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元 ——谨以此献给我去世四年的母亲 作者:周国会 很好的天气,太阳暖暖地照着,星期天遇到这样的好天气还是第一回。我简单 地收拾一下,决定出去走一走。我摸了摸衣兜里的那三十元钱,它们贴着胸脯,变 得温暖而柔软。它们在那里呆了几天了。我不知道怎么花掉它。我自小就有这样的 习惯,那时还是五六岁的样子,非常渴望上学。有三分钱就买一只铅笔,七分钱就 买一个本子。不过,很难积下几分钱。但到上学的时候,我还是攒下了一小箱子的 东西。我知道,我永远都不会很计较吃,什么东西都可以下肚,但我不能不读书。 母亲一说起这些,就要叹息一翻,把我已经忘记的琐屑事情唠叨一遍,仿佛就在眼 前一样。 我把剩下来的三十元钱给她时,她就这样叹了口气,看了看我,没有说话。目 光中隐藏的那点东西叫我感动。母亲就是母亲,那时我很想哭。 可是,怎么花这三十元钱呢? 上次回家,母亲高兴得什么似的,跑来跑去地给我弄吃的。其实什么也没有。 母亲便拿出几个鸡蛋,煮了,看着我吃。我吃不下去,她便叫我带上。仿佛没有别 的东西给我带,是她的罪过似的。父亲依然在里屋骂骂咧咧,怨天尤人,却从来不 抱怨自己。我掏出那三十元钱,偷偷地给了母亲。我除了这样做,还能做些什么呢! 我带上一只鸡蛋,冲母亲笑了笑,就上路了。我依然感觉着母亲站在门口望着我, 阳光拉长她瘦弱的多病的身体。父亲顿足捶胸的叫骂远远的传过来。每次总是这样, 我抑制住使自己不哭出来。但我总要感到一种莫名的恐慌,怕母亲真的垮下去。我 知道我不该这样想,又偏偏总是想起这些。 星期一,母亲就叫人捎来了这三十元钱。 我不想去买书——母亲知道我喜欢书, 知道我需要很多很多的钱。她知道不 能给我太多,便从不要我省下的那一点点钱。母亲总是埋怨我瘦了,太亏待自己的 身体。其实我一直这样,每胖过,但也没瘦太多。母亲却总是在瘦下去,瘦下去, 买些补品给她,又总是放着,直到放坏了。 二哥前天来信了。我知道他的生活不会比我强。况且他又变了许多,脾气很坏, 心性也浮躁了起来。我知道因为什么,他不该念师大的。 市场上是乱哄哄的人群,影子一般晃来晃去。到处是高兴的脸,悲哀的脸,麻 木的脸,到处是汽车,自行车,人力车。太阳毫不留情的烘烤着这个混乱不堪的世 界,痛苦的世界,绝望的世界,连叹息也似乎被蒸发在空气中了。但我知道,他们 是与我不一样的,他们不必为怎么花去三十元钱而犹豫,苦恼。 我要给他买件漂亮的棉衣。 “五十八。”“六十五元。”我小心翼翼地问着,镇定,不露声色。我随便地走过 一个个摊床,走出一个个商场。心中还是吓了一跳的,我只有它们标价的一半多一 点的钱。衣服要好,价钱又要便宜,这也许做不到了。 “这件棕色的茄克多少钱?”我问旁边一个四十上下,满脸黑胡须的男人。那是 一件很不错的衣服,样式布料也好。 “四十九块。”他斩钉截铁地说。 我知道可以和他磨一下,他的急于脱手的心理我感觉到了。我故意夸大的回价。 “三十元。”这倒也是实话。 “三十九!”他声音诚恳,表情却叫人怀疑。好象道出了真价似的,“不能再少 了。” “我只有三十元。”我还是很镇静的回答,并且找出了他衣服上几处做工的毛病。 他显然沉不住气了。”那么,三十五,就三十五块。” “三十三块,不挣你一分钱的。”他旁边一个老女人说,他的确不太老练,嘴也 笨了些。她却脸色苍白,皱纹堆积,厚厚一层雪花膏看不出什么表情。我不喜欢她, 但我觉得价钱还可以,便掏了钱。它们还带着我的体温,温暖而柔软。我说其实是 还应该再低一些的,他们都没有说话。我卷好衣服,又向前走去。问起几件衣服的 价钱,只需三十元,或者稍高一些。这下子我可不怎么舒服了。另外一件灰色带内 衬和人造毛的,只需二十七。 我又向回走去。终于找到了那个男的。他瞅了我一眼,认出了我。然后笑了笑, 问我是不是还想买点别的什么东西。 我说不。我犹豫了一下,还是讲下去,我说他吃了亏——-他刚才就诚恳地再 三说过,我现在提起它,而且,既然他没有挣到钱,只卖出了本,不如卖给别人去 好。 “我只是个学生,这件衣裳是买给我二哥的,他在北师念书,我只好邮过去。 这又要花些钱,我就不合适了。既然两个人都吃亏,不如都不吃亏的好。”我说。 他笑了起来。瞅了瞅我,没有理睬那个老女人踹过来的脚,把衣服拿了回去。 这真是出人意料。我又看了他几眼,不象开玩笑。我也就不再说什么了。不过心中 有点不太得劲。那个老女人背对着我,正在尖声招徕几个衣着时髦的女郎。 我接过钱,默默地走回去。那件茄克很漂亮,也是三十三元,我没有再压低价, 觉得还是早早回去的好。 集上的人越来越多了。正是赶集的旺时。我知道,他们是与我不一样的人,他 们不必为花几十元钱而煞费苦心。我明白这一点。 我又想起母亲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