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牙,我们的爱情 把我最坚硬又最柔软的部分交与你 把我最圣洁又最不堪的部分交与你 吐纳,放松,没有了戒备 一颗心在尘埃中要求像球根一样生长 每一滴血呼喊着,要求像花朵一样绽放 卑微的草本,奢侈的花, 还有命运的季候风。 慢啊慢,银器一样的慢,冰一样的慢 没有更快的慢了 等待啊等待,等待已成了黄金、沸腾。 这个高烧病人眼中的白夜, 羞惭的泪水升起夺眶的日出 这冷,这热,这情景,这感动, 这感动中豁然洞开的一生,全都交与你。 --《献诗》 这段时间人来个不断。南方的朋友、北方的朋友,国内的朋友、海外的朋友, 有钱的朋友、没钱的朋友,同性的朋友。异性的朋友……来了都一样,无非是吃饭、 喝茶、找乐子。少数朋友不想找乐子,想怀旧,那么就怀旧。找乐子往往会在一夜 之间使我经济崩溃,这不好。而怀旧呢,有时又会使我整整一个月郁郁寡欢,这也 不好。这么说我也觉得沮丧,因为你总不能说朋友不好。朋友当然是好的。但是我 还是决定今后不再结交新朋友了。我要把现在的朋友都变成老朋友,把现在的老朋 友都变成更为醇厚的陈年老酿,供我在岁月的角落里时不时地独自抿上一小口,这 样就够了。 女人方面呢,也一样。眼下和你共同生活的女人是你这一生能碰到的最合适的 女人。没什么好抱怨的,我要把她变成自己相德以沫的固体亲人,而把之后出现的 女人都当作有血有肉但是过眼烟云的气体情人。 就这么定了,不烦啦。 在这种情绪下,接待老岳这样的朋友对我来说简直是休息。他是我们多年的朋 友,彼此非常默契,现在生活在海南,平均每年回来一次。以前老岳也写诗,是我 们当中最有才气的,后来不写了,完全不写了,并且对诗、对文学也不再关心。那 是一个特别舒服的人。每次见到老岳,我们这些还在写诗的朋友都觉得自己还在过 一种土牛木马的旧生活。不知道别的朋友怎么看,这一点让我很有成就感。老岳不 爱找乐子,因为我们逢年过节难得一次的“找乐子”只是他在海南的日常生活而已。 老岳也不爱怀旧,这是天性使然,什么事情过去就过去了,想要他回头看上一眼很 难。在大街上老岳倒是经常回头的,那是看姑娘,那是看某位很有可能将要走人他 现实生活的姑娘。所以,他虽然回头了,但仍然还是向前看。 这次老岳只回来呆一天。晚上我、老马、老钱、老吴陪老岳在古南都酒店吃了 顿丰盛的自助餐,然后一起到附近的一家我们常去的酒吧坐着。也许是和食物搏斗 了太久的缘故,大家在酒吧刚坐下时目光都有点发直。老岳问我们想喝点什么,是 不是开瓶洋酒?这段时间几乎天天喝酒,所以大家都不想再喝了,另外我们也不想 让老岳过于破费。老马提议喝鲜榨果汁。这个人最近才刚刚发现水果是好东西,他 觉得醒悟得有些晚,所以现在双倍狂热地和水果干上了。没想到老马的提议让老岳 那双常年昏睡不醒的眼睛为之陡然一亮。原来老岳也是最近才注意到水果的重要性 的,这就是默契。以前他大便总是不太顺畅,自从养成吃水果的习惯以后这种情况 得到了很大的改观。另外他还意外地发现水果对眼睛很有好处,他的眼睛不再总是 涩涩的了,一下子觉得清爽了许多,就像是有一丝微风钻啊钻啊一直钻进了眼球里。 既然水果有这么美妙,那么我们就一起来喝果汁吧。我们每人都点了一份鲜榨果汁, 而且种类各不相同,分别是:橙汁、苹果汁、西柏汁、西瓜汁和猕猴桃汁。这最后 一种是老马点的,在价目表上最为昂贵,据说营养也是最为丰富的。 老吴腰间的寻呼响了。看他低头看寻呼时的表情,知道是他老婆寻他。老吴打 着饱嗝用老岳的手机回电话。他老婆告诉他孩子病了,让他早点回去,但是被老吴 怒斥了一通。他们纠缠了很长时间,直到把老岳手机的电池耗光。老吴通完话余怒 未消,重重地把手机往桌上一掼。他嗓门很大,整个谈话充满了辱骂和恐吓,不过, 我们已经习以为常。倒是邻桌的几位不相干的人被震住了,不安地向这边张望。 紧接着老马的寻呼也响了,他看了一眼,然后冲我示意了一下。我知道是我女 友找我。我从屁兜里摸出一枚铜蹦,然后起身向吧台一角的投币电话走去。和我女 友通话的时候,我不时地用舌尖抵一抵左边最里头那颗龋齿的空洞。