捕猎心跳 作者:23 某年某月的一天,我带着我的男友陈玄和我以前的几个要好同学见面。主要是 为了让家敏看看我男友。 家敏是我最好的女朋友,死党,姐妹,割脖子的交情。 家敏是在我上初中一年级时候认识的好朋友,她成绩最差,我成绩特好,因此 我身边总聚集着一群大小干部,也就是所谓的“好同学”——用老师们的话来说, 我就是好同学,家敏就是坏同学,家敏身边什么人都没有。只有她和她身后拖着的 一条影子。 每天放学,回家路上,我和我的喽罗们常常看见她一个人孑然走路,我的爪牙 们会说她的坏话:“她那个样子怪得要死啊。” “是啊,她和我们一样大,但是她好像妇女一样嘛,恶心死了,女孩子长那么 大的胸部!” “你们别说她了,”我发言道:“她也未必想长得那么成熟。” “我听说她是借读生,她家里花了三万让她进来的。” 借读生在我们那个中学是被人看不起的。我所在的中学属于铁定进大学的那种 重点中学,老师们常常说:“进不了大学,做人还有什么意思?”所以我们都有一 种认识——要做人,先要读大学,不读大学的人不是人,至少不是高等的人。 我的喽罗们都是势利眼,成绩不好她们看不起,家里穷她们看不起,长的不好 看她们看不起,老师不喜欢的她们也看不起。我承蒙她们看得起,奉我为老大,因 为我从不告诉她们——我没有亲生父母,我是被领养的,而且领养我的家庭穷的要 死,靠街道救济生活。 有一次,她们笑话班级上另外一个女同学,她们说:“她家里现在还在用煤球 炉烧饭呢!” 我虽然跟她们一起笑,可是我家里就是用煤球炉子的。 但是我不说。 我从不把她们当好朋友,她们只是我的搭子,和我一起学习,看书,逛街。仅 此而已。 家敏对于小说、诗词这类文学东西特别感兴趣,她在语文课上的表现很突出, 几乎把我的风头抢走了,我暗地里高兴,并且已经视她为好朋友了。班级换过一次 座位以后,家敏坐在我身后,渐渐的我们成了好友。 家敏的父母很有钱,可是不管女儿,而且她父母在办离婚。 有一天深夜,家敏忽然跑到我家来,激动万分的对我说:“安安,我想逃走, 我想逃走啊。” “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了?”我猜想是因为她父母吵架的缘故。 “安安,你不想逃走么?你不是也对生活厌倦么?我们为什么要在这里,为什 么不能够控制自己? 你说过的,人没有命运的 ,命运在自己手上的,我们一起逃 走吧?” “怎么可以?不读书了么?不读大学了么?不读大学还有什么希望?我们怎么 养活自己?”说着我自己也哭了。和我一起欢笑过的人,很多我都不记得了,可是 和我一起哭泣的人,家敏是第一个。 后来多年以后,当我们的心灵变的坚硬像一个橡皮球时,家敏告诉我,那天夜 里,她妈妈带着她一起去捉奸去的,她浑浑噩噩的不知道,看到她父亲和另外的一 个女人在一张床上的时候,她傻傻的呆住不动了,然后她被她父母打了。母亲因为 打不过父亲而将气出在女儿身上。父亲因为老羞成怒而痛打女儿。身为女儿的她不 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痛。身上的痛楚倒不明显了。 合力打女儿的时候,她的父母倒是很齐心协力的。 那天晚上,家敏睡在我家,黎明时分,我对她说,我们去跑步吧。 我们在这个黑暗和光明交接时分的城市里面奔跑,穿过了虹口区和闸北区,在 跑的当中,城市渐渐苏醒过来了,街道上的人多了起来,天空彻底亮了起来。 “以后什么事情都不能让我哭了。”家敏在那天早上说道。 我要考虑的事情比家敏多很多,比如学习一定要好,比如为人一定要正,比如 前途,比如经济情况,而这些家敏都不用考虑的。她的父母分开以后,她更加自由 了,而且她基本上不缺钱花。我就不一样了。 记得有一次,上体育课的时候,体育老师忽然心情败坏,指着我脚上的鞋子说 道:“这种鞋子居然也穿的出来,你家里难道穷的连买双运动鞋给你的钱都没有了?” 还凶狠的命令我赶快去换一双,否则就罚跑步十圈。 同学们都觉的他的做法不妥,可是没有人吭声。体育老师以动辄使用体罚著称 的。 家敏忽然转过身体,笑嘻嘻的对我说:“安安,我陪你跑这十圈。” 我们真的就在众目睽睽下跑了十圈。而且最后几圈是全班女生不顾老师的阻挠 陪我一起跑完的,跑步的时候,我们听到风声,家敏和我的笑声,同学的加油喝彩 声,以及体育老师愤怒的喊叫声。 所有声音被甩到我们身后了。 三年后,我们初中毕业。 我的男友是在我上班后认识的,相识2 年后,我和他以为有结婚的必要了,当 然这和爱情无关。