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熟悉的白色粉墙,熟悉的药水味,除了不知道正确的地理位置之外,蒯韵竹 一点都不怀疑自己为何会出现在这种医疗单位。 毕竟“熟能生巧”,这种经验她经历太多,并没有太大的意外。 细微的交谈声从不远处断断续续传到她耳里,她动了动眼皮,缓缓睁开双眼。 她发现姊姊蒯韵梅正和一个男人交谈着,由于男人正好背对着她,因此她无 法看清他的容貌,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个男人有副好身材,颀长却不致瘦弱,典 型的衣架子。 “韵梅。”以手臂撑起身体的重量,她稍嫌困难地坐起。 “韵竹!”蒯韵梅立即发现她醒来了,关心地走上前去。“你每次都这样, 毫无预警就昏了,怪吓人的,我想我永远无法习惯你这毛病!真是伤脑筋。” “对不起,我又给你惹麻烦了。”蒯韵竹当然明白韵梅的叨念是免不了的, 但韵梅是刀子口豆腐心,就是狠不下心来不管她这个做妹妹的。 只要有韵梅在,她就很安心,而这正是她为什么会请调到与韵梅同一所学校 的主要原因。 “去去去,说什么麻烦!”蒯韵梅挥挥手,拉了身边的男人一把。“这次你 不是麻烦到我,是海老师。说来也真巧,他正巧经过你昏倒的地点,适时救了你 一条小命,还不快谢谢人家!” 蒯韵竹拾起头看着对方,这才仔细地看清他的长相。 酷帅的脸庞上有着浓密的眉,漂亮的黑瞳仿佛会放电一般炯炯发亮,挺直的 鼻、深凹的人中,配上性感的薄唇,看起来一点都不比杂志上的模特儿逊色。 蒯韵竹的心跳顿时漏跳了好几拍。这是她头一回遇到如此吸引自己目光的男 人,尤其对方又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更是让她说不出所以然的在心湖漾起丝 丝涟漪…… “不用了,蒯老师。”海守茗觉得这只是小事,正巧他刚好路过那里,举手 之劳帮了点小忙,不足挂齿。“换做是别人也一样会帮忙,你就不用客气了。” 虽然海守茗将话挑明了讲,但蒯韵梅可不这么认为。 “什么不用了,要不是你把韵竹抱到学校的保健室来,我一个女人还不知道 怎么办才好呢!” 抱?她是让这个男人抱到这里来的?! 蒯韵竹感觉自己的双颊迅速发烫。明知是自己有困难他才会出手帮忙,但她 就是忍不住心神悸动,心头小鹿乱撞。 “蒯老师客气了,大家都是同事,不必这么生分。”海守茗的嘴角抽搐了下, 不习惯应付这种场面。 一直以来,不太懂得与人交际的性情,让他总是像个独行侠般独来独往,甚 少和同事有太多互动,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习惯,一时间很难找到适当的方式应对。 “谢谢你,呃……”蒯韵竹很想向他表达心中的感激,但她的脑袋还很昏沉, 她甚至记不起韵梅刚刚说了这个先生姓啥,顿时显得有些尴尬起来。“对不起, 先生您贵姓?” 蒯韵梅翻翻白眼,差点没当场跌倒。 韵竹是还没醒吗?刚才不是说过“海老师”了吗?她到底是中暑还是患了失 忆症啊? 海守茗也微愣了下,他扯动嘴角,浅浅地笑了。“我姓海,海守茗;大海的 海,守信的守,品茗的茗。” 他很详细地介绍自己的名字,除了是种礼貌之外,这位小姐好像有点粗线条, 为防她又记不得自己的姓名而重复“盘问”,说详细一点准没错。 “嗯……海先生也是这所学校的老师吗?”他的名字真好听,很脱俗,跟他 的人一样。 “是啊,我教物理。”海守茗点了点头。“你就是新来报到的老师吗?往后 要请你多指教了。” “海老师真客气,我才要好好的谢谢你呢!”双颊泛起可爱的绋红,蒯韵竹 对海守茗心生莫名的好感,只有两个字可以形容——喜欢。 “厚!拜托你们两个别那么客套行不行?”