我们的通话非 常简单,是例行公事,我告诉她我在哪、干嘛,她也告诉我今天干了些什么,还要 干些什么。打完电话以后我向服务生要了一只空杯子,然后便拿着杯子,径直往盥 洗间去。 那是一个很小的盥洗间,只能容一个人,而且男女合用。我在水龙头下接了一 杯清水,然后便趴在洗手池上开始漱口。一粒米塞进了龋齿的空洞里,让我浑身说 不出地难受。我这颗龋齿是一个星期前刚发现的,在此之前我的牙从来没有出过问 题。它让我明白了什么是龋齿,也让我终于记住了“龋”这个字的正确读音。我决 心把那粒米弄出来,反复地漱,边漱边暴躁地用拳头猛击左腮。讨厌的是不断地有 人要上厕所,我只好端着杯子退到门外站着,等他们用完了我再进去接着漱。如此 折腾了足有十分钟,我也没能把那粒米漱出来,我的腮帮子已经在振荡中发麻已经 没有力气了。我用左手食指使劲向一侧勾着嘴角,对着洗手池上方的镜子尽可能地 张大嘴巴,想看到那颗折磨我的龋齿。我从没有以这样一个方式观察过自己的口腔。 镜子中的那张大嘴!犬牙交错,牙齿里侧满是黑黑的烟垢,在盥洗间发绿的光线的 映照下,这张嘴显得尤其深邃、尤其恐怖。我被吓得禁不住后退了一步。定下神来 以后,我感到一阵强烈的厌恶。我把杯子里剩下的水倒了,拿着空杯子悻悻地出了 盥洗间。 我把空杯子放在了吧台上。只有一个酒窝的老板娘正在吧台后面忙着煮咖啡, 她平常跟我们混得挺熟的,是这家酒吧的老板,但是我们还是习惯叫她老板娘。她 有过家庭有过孩子,但目前是独身,身边总有一两个脸黑黑的小白脸。她现在这个 酒吧是从别人手上接过来做的,她曾经要我为酒吧起个名字,我说就叫“一个酒窝”, 她觉得很棒,但是没有采纳。她有点好奇地问我要空杯子去厕所干嘛。我没好气地 对她说:喝尿。没想到老板娘跟我顶起真来,她说,在我们这喝尿也是要付钱的! 我说,是吗,但是我喝的是自己的尿。老板娘还是不放过我,她接着问我,味道怎 么样?我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对她说,你是不是想尝一尝?老板娘毫不示弱,把那 只空杯子往我面前一推,说,行啊。我盯着她看了一眼,然后挑衅地说,既然是老 板娘想喝,我们就不用杯子了吧,你看呢?她愣了一下,随即脸一红,骂了一句, 低下头继续煮她的咖啡了。站在收银机后面的那个一直关注着我们谈话的小白脸从 侧面狠狠地瞪了我一眼。 走到我们那张桌子近前时,我忽然站了下来,被眼前的一幕意外地吸引住了。 四个头顶毛发稀疏的老男人围坐在一张铺着方格子花布的小桌旁,每人手里握着一 杯果汁,谁也不说话,静静用吸管啜饮着,都是一副很享受、很珍惜的神态。果汁 的颜色还十分丰富,赤橙黄绿,每只杯子的杯沿还嵌着一只无比鲜红的樱桃。这场 景越看越觉得荒诞,越看越觉得伤感。画面中还有一张椅子空着,一杯色彩较为明 亮的橙汁正等待着我。我真不想走进这个画面成为它的一部分。在那一刻我觉得只 要我走进去,就等于承认我们过去的那些年是一个彻底的错误,是一个彻底的失败。 最后我还是不得不走了进去。 大家很松散地聊着天,等待另外两个朋友老刘和老黄过来会合。他们两个都是 老婆孩子一大堆,平常晚上很少出门,是因为老岳来才破例的。老马很快喝完了他 的猕猴桃汁,又异想天开地点了一杯西芹汁。那已经不能算是果汁了,是素菜汁, 气味很重,人口又很苦涩,实在难以下咽,但是老马还是顽强地喝着,因为据介绍 那里面有着大量的维生素。而且老马还吹嘘,先来一杯果汁再来一杯素菜汁其实是 一种非常专业的喝法,因为果汁是酸性的,而素菜汁是碱性的,这两者正好中和一 下,这样对胃最没有伤害。老马的话把在座的都给激怒了。确实也是,一个人如果 像老马这样注意养身到此等地步,实在是生不如死。老吴骂到,去你妈的,你他妈 那个胃大概是处女膜做的!老岳也拍着桌子连连说到,无聊!无聊!不能这个鸟样 嘛,喝酒!喝酒! 重新喝上酒以后,气氛有了微妙的变化,大家话变得多了起来。我主动谈起我 的牙,因为那颗龋齿始终让我坐立不安,想不到这个话题引起了大家的共鸣。老岳 劝我趁早去补一下,做一颗“干尸”,他前年就是这么干的。我对“干尸”这个词 很感冒,不能接受活生生的嘴里有一个叫做“干尸”的东西。老岳耐心地为我解释 了一通什么叫“干尸”,但是我还是听不顺耳。