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1 我给小雪打电话,但总没人接,什么时候打都没人接,就连清晨也不例外,这 不符合她一贯的作风。于是我有理由怀疑她换了号码。对我来说无所谓,本来就没 什么,没有了她的故事,我还可以写别人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区别仅仅是 精彩的程度而已。 文章就是编的,绝对的真实和完全的虚假在读者眼里都一样,没什么明显的区 别。没有多少人愿意为文章的真实性而深入调查下去,大家都忙。 相当多的读者在见过我之后都不承认我是搞文字的,他们坦言,我跟他们见过 的胡同串子没什么区别,甚至有个别小姑娘见过我之后都哭,说我毁了作家在她们 眼中的高大形象。 我当然理解一个偶像倒塌在自己脚下是多么残酷,所以每到这时候,我就对她 们说,妈的,装什么装?不光我一人坏,大伙儿都坏。 然后,她们就不会再理我,越是漂亮的姑娘越不理我,这几乎都成了规律。 我很有理由为此感到郁闷。 我习惯于在黑暗中写作,大白天也要拉上厚厚的窗帘,不熟悉我的人会觉得很 奇怪,也会受不了。上次去开个什么乱七八糟的笔会时,跟我住一屋的那家伙就很 受不了。昏暗中,他把牙膏全抹到了自己的鞋上,还好一通擦。 在我住的那片儿,周围的邻居都觉得我不象好人,他们觉得我没完没了的拉窗 帘的原因不是在家数钱就是在家嫖娼。 天天数钱和天天嫖娼都是一门很了不起的本事。所以,他们见到我都很客气, 连招呼也不敢跟我打。 我差不多每天都在中午以后起床,这是雷打不动的规律。我在阳光最明媚的时 候起床、穿衣、洗脸、刷牙,吃早饭。当然也有不洗脸不刷牙不吃早饭的时候,这 一切完全是依赖自己的心情。很多时候我起床之后就无事可做,然后就傻愣愣的坐 着,打开电脑,傻愣愣的瞅着电脑屏幕,什么也不想写,什么也写不下去。 最近这段时间,我一直如此,什么也不想干,什么也没情绪,我的人似乎已经 麻木了。完全麻木了。 2 中午起床后我去了菜市场,稀里糊涂的买了一堆菜,然后去三百惠超市买了两 瓶五十六度的二锅头,临走时又在万香斋的专柜买了一只烧鸡,卖烧鸡的女售员很 聪明,把一大堆汤水什么的混在里面充数。回家时,我又碰上两个挺漂亮的女人在 一家新开张的饭店门口往里领人,其中一个姑娘特象丁艳梅,她们有着一样的眼睛, 一样的长发。甚至还有一样的笑容。唯一的不同是她比丁艳梅要大一号,身高、体 重、年龄都要大一号。于是我在瞬间做出了新的安排,我放弃了自己回家做饭的主 意,拎着那一堆菜走进了饭店。 我最初的本意是喝一杯啤酒看几眼那女人就算完,但一杯啤酒下肚之后,我莫 名其妙的产生了孤单感,于是抄起酒店的电话一通打,只要在家的兄弟都被我招呼 来了。等到国庆开着他的小飞虎来的时候,我们那桌已经挤得满满的了。 这种场面大家都习以为常,所以喝得都很自觉,没多长时间,桌面上就没几个 清醒的了。记不得从什么开始,我的脚下就软乎乎的,有人钻到了桌子底下了,好 象是郝亮,他有这爱好,一喝醉了就喜欢往桌子底下钻,谁都拉不出来,他喜欢待 在那儿。 国庆还行,总也喝不醉,他始终捏着自己的车钥匙,不停的说,不能喝了不能 喝了我还得开车。等没人让他了,他就举着杯子冲人家喊,咱哥儿们好久没见了, 喝!喝!喝! 国庆舌头大的时候很有趣,瞅着谁都象亲人,他的语言总是那丰富,他不停的 跟人说,哥儿们,我一直觉得你是一不错的兄弟,从喝酒就看出来了,你能喝,真 能喝,你太他妈的能喝了。你不喝信不信我抽你?喝不过你我还打不过你?妈的, 你不喝试试看? 然后桌子就让人掀了,也不知道是谁掀的,只知道啤酒瓶子乱飞。