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宋汴京 京城里一如往常般热闹非凡,街上各式杂艺争相竞技,来往人潮络绎不绝,处 处可闻街谈巷议道人是非。 “奕霆少爷,您别跑呀,老奴赶不上啊!” 一个年约七岁左右的男娃儿在人群拥挤的街道上奔窜,后头一位两鬓斑白的老 翁紧追其后。 路人见状纷纷闪躲,像是早已习以为常般表情自若。 “来呀,来追呀!” 男孩淘气地朝老翁扮个鬼脸,“不就说了,纪师父脚程快、让他来就好,你偏 爱逞能紧跟着我,这就叫活该!”男孩边跑还不忘数落老翁的不是。 纪师父乃是雷府食客之一,因他身怀绝技且名列武林十大高手,雷奕霆对他崇 拜有加,于三岁起便爱围绕纪师父身旁,偷学一些拳脚功夫。 可惜日前被雷老夫人发现了这事,于是差遣老管家紧跟着他,不许他再碰那些 易伤身的玩意儿。 雷奕霆终究斗不过权高位重的雷老夫人,于是便闹性子硬是要上私塾,不肯于 家中受课,想藉以迫使雷老夫人派遣纪师父陪伴身侧。 谁知雷老夫人心思周密,早看穿他的心思,只对老管家交代寸步不得离开奕霆 便没了下文,害苦了老管家日日与他上演这出追逐戏。 “奕霆少爷,您就饶了老奴,老奴这身骨头真是不管用了!” 苦苦的哀求声紧跟于后,老翁抹着额头上豆大的汗珠,气喘如牛,两脚颤抖, 看来真是跑不动了。 谁爱追他呀?要不是碍于老夫人的脸色,他才不愿领这苦差事呢!老翁暗暗埋 怨。 雷府于汴京城内乃赫赫有名的大户人家,家中人口众多却多为女眷,雷家历代 单传,到这代亦仅有奕霆少爷一人,故老夫人对他的寄望之深可想而知。 惟奕霆少爷性烈,小小年纪便常与老夫人发生争执,令他们这些为人奴仆的好 生为难。 眼看雷府大红门庭在望,雷奕霆到了门前反而止步。 “骆老,你瞧家中是不是来了客人?看来似乎不太寻常。”小小年纪的雷奕霆 敏锐度相当高。 骆总管气喘吁吁地跟上他身后,瞧了正在搬运东西的工人一眼。 “那是二娘娘家的嫂子与其小女娃,今日初来雷家,老夫人安排她们住在紫菱 院内。” “为何搬来雷府?” 雷奕霆刚好瞧见一名丫鬟手抱小女娃,不自觉走向前去。 骆总管见势快步向前挡住他的视线。 “奕霆少爷,老夫人交代此女不祥,要少爷不可亲近半步。”他向身后的丫鬟 打了个手势,示意她快步离去。 “等等!”雷奕霆叫住丫鬟。不给他看他偏要看! 他怒瞪着骆总管,“何来不祥之说?” 一个小女婴怎会不祥?真是道听途说! “少爷……”骆总管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老夫人特别交代此女具有慑人心性之姿,此乃大不吉,且女婴出生当日,她 的父亲便战死沙场又是明证,少爷您就信了老奴这一次,别看了。” 天呀!怎么好死不死刚巧被少爷撞见,这下可糟了,少爷若执意要看,他可怎 么办才好? “这么可怜的身世,居然被你们谣传成这般!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同情之心?” 雷奕霆挥开骆总管,一双眼见着小女婴顿时目不转睛,“好……好美呀!” “完了!” 骆总管抱头惊喊,用不着看少爷的表情,他也可以想象少爷此刻的震惊。 昨日初见这女娃,所有人全都目瞪口呆。大伙从来就没见过比这小娃儿更美更 娇俏的婴孩了,那双骨碌碌的大眼圆睁着,教人看了说有多爱就有多爱,那只俏鼻 那张小口,天呀!所谓倾国倾城、所谓红颜祸水当是如此! 还记得老夫人见了直嚷:“不祥、不祥。此姝样貌太过招摇,此乃不祥之兆!” 她连连摇头拒绝二娘欲接她们母女俩人府的要求。 二娘的兄长战死沙场,本是为国捐躯理应有人照料其身后,只可惜家中独缺男 丁,无人继承香火,于是便由舒氏宗亲合议另立嗣子一人,以承香火;并将产业分 为三份,一为嗣子所有,一交给舒氏遗孀维持日常生活所需,但身故之后仍归嗣子 所有,另一份则宗亲平分,各沾微惠,而对襁褓中之女婴则协议日后为其选择良婿。 二娘见她们母女俩孤苦无依且时为宗亲所欺,心中不忍,便要求老夫人收容她 们,在几番苦苦哀求下,老夫人终于心软答应。 