我从未遭遇过爱情,也没有羡慕过爱情,有爱情固然不错,没有 的话也省心许多。在一起很平淡,很安宁,我认为他是可以和我过日子的那种人。 这样就自然地走在一道了。 我男友说我是那种没有他仍然会永垂不朽而且光彩照人的女孩子,就是说,我 完全可以不需要他而仍然活得很好,我反问他:“那么你想要一个没有你就活不下 去的女孩子么?” 他说:“从虚荣角度来说,每个男人都喜欢那种为爱情不顾一切的女人,能为 他牺牲时间和青春,依恋他,敬仰他,没有他的爱情就会枯萎凋谢的花朵——”我 打断他说道:“那么就符合你们男人的大男子主义心理了,呵呵,可惜我不会。” “你爱我么?”他问我。 “爱。”我简短的回答他:“当然爱了,否则干吗和你结婚。” “我要你为我神魂颠倒,茶饭不思,离开我就受不了,叫我宝贝,说话的时候 象蜜糖一样,你能做到么?” “我看你最近三级片看太多了。” 家敏和我男友互相报了名字,其实我早已经替他们介绍过对方,一个是我将来 的丈夫,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家敏祝贺我找到“死”守一生的人,我和她私下谈 了一些事情,她就先告辞走了。 聚会还包括我的同事,我的大学好友以及陈玄的几个朋友。大家在一起喝酒, 男人们在一起谈论国家政治,足球,女人,间歇要骂几句脏话,女人们在一起谈婚 论嫁,或者时装,或者电影和爱情小说。 许多年后我终于过上了这样的生活,我理想中的生活,成为一个白领,出入写 字楼,衣着光鲜体面的职业,优雅的谈吐,化着不露痕迹的淡妆,满口英语,呵呵。 散了以后,陈玄说道:“你那个女朋友看来很清秀,很娇小,我有个朋友看上 她了,什么时候单独把她约出来和他见面吧”我说:“如果你那个朋友认真想找个 妻子的人选的话,家敏绝对不是好人选,如果他只是要找个谈情说爱的女朋友,家 敏会很不错,但是,家敏最后会让他伤心的。” “这话怎么讲?”陈玄不懂。 “家敏要的东西和我们不一样,她要的是心跳,她是个猎手,她只捕猎心跳, 别的她不要。” “她怎么捕猎呢?她有过很多男人?”陈玄饶有兴趣的问我。 “她会先捕猎男人,在捕猎的过程当中她得到心跳,一得到心跳的感觉她就撤 退,呵呵,所以你那个朋友最好不要对她感兴趣了,尽管她长的好,但是天下不错 的好女孩子很多,他弄不过她的。” 初中时代我和家敏参加了许多作文竞赛,我们常常双双获奖,不同的是:我喜 欢写讽刺教育制度的文章,我的笔调基本上总是以讽刺为主,家敏不同,她爱写风 花雪月,比如春天夜晚的一场大雨,秋天黄昏的落叶——她在初中就开始早恋了。 她的对象是我班的副班长,副班长是个凶凶的男孩子,对女孩子就像对待冬天 一样严酷无情,持以对付洪水猛兽的态度,尤其是对漂亮女孩子,他尤其恨得牙痒 痒的,言辞之间特别凶悍,吵不过漂亮女生时他甚至会动手打女生。 家敏在和他一次激烈的吵架以后,忽然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对我说: “安安,你信不信,他一直都在偷偷看我,我有点怀疑。” “我也有点怀疑呢,这种孬种,喜欢你又不敢直说,只好用欺负你作为自我解 脱的手段。” “安安,我有个荒唐的想法,”家敏脸红红的说道:“我想要他喜欢我,你说 我能做到么?你信不信我可以得到他?” 我惊讶的看着她,无话可说。 后来,她和副班长在学校的小花园里面接吻时,(彼时他们已是一对小情侣), 接吻的场景被某位古董老师亲眼看见,该老师见到电视中的接吻镜头都要感叹世风 日下伤风败俗的,何况是现场目击,该不幸的老师几乎心脏病发作。她的早恋被发 现以后,她安排的好戏才开场,她要的就是把学校里面的老古董们搅得天翻地覆, 睡卧不宁,这才如她的意呢。校方把这件接吻事情提高到违法犯罪的角度,因此家 敏无疑已经是犯人,而犯人的分内则是等待判决,死心塌地接受审判,启料家敏口 出狂言,宣言道:“你们没有权利不准我上课,没有权利叫我写检查,没有权利搜 我的书包和衣服,没有权利逼迫我不和他见面,没有权利——” 我恐怕这些老师们这辈子都没有听到那么多的“权利”,在他们看来,学生有 什么权利可言? 早恋使家敏和老师们的暗战升级,那时候老师具有边界模糊的权威,可以对学 生采取现在看来完全不合理不和情的种种手段,家敏的宣言另他们惊诧不已,仿佛 匪夷所思。“这样的不知道羞耻的女孩子,她怎么不知道惭愧,看她还笑得出来呢。” 我曾听到某位老师在经过家敏身边时这样评论过,我真想把这个老师狠揍一顿,当 然我不会的,因我是老师眼里的“好学生”。 