老吴又看不惯了,骂骂咧咧地对我 说,这个词有什么受不了的!我嘴里就有两颗“干尸”,没什么了不得!老吴这么 骂,我不好说什么,因为这个人在身体上从来不把自己当人待,这一点我们很服气。 不过老吴也承认“干尸”有缺点,那就是时间长了它会一块一块地驳落,到时你还 得去补,没完没了。他们向我进一步询问了我那颗龋齿的确切位置以后,建议我去 医院干脆连根拔掉算了,长痛不如短痛。老马在喝酒的间隙不懈地吮吸着那杯西芹 汁,看起来他更像是以后者为主,喝酒只是为了漱漱口。他一个劲地摇头,想必是 有什么高见。老马推了一下眼镜,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我,问到,古人碰到这种情况 是怎么办的?大家一时缓不过神来,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老马冲我一摆手,很轻 松地说到,不管它,顺其自然。老岳纠正老马说,那你刚才不该问“古人”碰到这 种情况怎么办,而是应该问“牲口”碰到这种情况怎么办。我觉得老马有点不负责 任,我对他说,我先问你,你有没有龋齿?老马说,什么龋齿不龋齿的!文诌诌的, 不就是虫牙嘛,有!左边两颗,右边一颗,已经很多年啦。我非常诚恳地问到,那 你疼起来是怎么办的?老马不无得意地向我推荐了他那套长期摸索得出的行之有效 的办法,他说,很简单,身边常备三种药:芬必得、消炎药、牛黄解毒丸。牙一有 风吹草动,就赶快服牛黄解毒丸,把牙疼扑灭在萌芽状态,只要牙疼不发起来,牛 黄解毒丸是管用的,但是发起来以后就没用了,你就只好服芬必得,一边服芬必得 止疼,一边服一些抗生素消炎,就是这样…… 在老马说话的过程中,老黄来了,他转告大家老刘来不了啦,说家里有事走不 开。老吴骂了一句,有什么鸟事!老黄还挺厚道,帮老刘解释说,人家新婚燕尔嘛, 事情总多一点,可以理解。老吴说,都结了三回了,还新婚个屁。老黄说,不能这 么说吧,结了三回也还是新婚嘛。他搬了张椅子,在我的斜对面坐下。坐下以后, 老黄注意听着我们的谈话,但是显然有些不知所云,露出一脸茫然。我转脸对他说 :把嘴张开!老黄诧异地问,干吗?我说,让我看看你的牙。他很被动地呲开了他 的嘴。老黄啊老黄,真不愧是老黄,满口东倒西歪的黄牙,牙缝毕现,而且还有好 几颗牙残破不全。如果我是买牲口的,只要看一眼这样的牙日,我就会劝其主人把 老黄这头老骡子拉出去宰了算啦,不要在集市上再丢人现眼。我对老黄什么也没说, 重新转脸对着谈兴正浓的老马。老黄觉得受了愚弄,问了一句,到底干吗?我懒得 理他,也没有心思理他,老黄的牙使我不寒而栗,使我对老马的话更加重视。老马 对我说,从现在开始你要养成一个好的卫生习惯,每顿饭后都要刷牙,一天至少刷 三次。我问他,用什么牙膏呢?老马说,这个无所谓,佳洁士、高露洁、两面针、 洁厕灵都行,关键是要坚持,而且要刷就刷透彻哪,不要敷衍了事。老吴插话说, 房事以后要不要刷一遍?大家一阵哄堂大笑,老岳帮老马回答了老吴,别人不需要, 你嘛,我们都知道你的爱好,最好还是刷一刷吧。连老吴本人也会意地笑了,但是 显然他笑得还不够开心,因为笑得开心的时候,他全身的肉都会抖起来,我们称之 为“花枝乱颤”。 老黄没有笑,唯独他没有笑。他还是正襟危坐,转脸左右看看,一脸不屑的样 子。你不知道,一大帮人笑的时候,有那么一个人跟根木桩似地矗在那里就是不笑, 会让你觉得特别扫兴。老黄就是这么一个阴沉的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他。我用手 指着老黄的鼻子问到,哎,他妈的,你怎么不笑?老黄想了想,然后下巴一拧一拧 地很严肃地说,我觉得一点都不可笑,只是觉得无聊。这下可把老吴乐坏了,他终 于“花枝乱颤”起来。他的笑带来了更多的笑。 谁又能料到,在一片笑声中老黄猛然嘭地站了起来,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瞪 着眼睛质问到,你们他妈的今天怎么回事啊,一个个跟抽疯似的!从我一进来就跟 我过不去!说完他掉头就想走。