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我和“蛙人六号”一起去过一次红灯区。 是我提出来的。正好是“室友”搬走后不久,当时我的心情特别不好,老是莫 名其妙的觉得,这个世界上的女人都欠了我很多东西。当然,还有另外一个原因。 其实,我一直特别希望见到那个白天穿鹅黄色套装、能够蹦得很高、并且见到男人 光着身子就大声尖叫的女孩子。 我想,白天她穿着套装的样子我见过了。 我又想,晚上她穿着黑色发光的衣服,靠着一个大胖子的样子,我也见过了。 所以,我要是再想下去,就会想到:那么,她不穿衣服的时候会是什么样子呢? 我去叫了“蛙人六号”。我觉得这样可能比较安全些。毕竟是异国他乡,人地 生疏的。万一有个什么事。 他显得有点惊讶。还像个傻子似的张大了嘴巴。一点都没有看“女黑人的屁股”、 以及用手去摸“西班牙舞娘”肚皮时的神气了。我给自己点了根烟。又扔给他一支。 我没说话,不过心里真有点瞧不起他。我想,这人也就是看看屁股和摸摸肚皮的本 事了。 他有点尴尬的抽着烟。发着窘,所以烟抽的就有点凶,呛住了,还剧烈的咳嗽 了起来。 后来,我和他往外走的时候,突然想到了一个问题。 我觉得他可能是感到有点歉疚。一来,去那种地方要用钱。二来,他一定觉得 对不起他的那位阿庆嫂。第二个问题我一下子没法解决,但第一个问题,我认为我 有必要作一个明确的表态。 我用力搂了搂他的肩。说了句: “兄弟,今天我请客。” 他的身体突然僵了一下。脸刷的就红了:“我不是这个意思——真的不是这个 意思。” “好了好了,我明白,我全都明白。” 我突然感到,说这句话的时候,自己简直就像一个黑帮电影里面的老大。 一路上他一直唠唠叨叨的说他的女朋友。 他说她特别喜欢宠物。所以等到结婚以后,他准备给她买一条狗。一条小母狗。 “你说叫它阿六好不好呀?”还没等到我回答,他就表示说,这个名字是为了纪念 他在日本的这段日子的。叫了这个名字,“阿六”就会听他的话,就会懂得他赚钱 的辛苦,然后,它会每天摇着尾巴跟在他和阿庆嫂的后面。他说他的下半辈子就只 要这样过了。会知足的。一个小饭店,阿庆嫂,还有一条摇着尾巴的“阿六”。 “要是以后‘阿六’有了小孩,它的名字我也想好了。叫‘小草帽’。如果是 条小黑狗,干脆就叫‘焦尼’。”他说。 “焦尼?” “对,焦尼,就是那个唱《草帽歌》的小黑人。前几天我在电话里对她说了。 她不大同意,她说不行不行,叫了焦尼,会不会有暴死街头的可能?” 那天他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街坊老太太似的。后来我就有点生气了。这 也太婆婆妈妈了。问题还不仅仅在这儿。婆婆妈妈我没什么意见。反正也不关我屁 事。真正的问题在于,他的这种纠结了甜蜜、唠叨以及其它什么东西的莫名其妙的 情绪,刚好触在了我的痛处。 也不知怎么搞的,我突然就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你这人,到底还算不算个男人呵!” 我说得声音挺大的。哇的一声。几乎就是那种有点失控的声音。只有歇斯底里 的婆娘才会这样说话。才会发出这种声音。所以说,我自己也给吓了一跳。“蛙人 六号”则完全愣住了。他回过头,瞪大了眼睛吃惊地看着我,半天都没接上话来。 “男人哪来这么多废话。” 接下来的这句话我说得有点垂头丧气。很像一条刚刚挨了一闷棍的狗。我倒是 很想振作一下,然后,再和“蛙人六号”探讨——关于“什么样的男人,才算是男 人”这种有些拗口的问题。比如说,不应该不把女人当回事,因为这涉及到一个男 人的修养。但也绝不应该太把女人当回事,因为这更涉及到一个男人的智慧。 再比如说,给女朋友或者老婆买一条母狗,这当然没有问题。把它叫做“阿六”, 这也很好。但是,如果连“阿六”下一代的名字也想好了,这事情做得就有点过份。 就不太像一个男人该做的事情…… 不过,这许许多多的话,当时我一句都没说出来。当时的情况是,我耷拉着脑 袋,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 “过来!”我想像着,自己站在一间黑洞洞的屋子里,对那个穿鹅黄套装的小 妞嚷道。然后,她就乖乖的过来了。贴着墙跟,就像一只老鼠。“贱人!”我继续 骂她。唾沫星子都飞起老高。她也不说话,光低着头,一副俯首贴耳的样子。 “你说,你说你是不是贱人?”我有点来劲了。甚至觉得自己在骂人的时候, 日文显得特别流利。从嘴角旁边那样一滑,就笔直的滑出来了。一点脑筋都不要动。 她被我骂得肩膀一抖一抖的。还不停的战战兢兢的点头。她用眼睛的尾巴那儿看我。 蜻蜓尾巴似的。那种看人的方式,就是贱人的方式。 我挺得意的。我说“是贱人吧。小贱人!” 我命令她自己把衣服脱了。“脱!”我说。她吃惊的看了我一眼。没动。“脱!” 我又说了一遍。声音低沉而有力。这次她有点害怕了。蟋蟋索索的开始动起来,开 始脱了。 “快!” 先是鹅黄色的外套,短裙。接下来是衬衫。最后是三角裤和乳罩。她脱一件, 我就往外扔一件。等到她脱得没什么好脱了,我走上去两步,抬起手,猛的给了她 一巴掌。 “看你还敢不敢!” 我恶狠狠的骂道。就像很多次在梦里那样。 不过——当然——可惜的是,这一次的境遇依旧恍如梦境。实际上,我只是在 大街上站着,发了会儿呆。倒是“蛙人六号”慢慢缓过来了。他就在我旁边,盯着 我看了好长一阵。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你没事吧?” 他小心翼翼的、非常体恤、几乎就像个女人那样问道。 那天我和“蛙人六号”回家的时候,已经很晚了。我没找到那个穿鹅黄套装、 大声尖叫的女孩,连影子都没见到,但时间还是晚了。很长的一段路我们一句话都 没说。他一直沉默着,只是在烟抽完的时候,向我回了下头。 “嗳。”他说。我就把烟给他。他也没让我点,自己低头点着了。 当时,我觉得心里不太舒服。真是不舒服。举例来说,那天晚上我和他的关系, 其实就应该是两个嫖客的关系。即便是两个心灰意冷的嫖客。但是,他却活生生的 把这种关系搞成了:两个嫖客,与一个拉皮条的。是的,明摆着就是这样,他的那 种冷漠和距离感,一直就在说明一个问题:他认为是我——是我把他拖下水的。 妈的!我在心里骂了句:回家找你的“阿六”和“焦尼”去吧! 不过后来,为了缓和一下气氛。我还是没话找话的说了几句。我说,一个人在 外面,其实真是寂寞。“还是你有福气呀,你还有阿庆嫂。”我说得甜蜜蜜的,很 有要讨好他的嫌疑。但他也不理我,继续走路。 “等以后有条件了,就把她接出来吧。换了我,要是我有女朋友,早就把她接 出来了。” “她倒是也想来。”这回他接话了。 “那好呀!” “我没让。” “为什么?” “女人来了,会学坏的。”他冷冷的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