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1 记不清这是第几次了,只知道这依然是个寂静的旷野,有风的呼喊,雨的抚摸, 雷电的咆哮。我象个木桩似的站在火车道旁,眼睁睁的看着火车与我擦肩而过。巨 大的轰鸣声中,我竟然感到四周静极了。 之后,我体验到了最真实的危险:火车带来的冷风刀片般的刮过我周身,让汗 毛根根直立,脑袋嗡嗡做响,心却极为平静。 我喜欢这种剌激,它能让你更真实的感受到死亡的迫近。 我窒息了。在自己呼出的浊气中,我失去了方向感。我不知道哪里能通向我的 家园,哪里又走向我的坟墓。 我在这里生活了一个多月,每天的工作就是看着火车驶近再驶远。 我无所事事,就象一个流浪的孩子。 我不知道,还有谁能比我更接近崩溃的边缘。 这一年,我二十多岁,跟其它精神空虚的同龄人一样,见到穿短裙的美丽少女 就浑身振奋,两眼发亮,如同得到一笔可以任意挥霍的飞来横财般不知所措。 这一年,我对异性充满了向往,对婚姻充满了恐惧。 2 这座叫做青岛的北方海滨城市里涌入了很多外地人,他们用各种奇怪的口音演 绎了各种奇异的故事,或精彩或平淡,或厚重或轻佻。我混在他们中间,动作逼真 的与他们一起行走一起穿梭一起演出,不分彼此。不过我知道,其实骨子里我跟他 们不一样,一点也不一样。 对他们而言,我是唯一的例外。我的身上没有故事,没有新闻,什么也没有。 谢幕之后我会证明,这不是属于我的城市。走过、停过,漂过之后,这里便只 能是我回忆的城堡。回忆中,它们也许五彩六色,也许色泽单一,但无论如何,它 们都无法再在我的眼中重现过去。 我几乎幻想着自己要去当一个好人。这想法很愚蠢,我没费什么力气就知道这 样做的结局肯定会是一场徒劳。 我了解自己,就象了解人生中注定要饰演的几场虚伪一样。 3 从去年出第一本书开始,我的生活好了很多,也莫名其妙了很多。我开始有了 一些莫其妙的朋友,他们的职业千奇百怪,有贩王八的,有倒家电的,还有对缝钢 材的,一个比一个离谱。但他们却都很有钱,比我多得多,他们坐得车一个比一个 小,住的房子一个比一个大,泡的妞一个比一个漂亮…… 如果用句不客的话来总结:他们一个比一个混蛋。 跟他们混在一起,你很容易就可以找到好人的感觉,也很容易的会产生一种莫 名的冲动,老想痛揍他们一顿。他们如此粗俗却如此有钱的反差实在让人接受不了, 总觉得是天理不公。好在我有自知之明,知道即使动手我也不见的一定能打得过他 们,所以我一直没有动手。做为一个聪明人,必须要想到所有的细节,而且必须要 想得周全。 他们总是没完没了的请我吃饭,吃完了中午吃晚上,吃完了湘菜吃川菜,一顿 接着一顿。我不得不怀疑他们吃饭有瘾,也不得不怀疑吃饭就是他们生活的全部乐 趣。当然,我没 对他们露出任何鄙视,相反,我还挺羡慕他们:不是每个人都可以不考虑钞票 的来源与得失就在吃吃喝喝中度过清晨与日暮的。 之后,我也染上了把吃饭喝酒当乐趣的恶习,并为之沉醉,在我看来这是早晚 的事,一个闲人,迟早会把吃吃喝喝当成生活的唯一目的的。因此除此之外,他没 别的事可干。活着,总得去干点什么,不然,活着就成了一种负担。 在饭桌上,我见识了很多东西,并慢慢的熟悉了他们。" 他们" 中包括酒,也 包括人。有的酒很怪,喝过一次就再也不想喝很二次,有的酒更怪,喝过一次之后 就上瘾,时时都想着那股子香味。人也一样,有的注定这辈子就只见这一面,有的 则注定要天天纠缠到一起。 丁艳梅就是我在酒桌上认识的。按照人的算法,她是个模特,按照酒的算法她 属于后者,属于注定要天天跟我纠缠在一起的。 我和她的相识很富戏剧性,几乎可以说是稀里糊涂的我们就认识了。 4 尽管我在这座城市里生活了好多年,但我仍然不熟悉这座城市的交通,我的记 忆力很差,出门总是转向,不打车肯定回不了家。当然,记忆力差也不是指全部建 筑物,对某种能引起我注意力的场所,我的记忆力就好的出奇,这座城市的啤酒屋 咖啡厅几乎没有我不熟悉的。 在这一点上,丁艳梅跟我很象,她也不熟悉这座城市的交通,她只熟悉这座城 市的网吧。这是年青人在流行中养成的恶习。没什么可解释的。 很奇怪,这座城市的网吧周围都通常有一个啤酒屋,网吧营业到几点,啤酒屋 就营业到几点。 很正常,我和丁艳梅认识了。 很意外,她成了我的女朋友。 很不幸,我成了她的男朋友。 我常去的那家啤酒屋就在啤酒厂门口,它那里另有一种非常便宜的鲜啤酒,, 是从啤酒厂里直接运出来的,非常新鲜。因此尽管酒里兑了不少水,可照样生意兴 隆。因为扣除水价上涨等因素,这里的啤酒还是要比别的地方便宜,而且喝起来非 常解渴。 我是啤酒屋里最年青也是最执着的一位顾客,是一名资深的酒客。这使得我成 为啤酒屋里的名人。这是个不争的事实,因为我能从啤酒屋早晨开门一直喝到晚上 关门,而且基本不醉。在普通的啤酒屋里,似我这般具有这种专业水准的年青人是 极少的。很多人都为此对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当然不是一种本事,而是一种恶习。这点我自己知道,但改不了,因为除此 之外,我实在找不出其他什么可以让别人对我注意的项目。 我之所以成为啤酒屋里名人的另一个原因是我的身份。在别人里我的身份很特 别,老有人误以为我是日本人或者是韩国人,可实际上我不是,我就是地地道道土 生土长的中国人。每到这种时候我就会显得很气愤,老有想揍人一通的冲动。 没什么特殊的,我只是一个街头上随处可见的无业游民。从个人角度而言,我 与那些无业游民毫无区别,只是我衣食无忧而已。在此方面我甚至还要比那些自称 已经过上小康生活的家庭强。我的父母与大哥都在国外开公司,他们每月准时给我 寄一笔数目可观的生活费,过年过节还另有红包。 