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孙绮云的脑子没法正常运作,她抱着枕头直视着窗外的月,一个月亮仿佛渲 染成好几个;她的眼好酸好涩,但眼皮恍似不会眨动似的,只是一迳儿紧盯着皎 洁的月。 门外传来袁睿皓低低的倾诉,但她半个字都听不进耳朵里;不知过了多久, 她看累了月,到底是怎么睡着的她也不晓得,就这么昏昏沉沉地睡到早晨,直到 微凉的空气将她冻醒。 她感到四肢酸疼,腰酸背痛,只因连夜杂梦不断,梦里全是孙婷仙那咄咄逼 人的嘴脸,让她睡得极不安稳。 她下了床,走到门边犹豫许久。 他走了没?不会呆呆的在门外坐了一夜吧?将耳朵贴在门板上聆听,门外没 有半点声音,她才怯怯地将门拉开一条缝,眼眸对着门缝往外瞧——哪还有人影, 外头不就空荡荡的走廊?连个鬼影子都没有。 看了下手表,八点半。平常这个时间,两人早就出门赶着上班去了,或许他 去上班了也说不定。 叹了口气,她意兴阑珊地拖着疲累的脚步回房,果不其然,房里没有半个人, 看来他真的去上班了。 她呆滞地坐在床上好一会儿,无论如何就是丢不开孙婷仙所说的“阴谋论”。 她望向梳妆抬,看到镜中的自己——杂乱的发、明显的黑眼圈,任她怎么看 都不觉得自己是个美丽的女人。 她冲到浴室里打开水龙头,以手捧水不断泼洒脸庞,然后以湿答答的手拨拢 乱发,再度审视镜中的自己;她看了好久,哀伤地扯开一抹苦笑。 “这么丑的女人是我吗?”她对着镜中的自己问道,抬起手画过镜面,拨弄 着自己皱紧的眉。“有钱难道是种罪过?如果可以,我宁可不要那些遗产,我只 要我的爸妈回来,给我一个温暖圆满的家……” 控制不住地,她在浴室里嚎啕大哭。 就让她放纵这一次吧,让她彻底的痛哭一场,然后再拨时问找出问题的症结, 她会想出解决这一切荒谬的方法,一定会! 令人措手不及的是,袁睿皓竟然就此失去踪迹,不仅没有回家,连公司也没 去,半点消息都没有留下,整个人就像被蒸发了似的,没有留下丝毫可寻找的蛛 丝马迹。 原先孙绮云还理直气壮,心想犯错的是他,于情于理自己都是可以讲话大声 的那个人;但他这么一消失,换成她心慌意乱,一时没了主意。 人在惊惶失措的时候,只能求助亲朋好友,而她的亲人就只有孙朝威一家, 可经历了上次的“阅墙事件”,她暂时不想和叔叔家任何一个人碰面,所以能听 她吐苦水的就只剩邓英英和许贞子两人。 “啊?不会吧?”许贞子是三个人里最状况外的一个,好不容易等到和孙绮 云约定的日子,想不到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人震惊的八卦。“我一直以为你们很 恩爱耶,怎么会到头来一团乱咧?” 邓英英睐了这位新朋友一眼,有点无可奈何。“他们是很恩爱没错啊,只不 过开始和过程出了点问题而已。” “耶——”许贞子搔搔头皮,以她单纯的脑袋,不是很能理解邓英英的意思。 “可是开始和过程加起来,不就等于全部了吗?” 顿时,孙绮云闻言停下搅拌咖啡的动作,瞠大了眼望着许贞子,而正好拿水 起来喝的邓英英被她的话呛了下,连声咳了起来。 “贞子,你说话真是……一针见血啊!”孙绮云一面忙着拍打邓英英的背, 一面不得不佩服贞子的慧黠。 “啊?是吗?”许贞子不好意思地傻笑。 “嗯。”孙绮云则是回以苦笑。 “那都不是重点好吗?”邓英英咳红了眼,忙不迭地将话题重新拉回来。女 人们凑在一起实在太可怕了,一个不小心就会离题,真是伤脑筋。