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自从成为了“辛巴”以后,我下班的时间有了点改变。 闭馆的时间倒是没变,还是那样。但是,要从一条鱼,重新再回到人的世界, 是需要些时间的。 我和“星期五”水淋淋的从鱼池里爬上来,像两个遗尿症患者,带着一溜水渍 回到我们各自的更衣室。还记得那层保护皮肤的涂料吧。那是件特别麻烦的事。经 过将近一天的浸泡,它变得粘粘糊糊的,几乎和皮肤长在了一起。生了根似的。这 种涂料,它有个特点。就像中国药理学上的“以毒攻毒”。身上套着那层米白色鱼 皮时,它确实能起到保护的作用,但一旦重返人形,那可一定要把它彻彻底底清洗 干净。要不,轻则会引起皮肤过敏,严重些,什么糜烂呀, 溃疡呀,就像得了艾滋 病似的。 “可不能让它开花,可千万不能让它开花。” 我在更衣室里,一边清洗着生根的粘液,一边和自己说话。我把酸胀的胳膊和 腿伸到鼻子底下闻闻——那东西发出一股酸酸、臭臭的味道。就像夏天垃圾桶里扔 了好几天的垃圾。都发酵了。还让我想起下水道。我怎么就和下水道产生联系了呀。 非但味道难闻,这活还不好干。常常会把皮肤弄得生疼。特别是屁股的沟沟那 儿。简直是活受罪。我捣鼓自己的屁股时,心里真是万分委屈。心酸呐。一个大男 人!瞧瞧,一个大男人竟然落到了这种地步! 我也没时间去怜悯“星期五”了。一个女人家,洗洗摸摸的,就形象来说,倒 还过得去。不过,我想到她细皮嫩肉的,也要这样捣鼓来捣鼓去,心里还是不好受。 这样,我想到“星期五”的时候,就已经完全超越了肉体。变得很崇高了。再说, 一天下来,我太累了。累得经常怀疑胳膊和腿都不是自己的了。真的变成了鱼鳍, 或者翅膀。更别说什么生理反应了。弄得像太监似的。这样,我就觉得“星期五” 已经是我的阶级姐妹了。我们共同的敌人,是万恶的“鲁四老爷”。海洋馆出事时, 他伏在我肩膀上哭,把鼻涕蹭上来的情景又浮现了出来。 呸!我在心里狠狠的骂着: “活该!老东西,喂狗去吧!” 骂完以后,我又把那张脱下来的鱼皮踢了几脚。那鱼皮软不拉叽的,就像我一 样,散了架似的瘫在地上。看起来特别无耻。不过,我是用光脚踢的。踢的部位注 意了。脚上也留了神,没使多大劲。 弹棉花似的。 那时天已经黑了。星星都出来了。 西墙的小窗子外面,是条商业街。白天看不出来,到了晚上,明摆着就是个红 灯区。那些上身长、下身短,内八字、外八字的女人全站出来了。也有相当漂亮的。 大多数是亚洲人。我好像还看到那个女孩了,就是白天穿鹅黄套装、跳起来去够树 叶的那个。她换了身黑衣服,亮闪闪的。正和一个秃顶的大胖子说着什么。真像她。 不过也有可能是我看错了。因为我只看了一眼。没敢再看下去。 一般来说,下班后的大多数日本男人不马上回家。他们在外面喝酒,找找女人。 或者去个什么地方,把虚拟中的上司狂揍一顿,解解气。“下班后马上回家的男人 没本事。让人看不起。”这个道理我明白。但我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没本事就没 本事吧—— 再说,我要回的那个地方,也不是什么“家”。虽然也有个女人光溜溜的躺在 床上。一看到我,就眼睛发亮,荷尔蒙增多。 但那完全是两码事。我知道。我心里清楚得很。 其实,有好几次,我已经有点怀疑她了。 新的充满想像力的工作没能让我性欲勃发——做一条鱼实在太累了。除了刚开 始那阵子,我被每天早上更衣室里那四十多分钟的强制性意淫,撩拨得浑身燥热。 刚回去,饭也不吃,就把“室友”往床上拖。 她心里乐意得很,嘴上倒挺犟,说我“猴急”。 “你这么猴急干什么!”她说,边说就边把自己的衣服剥了。还上来剥我的。 我就纠正她。我说:“不是猴急,是鱼急。”她其实特别迷恋这件事,而且每次做 这事的时候,都喜欢雄纠纠的骑在我身上。所以弄到最后,就像是我被她强奸了似 的。我精疲力尽,在床上摆出一个“大”字,直喘粗气。她呢,心满意足的下床, 还烧饭给我吃。 我们一般每礼拜三到四次,少了这个次数她不干。多了呢,我身体吃不消。有 一阵子,我涂那种“下水道”粘液, 没洗干净,真的就发炎了。我对她说,这回我 要休息了,就算调休吧。 她还挺心疼我的。帮我上消炎药,又特意另外抱了床被子,说要分开睡。要不, “半夜会忍不住的。”她说。 这事情过后很久,有一天,我无意中在床边的夹缝里发现了一只安全套。淡蓝 色薄膜,挺新的,还没用过。开始我还不相信,以为是别的什么东西,又把它拿到 阳光下面看。 