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2)
一个小女孩坐在洒满阳光的台阶上,眯缝着眼睛,一个朦胧的疑问在她的小脑
瓜里盘旋:" 我怎么会到这世界上来的?" 我悄悄走过她的身旁,回到屋里,把所
有的哲学书籍都藏了起来。
福克纳在加缪猝死那一年写道:加缪不由自主地把生命抛掷在探究惟有上帝才
能解答的问题 上了。其实,哲学家和诗人都是这样,致力于解开永无答案的人生
之谜,因而都是不明智的 。也许,对人来说,智慧的极限就在于认清人生之谜的
无解,因而满足于像美国作家门肯那 样宣布:" 我对人生的全部了解仅在于活着
总是非常有趣的。"
正常人只关注有法可想的事情,哲学家总是关注无法可想的事情,二者的区别
即在于此。
一种回避生命的悲剧性质的智慧无权称作智慧,只配称作生活的精明。
凡是有良好的哲学悟性的人,必定有过对于死亡的隐秘体验和痛苦觉悟。这种
体悟实质上是 一切形而上思考的源头,不从这源头流出的思考就决非真正形而上
的。因此,差不多可以把 对死亡的体悟看作衡量一个人的哲学悟性的标志。
有的人很聪明,很有理解力,甚至也很真诚,但没有对死亡的体悟,你就很难
和他作深入的 哲学对话。
人们常说,哲学是时代精神的集中体现。其实,哲学与时代之间的关系决非这
样简单。有时 候,哲学恰好是非时代( 永恒) 、反时代( 批判) 的,它立足于永
恒之根本,批判时代舍本求末 的迷途倾向。
哲学不是公共事业,而是属于私人灵魂的事情。
任何一种哲学的核心都是非政治的,政治色彩仅是附着物。绝对,终极,永恒,
--怎么能 是政治的呢?
哲学是一个产妇,从她腹中孕育出了一门门具体科学。哲学的每一次分娩都好
像要宣告自己 的末日,但哲学是永存的,这位多产的母亲一次次把自己的子女打
发走,仿佛只是为了不受 他们的搅扰,可以在宁静的独处中悠然思念自己的永恒
情人--智慧。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哲学家从来就有" 仁者" 和" 智者" 两类,所以他们所
"见"出的哲 学也从来就有惟" 仁"(人本主义) 和惟" 智"(科学主义) 两派。
既然人性不能一律,为什么哲学倾向就非要一律呢? 我主张哲学上的宽容。但
宽容是承认对 方的生存权利,而不是合流。
对哲学的相反理解:一种人把哲学看作广义逻辑学,其对象是思维;另一种人
把哲学看作广 义美学,其对象是心灵的体验。不断有人试图把这两种理解揉在一
起,但结果总是不成功。
理性强的人研究自然,追求真,做科学家。意志强的人研究社会,追求善,做
政治家。情感 强的人研究人,追求美,做艺术家。
哲学家无非也分成这三类,何尝有纯粹的哲学家?
有艺术家,也有哲学家。有艺匠,却没有哲学匠。演奏、绘画如果够不上是艺
术,至少还是 手艺,哲学如果够不上是哲学,就什么也不是了。才能平庸的人靠
演奏、绘画糊口,还不失 为自食其力,靠哲学谋生却完全是一种寄生。
哲学和宗教是痛苦灵魂的收容所。许多人怀着无可排遣的生命的苦恼,终于在
哲学和宗教中 找到了寄托。
可是,倘若有人因此决心献身哲学,却是一种误会。这就好比病人因为患病,
便自以为获得 了当医生的资格一样。何况吃哲学饭其实与灵魂毫不相干,不过是
社会上说空话最多挣钱最 少的一种行当罢了。
我知道献身宗教是可能的,但也和社会上那些吃宗教饭的人无关。
有一种人,善于接近名人而不善于接近思想,其从事哲学的方式是结交哲学界
名流,成果便 是一串煊赫的名字。我不禁想:就算这些名人并非徒有其名,他们
的哲学难道和伤寒一样也 会传染吗?
常有人问:中国能不能出大哲学家? 我想,中国现在尤其需要的是不受传统、
习俗、舆论、 教条束缚的自由灵魂,人生和社会问题的真诚的探索者,出不出大
哲学家倒在其次。
" 什么是直觉? 直觉就是创造性思维……"
许多时候,像这样用一个含义相近的名词代替另一个名词,人们就自以为作了
解释,也自以 为弄懂了。
做哲学家和读哲学系完全是两回事。哲学本质上只能自学,哲学家必定是自学
成才的。如果 说有老师,也仅是历史上的大哲人,他直接师事他们,没有任何中
间环节。哲学系的学生中 ,有此自学能力的不足什一。
一般人追求可望也可即的东西,诗人追求可望不可即的东西,哲学家追求不可
望也不可即的 东西。
个人思维犹如人类思维一样,走着从混沌( 感性) 到分化( 知性) 到整合( 理
性) 的路。但是,并 非所有的人都能走到底的。有的人终生停留在第一阶段,其
低能者成为可笑的老孩子,才高 者成为艺术家。多数人在第二阶段止步,视其才
能的高低而成为一知半解者或科学家。达到 第三阶段的必是哲学家。
哲学家、诗人、音乐家、画家都有自己的行话。有时候,不同的行话说着同一
个意思。有时 候,同一种行话说着不同的意思。
隔行如隔山,但没有翻越不了的山头,灵魂之间的鸿沟却是无法逾越的。
我们对同行说行话,对朋友吐心声。
人与人之间最深刻的区分不在职业,而在心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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