他们之所以肯每月都给我寄生活费,是因为他们除了自己收入较为丰厚之外, 还觉得我是一个艺术家。具体点说,他们认为我是一个行为艺术家与作家的混合体。 因为我总在写一些莫名其妙的故事,尽管很多故事我自己都搞不明白,不能自圆其 说,可我还是在不停的写。 我有无数理由可以证明写作能让我活得更现实一点,也能让我活得更无聊一点, 所以,我一直在写。 父母和大哥给我的生活费足以使我不去工作,安安静静地当一个行为艺术家与 作家的混合体(换种说法就是" 栖爷" )。在这座城市里,这样的生活方式显得很 有些不要脸,但没办法,我就是喜欢这种生活状态。 我生活的圈子很小,除了啤酒屋之外只有练歌房、桑拿浴、咖啡屋、游泳馆等 少数几样可以给我带来欢笑的场所。 我的朋友很多,各行各业各种身份的都有,除了那些把吃饭喝酒当乐趣自觉已 混出头来的家伙之外,还另有一些古怪的人物。有跟我一样的栖爷,有练歌房里的 三陪小姐,有身穿制服的刑事警察,还有一些大小报社的各类记者。他们跟我交朋 友的目的各种各样,有的是为了我那可怜的几个小钱,有的纯粹为了跟我交朋友, 还有的什么也不为,就为大家在一起开心。 我已经习惯于这种不着边际的生活,并满意它的存在。 就这样一直漂着,直到自己瞅什么都感到厌恶,我才能真实的感到阳光的存在。 5 生活中,我随意得一塌胡涂,有吃有喝有电脑能上网浏览色情网站我就会认为 是一种奢侈的幸福。这种观念很普遍,在我这样的年青人中,除了个别非得把自己 跟高尚之类扯上关系的傻逼之外,其它的生活基本都是如此,有的还不见的比这好。 我们都太随意,可以把任何问题都不当一回事,这样的结果是引来的羡慕与白 眼会成比例的增长。 所以我知道,这世界上恨我的人有很多,爱我的人却没几个,这是一个已经被 证明了的不等式。 很多人都在恨我。上学时那些平时成绩比我好但一到考试却总不如我的好同学 们,他们恨我比他们会作弊;那些工作勤勤恳恳但兜里钱却没有我多的朋友,他们 恨胆子没有我大;那些一直在文坛勤勤恳恳任劳任怨认认真真写字的老前辈们,他 们恨出的书没有我的多,定价没有我的贵,卖得没有我的快。 我知道,他们恨我的原因是我比他们更随意,更善于把自己不当人。 我总是那么认为,只要你先拿自己不当人,别人才能把你当成神。你自己都舍 不得自己,别人又有谁会在乎你呢? 这就是我的生活,吃点喝点,然后再没完没了的写一些乱七八糟的爱情故事, 直到把自己也变得晕晕乎乎。 很多读者给我写信,说他们看懂了我的故事,看懂了我故事后想要说明的哲理。 每当看到这样的信或收到这样的电话,我就会狂笑,直得笑以自己喘不过气来。 没有,什么也没有,我写的时候什么也没有想到,我只是在发泄,发泄自己的 情绪,自己的情感,仅此而已。 可我还是得融入到社会中,否则,我就得被时光所抛弃,成为一个废人。 6 两个月前,有个同样也是栖爷的朋友郝亮结婚,我被安排去当主持人。我调侃 的才能在那天得到了得大的发挥,很多人被我哄得笑成一团一团。年青人彼此都熟 悉的笑话在这时候发挥起来是最合适的。 结婚就是图一个热闹,不然结个什么劲? 但那些长者们不这么看,他们认为我主持婚礼的风格太过前卫太过放松,有人 甚至干脆就把我当成了小流氓。事实上我做的也确实像流氓一样,主持完婚礼之后 我仍缠着女伴娘,死活要跟人家喝交杯酒。我的态度太过分了,不少家伙都用恶毒 的眼光来看我。可我却不这么看,对这些眼光,我的理解是他们嫉妒我,因为我占 了先机,抢在他们之前先下了手。 事后想想,即使我能轻松的调节自己的情绪,这事也不能简单处置,很多事都 是天生注定的,没这事也会出现那事。 事后的很多天,朋友们陆续告诉我,那天的婚礼他们简直分不清到底是为谁举 行的,我简直有点像王老虎抢亲。朋友们说这些话时的表情大同小异,不是咬牙切 齿就是面目狰狞,就跟我犯了多大的错似的。 这也不能怪他们,当时我确实死缠着伴娘,非得跟她喝交杯酒不可。说实话, 我瞅这个伴娘很是眼熟,老觉得以前在哪见过,挺象亲人。伴娘被我缠得实在受不 了,最后不得不跟我喝了交杯酒。需要说明的是,我们喝交杯酒所用的杯子不是一 般意义上的杯子,而是近似于古代英雄好汉大块吃肉大口喝酒时用的大海碗。 除此之外,我还在她的酒里放了味精。这是一个很绝的招儿,是一个学化学的 兄弟废寝忘食琢磨出来的。啤酒加味精,神仙也得倒。于是她很快就被我灌醉了。 不醉反而奇怪了。 我美了,乐了。把人灌趴下,尤其是把一个美女(女人被夸张地化完妆后都挺 美)灌趴下,我当然高兴,毕竟,女人醉了之后男人是会有很多机会的。 那伴娘就是丁艳梅。这时我也想明白了,我和她面熟的原因是她常去啤酒屋旁 边的那个网吧。细说起来,我们早就应该算是熟人了。 就这样,我认识了丁艳梅,还着实对她产生了一系列的好感。婚礼结束之后, 我送丁艳梅回家,那天很热,她单薄的衣衫根本不能掩盖她动人的体形。酒醉之后, 她显得对我很亲热,除了躺在我怀里动手动脚之外,还在我身上结结实实地吐了一 通。我真不知道她在喝酒前吃了多少,那么苗条的身躯里怎么会吐出那么多来? 事实上,在送她回家的这一路上,我们就已经变得很熟悉了。 生活在这个高速发展的时代,我理应是个思想非常开放的人,特别是针对丁艳 梅这样一个独身的女人,我更是开放。我不仅送她回了家,还把她送上了床。她躺 在床上的姿态很优美,尤其是在她喝醉之后。她微睁着两眼,眼神中透着迷茫,这 使得她本是双眼皮的眼睛看起来更具有诱惑力。于是我没想别的就为她脱下衣服, 这样,我就见到了一具一生之中也难得一见的美丽躯体。她赤裸的身体在昏暗的床 头灯下显得很有说服力。她说服我一点一点的靠近她,最后完全地进入她美妙的身 体中…… 整个过程我没受到一点抵抗,她非常地合作。