蒯韵梅大而化之的个性可受不了 这么俗套的对话,她搓了搓手臂,吊诡地在酷热的夏季感觉一阵寒冷。“怪肉麻 的咧!” 海守茗和蒯韵竹同时怔住,随后皆不由自主地笑开了。 “讨厌啦,韵梅,人家只是想跟海老师道声谢而已嘛!”蒯韵竹害羞地拧着 床单,手心微微沁汗。 “喔。”蒯韵梅挑挑眉,学着她的腔调并加进夸张的嗲音,甚至还跺了下脚 表演起来。“讨厌啦,韵梅,人家只是想跟海老师道声谢而已嘛!” 海守茗的笑凝在唇边,顿时感到哭笑不得。 这位蒯老师真有表演天分,可以夸张至此,也算是了不起的造诣。 “我哪有那么夸张?”蒯韵竹的脸更红了,美丽的红潮泛至耳根,漂亮极了。 “你好讨厌喔!” “哦,这样就讨厌喔?”蒯韵梅微微蹙起眉心,转而调侃海守茗。“海老师 魅力真大,才一出现就让我们姊妹的感情开始出现裂缝,不愧是咱们学校的明星 老师!” 这所综合高中阴盛阳衰,女学生的比例较男学生多出一倍有余。正值青春期 的小女生最爱幻想了,经常幻想可以和俊帅的男老师谈恋爱,海守茗就是其中最 “热门”的人选,勇夺排行榜第一名。 “这……”海守茗嘴角上扬的弧度明显变得僵硬,笨拙得不知如何应对。 他真的不会处理这种状况啊! “哪有那么严重?”蒯韵竹不依地瞪了蒯韵梅一眼,拧着床单的小手揪得更 紧了。“海老师,为了表达我的谢意,请问我有这个荣幸可以请你吃顿晚餐吗?” “哟!这么好?”海守茗还来不及回应,蒯韵梅便抢着回话了。“不管,我 也要去!” “真的不用了,蒯老师,举手之劳,你千万别放在心上。” “不放在心上才怪!”蒯韵梅低低咕哝了声。 “啊?蒯老师说了什么吗?”海守茗没听清楚,反射性地问了句。 “没。”蒯韵梅挤出笑脸,否认速度之快令人生疑。“我是说,既然韵竹难 得大方的请客,你就当给我一个敲诈韵竹的机会,赏个脸答应了吧!” “这……”这多不好意思啊! “海老师,我很诚心的想向你道谢,可以给我这个机会吗?”蒯韵竹凝着他, 眸底闪动着深切的期盼。 这下可怎么办才好?人家都这么说了,拒绝好像太不给面子了。 海守茗犹豫了下,硬着头皮点了下头。“那么……我就不客气了!” “哇哇哇~~你们姊妹还真的长得好像,要是再穿一样的衣服,我都认不出 来谁是谁了呢!” 世上有一种人特别爱凑热闹,比如说校医游宇斯就是一例。 该说他的腿够长吧?因工作之便,游宇斯恰巧遇上蒯氏姊妹邀约海守茗用餐 的时刻,便厚着脸皮主动要求前往,蒯氏姊妹在不便拒绝的情况下,也只好答应 了。 “谁那么无聊去弄一样的打扮?你以为在玩变装游戏喔?”海守茗本来就不 是话多的人,蒯韵竹正好也不是,偏偏游宇斯的话多如牛毛,蒯韵梅只好多少应 付应付,免得餐聚变得冷场。 安静用餐的海守茗,脑子里陡然浮出两个一模一样的蒯氏姊妹花,身边皆是 张口结舌、认不出姊妹俩真实身分的学生,忍不住扯开嘴角轻笑。 蒯韵竹就坐在他隔壁,不难发现他愉快的笑容。“海老师,你在笑什么?” “我在笑,你们要是想整学生,倒不是件太困难的事。”经常耳闻老师被学 生欺负的案例,若是老师反过来欺负学生,她和蒯韵梅倒是很好用的“道具”。 蒯韵竹眨巴着眼,不敢置信地瞪着他。 “怎么海老师……经常整学生吗?” 看不出来啊!他一点都不像这么恶质的人! “我说的是如果、假如,是假设性的推断,不是我经常这么做。”他露出无 害的笑容,实际上脑子里全是邪恶的念头。 老师想整学生有太多的方式,光是功课多出一点、考试多一点,就足以让学 生们“哀鸿遍野”,却又让学生们抓不到把柄。 他所使用的招数绝对是“最高级”! “喔,那还好。”这样她就放心了,至少她的眼光没错。 “哎~~”游宇斯陡地大叹一声,让在座其余三人皆停下手中的刀叉,凝聚 好奇地望着他。 “你又~~怎么了?”蒯韵梅爽朗的性情,可不允许男人动不动就“无病呻 吟”,她美眸一扬,当场给游宇斯一记白眼。 “最近校园暴力频传,保健室的工作多得不得了,害我忙死了!”游宇斯觉 得自己好可怜,都没有人注意他,只好自己争取戏分,免得被遗忘了。 “奇怪了,你做医生的工作本来就是照顾患者,把它当门诊不就好了?生意 兴隆啊!”蒯韵梅大刺刺地调侃道。 “款,你这女人讲话真不客气!”保健室形同学校里的医院,如果生意兴隆, 就表示校园里伤害多,听起来挺刺耳的。 “没办法,我讲话就是这个样子,爱听不听随便你。” 一个话题又引来蒯韵竹的心惊,她不安地吞了下口水,顿时没了食欲。 同样不是话多的人,或许都比较容易注意到每个人的动态,海守茗很快便发 现蒯韵竹的神色不太自在,不禁关心问道:“怎么不吃了?” 这女人不会在有冷气的餐厅里还中暑吧?那就太夸张了点。 “海老师,我们学校是高中对吧?”她忧郁地抬眼看他,眼睛像要滴出水似 的。 海守茗的胸口撞了下,莫名地感到心跳有些失速。“啊?对、对啊。” 奇怪了,心脏跳动得有点怪喔,可能得找个时间到医院检查一下了;海守茗 甩了下头,暗自嘀咕。 “我看报纸跟新闻,上面好多校园事件都是这个阶段的学生所发生的事,说 真的,我有点害怕……” 呜,人家也不是故意这么胆小,可是老妈生她们的时候,好像把胆子全生给 了韵梅,她的只有一丁点大,绝对下是她所自愿的。 海守茗突然有种变天的错觉。 “你之前不也是教高中的吗?”只不过从另一所学校调职到这个学校来,有 这么严重吗?换个位置而已啊! “我之前救国中,这学期是我第一次教高中。”她满脸无辜。 “呃……现在的国中生,也不见得每个都很乖啊!” 记得他以前年轻时,国中就“玩”过帮派——不是混喔,他只是去参观、观 摩,纯粹好玩而已。 “我教的是女校。”她泫然欲泣,越想越心惊。 这下子海守茗可真的是无言以对了。 她之前的环境太单纯,如今跳了一级,学生的脑袋更为灵活,花样跟问题也 变得更多,无怪乎她会紧张害怕。 “还好啦,这个学校女孩子比男孩子多,没有你想像的复杂。”但他要是不 说点什么,这女人恐怕会被自己的想像给吓死,所以他仍好心地安慰了句。 “是吗?”她咬了咬唇,顿了好半晌才拾起头,幽幽地凝着他。“那……以 后我如果遇到麻烦,可以请教你解决的方法吗?” 瞧她那副我见犹怜的模样,某种不知名的警讯由脑子里响起,海守茗分不清 那是什么,但当下便反射性地回应道:“嗯,好啊,如果我帮得上忙,你尽管开 口没关系。” “我就知道你是好人。”蒯韵竹脸上的忧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欢愉的微 笑,让她的小脸整个亮了起来。“能认识你真好!” 海守茗的脸顿时烫了起来。 头一次被人这么称赞和认定,而且还是个不熟的女人,这种感觉虽然有点怪, 却好得不得了,他不由得泛起傻笑。 “呃,谢、谢。” 这时候除了道谢,他还真不知道该怎么接腔。 “喂,你们两个吃完了没?”蒯韵梅或许是受不了继续跟游宇斯抬杠下去, 不耐地催促道。“我还要回去睡我的美容觉呢!” “我来吧。” 海守茗伸手就要拿帐单,却被蒯韵竹抢先一步拽到怀里。 “不行,说好了我请客的!”蒯韵竹皱起眉,很坚持地对海守茗横眉竖目。 “不可以抢喔!” 海守茗忍不住喷笑,意外察觉蒯韵竹除了胆小之外,还很会耍宝。 真是另类的特质啊! “嗯。”他轻点下头,以极小的音量补充一句。“改天换我请你吃饭。” 蒯韵竹越过他欲前往结帐的脚步稍顿,回头看了他一眼,愉快的小泡泡在心 底不断冒出来。 “嗯!” 新学期新希望,每个学期之初都是最忙的时刻,尤其是对刚到新环境报到的 蒯韵竹而言。 除了课程的安排之外,她还要忙着认识新学生、熟悉新学校的作业方式,经 常在回到家之后,整个人呈现虚脱状态,每天都被蒯韵梅笑得要死。 “唉,你有点元气好不好?