郝亮在睡梦 中抬起头来,很生气的问,谁把我被子掀了? 我也喝醉了,怎么回的家都不知道,不过挺安全,手表钱包都在,身上也没伤。 陪我一起浴血酒场的那堆菜也跟我一起回了家,它们就摆在桌子上,那只万香斋的 烧鸡也在,但被人啃了好几口,啃烧鸡这人特恶心,东啃一口西啃一口,哪儿啃的 都不干净,但有肉的地方都啃过了,给我留下的干脆是个鸡架子。我挺生气, 我打电话问国庆,是不是你把我的烧鸡啃了? 他开头挺迷糊,以为我在说什么暗语,一个劲的问什么烧鸡什么烧鸡?哪儿来 的,长什么样? 我说就是烧鸡,很干脆的烧鸡,我准备自己啃的,可肉都没了。 他搞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把我一通臭骂,他说服了服了,我真服了。 我说是真的,鸡腿上的肉都没了,唯一剩下的是个鸡屁股。 他干脆口大骂,你他妈的真不是人,一只烧鸡,不就是一只烧鸡吗? 我说是呀,是烧鸡,是我的烧鸡,我的早饭,我没早饭吃了,我不找你我找谁? 他干脆扣了电话,扣电话之前他问我,你丫的到底喝了多少?怎么现在还没醒 过来? 扣下电话后,我也觉得这挺有趣。 我拉开窗户观察楼下,直到确定楼下的人群密度足以让这烧鸡不至于浪费之后, 把它从五楼的窗户扔了出去。 楼下爆起响彻云霄的骂声时我很兴奋。 3 我不停的去那家酒店,开始时那里的菜都打折,尽管难吃,但点一桌子也花不 了多少钱。后来菜不打折了,做的还是那么难吃,这样就不怎么上算了。但我仍然 频繁的出入那里。我在那里吃午饭,吃晚饭,那样子恨不得这家酒店开设早茶和夜 宵,那样,我就能吃完了夜宵再吃早茶,没完没了的住在他们那里。 我喜欢看那个酒店迎宾那长相酷似我以前女友的姑娘的笑容,喜欢她高高的样 子,喜欢她瘦瘦的样子,喜欢她长发飘飘的样子 每每看到这一幕,我就发现自己竟然怦然心动。 然后,我就会问自己,丁艳梅哪儿去了? 每到这时候,我就会清醒的发现自己这种思维简直就是变态。 我想说什么? 我想说我爱上了一个女人,在她离开我快两年的时候,我爱上了她。 这听起来显然不合理,不符合事物的发展规律,没这么傻的男人,也没这么值 得爱的女人。于是我不得不产生一种强烈的徒劳感。这几天里,我总在这没完没了 的徒劳中否定自己,然后再挺客气的自己:这是不是奇迹? 问完这问题之后我就恨不得再抽自己几个大嘴巴,不知道她在哪儿,不知道她 结婚了没有,不知道她有孩子了没有,不知道她活着没有,那我瞎喜欢个什么劲? 鬼知道,爱情的来临千奇百怪,爱情的逝去千奇百怪,爱情再度的回归还是那 么的千奇百怪。 我找到了爱情,在失去她已经整整两年的时候,我找到了。 这他妈的都是些什么事? 4 所有酒店的卫生间里都能给人一种同样感觉,不管酒店有多大多漂亮。这种感 觉是心理的,绝不是卫生不卫生所能控制的。每当我待在那里,就是会产生一种极 度的空虚感,这种感觉时时在提醒我:你不过是一个行色匆匆的过客,在那里释放 一下,解脱一下,就会离去。 那是每次饭局我都注意的场所,很多故事都会在那里发生。 曾经有一阵子,我们都特别喜欢吃饭,没完没了的吃。每天都在庆祝,每天有 理由,今天你请,明天他请,请饭的原则是请也得请,不请也得请,请不请都得请, 逼着你请,耗着你请。那阵子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要找我们都只能去大大小小的 酒店里找,除了饭店我们别的地方根本不去。那阵子我们吃饭都上瘾。 在吃这一点上,郝亮最有办法,他总能领着我们千方百计的蹭出饭局来。 每换一家饭店,他最喜欢去的地方都是卫生间,他似乎有某种生理上的问题, 啤酒喝得一多他就不停地蹿,有一次我去厕所时甚至看见他正拎着一整瓶啤酒跟另 外一个陌生的哥儿们在厕所里边喝边聊。