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她一直在迎 合我,而且迎合得很好…… 她不是处女,我也不是处男。所以,这事情本身就变得简单得不能再简单:两 个萍水相逢的人共同度过了一个美丽的夜晚,仅此而已。 清晨,我在她的惊叫声中醒来。她的惊叫声也吓坏了我,迷糊中以为屋里进来 了小偷。等到我完全清醒之后,她的惊叫声仍没有停止,我才明白她把我当成了小 偷。她依旧赤裸着身体,只是用毛巾被紧紧地裹着身体。她惊恐地冲我喊:" 你怎 么在这里?你怎么跑到我床上来了?!" 我让她小点声,然后说是她邀请我这么做的。 她说:" 你滚,你胡说八道,我怎么会让你……你这个混蛋!" 我在晨曦中披上衣服,说:" 你要是这种反应,这么说话就没什么意思了。你 要是觉得我昨晚上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她沉默了,片刻之后她冲我说:" 你把我的衣服拿过来,我要衣橱里那件绿色 的连衣裙。" 我没理她,让她自己拿。然后推开门,离开了她的家。 她家的位置挺不错,在景山脚下,很静。门外的马路上的人也不多,我身边三 三两两的穿过一些晨练的人,有老有少。与他们相比,我觉得自己的身体虚得很厉 害,酒色掏空了我的身体,让我时时都处于疲惫之中。这发现让我感到很不安全。 当天晚上我就病了,发烧发到三十九度。浑身冷得要命,牙齿都在不停地打颤, 可盖上厚厚的被子又热得出汗,把衣服都湿透了。冷热交替给我带来了难以忍受的 痛苦:我浑身的关节都在发紧,嗓子里像被放进了一盆仙人掌,胸腹间的空气又似 乎要被吸尘器抽尽。我甚至感觉自己就要死去了,生命一点一点就要离我远去。 这时候我在想,什么事情都应该有代价,昨天晚上也不例外。这不能怨别人, 要怨只能怨我昨晚上太过放纵。 窗外的风很怪,声音大得象一个水平极差的乐队在演奏交响乐,忽忽悠悠得让 人怎么听怎么难受。 还有,这其中竟然有酒瓶子炸开的声音,一个连着一个。没错,那声音绝对是 啤酒瓶子的声音,我能听出来。 7 丁艳梅给我打手机时我正坐在海天大海店的咖啡厅里喝咖啡,酒店的服务员对 我很有意见,给我的那个咖啡杯怎么看怎么脏乎乎的,就跟没洗干净一样,我挺生 气,就不停的让她给我换杯子。换一个我嫌脏,再换一个我还嫌脏,最后她也生气 了,干脆理直气壮的问我,你到底是来喝咖啡的还是来检查卫生的? 我说我闲着,你也闲着,闲着是一种罪过。 这时候,丁艳梅的电话打了进来,她说话很直接,上来就奔主题,没一点虚套。 她说她怀孕了,责任在我。 这消息让我把刚刚塞进嘴里的满满一口的咖啡给喷了出来。我感到一种巨大的 莫名其妙,脑子反应都有些迟钝,只知道搂着电话不停的喊:" 什么?什么?你说 什么?你能不能再说一遍?有没有搞错呀?怎么就那么巧呀?" " 我现在没法说什么,晚上六点,我在黑蜘蛛迪厅等你,咱把这事给弄明白, 不见不散。" 她扣了电话,扔下我一人在服务小姐兴灾乐祸的眼神中发着呆。 我又要了一瓶啤酒,一饮而尽,这次没有计较杯子的好坏。 丁艳梅跟我约的地点是青岛一家比较有名的迪厅,有名的原因是这里人多且乱, 而且摇头丸卖得特便宜。以致我觉得看到每个人都在不停的摇摇晃晃。我觉得这地 方不错,人声嘈杂中谈什么都挺适合,乱七八糟中没有什么人会注意我们,也不会 有什么人能听到我们的谈话。 她说:" 我不管你是怎么想的,我要把孩子做掉。" 我说:" 我没意见,你怎么想就怎么做,身体是你的。" 她说:" 那你陪我去吧,医院得让家属签字。" 我说:" 行,随你便。" 她说:" 我需要钱,现在我手头紧,算借你的,以后还你。" 我钱包里有四千块钱,我数也没数,都掏出来给了她,然后告诉她,今天你结 账。 她数了数后说:" 这是四千三,我给你写个收条。" 我摆说:" 用不着,你写了条我也记不住能扔在哪,这钱是我给你的,算是营 养费吧,用不着你还。" 她没再勉强,把钱塞入自己的钱包后冲我说:" 咱们跳舞吧。" 她并不是在争求我的意见,而仅仅是在通知我。没等我她就摇晃着长发冲进了 疯狂舞动的人群里。她的身体在音乐声中夸张地摇摆,脖子不停地呈圆周形的旋转, 长发在她身后左右飞舞。那一幕给我的感观带来了强烈的剌激,我感到她受伤了, 而且伤得挺重,以致肢体的疯狂摇摆也丝毫不能掩饰她的空虚。 她就像是一只困在笼中已经筋疲力尽了的大鸟,奋力拼起最后一丝力量振翅高 鸣,那声音真让人心碎。 很是奇怪,从她身上联想到这一点,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她上身穿一件露脐衫,下身光腿穿着一条短裙,脚下踏着厚厚的松糕鞋。这是 这座城市里今年最流行的少女装束,人群里随处可见,没有丝毫的惹眼。 换句话说,她的装扮在万紫千红的少女丛中显得很平庸,怎么找也找不到什么 特别出彩的地方。 舞厅里的彩灯不停地乱晃,在灯火闪烁中我盯了她半天,然后才发现刚才的判 断并不怎么准确。她的样子其实挺" 酷" :高昂着头,身体自由地舒展着,完全陶 醉在音乐中,象个自由的天使。她舞得很好,柔软的身躯大幅度的起浮,极具专业 水准,足以使高台上的领舞小姐相形见绌。 她跳下舞池来拉我,我争不过她,就陪她跳了一个多小时,出了一身汗,身体 几乎要虚脱,我很久没有这么激烈的运动了,身体的关节都要生了锈。 这一晚,她和我都成了迪厅中人人注目的角色。 去医院的那天,她和我又成了医院里人人注目的角色。 我们坐着出租车从城东一直绕到城西,因为她说要找一个离家远的医院,怕碰 到熟人。她这思维很让我佩服,在我看来,一个新手要注意到这点是很不容易的。 一路上,我没跟她说什么话,也实在没什么好说的,非得说的话只能惹她伤心。 我只是不停地注意着车外那根本谈不上风景的风景。