一副快挂了钓样子,万一被老妈看到了,还以为 我欺负你咧!”蒯韵梅则是每天精力旺盛,一点都没被开学的忙碌所影响。 “人家还在适应期嘛!”她也不想这样啊! 从小她的体力就比韵梅差了些,老妈原本以为她长大之后会有所改善,没想 到她是一路烂下来,半点长进都没有,也难怪韵梅要笑她了。 “适你的大头啦,都快半个月了还没适应,我看你回去让老妈养还实在一点。” 她们家是书香世家,老爸老妈都是教授,全家人都是以教职为业,这也算难得的 了。 虽然老爸老妈已经退休了,但光是教职员的退休金和教师终身俸,养一个女 儿倒还绰绰有余;至于她就不用了,她自己可以赚,用不着靠他们吃饭。 “我才不要,我又不是废人。”讨厌讨厌,韵梅这么说不是把她给瞧扁了吗? 真是狗眼……呃,坏心眼!“我要自食其力啦,你别这样消遣我。” 蒯韵梅笑着叹了口气,拿了颗抱枕坐到她身边。“你啊,嘴巴别翘这么高, 你知道我跟你闹着玩的嘛,这么爱生气?” “我不是生气,只是怪自己没用。”她何尝不知道韵梅是逗着她玩的?只是 人家心里闷嘛,真想快点赶上工作的步调。 “知道啦~~”蒯韵梅将尾音拖得老长,根本拿她没辙。“说真的,韵竹, 我看你对海老师印象挺好,对不对?” 蒯韵竹料不到孪生姊姊会突然提起这个话题,冷不防地赧红了脸,将心事全 然泄漏在那张清秀的小脸上。 “还……还好啦,你别乱想!”蒯韵竹有点慌,自乱阵脚之下反而显得欲盖 弥彰。 蒯韵梅挑起眉,非常不以为然地说:“是喔?最好是我乱想。” “真的嘛!我又不会说谎,而且我也没必要骗你嘛!”蒯韵竹急得冷汗直冒。 她很努力想表现得毫不在意,偏偏脸红脖子粗地泄漏了她急欲掩盖的秘密, 直敦蒯韵梅心里笑个不停。 “唉唉唉,我可没说你骗我,你又何必对号入座?”蒯韵梅嘴上不饶人,决 定再试她一试。“不过既然你对海老师没太特别的意思,那……我去倒追他,你 觉得怎么样?” “嗄?”蒯韵竹吓坏了。 怎么韵梅会突然有这种想法?难道……韵梅也对海守茗有意思?! “不是嗄啦,我是说,我去倒追海守茗,你觉得怎么样?”蒯韵梅似乎玩上 瘾了,她十分有耐心地一再重复,非得让韵竹听清楚她的问题不可。 “我……我怎么知道?”蒯韵竹心慌地低下头,小手紧揪着裙子,说好也不 是,说不好更不是。“这种事你自己作决定啊,别人又不能帮你。” 蒯韵梅的眉挑得更高了,仿佛如此试探自己的妹妹,是件有趣到不行的好玩 事。“喔~~说得也是。” “对啊。”这叫常理好不好?感情的事是绝对不容许任何人插手的,除了当 事人本尊之外。“本来就是!” 如果说好,将来两人处得不愉快,往往反过来责备当初鼓励支持的人;反之, 说不好的话,万一两人又意外来电,那么投反对票的人又会成了众矢之的!所以 这种事,傻子才会出意见。 况且她一点都不希望韵梅真的出手。 韵梅的个性活泼开朗,即使身为她的亲妹妹,偶尔都会想像自己如果是男人, 一定会喜欢像韵梅这般的女人。 今天如果韵梅真的对海守茗有意思,并且决定倒追他,那么她就全然没希望 了,连出手都不用出手。 一点胜算都没有的仗怎么打?单单她这别扭的性格就输了。 强行出手,只有两个字的结论——惨败。 “嗯嗯,那好,反正我现在也没男朋友,不如就追追看,搞不好真的被我追 到了,嘿嘿~~” 蒯韵梅笑得好灿烂,但她并不是笑自己和海守茗可能的未来,而是笑看蒯韵 竹,明明担心得要死,还要装得十分镇定且事不关己。 真是好玩极了! 蒯韵竹咬着下唇,无论如何都不肯抬头看蒯韵梅一眼。 怎么办?看来韵梅这次是认真的,难道…… 她真的不能再喜欢海守茗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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