“重点是绮云 还没将男方串谋这段婚姻的理由找出来,而男主角竟突然就消失,这一切不是显 得很诡异吗?” 是啊,袁睿皓都已经消失三天了,公司方面也都没有他的消息,怎不教人心 急如焚?许贞子仔细地盯着孙绮云,盯得孙绮云头皮发麻,有种自己长出三头六 臂的错觉。 “贞子,你干么这样看我?”贞子是都要当妈的人了耶,应该没有同志的癖 好吧?连日来不断胡思乱想的孙绮云,脑袋又开始天马行空了起来。 “嘿嘿!”许贞子霍地干笑两声,引来邓英英和孙绮云惊骇的目光。“绮云 哪,我发现厚,你其实是很爱你老公的吧?” 哎呀!真是天外飞来一笔,许贞子的思维当真异于常人。邓英英无奈地思忖。 孙绮云陡然被这么一问,小脸没预警地臊红了起来。“什、什么啦贞子?” “免拍势啦,爱就爱咩,这里又没外人,没什么不好说的啦!”许贞子开怀 地拍着孙绮云的肩,用力之大将她的身子都打斜了。 “好痛喔贞子。”孙绮云红着眼抱怨了句,俏脸被绯色吞噬。“好啦好啦, 我承认我很喜欢他,这总可以了吧?” “那不就得了,现在只要把人找出来就好了。”许贞子像法官般拍了下桌子, 好似所有的问题都解决了。 孙绮云和邓英英两人相望,完全不明白贞子的意思。 “贞子啊,你的意思是,只要人找到就好,那什么阴谋的就不管了喔?”邓 英英见孙绮云比她还茫然的模样,禁不住代为发问。 “对啊,还管那些干么?”许贞子喝了口柳丁汁,慢条斯理地分析。“既然 绮云和他成了夫妻,两个人也算真心相爱,那么何必计较以往发生了什么事,只 要管好以后的日子就好了咩,你们两个真笨耶!” 医生有交代,她现在肚子里有小宝宝,像咖啡那种刺激性的东西是碰不得的, 不过医生交代归交代,主要是她怕生出个小黑人,所以对咖啡敬谢不敏。 喔喔!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孙绮云恍若大梦初醒,眼睛整个亮了起来,但 不久,又变得有些消沉。 “贞子,你可能太乐观了点。”既然整个婚姻都可能是骗局了,她又怎么知 道他对自己是真心真意?说不定他只是在演戏。“任何事都有可能假,包括感情, 不然那些演员怎么在演艺圈混下去?” 许贞子的眼溜了溜,对于这点,她当然有应对之道。“歇,小姐,现在最重 要的是先把人找到吧?人找到之后才有办法弄清楚他是不是真心的咩,人没找到 什么都是空谈啦!” 听到这里,邓英英忍不住拍了拍手,对许贞子崇拜得五体投地。 “那么请问贞子大师,我们要去哪里找人?”废话喔,大家都嘛知道要找人, 不过要怎么找?说的比做的简单! “啊你是不知道有征信社这种地方秀?”许贞子无奈地搔搔下巴。“再不然 就给它登报啊,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咩,如果有认识他的人看到,或许就会提供线 索了嘛!” 三个女人都安静了下来,六对眼睛瞟来瞟去,互望。 真是个好方法! 就在孙绮云和广告商接洽,准备刊登寻人启事之际,她的办公室来了一位不 请自来的客人——袁睿哲。 乍见他,孙绮云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倒是袁睿哲半点都不扭捏,大大方方地 自己找位子坐下。 “呃……你……有事吗?”想了好久,她终于吞吞吐吐地挤出一句话来。 这情况实在可笑得紧,突然面对这个原本该是她丈夫的男人,她竟然不知道 该对他说什么话,真是讽刺极了。 “有事啊,我堂哥你丈夫人呢?”这袁睿哲也不哕嗦,开门见山表明来意。 孙绮云微微瞠大水眸。“这应该是我要问你的吧?