需要说明的是,经过菜市场时, 我想起了便宜菜;经过证券市场时,我又想起了垃圾股…… 在医院里我们吵了一架,这是她事先要求的,因为她觉得做这个手术应该有个 理由,至少在医生眼前应该有个合适的理由。我们吵架时发出的声音很大,吵架的 内容也很具体,因为只有这样别人才能够搞清楚她做这个手术的主要责任不在她。 我们一声比一声高的在医院里大吵特吵,然后我陪她去办了应该办的手续。现 在的医院对此事的态度几乎就是麻木,除了收钱别的根本不闻不问。 之后,我觉得对她和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尽到了责任,在她面前我完全可以理直 气壮了。 我在医院里等了半天,直到抽光口袋里的所有烟。 手术做完之后,她的脸色很难看。我把她扶上停在门口的出租车,扔给司机两 倍的车费,让司机把她送回家,一直送到家门口。 8 这阵子我的情绪很不稳定,常常会没来由地产生种种烦躁感。为此我去看过医 生,他们给我做完一系列收费极高但却毫无用处的检查后说,我得的是一种城市综 合症,是城市人工作生活压力太重的具体表现。 我觉得他们是在胡说八道,我既没有工作,生活也很自由,哪儿来的压力? 好在烦燥感并不是时时都有,更多的是郁闷,是疯。很多人都这么评价我,除 去人情因素之外,这种评价仍有一定的科学性。 在城市里,精神完全正常的男人太少了,这是城市的结构所造成的。在我看来, 疯和执著几乎是等同的,我完全可以疯起来什么也不顾。每当这时,我就自认自己 是一个在城市中生活的行为艺术家。而且正在进行着一项又一项的行为艺术。 很多时候,连我自己都会认为自己的思维不是太正常。 我走上楼顶的平台,毫无顾虑地正视着黄昏。黄昏下的夕阳很艳,楼下的车流 如潮,车祸频发,一声比一声大的骂街与喇叭声乱得沸沸扬扬。我扶着横杆冲着空 中一声又一声地大吼,一声又一声地大骂。我不知在吼些什么,也不知自己在骂些 什么,但我深深地投入到了其中,这痛快的发泄使我满意,让我放松。我的声音在 耳畔炸起,越来越大,简直就要把自己送上半空。这一幕太刺激了,但我还嫌不够。 最终,我撕开衬衣,赤裸着上身,将衬衣撕成两半,将他们混着我的骂声一起扔了 出去。 碎衣飘飘荡荡,像一只只飘舞的蝴蝶。在这座城市的上空盘旋、飞翔。 9 我去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厅时,王萍已经到了。她一头红发,嘴唇发黑地坐在欧 式的咖啡桌后面冲我招手,就像个洋妞儿。我刚坐下,她就告诉我,她跟郝亮离婚 了。包括度蜜月在内,正好两个月。 我正奇怪这时间的巧妙时,她伸手挑了一下我下巴说:" 我现在闲着了,你有 机会了。" 我赶紧摇头冲她说:" 我今天约你出来不是为这事,这事咱们以后再谈。" 她呵呵的笑,说我知道你找我想干什么,你们男人我太了解了。 熟悉的女服务员满脸笑容地朝我们迎过来,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们,今天要特 别向我们介绍的酒水是" 红粉佳人".我很清楚这里的" 特别介绍" 是什么意思,但 王萍不知道,她笑着看看我说:" 这酒的名字真好听,咱们就来这个。" " 红粉佳人" 很快被端了上来,它的外表很好看,有红有绿。它的内容也很有 特色,红的是西瓜汁,绿的是西瓜皮。 王萍看着我,很奇怪地问有没有弄错,这就是" 红粉佳人" ? 女服务员用比刚才更美丽的微笑说是,这就是" 红粉佳人". 我笑了,笑得前仰后合。 王萍也笑了,她冲小姐笑骂道:" 你们真他妈的会起名。" 我跟王萍其实并不熟,她不过是我那" 栖爷" 朋友郝亮两个月前的老婆,我见 她的次数加起来也超不过五次。尽管如此,我们还是亲热得了不得。她说起离婚这 事儿来根本就没当一回事。她说这样挺好,高兴就在一起,不高兴就分开,谁也不 欠谁的。这就跟强力胶一样,刚开始的时候有粘性,那大家就粘在一起,等时间长 了,粘性消失了,那大家就分开,这对谁都好。最后她说:" 你们男人最没劲了, 没劲到了极点。" 我问她:" 什么时候想起来要离婚的?" 她哈哈笑,然后告诉我:" 从跟男人结婚的那天起我就想到了离婚,男人太没 劲了,真不如找个女人来爱跟被爱。" 这话题让我不可理解,于是我岔开话题,使我们的谈话不知不觉地转移到她结 婚时的伴娘丁艳梅身上。这是我所关心的,也是我约她出来的主要原因。 她说丁艳梅是和她大学校友,同级不同班,她学英文,丁艳梅学德文。还有, 丁艳梅家在外地,这里她只有一个姥爷,去年去世后给她留下了一所房子。因为这 所房子,她才来到这座城市。刚来的时候,她人生地不熟的差点没饿死,后来去做 了兼职模特,生活这才好过点。可一样,现在这年月,当模特如果不奉献点什么, 那肯定是不会有什么出息的。她我最了解,杀了她也不会干出什么丢脸的事来,所 以,她现在的日子很不好过。 王萍在给我讲述关于她的一些资料后说,这姑娘不错,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 娶她。我点头迎合她说:" 这女人确实不错,身材不错,很有质感。" 王萍笑了:" 说什么什么什么,你小子想什么呢?行了行了,你送我一套' 资 生堂' ,我就给你当一回月下老人。" 我想也没想就说:" 行,你看着安排吧,改天我单请你。" 王萍是个原则性很强的女人,说话算话。她从我手里拿走一整套" 资生堂" 化 妆品的第二天便给找了个机会,把我和丁艳梅一起约到了海天大酒店的咖啡厅里。 那是个秋天,风很大,落叶漫天飞舞,美得象一幅色彩艳丽的油画。 熟悉的女服务员依旧满面笑容地朝我们迎过来,用温柔的声音告诉我们,今天 要特别向我们介绍的酒水是" 红粉佳人". 