但雷老夫人亦定下一条规矩,便是她们不得让女婴出紫菱院半步,须等奕霆少 爷成婚之后,此女方可见人。 其中涵义不难理解,老夫人是不希望惟一的孙儿为美色所惑,因而误了前程。 可这下完了!不给看也看了,想必他这把老骨头有得苦头吃了,试问,有谁见 过这般讨喜的娃儿后,仍能置之不理呢? 老夫人的脸色啊!光是想象就教骆总管头皮发麻。 老夫人所言极是,这娃儿确是红颜祸水啊! ~~~~~~~~~~~~~~~~~~~~ 时值盛夏,书房窗前的木棉花已绽放了好几天,火红的花朵如梦似幻地在风中 舞动,在阳光照拂下反射出透体的血红,看来颇为刺目。 一朵火红的木棉随风飘落至雷奕霆的面前,他微怔了一下,想起昨日那张娇美 稚嫩的容颜…… “奕霆少爷,我准备了您最爱的莲子糕,要不要先来尝尝?”奶娘端来一盘甜 点摆在书桌旁的案上。 雷奕霆趴在案桌上望着奶娘,“奶娘,你可瞧见昨儿进府的小婴孩了吗?”他 好奇地问着,对昨日那一眼久久无法忘怀。 奶娘一听他提起那小女婴,一双原就不是很大的眼简直笑得看不见细缝。 “少爷您也瞧见了吗?好生标致是不是?我就说打我一出生到现在,还不曾见 过个把月大的婴孩能有那般容貌,那女娃呀……”她故意顿了顿,卖个关子。 “怎么着?”雷奕霆凝神静等下文,对那小女婴的事情好奇到了极点。 “可惜啊,人说红颜多薄命是有些道理的。瞧,娃儿一落地,门外即有人来报 哀讯,这还不打紧,听说那娃儿的娘自难产产下她后,便一病不起。这也就是二娘 坚持要她们搬来的原因,您想她们孤儿寡母留在祖宅,身旁没了男人,母亲又长年 卧病在床,有谁肯去照顾那个人人都说是祸水的女娃?还好是咱们老夫人心软,收 留了她们母女,哎呀!” 奶娘这才想起老夫人交代过,在奕霆少爷面前绝不可提起那婴孩,糟了糟了, 一时嘴快,这要让老夫人知道,她如何担待得起? “又怎么着?” 雷奕霆瞪视着奶娘惊惶的面容,女婴孩的遭遇令他感到心头一阵绞痛,顿时自 心底生出一股疼惜之情。 “没……没……没事!少爷,奴才一时嘴快,您就当没听见。我这就去忙别的 活,您……您继续看书罢。” 说罢,奶娘立即快速地离开书房,不敢再多逗留。 雷奕霆瞪视着仓卒离去的奶娘,不知她没头没脑地说了一串是为啥事? 他回头望了桌上的书籍一眼,密密麻麻的字再也人不了眼,脑海中挥之不去的 是那张娇嫩的容颜。 他当下决定走一趟紫菱院,再探一次娇颜。 动念间,他的脚步已飞快穿越拱桥、人工湖泊,以及无数座亭台楼阁,转换好 几个别院终于来到紫菱院。 由拱门望去,可见展露的阳光穿越层层树阴斜照湖面,湛蓝的天空在深绿色的 叶缝中摇曳,散落点点光波映射湖面,湖面上则是一朵朵含苞待放的水莲。 几个婢女坐在湖泊旁闲话,一旁摇篮内正是昨日的女婴。 雷奕霆心喜,脚步才要跨出便被阻隔于外,抬眼一瞧又是骆老。 “不是说了,没事就别老跟着我,你一向很闲吗?”他有些气恼。 “少爷,您就别怪老奴碍手碍脚,此处你当真去不得啊!”还好他一早就守在 这儿,要不这下子若给少爷闯进去那还得了! 这会雷奕霆真是火了,“你倒给我说说看,我为什么去不得?” “老夫人交代……”骆总管嗫嚅地抬出老夫人的命令。 “又是老夫人!” 雷奕霆怒不可遏地转身往崇德院走去,他倒要去问问奶奶,为什么左一个不可、 右一个不可,难道在这家里他没有半点儿自主权? 骆总管见小少爷怒气冲天,深知这一次的吵闹非同小可,赶紧转身往聚贤院去 请老爷出面制止这场即将来临的风暴。 ~~~~~~~~~~~~~~~~~~~~ “奶奶,奶奶!” 带着些许稚音的怒喊在崇德院内回荡,吓得婢女们纷纷闪避。 正在佛堂诵经的雷老夫人一听是孙子的叫声,便将诵经告一段落,起身欲出佛 堂。 “奶奶,奶奶!”雷奕霆直冲人佛堂。 “好了、好了,别叫了。我这不是听见了吗?”雷老夫人含笑地瞧着眼前莽撞 的雷奕霆,这可是她的心头肉啊!尽管他再怎么无礼莽撞,她也不曾与他发过脾气。 雷奕霆怒瞪着眼前雍容华贵的老夫人,鼓鼓的腮帮子一看就知正在气头上。 “怎么了?谁惹你发这么大的脾气?”雷老夫人依旧含笑地问。 “不就是奶奶,还会有谁?”他依旧是气鼓鼓的。 雷老夫人笑呵呵地走近他的身旁。 “是我吗?怎么我整日不出佛堂,也能惹你如此气恼?”