我也找不到他。” “不会吧?连你也不知道他到哪里去了?”袁睿哲跳了起来,烦躁地在她的 办公室里来回踱步。“该死!他把公司丢给我,人却跑去躲起来,想把我操死喔?” 孙绮云心下一惊,双眸随着他的身影转动。“他……把公司交给你?” “对啊!”说到这个,袁睿哲就有满肚子苦水没地方发泄。“我本来以为接 手他的公司有油水可捞,可没想到他公司出了状况,会计卷款跑了,每天都有债 主上门找人,真快把我给烦死了!” “啊?”怎么会发生这种事?“你是说……他的公司出现财务危机?” “是啊!”袁睿哲抹了抹脸,他是不怕老大丢烂摊子给他啦,以他对老大的 了解,那家伙八成到什么地方想办法去了,不过是好是坏也该捎个信来,像他这 样突然消失,怎不教人着急。“我都快烦死了!” 有这种事?他怎么不跟她讲呢“”为什么他不告诉我?“别的事她或许帮不 上忙,但钱,她还有点能力,或许轻松便可帮他度过难关。 “跟你说?别人我是不知道啦,不过以我们家老大的臭脾气,他是不会开口 跟女人要钱的。”袁睿哲辱下脚步,看她的眼神像在看妖怪;突然,他像想起什 么似的,蓦然问了句。“不过他在打电话叫我帮他打点公司的时候,好像有提到 你误会了他什么,是不是有这么回事?” “……他是这么说的?”误会?她真的误会他了吗?“嘿啊。”该不会他的 计谋东窗事发了吧?如果真是如此,解铃还需系铃人,由他这个主谋来拆穿整件 事的原委该是最合情合理的。“你到底误会他什么?” “我……”孙绮云正愁弄不清事情的真相,既然袁睿哲主动提起了,她断无 不问的道理,因此她硬着头皮,将前几天在孙朝威家发生的事叙述了一遍。 “哇哩咧!我就知道那女人坏心眼,果然被我料得准准准!”袁睿哲听完像 猴子似的跳来跳去,一副想揍人的凶狠表情。“厚!你真的误会我家老大了啦!” “可以麻烦你说清楚一点吗?”压下狂猛的心跳,她即将揭开所有阴谋的面 纱,手心因过度期待而发汗。 “厚!我真的被你们打败了!”稍嫌气急败坏的,袁睿哲将自己和袁睿皓的 对话一字不漏地“排演”给孙绮云看。 说“排演”一点都不为过,他一下站左边点出自己的位置,一下又站右边饰 演袁睿皓的角色,忙得不亦乐乎。 当他说完全部的情况,包括袁家父母对儿子终身大事的担忧和期盼,孙绮云 所有的疑惑都解开了。 “就这样?”天啊!那她这些天来的预设想法,原来全都是胡思乱想,他根 本不是因为自己的遗产才到礼堂跟她结婚的嘛! “不然咧?”袁睿哲莫名其妙地看她一跟。“歇,说你有钱而想娶你那是我 自己胡诌的啦,老大又不是废人,他才不会甘愿做个吃软饭的软骨头,就我的观 察,他是真的想跟你当夫妻的啦!” 孙绮云的鼻头微微发酸,一想到他现在正为了自己的事业在奔波,心里八成 还挂念着她的误解,她便一阵自责。 “喂!你别哭喔!”袁睿哲一见她红了眼,头皮便不断发麻。“这样吧,我 们先想办法找人,如果他自己找到解决的管道是最好,如果还没有,愿不愿意帮 他就看你的决定了。” 警告亲亲逃夫 袁睿皓 你的妻子孙绮云因习惯你的拥抱、亲吻及呵护,自你蓄意叛逃后思念成残、 思夫若渴,精神状况已濒临失心疯边缘,若恐拥有精神病患妻子一名,清尽速与 绮云联络! 也请各位朋友帮忙注意协寻,谢谢! 连续一个礼拜,商业大楼的看板,包括百货公司的电视墙,密集的出现这则 “警告逃夫”的广告,在人潮拥挤的商业地段非常引人侧目,看到的人往往不自 觉的莞尔一笑。 袁睿皓甫下飞机不久,转搭饥场公车回到市区,秋老虎威力惊人,不断散发 高温,逼得他口渴难耐。 