丁艳梅说:" 这名字不错,我要一杯,你们呢?" 我和王萍一起摇头,我们没什么胃口去喝那西瓜汁,不管它到底叫什么名字。 王萍要了一杯" 烈火燃情" ,我要了一杯矿泉水。王萍喝起酒来很有一套,即使" 烈火燃情" 这种高度数的红酒,她喝起来都是轻松自如,一口一杯。 我看看王萍的空杯,问她:" 喝完了?" 她点头说:" 喝完了。" 我说:" 那你还在这儿干什么?" 王萍看看丁艳梅,又看看我,然后恍然大悟地笑笑说:" 我还有事,那我先走 了。" 接下来便是我和丁艳梅的单独相处。开始时我们着实沉默了一会儿,然后我问 她:" 身体好点了?" 丁艳梅说:" 还行吧,就那样,你有事?" 我说:" 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她问我:" 你没事干吗要用一整套' 资生堂' 把我约出来?" 我乐了:" 王萍跟你说的?" 她说:" 那当然,我跟王萍是朋友,我们无话不谈,包括你是谁是什么样的人 都干过什么坏事。" 我说:" 不可能,我干过什么坏事我自己都不知道,别人能知道吗?" 她说:" 你看你,还没怎么着呢,你自己就承认了。" 我说:" 你指的是那晚?" 她顿了顿说:" 我不想提那晚上的事,我没有印象,我喝醉了,不知道自己干 过什么,也不知道别人对我干过些什么。" 我说:" 没关系,我可以帮你回忆,你要同意的话,我甚至可以再做一次,用 事实来帮助你回忆。" 她仰头一口气就喝光了那杯红粉佳人。我说那不是酒,这种喝法一点用都没有, 不会喝醉的。 她仔细品了品,然后问我:" 这红粉佳人怎么一股子西瓜汁味?" 我说:" 没错,这就是西瓜汁。" 10 我们又来到了她家,这次是她主动要求的。本来是说到我那里,但她不去,说 在自己的家里有安全感。 在她家里,我们用娴熟的动作接吻、抚摸…… 我扳正她的身体,慢慢脱去她的衣服,她的身体在我的抚摸下慢慢的变软,开 始散发出百合般的清香。在我接下来的进攻中,她更是清香四溢…… 她开始尖叫起来,让我停下,她说这不是她今天想要的,她今天只想跟我谈谈, 跟我聊聊,跟我沟通沟通。 我没理她,继续我的动作。她开始挣扎,但我不顾她的尖叫,再一次强行穿过 她的身体。她开始呻吟,然后紧紧地抱紧我。我能够清晰地感觉到她疯狂的喘息与 抖动。其实,这才是最高形式的交流,这种交流我们彼此才能获得最高的乐趣。 她的身体真美,美得让我看着心痛,只想没完没了的抱着她。 整个过程结束后她哭了,她哭着说:" 你真不是东西。你把我弄伤了,你把我 弄痛了。" 我说:" 又不是第一次了,怎么会痛呢?习惯以后就会好了。" 她说:" 你混蛋,你真是个混蛋,你去死吧。" 我说:" 人生自古谁无死,不过死之前我还有个建议,咱们再来一次怎么样? " 她开始抱住我,说:" 你真无赖,你真无耻,你真混蛋……" 骂完我之后,她又问:" 你会跟我结婚吗?你说实话。" 我说:" 不知道,我从来就没想过这个问题,这就像高明的小偷从来没想过要 被人逮住一样。" 她说:" 那好吧,你告诉我你结婚或是你选择女朋友的标准。" 我说:" 我的标准很简单。一:她得是女人。二:她得是漂亮的女人。三: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的女人。四:她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着又顺眼的女人。五:她 得是既年青又漂亮我看着顺眼她看着我也顺眼的女人。六:……" 她说:" 你行了吧你,你还是上天去找嫦娥吧。" 我伸手环住她说:" 你不就是吗?你实话告诉我,当年猪八戒是怎么调戏你的? " 11 丁艳梅确实是一个美丽的女人,有着一具很能提起男人情绪的身体,吸引了我 很大的热情。不过,这好感来得没有任何理由,它所凭借的只是我的感觉,至于其 他的,则只凭运气。 多少年之后,我再回头看这段生活,才发现自己的运气说好不好,说差不差。 丁艳梅很高,差不多够一米八了,但她从来不告诉我她身高的准确数字,我知 道这是因为她比我高的缘故。 当一个女人比一个男人高的时候,情形只有两种,一种是男人心甘情愿她比自 己高,另一种是男人对此耿耿于怀。我属于后一者。 我一直对丁艳梅能选择我感到意外,我那些莫名奇妙的朋友对此也感到纳闷, 但事实就是事实,我们就是成了恋人,尽管不可思议,可也没什么违反常理的。 丁艳梅的工作已经辞了,现在只做兼职模特。她平时没什么事,只有演出什么 的活动才出门。我也一样,这阵子除了必要的出门应酬之外,平时都猫在家里写稿 子。这相同的生活规律给了我们很多机会,我们充分利用了这些时间,不停让爱情 的温度升高升高再升高。 有那么一段时间,我们几乎谁也离不开谁,我们天天都在床上缠着,好象生活 就是这么一回事。 丁艳梅的眼睛很深,我总说她的眼睛象海。每到这时候,她就会说,如果我是 海,你就是海里的船,无论怎么样也逃不出我的怀抱,哪怕你是一艘航母。 丁艳梅很喜欢笑,她笑起来的样子最纯粹,灿烂得就象个儿童。当然,从另一 个角度来看,她笑起来的样子其实挺傻。 12 我家那片地儿幸运的被一家房地产投资商看好,我没客气,狠狠的敲了一笔后 把家搬到了丁艳梅那里。她的房子挺大,我没必要为住所再多花钱。 我们同居之后,生活没什么太大的改变,所有的一切都不过是以前的延续而已。 父母和大哥的钞票带给我很多坏习惯。例如从不坐公交车,只坐出租车,而且 必须是桑塔纳以上的标准车型。为此,我甚至连这座城市的交通车站大体在什么位 置都不知道。 她刚来到这座城市,交通车站的大体位置也不知道,所以,她也开始陪着我坐 出租车,而且必须是桑塔纳以上的标准车型。 还有,我从不在家做饭,一是不会做,二是做得太难吃。