事情到了这一步就不好玩了,我们想笑也不敢笑, 只好忍着。老岳连忙起来把老黄按回到座位上,反复安慰他说,没有的事,没有的 事,老黄是你太敏感了,这里没有人跟你过不去,来来来,喝酒,喝酒。我们也都 举杯,说几句宽解的话,我们说,也不是老黄一个人太敏感,现在谁不敏感啊,都 这么一把岁数了嘛,正常的,正常的。 老马放下酒杯,有些恼火地抱怨说他刚才的话还没有说完,他希望大家不要于 扰,他认为自己正跟我说着正经事呢。他再一次目光炯炯地逼视着我,问到,有信 心做到吗?我顿时心里一紧,很惶恐地对他说,什么?做到什么?老马说,一天刷 三遍牙。我说,哦,这个,算啦算啦,你这套方法太烦人,太琐碎了,我还是听他 们的吧。老马有些着急地提高了音量,真假莫辨地喊到,怎么能这样说呢!不琐碎 不烦人那还叫人生吗?我连忙对他说,行,行,行,你先跟我说,你自己做到了没 有?老马坦言到,没有,但是他希望我能做到。他说有一个方案可以教给我,我只 要按照他的方案做,就不会觉得枯燥,就一定能坚持下去。老吴又插话说,我知道 啦,买一个电动牙刷。老马说,你说的是电动阳具吧,你们这种鸟人哦,还能知道 什么?既然老马如此振振有词,我们不妨就来聆听一下他的教诲吧。老马说,单单 是刷牙这么个机械动作,一进一出的,当然枯燥,一枯燥,人就不容易坚持。老吴 再次不合时宜地插话到,我看不一定,有的动作也是一进一出,相当枯燥,我们怎 么就乐此不疲呢?老马骂了一句,身体向后一仰,生气地说,不说啦,不说啦,他 妈的朽木不可雕。老吴连忙涎着脸安慰老马说,不不不,还是说吧,我保证不再插 嘴啦。老马还是不肯说,我们大家只好再去请他,请了半天,老马才开口。他清了 清嗓子,继续说到,但是你把它和其他事情结合起来一起做就不一样了,孔子不是 说嘛,一日三省吾身,你每次刷牙时一边刷,一边就反省一下自己,今天什么事做 错了,今天还有什么事没有做。这样,刷牙就不再是一些无意义的动作了。到时牙 刷干净了,灵魂也刷干净了,真是一举两得。更为关键的是,这样一件于身于心如 此有益的好事做起来还如此简单、便当,我们还有什么理由不能坚持下去呢? 老岳嘿嘿地笑着,他说,妈哎,我十年反省一下自己都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你 现在要人一天反省自己三次,他妈的,这日子到底还过不过? 大家都喝到一定程度了,都来骂老马,骂得很快活。而老马本人想说的都说完 了,他也很快活。我忽然注意到紧挨着我右边坐着的老钱一个晚上都没有说话,他 就是这样,文静,本纳,喜欢默默地分享大家说话的乐趣。他虽然不说话,但是人 还是挺随和、挺合群的,不像那个老黄,脑袋夹在裤裆里,不知道他整天想些什么。 有时如果老钱太久没有说话了,大家就会来逗他说话。逗老钱说话是一件很快乐的 事情。我拍了拍老钱说,你呢,你的牙怎么样?众人都把注意力集中到了老钱身上, 老钱马上有了些不适应。老吴惊呼到,我操,怪不得老钱不说话呢,这家伙长了一 口好牙!和我们没有共同语言啊。与我们相比,老钱的牙确实好得过分,又白又整 齐。这么多朋友中就老钱还保存着一副好牙口,多年来他爱卫生,又不抽烟,他那 口好牙是为我们大家保存的,我们太喜欢他了。老钱被大家夸得架不住了,一个劲 地摆手说,不好,不好,我的牙不好。老岳说,还不好!老钱,你就不要谦虚了嘛, 就让我们羡慕你一回又怎么样呢?老钱费力地辩解说,不谦虚,不谦虚,是真的不 好。已经平静下来的老黄这时率先想起了什么,他声音很低但有些恶狠狠地说到, 哦,对!他有两颗假牙!我们以为老黄这家伙在存心操蛋,都说他瞎讲。但是老钱 自己承认了,他说,你们忘啦?大前年我骑车摔了一跤,摔惨了,磕掉两颗门牙。 这下我们想起来了,好象是有这么回事情。如此甚好,我们的老钱还有两颗假牙, 我们更喜欢他了。 经不住大家再三要求,老钱低下头伸手到嘴里鼓捣了几下,把两颗假牙卸了下 来,让我们看个究竟。老吴手快,一把把那个连着钢丝的玩艺拈了过去。没了门牙 的老钱显得很不好意思,很害羞。他看着自己的牙,很无奈地叮嘱,不要弄脏,不 要弄脏。老吴头也不抬地说,不会,不会。他把假牙托在手掌中仔细地端详,嘴里 不断地喷喷称奇。