老师们以为从我这里可以挖到什么她的罪证,甚至上课时也会把我叫到办公室, 对我循循善诱,施之以理动之以情,软磨硬缠,口水四溅的命令我必须坚定立场, 划分界限。 “你知道他们通常都在哪里见面么?是不是交通公园啊?” “什么公园啊?我不知道,我没有去过。”我心里说道:你他妈的常常去交通 公园和老情人约会吧? “在我们学校附近啊,他们父母都知道他们干的事情么?你去过她家的吧,她 妈妈好像开温州发廊的。” “不是的,”我心里骂道:你妈妈才开色情发廊呢,生下你这个老婊子。“家 敏妈妈是做房地产的。” “她妈妈是不是和一个香港人同居了?” “不清楚。”你妈妈和蒙古人私通生下你这个白痴老色狼。“老师,我也不太 清楚,我真的不知道。我相信家敏是个好女孩的。” “你被她骗了,像她那种家庭出来的女孩子——” 你可以和一块石头或者和一块烂木头交谈么? 不能。 所以我也不能和他们那些人交谈。 当时我就觉得她们好恶心,这些道貌岸然的老师们,他们对付家敏的做法简直 就是文化大革命那套,他们对待早恋事件的异乎寻常地关心,探头探脑的热情,羞 于启齿又无时无刻不在关注的眼睛,真下流,他们才肮脏呢。 他们不就是想听到一些裤裆里面的事情吗,奶奶的,想听干吗不回家去跟自己 老婆丈夫说去,他们以为我会跟他们说些精彩的内幕,好让他们称心如意的开除家 敏,做你奶奶的千秋大梦去吧。 事实上,家敏确实没有做什么他们以为很精彩的事情。 “你知道么?安安,谈恋爱可以激发灵感的,爱情刺激我的神经。” 家敏说道。 后来家敏大学读了中文系,每当她写不出东西的时候,她就出去谈恋爱,寻求 灵感。 陈玄约我晚上出去吃饭,我带上了家敏。家敏一身白色的来了,很少有女孩子 穿白色象她那样轻松自如,白衬衫和白裤子,白球鞋和白书包,袖子随便地挽着, 头发扎了个马尾巴。家敏来到时候手里拿着一束玫瑰花,她说:“安安,送你的, 我特意去了花市买的,还带着水雾呢。” “谢你了,我还以为你男朋友送你,你又顺水人情送我的呢。” 我收下花,问:“他管你么?” “不管,他没时间,他忙着呢,不过一会儿他可能来接我的。” 家敏陈玄在一边注意的听着,忽然插嘴说:“喂,你们两个,”“什么?”我 们一起问他。 “你们两个站在一起”他说道:“真的很好看,你一身白色,你呢,一身蓝, 美不胜收”家敏微笑了一下,对他说:“你也很帅啊。” 陈玄忽然脸红。 他极少脸红,记忆里唯一一次我看到他脸红是在我们看演唱会时候,林忆莲走 到我们这边,伸手给台下的观众,陈玄也正伸手,居然他握到了林的手,他偶像的 纤纤玉手,那时候他脸红了。 吃饭的过程很愉快,家敏说了一些旅游见闻,她说下个月去西藏。 那时候去西藏还不算是一件时髦的玩意,不像现在。她又说了些关于香水的话 题,还有她那总写不下去的爱情小说,她说没有灵感。 “你有爱情方面的烦恼?”陈玄问她:“所以写不下去了?” “哈,我的烦恼就在于我没有爱情方面的烦恼。”家敏笑着说: “我想爱情对于我来说是件奢侈品,每次我以为我碰到了真爱,可是最后总会 发现碰到的是别的东西,比如,碰到了钱,或者是——性,又或者是欺骗,反正不 是爱情。” “你不相信爱情?”陈玄继续问她 .“我相信一定有的,只是我没有碰到而已,” 她神往的说:“那是让我舍得放弃一切的激情,会把我烧成灰烬,那个人也一定有 的,在世界的某个角落里面,但是他是要我花费许多时间,走许多路才能在一个点 上和他相遇,然后就是一辈子。” 家敏和我升上了同一个重点高中。 和她早恋的那个副班长进入另一个普通中学,后来没有考入大学,进了一个工 厂,再后来就下岗了。 家敏的名声依然很臭,男孩子们对于她是既向往又鄙视的,老师们把她看成妇 女,女生们背后叫她贱人,她的父母给她很多钱,但是不管她,用她母亲的话说— —女儿长的这么好看,不愁将来嫁不出去。 我和家敏在两个班级,在一起的时间少了。我要不停的做习题,参加各种名目 的竞赛。 她常常逃课, 在外过夜,并且学会抽烟。有一天,她靠在我肩膀上说: “你快乐么?” “快乐是因人而异的,对我,一点点钱,一点点物质就可以了,你呢?” “我想要爱情。” 高一的冬天,她告诉我她爱一个不可以爱的男人。她的语文老师。 那男人也教我班的语文,上课会念他写的诗给我们听,在他的启迪下,我开始 看徐志摩,看戴望舒,学习写诗,但是他对我说,我的脾气不适合写风花雪月,我 没有那样的灵气,而家敏有。他说我应该写点社会生活方面的文章,而家敏,他说 家敏是他所见最有灵性的学生。 