为此我一直都在饭店 里吃饭,即使在家吃也是到饭店点了菜再拿回家。 她刚来到这座城市,自己也赖得开伙,所以她也不在家做饭,一是没地方做, 二是自己做给自己吃太麻烦。为此,她开始陪着我在饭店里吃,即使在家吃也是在 饭店点了菜再拿到我家里。 我们住在同一所房子里,睡在同一张床上,用同一个厕所与厨房,接同一部电 话,等等。我对这种生活没什么不的满意的,她也一样,我们都对这段生活也付出 了极大的热情。 这段日子里,由于家庭的迁移,我的生活秩序乱了很多,不再按照以前的生活 习惯出入啤酒屋之类的娱乐场所。她分散了我在此方面的很大注意力。但我很快便 习惯了这种生活,它让我有种另类的安适感,也让我有种清新的满足感。 这段生活让我产生了另外一些习惯。我开始喜欢在夜晚敞着窗,并在月光下喝 啤酒。 在冰冷的月色中喝着冰冷的啤酒,我会获得一种超然,在超然中我还会获得一 种舒适。这是我多年养成的习惯的一种延续。它们可以使我在打发时间中获得一种 浪漫。 月色,啤酒,女人……是我在这段生活中接触到的所有浪漫。每一样都与丁艳 梅有关。她陪我在月色下喝啤酒,在月色中谈天说地,薄醉之后我们相拥着做爱。 我很为她的身体着迷,她的皮肤光滑而洁白,肌肉丰满而结实,而且每时每刻她都 在散发着浓浓的百合香气,我一接触到便沉醉得无法抑制…… 我们每次做爱之后,她都不停地说她多爱我,说完之后紧接着重申,她只是爱 我的人,不是爱我的钱。我觉得她说的是多此一举,她这么说反而增加了我的怀疑。 我这么怀疑是有证据的。 在丁艳梅跟我形影不离的那段日子里,我的开销很大,这些无中生有的开销无 一例外的都用在了她身上。有时候我甚至都害怕跟她一起去逛街,因为一逛街就得 进商场,一进商场就得花钱…… 开始我曾经天真地想:她不见得一直好意思这么个花钱法,我的钱也不是大海 潮上来的。可实际上,她在好不好意思这问题上一直表现得很露骨,在花我的钱为 她买东西这事上,她从来就没眨过眼。 于是我只好换一个角度来考虑。漂亮的衣服与奢侈的化妆品可以打扮美丽的女 人,而美丽的女人又可以打扮她身边的男人。所以,为她在衣服与化妆品上多花些 钱也是值得的,那是变相地打扮自己。 13 王萍找到我,说要跟我睡觉。 我没问原因就答应了,这事情本身就很刺激就很有说服力,所以我没理由要知 道原因。王萍也是一个很能提起男人情绪的女人,身材也很魔鬼,跟她在一起的缠 绵另有一番滋味。 我们做爱的过程中她说:" 咱们这样你不怕丁艳梅吃醋?" 我说:" 这又不是什么大事,再说我又没结婚。" 她说:" 还是你行,还是你狠,不过你跟她肯定合不来,我跟她在一起的时间 长,这我知道,我了解她,你们迟早得散伙。" 我说:" 可能吧。她想上哪儿就上哪,腿长在她身上。" 她问:" 你真这么看得开?" 我说:" 事情就是这样,再说咱们这样,除了你知我知之外,还能有谁知道? " 我是在海天大酒店里包的房间,服务员已经跟我很熟了,他们告诉我,这里非 常安全,如果有警察查夜,他们会提前通知我。所以,与王萍的缠绵我很放心,警 察都查不到我,丁艳梅就更不用说了。 我们做爱结束之后,王萍冲我笑笑说:" 你不错,挺男人,我没看错你,没白 来找你,我挺满意,咱们回头再约吧。" 她走后,我在房间里又洗了个澡,叫了个按摩小姐给我踩了踩背,然后美美地 睡了一觉。这一觉我睡得很沉,做了不少梦。其中有一个梦我醒来还记着。这个梦 是这样的:我的世界忽然之间全变了,而且我还成了一个女人。 我不知道梦境可以说明什么样的问题,只知道现实上我有了一种意外收获的感 觉。事情过了多少天之后,那天那段美妙的缠绵还留在我的记忆中。 这段小插曲仍没给我带来任何麻烦。包括我自己在内,都觉得我是捡了一个便 宜。既不用付出什么,就得到了一种缠绵一种温存一种浪漫…… 就这样,再次接到王萍电话的时候,我从思想上产生了一股极度的兴奋,在这 种兴奋之后,我想到了跟她在一起的种种好处,我们既可以互为享受又互不负责还 可以说聚就聚说散就散…… 事实上我错了,完全错了。 14 我和王萍再一次的相约还是一个夜晚。那个夜晚无星无月,使得应该美丽的夜 晚变得空旷而狰狞。我和王萍那活生生的表情与动作,就像是一台老式的电视机所 播出的节目,只有黑白图像,没有声音,就像是一段默片…… 忽然间,那默片有了声音,也有了彩色图象。那彩色图象中最现实的一道身影 是丁艳梅,她推开门闯进来,出现在我们面前,直愣而呆滞地盯着我们…… 这个问题让我事后很是费解,酒店的门是那种很厚重很有安全系数的铜锁,有 钥匙的服务员都不可能在几秒钟内破门而入。那她又是怎么进来的? 还有一个问题,这个房间号是我今天下午与王萍在订房间时随机找的,就连警 察也不可能一下找到,她又怎么可能一推就进来? 这些问题都是我事后才想到的,当时的情况是这样的:全身赤裸着的王萍很亲 热地跟她打了招呼,说:" 你来了?坐呀,别站着,你喝水还是喝饮料?" 王萍说这话时亲热的表情就像这是在电影院门口而不是床上一样。 我们回到家后,丁艳梅问我是怎么一回事? 这仍是一个夜晚,这个夜晚冷、静而萧瑟,窗外迷朦的雾形成了无边的沉寂。 丁艳梅在问我,她在真而切地望着我,让我说实话。 我无言以对。猫不可能永远只吃一种鱼,兔子不可能永远只吃一种草,感情不 可能永远只有一种发泄形式,等等诸如此类的念头尽管都在我脑中不停闪现,但我 却无法拿它们当成理由。在她面前,它们既说明不了问题,也站不住脚。 但我得找到理由,在她咄咄逼人的目光中我必须得找到理由。于是我说我和王 萍以前就是朋友,我们以前就有感情,她想念我,我也拒绝不了她,因为她曾说过 她可以为我而割脉。 丁艳梅看着我,静了半天后她忽然说:" 我也可以。" 说完后,她冷静地拿出我的剃须刀片,在手腕上很利索地划了一道。