看完之后,他把它送到了旁边老岳的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 老岳没有伸手去接,而是把老吴托着假牙的那只手拉到了他近前,眯缝着眼凑上去 看。老岳的鼻子非常大,所以他的鼻尖几乎触到了老钱的牙。老吴故意一抬手,想 让老钱的牙亲一亲老岳的鼻子,但是老岳十分机敏,向后闪开了。老岳用一只手压 着老吴的手腕,用另一只手指着假牙根部的粉红色的人造牙床问到,这粉红色的是 什么?大家齐声对他说,你这个笨蛋,连这都不知道,那是肉啊!老岳装出一副恍 然大悟的样子,说,哦,肉,这个我知道。老钱愈发局促不安,连声说,讨厌,讨 厌,还给我,还给我。老吴正准备把牙还回去时,老马叫了起来,等一下,等一下。 他站了起来,从桌上的牙签罐里抽出一根牙签,然后来到了老吴身边,俯身很细心 地用牙签在两颗假牙的齿缝里剔了起来。他还真的从中剔出了一点接近于透明的白 色的牙垢,老马可得意坏了。老钱虽然心里老大的不情愿,但是为了顾及众人亢奋 的情绪,还是适时地开了句玩笑,他说,真爽。 谁也没有注意到老板娘端着酒杯已经来到了我们桌。她大大咧咧地说到,什么 好东西,让我也看一眼。老吴二话没说就递了过去。老钱从座位上窜了起来,想阻 止老吴这么做,但是还是慢了,东西已经到了老板娘的手里。老钱脸涨得通红,他 是真的急了。他拉下脸对老板娘说,别看!给我,给我。我也觉得既然老钱是真急 眼了,我们也就别再闹下去了。我也对老板娘说,给他吧,给他吧。谁知老板娘反 而把手中的东西紧紧地一握,然后把拳头缩回去,搁在了胸前若隐若现的乳沟里。 她白了老钱一眼,训斥道,小气鬼!看一眼又不会少一块!老钱毫无办法,无力地 瘫坐回椅子里,摇了摇头,转脸看着别处。没有了门牙的老钱,就像穷人家的破屋 被小偷又摘了门板,更显凄凉。老板娘见没人跟她抢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展开拳头 来看。她先是愣了一下,随即像被假牙咬了一口似地撒手把东西扔到了桌上,嘴里 还惊叫了一声。那假牙在桌上弹了一下,掉到了烟灰缸里,当即和烟灰烟屁股滚作 一团。老钱青着脸,把他的牙拣出来,顾自去了盥洗间。老板娘惊魂未定,用手拍 着胸口直喘气。不明白她为什么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假装的,还是真给吓住了,我 们真还说不准。 老钱回来的时候一切都正常了,他已经把假牙装了回去。老板娘接着老钱的肩 膀反复说不好意思,说她不是故意的。老钱有些颓唐地笑了笑,说,没事,没事。 老板娘搬了张椅子加到我们中间坐下。我们介绍老岳和她认识,其他人老板娘都见 过。老黄在他老婆怀孕大肚子的那段时间,曾经用他那种粘粘乎乎的方式追求过老 板娘,但是老板娘对他没兴趣。老黄还是粘个没完,有一次终于把老板娘弄烦了, 她对老黄说,别说那么多,我知道你要什么,去找个鸡嘛,没钱我先借给你。那次 以后老黄再也没脸粘她了。现在我看老板娘对我们的老岳表现出了难得的热情,而 老岳呢,整个人懒洋洋的,虽然坐在老板娘的正对面,但是完全对她视而不见。我 能感觉到老板娘心里有些失落,普通的失落,像一口酒在身体里流动,失去酒精, 最后混同于水。而且老板娘这种人越是失落,她越会显得高兴,显得兴致勃勃。她 又按着老钱的肩膀说,对啦!我在报纸上看过一条新闻,不知道你们看过没有,就 是说假牙的。老钱被老板娘按得很不自在,又不好说什么,他见老板娘正用探询的 目光看着他,只好问到,什么新闻?老板娘说,说呀有一个国家,哪个国家我记不 清了,反正也无所谓,就是说有一对夫妻作爱的时候,那个男的不小心假牙脱落了, 卡在了喉咙里,戳破了气管,最后那个男的被活活卡死啦。 我们还在等着她继续往下讲,但是老板娘已经讲完了,就这么简单。这时有服 务生叫老板娘过去接电话。她一走,老黄就向我们告辞,说还有事,先走一步。他 已经憋了一会儿,坐在那里一直很窘迫,我们乐于同意他先走。当老黄急匆匆地从 老马身边过时,老马随手甩了一下他的屁股,调侃了他一句,人家不就不肯跟你搞, 你也不至于这样嘛。