家敏在周记中写了几篇随想,隐隐约约的流露了伤感消极的情绪,被细心敏感 的他察觉了,然后他和她谈话,她在谈话开始讥讽他,逃避他,说谎话,一副玩世 不恭。时间久了,她被他吸引住,他知道她数学特别差劲,就主动帮她补习数学。 在某次补习结束后,他问她将来的梦想是什么,她回答说,她的梦想就是有一天他 会娶她。“你会娶我的,是不是?”家敏问他。他一言不发地走开,而她发现他的 身体颤得很厉害。第二天他对她说,他的一生就是为了和她这样一个纯洁浪漫的女 孩子相遇,相爱,相守。他要穷尽一生实现这个目的。 我不能理解一个36岁的男教师怎么可以对他的学生“下手”,家敏辩解说那不 是“下手”,那是心灵的碰撞,她要我保守秘密。 就像在花园种树时候,无意间挖到了泥土底下埋藏的一付骷髅,从此花匠胆战 心惊,噩梦不断。家敏告诉我她和他的爱情以后,我深受困扰,那样没有理性的事 情,完全不考虑后果的狂热,我认为他最后会逃避她,放弃她,丢弃她,远离她。 他是那种文质彬彬的从口袋里面拿出两角钱菜票给食堂师傅,说:“买二两青菜, 谢谢。”—— 局促又绝望的在生活和梦幻中间寻找妥协,抓住一点浪漫是一点的精明老男人。 他没有损失,家敏答应不对任何人说起他和她的关系,所以他还是受人尊敬的老师, 她还是不求上进的问题少女。 我,陈玄,家敏三人,那天玩的很高兴。吃完饭后,家敏的商人男友开车来接 她,她介绍了我给她男友,商人是香港人,在上海工作,说的一口好国语,甚至带 点京味,听他说在北京也工作过。我表达了羡慕,并说:“我的公司想派我去北京 工作呢,我正在考虑。” 商人说:“那么,他——”他指我男朋友说:“你要和他分开了,舍得么?” “当然——舍得,”我笑着说,“现在还有没有男人活不下去的女人么?” “有啊,”商人说,“我以前所有的女友都是这样的,像小鸟一样依赖我。” 家敏听到这话,明显的不快。幸好陈玄提议我们四个一起去打保龄球,她的表 情才忽略过。家敏在玩这方面很在行,皇宫保龄球馆她好像常常来,里面的服务生 她都认识了。而我,对玩很生疏,不仅仅是玩这方面,我对于鸡尾酒,香水,酒吧, 俱乐部,今季流行,哈根达斯冰淇淋,美美百货,也几乎陌生。当我这么说时,陈 玄笑着说我只关心财经报道,股票行情,汇率变动,国际政治,土耳其地震,台湾 总统大选令江主席大为生气等等,商人听完,问陈玄:“你为什么不给你女朋友买 冰淇淋呢?她连哈根达斯都没有吃过呢”陈玄被他说的很尴尬。我连忙说,我自己 可以买给自己吃的,商人说那样就没有意义了,好像哈根达斯这样的消费品是专门 要男人买给女人的,否则就大杀风景。我又说我对于吃,衣着以及这类非生活必须 的东西都不感兴趣,有太多东西比哈根达斯重要。商人不再说话了。 家敏一直在听他讲,商人的气派使陈玄坐卧不宁,陈玄这人有个毛病,对于比 他优秀或者比他富有的男人,他会有压迫感,他生于干部家庭,既觉得高我一等, 又觉得在我面前没有男人的威风。不似我,在成长过程中,几乎每个人的家庭都比 我好,如果我要自卑,那我简直都自卑不过来了。索性熟视无睹。 商人先送我和陈玄回去,开车到途中的时候,商人要我们等他一下,然后他下 车了。再上车时,他手里拿着一盒哈根达斯冰淇淋,他若无其事的递给我说:“灰 姑娘,请尝一下。”我心里一跳,随即笑答:“谢谢王子。” 家敏和陈玄就在我身边,他们两个正在说到西藏的事情,好像没有注意商人的 言辞。 家敏和她老师的恋情使她有了读书的动力,她开始认真起来,按照他们的计划, 是等家敏考进大学,他就和他妻子离婚。要一个17岁的高二的女孩子去经营那么一 份见不得人的爱情,未免太力不从心,他用一种偷情的态度处理她,他要的是偷情 的刺激,而家敏希望风花雪月,希望他陪伴她说甜言蜜语,一起在寒风里散步,一 起做作业,背书,逛书店。他怎么能做到?于是家敏做出一副移情别恋的样子,和 班上仰慕她的男孩子公开打情骂俏,想惹他生气,发怒,从而重视她,疼爱她。这 些都是小女孩的把戏。 家敏以为我们的语文老师就像琼瑶小说《窗外》那样痴情的男老师一样,可惜 她碰到的是一个精明的男子。她的意图老师一目了然。 她既然没得逞,然后就是吵架,威胁他,大哭大闹,然后他慌乱的捂住她的嘴 巴,半哄半吓的叫她听话,乖,不要闹。接着是安慰,哭泣,沉默,继续亲吻,海 誓山盟,流泪。这些,家敏都告诉我,使我也混在里面心惊肉跳,不得安宁。 三番五次以后,老师吃不消了。他提出把他们的关系冷一冷,家敏一气之下, 只想着要他身败名裂,某一日,家敏喝酒后,壮胆写信给他的妻子,将他们的恋情 抖露给他妻子。信件已经寄出去,她到我这里来,哈哈大笑,告诉给我,说她要和 他一起完蛋。 