刀片最初 在她手腕上留下一道白线,接着鲜血便顺着那道白线从她光滑的皮肤里渗了出来, 越流越多。她看着手腕上的鲜血哈哈地笑,不停地笑。她边笑边伸出舌头,在手腕 上舔着,舔着…… 她的脸变得血红,就像恐怖片里出现的吸血鬼一样…… 我大叫了一声,自己把自己吓坏了。 看着面前不停出现的血红,我知道与她之间的一切都该完了,都该结束了,鲜 血是很说明问题的。 15 很难说丁艳梅离开我的具体目的是什么,也很难说她跟我在一起的具体目的是 什么。 不管怎样,最终她还是离开了我,她走的时候没跟我打招呼,也没跟我多说什 么废话,她甚至都没提我住在她的房子里这档子事。 唯一的例外是她提走了我三张存折。这三张存折加一块,她家这样的房子,买 三套都不成问题。 她一点也不傻。 16 我从探索频道一个叫做"Discovery" 的栏目中看到,体积庞大的雄性鲸鱼为求 得女伴的欢心而不停地唱歌。它们选择起女伴来毫无条件,碰上哪个算哪个。它们 的歌声雄壮而浑厚,充满着鲸鱼间的性感。每一头鲸鱼在唱歌时都有自己的主题, 自己的曲调,只要它们愿意,那歌声甚至可以不停歇地持续二十四小时以上。 在海洋里,鲸鱼的体积是最为庞大的,它们的所作所为也就自然而然地有着足 够的权威性,因此,它们做任何事都不会受到其他生物的任何指责。 按照另一种没得到科学证明的说法,鲸鱼还是一种随意性很强的动物,选择起 女伴来也极为粗心,常常高歌半天之后才发现对方原来是同性…… 忽然间,我开始佩服起鲸鱼来,而且无比顽固地佩服起它来。 为了鲸鱼,我甚至想改名字,从名字上把自己理解成鲸鱼。为此我去了派出所, 说要改名。但那里的警察告诉我,年满十六岁的公民原则上是不允许改名字的。对 此我大为恼火,在里面大发了一顿脾气,年轻时我还不懂事,不知道鲸鱼的庞大。 现在我傻也傻过了,人也聪明了,活得也像鲸鱼了,理应起个鲸鱼的名字。 可派出所的同志们却不管我这一套,三言两语就把我撵了出来。事实上有很多 事情都是如此,别人承认不承认是别人的事,自己承认不承认是自己的事。我完全 可以做到不顾别人的态度只留意自己的思想。事实上我做到了这一点,我已经这样 认为了:我就是一头生活在陆地上的鲸鱼。 王萍还常跟我联系,有一次我去她家时,发现了另外一个女人,那女人叫丁艳 梅,就是不久前那个婚礼上的女伴娘,我想以歌声重新引起她对我的注意。为此我 在她身边不停地环绕,不停地欢叫,直到她不得不理我。 她冲我说:" 咱们完了,全完了,都结束了,你别来缠着我。" 我说:" 我来不是为这事,我是来找我的存折。" 她冷静地看着我说:" 你要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钱我都提出来了,也都花了。 你要是觉得我这是在犯罪,你可以去找警察告我。" 我没法再说什么,只好摇摇头,然后推开门,离开王萍的家。 17 我重新恢复了以前的生活。 我开始谁也不搭理,整天都泡在啤酒屋里,跟一些上了年纪的酒鬼们大呼小叫。 喝醉了之后,我们每个人都以自己为中心,所说的话也都是自己所关心的。我给他 们讲鲸鱼的故事,他们跟我讲鲤鱼或者是草鱼的故事。我们谁都不愿意理别人,只 希望别人来理自己。所以,我们在一起,谁也不知道别人在说什么,在讲什么。但 我们大家都没有闲着,大家都在说,都在乐,都在喝,都在笑。 我开始谁都搭理,哪怕是收酒瓶子的拾荒者收上门来,我也能把他请进来热情 一通,侃一侃国外形势国内政策,我闲得太难受了。我整天都缠着一帮子不知到底 叫什么名儿的哥儿们姐儿们,不是吃喝就是嫖赌,这几样我什么都干,每天都不重 样,轮着来。 那天晚上,我又病了,高烧不退。 迷糊中,我听到收音机里传出一首遥远的老歌,曲调与歌词间都透着一阵凄凉, 让我没来由的就产生了一种沧桑感。事实上,我非常喜欢这感觉,这感觉能带给我 一种前所未有的舒适。沧桑其实是一种资本,证明自己成功或失败,至少是曾经成 功或失败过的一种资本。 我很沧桑了,我的心理年龄足以用上这词了。 18 我挺神经质,因为我总认为我的背后有个人,我转身的时候,他也转身,我往 前走的时候,他也往前走,我后退的时候,他也后退。他的动作很快也很隐蔽,以 至我总发现不了他。这人跟我很亲近,似乎与我的身体有关,也似乎是我身体的一 部分。 我甚至怀疑,组成他全部身躯的就是我的思维,他的手脚皮肤都是我的思维构 成的。因而他可以代替我进行有条理的思维,也可以代替我与别人签订一系列的合 同。 很多我感到吃亏的合同,我都怀疑是他代替我去签订的。例如结婚,例如离婚, 例如再结婚,例如再离婚。等等。 我知道我是在推卸责任,但我对此确实有着强烈的郁闷感。 我的生活总是疲惫不堪,我穿梭在各种可能成立的生存理由中间,今天瞅这个 热闹,明天看那个好玩,今天晃到这里,明天又奔向那里,总是把自己当盘菜,总 以为自己可以正正当当,眉开眼笑的活着,可总也活得不象样。 站在我背面的那个人,一定会认为我很无聊,如果我背面确实有人的话。 而且,他还知道我的很多爱好。他知道我喜欢不洗脚就上床,知道我喜欢不洗 脸就上街,知道我喜欢不用安全套就做爱,知道我喜欢那个叫做丁艳梅的女人,甚 至还知道我隐藏最深的那种极其阴暗的爱好。 我的爱好与生活无关,我的爱好与人格无关,我的爱好与品德高尚无关,我的 爱好与人生理解无关只有把这些理论依据都摆出来,我才敢说出我那最古怪的爱好。 我喜欢看女人跳舞,尤其喜欢看漂亮的女人跳舞,跳艳舞,但不是脱衣舞那种, 那种没劲,很没劲―――因为我看够了。 我也是过来人来,女人的身体早已熟悉无比,所以我认为脱衣舞是最能打击人 心理承受能力的,也是最没劲的。凡事都应该遵循规则,该隐藏的,就该藏起来, 该展现的,就该露出来。女人的身体更应该如此。 