,而好心的带他回家? 记得上回被她由垃圾桶捡回来的小猫,还是因为她在“玩”了它两个小时之后, 它还能撑着没昏死过去,才破例带它回来的。 “我有说我喜欢他吗?” 尤蔷懒懒抬眸睨了她一眼,伸手取过她摆放在膝上的牛皮纸袋,迳自抽出理 头分类整理好的资料,仔细审阅了起来。 “带他回来,只是想好好教育他,要他懂得尊重女人。” “啊?是吗?我还以为……你对他有好感呢!”试采性地问,古纯纯捧着杯 子轻啜,圆亮的大眼透过杯沿,悄悄的瞅着她。 她还以为,小尤是对那个男人有一丁点儿的好感,不然,她怎么会救他,还 让他住进她的房子里? “好感?”闻言,尤蔷嘲弄地扬起唇,移开专注在资料上的目光,她抽空瞥 了始一眼,“小古,你不会以为,我会对一个吓跑我的客人、毁了我的厨房,还 摔烂我几套心爱白瓷餐具的男人有好感吧?” 她之所以到现在还没亲手捏死他,是因为她还要留着他,用他的劳力来补偿 她所有的损失! “但,依你的个性,是不会随便带个人回来的,不是吗?更何况……还是个 男人?”认识她十多年,她知道依她冷淡的个性,是不会对陌生人那么好的…… 放下手里看到一半的资料,尤蔷终于肯将目光放到她的身上。 “小古,你究竟想说什么?”说了这么久,她还是搞不清楚,她究竟想对她 说些什么? “没有,我只是觉得他是个不错的男人。”忸怩地,她朝她露出一抹羞怯的 笑容。 那个男人身上有种别人没有的威赫气势,举手投足间那种自傲的气息,只有 习惯掌握一切、控制一切的男人身上才看得到,她想,如果小尤能跟他在一起… …或许也不错。 “古纯纯小姐,我想,你还是管好你自己的事就好了吧?”尤蔷冷笑一声, 哼哼提醒,“你跟你那位沈副总之间,似乎还没一个结果呢!” 她先处理好她自己那一团混乱的感情,再来管她也还不迟。 闻言,古纯纯突地语窒,然后像颗泄了气的皮球,垂下头,无语。 是啊!她自己的感情都处理不好了,哪还有心思去管别人的感情呢…… 起居室角落里,一只白色的圆圆小猫像是被她们谈话的声音给吵起,伸了个 懒腰,站起身,懒懒地粘丁过来。 “喵……”它撒娇的偎到古纯纯脚边,有一下没一下的摩蹭着她。 古纯纯轻轻将它抱起,放到自个儿膝上,轻柔抚摸着它那身洁白的短毛。 “下个星期……好像就是尤伯父、尤伯母的忌日了……”突忆起即将到来的 日子,古纯纯格外小心且担忧的细声问道。 每年的这一天,她都会独自一个人带着尤伯父、尤伯母最爱的钤阑,到他们 的墓前祭拜,不愿任何人跟随她前去,就这样消失—整天…… 有时候,她不禁会担心,小尤会不会哪天就这么不见了? 从尤伯父、尤伯母去世之后,她似乎就一直强忍着自己的情绪,不哭,也不 喜欢笑了,整个人变得冷冷的,让人不禁为她担心… 尤蔷背对她的身子僵了下,低敛着眸,她轻轻翻过手里的资料,故意装成一 副没事的模样,没有人能看见她低敛的眸中,那一闪而过的浓厚悲伤。 “我知道……” “那……你会去吗?”像是怕触痛她的伤口,古纯纯迟疑而小心的开口间道。 如果她想,她可以陪着她一起去的。 尤蔷低头沉默了好久,久到古纯纯几乎以为她不会回答她时,一声轻淡的语 句这才缓缓地由她口中轻吐而出。 “我会去……自己一个人去……”她,只想自己一个人去,一次又一次,摸 触着那片冰冷,直到她心底那对他们的想念与悲伤,获得解脱为止……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