我头脑中一片冰凉,来不及责骂她的愚蠢如驴,我只问她,信什么时候寄的, “早上上学前面。” “那么现在还来得及把信拿回来。”我说完,就奔出门去了。 老师家住在另一个区,待我到达他家楼下时候,邮递员骑着自行车和我擦肩而 过,这下完了,我这么想着,我在楼下等待片刻后,决定撬开老师的信箱。 我为家敏做过许多事情,我帮她撬窃老师的信箱只是其中之一,她是个缺乏理 智并且软弱的人,一旦遇上难以处理的情况,她就首先想到自暴自弃。 信终于给我偷到手了,我看也没有看就撕碎扔掉,没想到我还有当贼的天分。 过了几天,我被学校授予优秀学生干部的称号,并且代表全体高二年级在学期结束 的表彰大会上总结了那年的学生工作成果。 高二升高三的暑假,我意外的得到亲生父母的消息。他们在另一个城市生活, 具体情况如何我不知道,听说过得很不好,好像和这个世界有了关联,我忽然想要 去见他们了。 夏天的夜晚,我和家敏走在她家附近的铁道里面,那是一段废弃的铁道,我说 到我要去见我亲生父母,也许就可能不回上海,留在父母身边,“我有一种身在荒 野的孤独,好像全世界只有我一个人,我离开这里,不会有人在乎我,我和这个世 界没有任何关系,那是因为我没有父母的缘故,我也从来没有想去寻找他们,以前 从没有,但是自从我得到他们的消息以后,我觉得我舍不得这个世界了,好像被人 在乎,被人关心,被人需要,被人拥有。” 家敏眼睛红红的问我:“那么你的理想和抱负呢?你回去的话,你的努力可能 就前功尽弃了。” “我不会后悔的。”我说:“如果他们要我这个女儿的话,我就不回来了,我 会在那里继续读书,家敏,以后你自己多照顾你自己了,我要告诉你的是,你绝对 是个聪明人,但是你对爱情这个东西太迷信了,你也许是为爱情而活的,在爱情方 面,你其实是个笨蛋啊。” 家敏听后,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我先是劝她,后来我跟着她哭,我们哭得天昏 地暗,以为这一下可能是永远也不能够见到对方了。 记忆里面再也没有比那个夏天更难忘的了,几天后,我去了我亲生父母的城市, 一个很美很美四季如春的地方,但是我却是在一个一点也不美丽的地方见到他们的。 在戒毒所。 我在许多惨淡的脸里面寻找和我相似的容貌,可是那些脸仿佛用机器倾轧浸泡 过,呈现出一律的灰暗,麻木,无望,甚至无耻。我在他们身边哭了七天,然后我 带着和他们相似的无望的脸回了上海。夏天很快就结束了。 陈玄和我在考虑买房子的事情。他这个人,对自己的钱采取“三光政策”—— 吃光,喝光,玩光,对于父母的钱也采取三光政策—— 骗光,要光,花光。就像现下一些时髦的年轻人那样,过着极酷的日子,然后 到了想结婚的时候,双手一摊,对父母说:“爸,妈,我女朋友肚子大了,但是我 没有钱和她结婚,你们看怎么办吧。”虽然陈玄和我没有任何非结婚不可的必要, 但是看陈玄的态度,仿佛结婚是敲诈他父母的大好时机似的。他主张房子应该大, 由父母资助,我主张自己买房子,小一点的,朴素一点的。而陈玄认为我没有情调, 且不懂得家具装潢,几次和家敏以及她的商人男友一起逛家具商店时,陈玄都提出 让家敏为我们做室内设计。她从西藏带来的一些玩意很让陈玄开了眼界,很使陈玄 羡慕钦佩。 家敏笑着说:“好啊,安安是我生死至交,怎能不为安安两肋插刀呢?” 看家具的时候,家敏的商人男友问我:“你是家敏最好的女朋友了吧?”彼时, 家敏和陈玄正在对一种藤质椅子评头论足,他俩在我和商人十米以外。 “我想是的,”我说。 “你肯定家敏也把你当成最好的朋友么?” “怎么?”我反问道:“你要说什么?” 他温和的笑笑说:“你知道她现在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男朋友么?” 我大吃一惊,过半晌说道:“我认为两个恋人相处,最重要是彼此坦诚,也许 你们两个都不太坦诚。” “恩,可能,”商人继续浅浅的微笑道:“她和其他的男人在一起,是网上聊 天室的男人,就是那种半夜三点上网,然后第二天晚上见面,接着上酒店开房间的 那种交情。遗憾的是,在她这类短暂的情人中间,有一个,是我相识的一个朋友。 她这样做,不是第一次了。” 他说这些话的时候,家敏和陈玄在我们五步以外,但是他又说的特别轻,兼且 面带笑容,温文尔雅,家敏和陈玄都没有听到。 