老黄人已经走过去了,但是还是拧着脖子退了回来。他勒着眼 睛瞪着老马,腮帮子气得直抖,他非常郑重地强调说,你别弄错了,是我不肯跟她 搞!她!不肯跟我搞?你想想也不可能嘛。老马完全呆住了,他转脸看看我们,然 后摊着双手说,我不知道,反正我们听到的说法都是这样的。老黄说,哪样?笑话! 简直是笑话!好,这样吧,我也不跟你多说啦,等一会儿我和她当场对质行吧?说 完他当真站了下来,双手抱在胸前,面无表情地开始等待了。我们赶紧转脸看看吧 台那边。老板娘坐在高高的吧凳上,背靠着吧台,很优雅地翘着二郎腿,正拿着电 话谈笑风生。她脸正冲着我们这边,见我们一起转脸看着他,老板娘还对我们皱皱 眉头,指了指话筒,那意思是说,电话另一头的那个家伙真罗唆。瘦瘦长长的老黄 立在那里实在是太扎眼了,他自己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所以他干脆重新回到位 置上坐了下来,脸上渐渐地有了一丝悲壮的神色。幸灾乐祸的老吴已经兴奋得无以 复加,语无伦次地鼓噪说,好,好,有意思。我们密切地关注着老板娘的动静。就 在她终于打完了电话转身把话筒搁回去的时候,我实在按捺不住,站起来绕到桌子 的另一边,拉起老黄就往外走。我对他说,算啦算啦,这种事情不值得这么认真的, 我们相信你的说法。老黄虽然嘴上不肯罢休,但是还是随着我的一路推操出了酒吧。 一个老男人和一个老女人要当面对质到底是谁不肯和对方搞,这样的场景最好还是 别看了。 老板娘坐回我们桌的时候似乎没有注意到老黄已经离开,或者说注意到了,但 是她根本不在意。我们把老黄的椅子移开,调整一下座位,以便坐得更宽松更舒服 一些。老板娘让服务生端来了一大包爆米花。老吴问她刚才说的那条假牙的新闻是 不是她编的。老马抢先回答说,哎,不是编的,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嘛,不但不是编 的,我猜,还说不定是老板娘的亲身经历呢。老板娘点了点头说,你怎么这么聪明, 没错,我前夫就是这么死的。老板娘的笑话让我笑不起来,我也认为这条新闻是编 的,不是老板娘编的就是哪家报纸为愚人节凑趣编的。自从老板娘过来以后就处于 休眠状态的老岳这时开腔了,他说,不是编的,他好象在哪也看到过这条新闻,而 且印象中还不是外国的,就是发生在咱们中国的事情。老板娘连忙对我们说,怎么 样?没有骗你们吧?老岳不紧不慢地对老板娘接着说到,不过,细节和你讲的有一 点出人,前面都一样,两个人作爱,那个男的戴着假牙,然后假牙脱落了,这个都 没错,但是最后不是那个男的死了,而是那个女的被假牙活活卡死了。大家想了想, 都觉得老岳的版本更为有趣。老板娘还是一副不明白的样子,嚷嚷到,怎么可能呢? 然后又若有所思地“嗅”了一声。这一次我们看得很清楚,她是假装不明白。 我感到左边的牙根有些发涨,隐隐地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感觉。我再次用舌尖抵 一抵那颗龋齿的空洞。那粒米还在那里,就像一只耗子身体缩在安全的洞里,脑袋 却在洞口一探一探的,它正在嘲笑我这只傻猫。我对大家说,谈了一个晚上的牙啦, 感觉我们都是他妈的牙刷,不谈啦不谈啦,我们谈点别的吧。有什么好谈的呢?老 马酸溜溜地建议说,我们来谈谈爱情嘛。我们这些牙都坏了的人来谈谈爱情嘛。于 是我们就来谈谈爱情。所谓的“谈谈爱情”没一会儿就蜕变成了“谈谈女人”。由 于有老板娘在,所以几个回合下来就谈得相当火爆。老钱坐不住了,他提出先走一 步。大家一点也不意外,每次我们谈女人谈得过于热衷、过于露骨的时候,老钱都 不喜欢。他是一个有洁癖的同性恋,但不是公开的。我们这些朋友都知道,老钱也 清楚我们知道,只是谁也不去点破它。 老钱走后,我们搬走他的椅子,又调整一下位置,这次老板娘坐在了我的正对 面。大家谈得更为火爆,更为出彩。就数老板娘话最多,感觉她这一生的使命就是 看男人的笑话。听一次她这样的谈话,你会心猿意马、蠢蠢欲动;听两次,你就会 顾虑重重,信心不足;听三次,你就没有勇气和她上床了。如果硬着头皮和她上了 床,你没准就会成为她讲的下一个笑话。