女人的跳舞就是最能体现身体美感的行为,可惜,女人对此并不知情,以至我 欣赏这一行为,对她们的身体抱以掌声还得花钱。看艳舞的门票是很贵的,每次想 到这儿,我就会忿忿不平,感到吃了特大的亏。 我就是单纯的喜欢看女人充满激情的跳舞,动作夸张也好,手脚缓慢也好,只 要女人长得漂亮,长得健康,我就喜欢。 丁艳梅的身体就很适合跳舞,但她总不跳给我看,真到她离我而去,我仍没有 欣赏到她那动人的身躯所演绎的舞蹈,她给我展现的是另外一种优美的姿式。 我特遗憾。 19 上午我收了一张请帖,是从门缝里塞进来的,上面详细记录了结婚的时间与地 点。可在新郎新娘签名的位置上,我却看到了两个很女性的名字:王萍与晓静(X IAOYIN),是正怀疑是不是有人开玩笑的时候,王萍打来了的电话。她说下 个星期天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又要结婚了,想请我再当一回主持人。 我高兴地答应了,这种喜气洋洋的事没人愿意拒绝。我说恭喜你,真没想到你 这么快就找到了男朋友,不过你这男朋友的名字可有点儿娘儿们气,肯定是个娘娘 腔。 她呵呵的笑,说你这张嘴,说不出什么好话来,没准她真是个女人呢。 我听后呆了半天,觉得这很是问题,就像狗咬人很平常,但人咬狗就是问题一 样。男人与女人结婚,无论两人的面貌身份差异有多大,只要这两人能够走上结婚 这一步,那这就不成为问题。男人有多丑陋女人有多漂亮,这都是技术方面的问题。 男欢女爱是最平常不过的,就像狗咬人一样,不管狗多丑陋,人多漂亮,这都不是 新闻。 我现在面对的却是人咬狗一样的新闻:两个女人结婚!而且是在海天大酒店里 公然大摆筵席。 我虽然生活在一个信息爆炸新闻不断的时代,同性恋、爱滋病之类的话题早已 引不起我什么兴趣,但敢公然在酒店举行两个女人间的婚礼,这种前卫得不能再前 卫的婚礼,还是让我有些发呆,我不得不佩服她们的勇气。 婚礼那天我去得挺晚,十二点才到,可把婚礼总管给急坏了,离酒店老远我就 看见他在门口上蹿下跳。我见着总管赶紧解释我来晚的原因。一:路上堵车。二: 我不适应。 总管叹了一口气,问我有没有新鲜一点的理由? 我没什么理由可用。只好跟他说:" 我错了,我给你封个大红包还不行。" 总管摇头,骂了一句,然后不再理我。 这天的婚礼我无法多说什么,我几乎什么都没干,我也干不出什么来。婚礼中 王萍打扮得非常漂亮,女人穿起婚纱来都很漂亮,这我以前就知道。但我此前却不 知道,女人穿起西服打上领带也同样很英俊。 当新郎挽着新娘的手走进大厅时,我才惊讶地发现:那新郎竟然是丁艳梅! 20 回家的时候,我在马路中央走着,汽车喇叭在我身边不停地鸣叫,但我觉得自 己没什么可怕的,它们是车,我是人。司机在正常的情况下是不敢撞人的,否则他 们将受到惩罚。我清楚这一点,所以毫无惧怕地继续在马路中央行走着。 事情已经很清楚了,以前的种种疑问都得到了让人满意的答复。我落入了一个 圈套,甚至这圈套到底是王萍自己设计的还是王萍与丁艳梅一同设计的,我不敢想 不愿想也不能想。 我怕自己失去得更多。 天上下起了雨,雨很大,但我活生生地走在雨中,没有任何恐惧。很多事实正 是如此:看着极为可怕的画面,充满了恐惧、离奇与怪异,但你只要一脚踏入其中, 你就会恍然大悟,这其中也没什么。仅此而已。 那些美丽的、沧桑的、寒冷的、充满诱惑的往事,都像一盘盘美丽但不可口的 大餐一样,不停地端到我面前,感动着我,刺激着我。我尽管很有食欲,但却不愿 动筷。因为在品味它们的同时,我将无可避免地遭遇痛苦与哀伤。它们都是往事了。 它们都是往事了。 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让那场婚礼给涮了。 那是王萍的婚礼,她嫁给了一个德国人,临结婚时,那德国兄弟的签证出了问 题,被海关扣下。可婚礼请贴已经发去了,根本没法收场,所以只能找人先代替一 下。他们想得很聪明,错了就错了,反正他们日后要去国外,国内也没人知道。 可找来找去,只有丁艳梅会德语,所以她就化妆了客串了一把王萍的德国老公, 反正她是女人,王萍的德国老公不必为此而耿耿于怀。 21 再次见到丁艳梅是在一年之后,还是在一个彼此都认识的朋友的婚礼上,这次 我只是去捧场,而不是去做主持人。 挺巧,我和她被安排在同一桌上,而且还紧挨着。 那天的菜上的挺快,称里糊涂的就上齐了。我这儿没几个能喝酒的人,吃完主 食人都都走光了,只剩下我和她在喝着一种叫不上名字的白酒。酒很香,很醇,度 数也很高。我们喝着聊着,就象两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朋友。 我问她,你还好吗? 她说还行,你怎么样? 我说一般,还住在你家里,还是醉生梦死。 我说你快乐吗? 她笑了,说我快乐,快乐得一塌糊涂。 你能不能告诉我,我很诚恳的问她,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那天你怎么就能找 到宾馆里?那么巧? 她又叹了口气,唉,都是上天注定的,王萍跟你睡其实是我安排的,本来我是 想让王萍去试探你,看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真喜欢我的话就不会理王萍,我太自 私,不想一辈子跟一个没有安全感的男人生活在一起。结果你输了,没有通过测试 你这做做真是多此一举。 也许是吧,但我觉得有必要。 然后我就醉了,之后的记忆是一片空白。唯一知道的是被人拖回的家。衣服丢 了,钱包没了,身上还有不少伤口,流了不少血,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