我不出声,听到他微微叹息,家敏的声音在另一头,渐行渐远,忽然他说道: “每次我结束和一个女人的关系,总是由第三个人通知我的女朋友,现在我要告诉 你的是,请你通知家敏,我回香港去了,当然我不是真的回去,不过她会懂我的意 思的。” “恐怕我不适合做这个传话人,”我婉转提出“家敏很聪明,也许不需要传话 给她她也能够明白你的意思。” “不,相反,她并不聪明,或者她就是太自以为聪明了。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商人换过语气说道:“可能我和你会在北京再见的,我会再去北京,你也会去的, 我听你说到过。” “如果今年结婚的话,我就把去北京的机会让给别人。”我说: “我希望和他常常在一起的。”我眼光指向不远处的陈玄“哦,是么,可是我 打赌你会去北京的。”商人温和的笑着。 “为什么这么肯定?” “凭直觉,直觉说你一定会去的。”商人话音未落,家敏已经过来:“什么去 那里?你们说去哪里?” 高三。 体育课还照常上,但运动量明显减少,为的是保存我们的体力用于读书做题。 长跑也可以逃掉,因为作为女生,你可以振振有辞地说: “不,不行,今天我不能跑。”再没人味的老师也不能强迫你,否则将引起全 体女生和女老师的公愤。 我看到家敏在跑步,我过去说:“你别跑了,跟我们去打乒乓。” 家敏说:“我可以跑的,我没有来那个嘛。” “但是你应该来了啊,你总是在我前面来的”我说:“你那个怎么那么乱啊? 没有规律吗?” “对啊,我上个月也没有来啊。”家敏气喘吁吁地说。 又过了半个月左右,家敏告诉我,她出大问题了。在我夏天去大理见我父母的 时候,她去了语文老师的家,当然老师的妻子正在上班,也没有邻居怀疑到老师, 以为是趁暑假补课的女学生。 她说她可能怀孕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帮她,她的这件事令我很恶心,如果她不告诉我,她自己解决 ——她自己执迷不悟,她也应该自己解决,或者找他。但愿我没有听到,可是她偏 偏告诉我了。 我和家敏的友谊在那时出现了罅隙,我的意见是告诉老师,毕竟是他犯下的罪。 我说我不能帮她,也不知道如何帮她,听我说完,家敏用一种不可思议的目光看着 我,慢腾腾地说:“你烦我了?” “没有,可是我告诉过你——” 她打断我说:“你嫌我脏?还是嫌我下流?犯贱?不要脸?”她安静的审视我, 好像我的任何表情都是在嫌弃逃避恶心她似的。 她有一段时间不和我说话,上学放学做作业,一个人静静的走路,还是像从前 读初一她一个儿形影相吊时那样,两周后,我主动找她说: “我陪你去医院吧,再不去会危险的。” 她冷淡的瞅我一眼,说:“已经做掉了。”她继续走她的路,我心里一阵阵疼 痛,我自以为自己清高纯洁坚强勇敢,但她是在怎样的情况下接受那么残忍的手术 的呢?她父母浑然无知,她的老师情人蒙在鼓里,她仅仅告诉我一个人,因为相信 我是世界上唯一不嫌弃她的人。 家敏的情人——我们的语文老师在古文课上讲《过零仃洋记》,文章里面古人 用了14个“几欲死”,老师命我们一定要把着14个“死”背出来,并且学习古人这 种视死如归的气节。我在座位上听他讲课,心里只想着把他阉掉。 家敏大约已经接到了她商人男友的通知,结束了两人的情侣关系,因为她最近 时常约我和她喝酒,我和陈玄有时候陪她,有时候抽不出时间。在那些黑漆漆的酒 吧里面,往往可以看见年轻的无所事事的女孩子和她们的女伴纵情狂饮,她们手中 银色或蓝灰色的手机把她们和她们富有的男朋友联系起来,也和这个时髦,野蛮, 高雅,并且荒凉不堪的城市紧紧勾连,她们和这城市就像血与骨肉一样紧密不可分。 家敏忽然说到:“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高级,是个作家,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很 低级,像个妓女。安安,你说我是什么?” “你非要把自己说的一文不值才痛快?你完全可以找个报社或者其他什么,当 记者也好,当编辑也好,总比整天醉醺醺要好。” “我也不是没有干过,一开始总是那样,觉的自己对于社会意义重大,不平等, 腐败,贫困,社会病,就靠我去解救,很快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一下子就淹没在 人海里了。然后再想爬上岸,不能了。” “你有你个人的生存意义,不一定非要兼济天下,可以独善其身的。” “少来,你还真把我当小学生了啊?” “你欠教育,所以我当仁不让了。”我谦虚地笑笑。 