因为牙的缘故,我一直心神不宁,没有灵 感,所以没有加人谈话。我左臂胳膊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手掌张开托住左腮,手 心的热量温暖着左侧的牙根。我的双眼越来越出神地盯着老板娘那张开开闭闭的嘴, 心里暗暗赞叹,这个娘们怎么这么能说!老吴腰间的寻呼机又响了一回,他看也没 看,就伸手把它摁掉了。我习惯性地进一步注意到老板娘的牙,那是我今天晚上见 到的最优秀的一口牙,白得发亮,牙型也很好看,而且肯定是一口响当当的真牙。 我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羡慕别人的牙。而且我爱牙及嘴,觉得老板娘的嘴长得好看 极了,饱满。滋润,嘴唇的每一条纹路都充满了诱人的感性。甚至那一刻我愿意在 那样一个口腔里做一个微不足道的寄生虫。我整个人都看进去了,没有发觉我的四 周什么时候已经静了下来,桌上所有的人都饶有兴味地看着我。老板娘从桌下伸过 腿来踹了我一脚,对我喊到,喂,说你呢!我晃了一下脑袋,前倾身体不解地问到, 说什么?老板娘装作很愠怒地质问我,你盯着我的嘴看于什么?老吴也顺着老板娘 的口吻帮腔到,就是!我们老板娘的嘴可以随便看的吗?老马又顺着老吴的口吻继 续帮腔到,不允许随便看的,哪一张都不行!我对老马老吴说,关你俩鸟事!老板 娘自己知道于什么就行了嘛。老板娘说,我知道什么!这话说的,我知道什么!我 对她说,你好好想想。说完我用下巴指了指厕所,提示她想起我们在吧台的那一番 对话。她终于想了起来,脸又红了,气急败坏地把手中的半杯酒向我泼了过来。我 来不及躲闪,胸口那一块的衣服全湿了。 老吴他们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以为我和老板娘之间有什么秘密呢。趁老板 娘上洗手间的空隙,他们缠着我,非要我说出来听听。我没办法,只好把我和老板 娘在吧台那边的对话复述了一遍。老马听完后对我发了一番感慨,他说,老板娘那 张嘴!她就是让你放进去,你敢放进去?我没有回答,是因为我有些困,想不到天 下还有这样的问题。老吴满不在乎地说,有什么不敢的?老马说,你没有看到她那 口牙吗?白森森的,一口还不废了你!大家都呵呵地笑了,就好像满不在乎的老吴 已经给废了似的。老岳说,哎,也怪,这事情想起来是很危险啊,万一哪天想不通 ……“咔嚓”……可怜的男人,一个个怎么都不怕呢?经老岳这么一说,大家都感 到脊梁骨一阵发凉。妈的,确实太可怕了。 老板娘回来以后发现我们全都心事重重的,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她感到纳闷, 她说,怎么,困啦?这一天才刚刚开始嘛。老板娘肯定在洗手间里补了妆,整个人 显得更加光艳。有一种女人就是这样,夜越深,她越美。而我们不行,十二点没到 就一个个面露菜色,表情僵硬,和此刻的老板娘是那样的不相称。老马打起精神, 把酒瓶里的最后一点酒倒在了老板娘的酒杯里。老吴开玩笑说,怎么?怕啦,想先 贿赂老板娘?老板娘当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而我们几个知道是什么意思的也没力 气笑了。我看到老岳的嘴角只是向上勉强地翘了一下。聊天聊到这个地步,算是聊 到头了,再聊下去就没趣了。老板娘叫服务生再拿酒来,但是被我们坚决阻止了。 老岳看了一下手表说,差不多啦,明天还有事情。老板娘意犹未尽,着急地说,再 喝下去最多伤胃吧,可是这会儿散了可是要伤心的。她见我们没有反应,失望骂了 一句,这伙没心的东西!老板娘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放下酒杯以后,她还不死心, 又对我们说,要么这样,换个地方吃宵夜去,我请客!我们很为难,没有表态,都 看着老岳,今天他是客,由他说了算。老岳动作迟缓地掏出钱包,说,算啦,还是 下次吧。老板娘已经略微有了些醉意,眼睛由于充血而熠熠生辉。她环顾了一圈大 家的面孔,最后把目光集中到了我的脸上。