确实是。蓝色的,还泛着点光。只不过,在阳光下面,那蓝色被照得有点淡, 像给漂白过的。用个形象点的词,就是:惨蓝惨蓝的。 我脑子里嗡的一下。 我和她干事的时候,是从来都不用套的。一开始她就告诉我,她长期吃药,所 以根本用不上那玩意儿。再说,用还是不用,感觉是完全不一样的。她还突发其想, 说以后有了钱,回国以后,她要研究一项专利。一定要生产出一种“用了也像是没 用”的安全套。像丝一般润滑,像水一样轻柔。 “你就当形象代言人吧!你最合适了。”她说。 记得当时我还嘲笑她。我说他妈的你怎么全部心思都在这上面呀。再说,让我 当形象代言人,你损不损呀。 就是这样。 所以,在我和她住的屋子里,发现这种东西,确实就是件奇怪的事了。我甚至 还反思了一下,她不在的时候,是不是我带什么其它女人来过了?答案是肯定的: 没有。那么就只能反过来了。就是说,我不在的时候,她带其它男人来过了。 因此我就留了个心眼。 还真发现问题了。还真是,不想不知道,一想吓一跳。我突然发现,已经很长 时间没和她干那件事了。自从我感染发炎以后,我们一直分开睡。我睡一床被子, 她睡一床被子。我身体恢复以后,这习惯依然保持着。但是,对于她来说,这么长 时间没有要求,几乎是不可想像的。 那天晚上,我们睡下以后,我爬到了她的被子里去。她穿得整整齐齐的,又是 睡衣又是睡裤。我的手摸到她身上,很烫。但她没像往常一样立刻缠上来,竟然还 抖了一下。虽然很轻微,但我还是感到了。 “不想呀?”我抓住她的手,把它放到我下面的那个东西上。 她嗯了一声。没说话。身体动了动。 “脱了。”我伸手去解她的衣服。 “明天吧。”她说。 “不行,就现在。”我的手里用了点力。那天我很兴奋。她那种少有的扭捏劲 反倒刺激了我。还有那只淡蓝色的安全套。那个或许进过这屋子、并且睡在这床上 的男人。 那会儿,我真的没去多想什么。没往其它事情上去想。反正,她也不是我的老 婆。偶尔偷偷腥什么的。光着屁股我还偷看女人呢!我记得那次她像个真正的女人, 闭着眼睛被我压在下面。我放开她的腿。刚一放开,她的脸上就起红晕了。后来, 我又把她的腿捧起来。 她小声哼哼着。一直闭着眼睛,也不看我。但脸上的红晕越来越重,连胸口那 儿都发红了。她也没像往常那样的大声叫床。杀猪似的。只是小声的哼哼。压抑着。 牙关咬得紧紧的。 后来我用舌尖去舔她。她就不行了,也把红红的舌头伸出来了。她还叫我,叫 得含含糊糊的,我没听清。 那次我很快就完事了。冲动得一塌胡涂。甚至还有种莫名其妙的幸福感。晚上 做梦的时候,我又和她干了一次。特别爽。我迷迷糊糊的,心里还在想:要是再有 这么几次,说不定我的这身老厚皮上,就也要长出小嫩芽来了。 我一点都没想到她在干那种事。真的一点没想到。我只是怀疑她有另外的男人。 这当然不好,是对我的不尊重。至少,这房子的租金我和她一人一半。至少也不应 该占用我的地盘。 我一点没想到她在卖。 海洋馆那次出事以后,“鲁四老爷”被吓怕了。神神道道的搞了个非常严格的 守则。要求我们每人都要流畅的背诵。我的更衣室里也贴了一张。现在,“维生系 统”定期都要进行检测。每到检测那天,我们下班就会略微早些。那天正逢上检测, 我把身上收拾干净,就坐地铁去那家我和“室友”一起打工过的超市。 那天天气挺好的,天上还飘着几朵云彩。我的心情也不错。地铁呼呼开着,我 突然想到“室友”的很多好处。一个温暖的、有热气的女人,对于我,至少也是种 安慰。那阵子,我经常在半夜里发现她偷偷的哭。我也不好多问什么。但我觉得, 应该待她好些。不容易呀,一个女人,孤单单的。 那天我的心特别软。软得让我自己都感到很舒服。人的心一软,就会觉得自己 崇高。觉得有善待别人的欲望。我都打算好了,去超市买点东西,顺带着等她下班 以后,把她接回家。 她不在那儿。 更奇怪的是,她的同事告诉我说,一、两个月以前,她就不来这儿上班了。 “她辞职了。”那人的眼光怪怪的,很快的看了我一眼。就闪开了。 回去的路上,我心里就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总觉得要出事。可能已经出了。就 是我不知道。或许我知道了也不愿意承认。但我还是没往那方面想。没把那些蛛丝 马迹往一块儿拼。我安慰自己:“不会的。不会那样的。她不会干那种事的。”但 心里怦怦直跳。一点把握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