家敏乐不可支似的,忽然她大喊一声:“安安,你以为我是好女人啊?”说完 这话,她大笑特笑,气喘吁吁。 最后她喝得酩酊大醉,喷出来的口臭和酒气可以熏死一车人,我打电话找来陈 玄,把她运送到我的住处,陈玄睡客厅,我和家敏睡卧室。 陈玄早上对家敏说:“没想到你呼噜打得那么响,房顶都快给你掀翻了。” “以前我读大学的时候还厉害呢,晚上我打呼噜,隔壁寝室第二天抱怨说,不 知道哪里的工程队在修路,挖路机震的地板直摇晃。” 家敏笑盈盈地说。 她在胡说八道。 那天晚上,陈玄并没有睡着,他在听家敏的动静,呼噜是我打的。 其实早在那天晚上以前,陈玄就已经爱上了家敏。我还是过了很久才明白的。 我们三人在一起时候,陈和家敏都那么开心,我总以为是因为我的缘故。 怎么那么晚才发现呢?陈本来就喜欢那样的女孩子,神秘,成熟,为爱情不顾 一切,狂热,艺术味十足,穿白色裙子和细跟凉鞋——这些我都没有的。 但在那天早上,我还一无所知。 我的住处没有干粮,于是我们三人赶了大早去麦当劳,想吃新出来的汉堡,人 家还没开张,我们饥肠辘辘的等待了一小时,又听了陈玄说的支持国货的建议,跑 去三个路口以外的另一条街支持新亚大包,怎想到有那么多爱国之人支持民族快餐 业,我们又等待30分钟,才轮到我们表现爱国之情。 那些天我们真的很开心,如果不发生以后的事情的话。 某年6 月份。 填报高考志愿的时候,我填写了计算机专业,家敏填了中文系。 我真实的兴趣是从事新闻记者这一职业,我的班主任却说我虽会写几个字,然 而没有过人的才气,并且考虑到我的语文成绩并不理想,数学和物理才是我的强项, 她说服我填写计算机专业。 6 月,家敏和我又开始说话了,好像从来没有产生过隔阂一样。 6 月,我的养父母和我生父母联系,正式立我为遗产继承人,而后我生父母要 求我去照顾他们起居生活,若我不能够同意,我养父母必须支付一笔数量的精神损 失费用给他们。 同年6 月,我收到保送录取通知书。不必考了,终于解放了。 同年7 月,参加高考的同学中有一位在发榜前离家出走。 8 月,家敏进入某师范大学中文系。 8 月,我们的语文老师无缘无故被一群流氓打伤,问起家敏,她置若罔闻,说 和她无关。 9 月,我参加大学新生军训。 家敏带我去她自己重新租的房子,很小,像个猫窝。她床上放着书,电脑,内 衣,甚至还有饼干和酒瓶子,她在床上构思,吃饭,看书,听音乐,床就是家,家 就是床,特别是她床上铺的豹纹毛皮垫子教人想入非非———“让男人一倒下就不 想从我床上起来。” 聊天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是你的新男友吧?”我抢着要听,耳朵里却是陈玄的声音,我问:“你怎么 知道我在家敏这里啊?” 他在电话里面停顿一下,说:“当然喽,我神通广大啊。” 我转过脸去对家敏说:“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吃晚饭去?” 家敏定定地看着我,一会儿才回答说:“我累了,你们小俩口去吧!” 大学时,家敏来我的学校玩,我班级里的男同学看见她,无不问我:“她是谁? 她有男朋友么?” 家敏承认她不讨同性的喜欢,陈玄说女人总是妒忌比自己美丽的同性,这话令 家敏感觉舒服了,我表白说我对于家敏从来不妒忌,家敏说我的心胸是最宽广的, 何况我又是那么自信。我养父母很不喜欢她,他们是劳动一辈子的人,看不惯女孩 子家年纪轻轻喝酒抽烟。家敏也很少到我家来,读大学以后她的许多私事也不和我 说,我也乐得不听。而从她的口中,我隐隐约约知道,她和一位教授级别的老师在 恋爱,此外也有一些做样子给别人看的学生男朋友。 这是她的习惯,她喜欢招惹她不应该招惹的男人。被她看上的男子没有一个不 被她诱惑的。 对女孩子来说,天大地大,美貌最大。家敏在一次谈话中告诉我这个被实践检 验过无数次的真理,我对于她的偏激但笑不语。 说好在圣诞节前去登记的,这样可以赶上在新年结婚,然后在新千年前夕生下 一个千年宝宝,那是我一直梦想的。出差一个月后,我向公司请假以便处理结婚所 需要的种种事宜,可是我找不到陈玄了。 他的同事说他上班时候也不常常在单位,很少见他,他父母反问我:“不是已 经住在你那里吗?”他的手机始终关着。也联系不上家敏。等候的间隙里,我接到 家敏前男友——香港商人的电话,他问起我现在的生活,我说很好,他说不可能很 好,否则你不会在半夜1 点还没睡觉,他问我陈玄呢,我说不用你来管闲事,他温 和地笑笑,说,你不应该把家敏介绍给陈玄的。我没听他说完就挂掉电话。 