她冲我抛了一个力道十足的眼波,问我, 你怎么样?我们俩去吃嘛,泼了你一身酒怪不好意思的,就算给我个机会赔礼道歉。 我犹豫了一下,指着我的牙对她说,我非常愿意,但是今天我的牙难受得很,另外, 这段时间一直没睡好……老板娘打断了我的话,她说,牙难受,你回去又有什么用? 你女朋友又不是牙医!真没劲!说完,老板娘一扭屁股端着酒杯到另一桌去了。我 们结完账离开的时候想跟老板娘打个招呼,但是她背对着我们坚持不回头,最后我 们只好作罢。 回到家时,时间刚过十二点。我的女友已经早回来了,正坐在客厅里边看电视 边翻看着一叠打印稿。从她看我进门的眼神,我感觉我似乎回来得还比较早。我直 奔厨房,拿起漱口杯,站在水槽边迫不及待地开始漱口。我的女友随即追进了厨房。 她鼻子凑近我的身体嗅了嗅,惊讶地问到,喝酒啦?我正全神贯注地漱着口,没有 回答。她说,你不是已经不喝酒了吗?我把嘴里的一口水吐掉,对她说,喝了一点。 她说,什么一点!喝得酒气冲天的还说一点?我愣了一下,指着胸前说,是泼的, 不是喝的。我的女友椰榆到,哦,不但喝酒,而且还撒酒疯了,真不错。说完她就 出了厨房。 在家里漱口我就比较有耐心,我让水在嘴中或急或缓地振荡,等口中的水发热 发稠了,我就把它吐掉,再换一口凉水。把整整一漱口杯的水用完之后,我就在水 龙头下再接一杯清水。消耗了十杯水之后,我双手撑着水槽沿喘口气,开始怀疑我 的方法了。我在心里暗暗埋怨,妈的,一粒米为什么不是一粒盐呢,如果是一粒盐 的话,这会儿早溶解干净了。我决定换一种方法再试一试。我把牙刷挤上牙膏,然 后便开始一板一眼地刷牙。我敢说这是我一生中刷得最认真、最投人的一次。我的 女友觉得溪跷,又出现在厨房门口。她帮我摁亮了厨房的灯,说,连灯都不开,黑 糊糊的,刷什么呀?我满嘴是泡沫,不好说话,只好转过脸,用牙刷指指我的嘴。 她狐疑地看了我一眼,又走开去了。我埋头继续刷,右手麻了,就换成左手。实在 刷不动了的时候,我吐掉了嘴里的泡沫,用舌尖抵了抵那颗龋齿的空洞。那粒该死 的米还在那里,纹丝不动。虽然如此,但是我还是觉得嘴里舒服多了。我把牙刷放 到水龙头下冲了冲,重新挤上牙膏,决定从头再来一次。 我知道我的女友又出现在了厨房门口,但是我没有回头。她斜靠在门框上,盯 着我的背影看了一会儿,然后冲我扬了扬手中的打印稿,问到,这首诗是你最近写 的吗?我最烦她在我满嘴泡沫的时候跟我说话,而印象中她又总是这样。最近一段 时间也真是怪了,我不刷牙时,她跟我似乎没话可说,我一刷牙,她就来了。我放 下漱口杯,抹了一把嘴边的泡沫,走过去看了一眼。其实我心里非常清楚她指的是 哪首诗。我点了点头,说,是的。她似笑非笑地说,那可是一首情诗哦?我有些严 厉地问到,从哪翻出来的?她很委屈地说,我怎么会翻你东西!你放在桌上的呀, 我还以为你特意留给我看的呢。我没有说话,回到了水槽边,准备继续刷牙。我的 女友追问了一句,写给谁的?我回头不满地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到,写给你的。 她苦笑了一下,眼圈红了,扭头看了一眼别处,用牙齿咬了咬下唇,又转回脸来对 我说,我知道不是写给我的,我没那么天真。看到她那副模样,我心又软了下来。 我故作随意地对她说,不是写给具体的谁的,是写给一个抽象的人。因为我的嘴里 还含着泡沫,所以我吐词很不清楚。不知道她是不是相信了这个说法,她没再说什 么,走开去了。 当我继续刷牙的时候,我的女友着了魔似地在客厅里突然开始朗诵那首诗。她 的语气平缓、正常,但是在我听来却充满了讥讽的意味。我觉得羞愧难当,几次想 冲出去制止她,但是最终忍住了。朗诵完一遍以后,她歇了一下,又开始朗诵第二 遍。我把水龙头打开,开到最大,让“哗哗”的水声占据我的耳朵。这时朗诵声忽 然停止了,我的女友再次出现在厨房门口,对我大喊到,怎么还在刷!你晚饭吃的 到底是什么东西,要让你这样刷个没完!我握着牙刷的手被吓得一哆嗦。我忍无可 忍地转过脸去,泡沫四溅地咆哮到,我吃的是大粪!行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