她伸出布满皱纹却丰 润的手让雷奕霆握着。 “是啊!奶奶神通广大,就连我去了别个院子也难逃奶奶的法眼,好似我整日 只能困守静心阁,哪儿也去不得似的。”雷奕霆抱怨着。 雷老夫人顿时瞪大眼盯着他瞧。 “怎么听来我好似一个女暴君?我何时对你有过如此刻薄的限制?你倒说给我 听听。”说着便坐上一张太师椅,上头镶满了翠绿色的宝石,富贵习气可见一斑。 “还说呢!今早我想去紫菱院瞧瞧,却被骆老挡在院外,这难道不是奶奶的指 令?”他理直气壮地控诉。 雷老夫人一听,顿时变了脸色,“霆儿为何前往紫菱院?” 她一双精明锐利的眼眸直盯着雷奕霆。 “昨日紫菱院内来了个小女婴,我瞧她模样长得娇俏可爱、非常讨喜,今早正 想过院再瞧瞧,却被骆老挡于院外。”他据实以答。 “霆儿曾见过那名女婴?”雷老夫人凛然的语气让气氛凝肃起来。 “昨儿自私塾回来时,正巧撞见她们进门。” “当时骆老不在你身旁?” 雷奕霆瞪视着奶奶,听她这一问心知她必迁怒于骆老。 “不干骆老的事!”他挺挺胸膛,示意好汉做事好汉当。 “倩儿,你去给我找骆老来!” 雷老夫人身旁的婢女应声而下。 “奶奶!” “霆儿,不是奶奶不开通,而是那女娃着实是个祸根碰不得,紫菱院你今后就 别去了。” “女娃儿初来到世间,祸福仍是未知,奶奶怎可一口咬定她是祸根?”小小年 纪的他已懂得据理力争。 此时骆总管亦领着雷老爷来到崇德院。 骆总管一进门便赶紧下跪,“老奴知错,请老夫人开恩。” “骆老,你在雷府数十年,看过的人可算不少,你倒说说,那娃儿是不是祸根?” 雷老夫人逼视着骆总管。 “是、是。老夫人说得极是!那女娃确是祸根。”骆总管连忙附和。 雷奕霆嗤之以鼻。 雷老夫人见他无任何软化之意,便使出杀鸡儆猴之计。 “既然如此,你未尽保护之责让小少爷接近祸根,你可知罪?” “老夫人您息怒,奴才……奴才……”天呀!就说红颜祸水嘛! “押下去家法伺候。” “奕霆少爷,您救救奴才啊!奕霆少爷!”骆总管赶紧求救,这把老骨头了用 了家法那还得了? “等等。”雷奕霆出声制止。 “奶奶,您这不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吗?” “那么霆儿,你也认为那小娃儿是个祸根近不得?”言下之意,是要奕霆妥协 答允今后不再去紫菱院。 雷奕霆气恼地瞪视奶奶一眼,见奶奶无任何软化之意,他眼一闭,心一横。 “对不住了,骆老。”要他就此妥协,门都没有! 不久,门外即传来一阵阵苍老的哀号声。 雷奕霆怒瞪着雷老夫人,雷老夫人则悠闲地饮着参茶。 “倩儿,再唤二娘过来。” 婢女又应声而下。 此时站在后头的雷老爷见状不得不出声了:“娘,您就别气了,霆儿的脾气像 您,拗得很,就算您把家里的人全冠上罪名,也是枉然。” “那就让二娘把她嫂子送回去,我就说留不得,她偏要将人留下。这会儿可好, 才人府一日便闹得鸡犬不宁,那日后可还得了?”雷老夫人怒斥。 雷奕霆这一惊非同小可,心想可万万不能让奶奶将人赶回去。 “罢了、罢了,奶奶说什么,霆儿顺您便是。”虽是答允,口气却非常不友善。 雷老爷轻咳了下。“我看娘您也不用烦心,纪师父日前同我辞行,说是要去趟 嵩山拜会高人,当时他曾提起霆儿资质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习武之才,我想不如 让霆儿随他去见识几年,对他将来必有所助。就不知娘您以为如何?” 雷老夫人原是不赞同孙子习武,但这会儿一想,此倒也不失为良计,一来顺了 霆儿的喜好,保全了祖孙情谊,二来也不必急着赶走那对母女,毕竟二娘在这家中 居功不小,家中一切大小事宜全亏二娘处理得当。 “好吧!就让霆儿出去磨练磨练,才知持家不易。” “谢娘成全。”雷老爷赶紧对儿子使个眼色。 “谢奶奶成全。”他真不知心中的感觉是喜还是忧? 一方面对嵩山之行抱着极高的期待,但另一方面竟有些愁绪自心底悠悠而生, 谁知这一别后何年何月方能再见? ------------ 转自织梦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