我不敢往那方面想,也许我是太自信了,陈玄初次见到她时候的羞涩,她对他 所说的对于爱情的观点,谈论西藏,一起制陶,她带我们去各个她常常去的酒吧的 时候,他对她的生活所流露出来的羡慕和兴奋,她喝醉酒的那个晚上是陈玄背负她 回去的,再以后,我出差了…… 午夜2 点,我站在家敏那间小房间门口。心像被谁偷窃走似的空洞害怕。 她房间里面灯还亮着,是那种昏黄的灯光,她惯常用的那种温暖色的灯饰,光 从门缝里流露出来。里面隐约有人的声音。但我越惶恐,就越难听出来屋内是男是 女,我手心里面全是汗,我会证明陈玄不会欺骗我,我也会证明家敏不会背叛我。 可为什么我没有胆量敲门呢? 风在楼道里面回旋,从四面八方向我袭击,在黑夜的楼道里面颤栗着,我好像 一个孤魂野鬼,被门内温暖的灯阻隔在另一个空间,我仿佛听到家敏在许多年前某 一夜被父母毒打时的哭声,幼小软弱无力恐惧的哭声,又仿佛听到我在戒毒所见到 父母时伤痛欲绝的大喊大叫,那些声音环绕我耳际,好象还是昨天的事情,我发誓 再也不哭的,再也不能被打倒的,我怎么可以又哭了呢? 为什么要欺骗我,背叛我,羞辱我?你们是我的男友和最好的朋友啊…… 我轻轻扣门,里面的轻微的音乐声和人声悄然停止,我继续敲门。 家敏好像走近门口,她问:“谁啊?” “我,陈玄呢?我找他。” “……什么?你说什么?” “请你现在开一下门,我在你门外,很冷。” “……”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灯光熄灭了。她不出声,好像在门内和我对峙 着。我眼泪一滴一滴的掉在地上,从前发生的种种反复重现,我们14年的友谊……。 也许陈玄也在门口处站着吧。她长久不出声,有脚步声走到她身边去,站住了。他 们俩仍然没有回答。 很远处响起钟声,凌晨3 点了。 我克制着心里剧烈的痛苦,说:“陈玄,我知道你就在里面,你不用躲避,因 为我不会再想见你了,我还给你自由了。”我转身离开了。 凌晨三点的街道上,我漫无目的的走路。 “安安,安安,你等一下,”陈玄在我后面追着,我停下来,安静的看着他。 “安安,安安,”他还未开始说,就已经流泪了:“我知道我是个王八蛋,不 配你原谅,也根本没有资格要你原谅,也许有一天,我要为和她的这段感情后悔, 但是我现在管不了了,我,我,”他说到这里,忽然抑制不住的痛哭起来,他的肩 膀一阵阵剧烈的抽动, 痛苦羞愧使他无法言语了, 我代替他说了他没有说的话: “但是你找到你一直都在找的那个女孩子,她就是家敏,所以你,你,”我哽咽着 说: “所以你,你,……”我实在不能说下去了。 我们在街上站着,天空开始亮了。我轻声说道:“我现在只有一个念头:让我 忘记你们,让我忘记你们,让我忘记你们,让我忘记你们,让我忘记你们……” 大学时代,我有一个女同学,她喜欢上一个男生,便向他表白了,男生却拒绝 她。我说:“他怎么可以这样?太伤你的感情了。”女生微笑说:“只是伤了感情 倒好,他伤的是我的自尊心。感情的伤口容易恢复,自尊伤了很难恢复的。”当时 觉的她的话难以理解,现在懂了。 我去了北京工作。一个人住在租来的房子里,看书,看录像,打游戏,锻炼。 我不是个坚强的人,一想到他们两个就心里发疼。人生原来就是这样荒芜的,从物 理角度看,每个人最终总是孤独,甚至每一分钟都是孤独。工作已经不再刺激我, 一个27岁的女人,在国内这样的环境下,很难在一个大公司里面做自己真正想做的 事情,机会是给男人的,女人最好还是结婚为妙。 在一个偶然的场合,我遇到一位故友,是大学里的同学,我说起我现在的生活 无味,他问道:“你有想过再去读书么?去加拿大或者美国继续读书?”他殷切的 问:“如果有机会去加州,你愿意在那里继续读书么?”我回答我当然愿意的。 一年后,我跟随他去了加州,彼时我们已经结婚。 又过了一年,我途经香港,在一个酒店大堂内仿佛见到家敏,只是仿佛,因为 那个女子仅仅是个侧面,而且身边没有陈玄,却是一个胖大汉子。我不信她会放弃 陈玄,她扔掉和我14年的友谊换得了陈玄,应该会珍惜他吧,我想追上去细看一下 那个白衣飘飘的女子,但我的孩子在肚里踢了我一脚,使我疼弯了腰,我自言自语 道:“宝贝啊,你不要妈妈和老朋友打招呼么?要知道,妈妈已经原谅他们了啊。” 附:这不仅仅是个关于背叛的故事,也不仅仅表达了对于爱情的看法,这是一 个关于青春往事的追忆,因为往事永远不老,活在我内心深处。 ——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