正巧经过一家“休闲小站”,他点了杯绿茶,准备待会儿拿了走人再赶回公 司,先解解渴再说。 他掏着口袋里的零钱,身边人来人往,突地几个女学生站在他身后交谈了起 来。 “歇,你看,那个寻人启事是最新的网路笑话吗?”女学生甲指着前方的商 业大楼说道。 女学生乙顺着她的手看了眼。“我看不是喔,人家指名道姓写得满清楚的耶。” “我也觉得不像,你们看,还有留联络电话,好像真的找人找得很急。”女 学生丙跟着附和。 奇怪的台北市,什么样的人都有,失踪人口也特别多,简直莫名其妙。袁睿 皓没有特别留意,当成笑话一则听听算了。 “嘿,那两个名字都满好听的说,女的叫……孙、绮、云……”女学生甲仔 细瞧得真切,还不忘“朗诵‘出口。 袁睿皓心头打了个突。 孙绮云?那不是他亲亲老婆的名字?“对啊对啊,那男的姓袁,好特别的姓 喔。”女学生乙格格地笑了。“好像猴子呢!” 听到这里,袁睿皓心头警铃大响,他不禁抬起头顺着女学生们的眼光望去— — 哇哩咧——那女人有没有搞错啊?留这是哪一国的告示?简直丢脸丢到太平 洋了! 他拔起腿就跑,浑然忘了自己才向卖饮料的工读生要了杯冰绿茶。 “喂,先生,你的绿茶!”工读生吓一大跳,望着丢在柜台的零钱,和自己 手上的绿茶,这……歹年冬厚肖郎,怎么偏巧让他碰上一个? 从“警告逃夫”的广告开始刊登之后,孙绮云便将公司里的大小事交给信任 的部属全权打理,自己在家里苦等消息。 昨晚临睡之前,客厅的灯管一闪一灭的,大概快坏了,于是她中午出门时就 顺便买了灯管回来,准备吃过午饭再自己动手换。 吃过简便的便当,她在沙发上小睡了一会儿,起床后接了通电话,心里有些 沮丧。 打从登了广告,来电不多不少,真正给消息的没有,凋侃的无聊电话倒是一 堆,一日复一日,她的情绪一天比一天糟,不知到哪天才能得知他的消息。 伸伸懒腰,她由塑胶袋里找出买来的灯管,从贮藏室里找出铝梯,拉开摆放 在客厅的美术灯下,小心地踩着阶梯往上爬。 四点多了,得趁天还没黑之前把灯管换好,不然还得摸黑换灯管呢! 冲到孙绮云的公司找人却扑了个空的袁睿皓,一路又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果 然在家里找到他思念的人儿,一进门便看到她爬得老高,双手正忙着拆卸灯管。 陡然听见开门的声音,孙绮云吓了一大跳。 这时候会是谁来?谁会有她家里的钥匙?心口一提,她急欲转身察看来者何 人,这一旋身、重心一转,脚底板一时滑了下,她顿时失衡地往下坠落——“啊 ——”她惊叫,不敢想像自己会摔成什么模样。 所幸袁睿皓眼明手快,他不假思索地冲上前去,一把抱住孙绮云往下坠落的 身子,但冲力过大,两人同时扑倒在客厅的地毯上。 “嗯!”扑倒时,袁睿皓把自己垫在她身下,肩膀下巧撞到沙发把手,他不 禁闷哼了声。 “谁?”孙绮云手上还抓着灯管,发现自己的腰被紧紧环住,下意识举高灯 管,打算拿来当防身武器;上身一转,正准备对敌人展开攻击! “是我,手下留情。”袁睿皓可不想被毁容,顾不得肩上传来的疼痛,忙出 声阻止。“是我啊,绮云。” 孙绮云僵住了,举着灯管微微闪神。“睿皓?”她不确定地低喃。 是她思念过度了吗?不然他怎会突然出现在自己眼前?“嗯,是我。”在还 不算太暗的光线下,他疲惫的眼搜寻着她脸上每一条细致的纹路,浅浅地叹了口 气。 老天!他才是思念成疾的那方! ---------- 晋江文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