那哥儿们也喝多了,以至他们聊的话题很 特高雅,全里WTO 、纳斯达克之类不着边际的东西,这让进进出出的家伙都感觉这 俩儿特神,走出厕所之后总有人在小声嘀咕,这么大的业务怎么跑厕所里谈起来了? 在我朋友中类似郝亮的这种的高人实在太多了,每次喝酒都会来一群,开始往 往只是两三个人,越喝打电话的越多,招呼来的人也会越多,越到这时候请客的人 脸上就越挂不住,到最后逼得自己把钱包扔在桌子上说我就这些钱,人再多了就得 AA制了。每到这时候我们就会集体骂他,你这个吝啬鬼,但换到我们请客谁敢半路 叫人,我们是坚决不许的。 那天我们是去一个什么饺子馆,那家的饺子一般,但啤酒不错,菜也不错,我 们喝了不少,然后各自掏出手机疯狂地打电话,我叫来了两个小姑娘,他们叫来的 人更多,我可能是喝多了,迷迷糊糊中一抬眼,本来三个人的小桌子已经成了十五 个人的大桌子,而人还不断地往这赶。 我继续装迷糊,最后干脆装醉先撤了。事后证明,我那实在是明智之举,那桌 最后去了三十七个人,把酒店里能吃的都吃了,连烂了的白菜叶都没放过,最后警 察都招来了。因为没人肯结帐。三十七个人吃的东西,毕竟不是一笔小数目,他们 都没真喝醉。 那阵子,我总在吃吃喝喝中找不着自己。都市的生活总是这样的颓废,颓废, 对,是指象我这样的人,我们在黑夜里穿梭,在白天睡觉,在夜晚喝酒,在黄昏打 架,玩着乐着,随随便便就消耗了大部分青春。 没有人知道我们整天聚在一起的目的是什么,我们自己也不知道,只是觉着谁 少了谁都不热闹,热闹就是我们团结在一起的纽带,失去了这个谁玩得都不舒服。 5 郝亮每喝必醉,用他的原话来说:不醉那还喝个屁?所以,几乎没什么人敢找 他喝酒,除非是郝亮自己请客。这才会是唯一的例外,郝亮在请客花钱问题上总是 显得很谨慎,最明显的例子是上次在" 天露园" 他请客的那顿饭,他拉着服务员争 执了半天,争执的原因是他瞅五块钱的土豆丝很不合理,应该卖三块。他的理论依 据是菜市场土豆一块钱卖三斤,一斤就能炒一盘。可服务员的理由比他干脆多了, 服务员的理由是:你找抽呀? 那天郝亮脸上挂不住了,他抄起椅子就跟人服务员干了起来。我本来也想搭把 手,但看明白厨房窜出来的那几条大汉的身高和体重后,就赶紧装做埋头看菜单, 一行一行仔仔细细的看,死活不抬头。 不抬头我也看明白了,厨师手里都握着刀呢。 等我看完菜单,再抬头的时候,果然不出所料,郝亮已经满头是包的坐回到桌 上了。但他仍表现得很气愤,非要抄我的椅子再去跟他们拼。我当然看懂了他的表 演,于是按住他,说咱别跟他们一般见识,咱们文化人,欺侮他们多没劲呀? 他恍然大悟的跟我说,对呀,咱们是文化人,跟他们一般见识多没劲呀,那不 是欺负他们吗? 当时我表现的挺好。我拍拍他肩膀说,算了算了,咱别欺负人家了,今天我请。 他这才象真捡了便宜似的,冲着菜单埋头一通狂点,尽朝贵的来,好象完全忘 了刚才土豆丝的事。 其实他以前不这样,记得在半年还是一年之前,他也大大小小算是个款哥,动 不动就敢领我们去个差不多的饭店里" 造" 一顿。后来炒股赔了,市值缩水缩得他 头晕眼花,他人也就变了,人穷志短,马瘦毛长,事情是明摆着的。那阵子他整个 人都变了,整天就知道没完没了的翻各种解释股票的书,边研究边自言自语,妈的, 我怎么就能赔了呢? 顺理成章的,他老实了很多,饭也不请了,开始四处找饭,每找一顿就结结实 实的狠蹭一顿。 我请他出来吃饭时,已经有所准备,所以干脆把领到利群七楼。那儿有自助餐, 交了门票之后就是个人能力的问题了。吃多吃少,抢多抢少,那是个人的本事了。 总之,我领他去,就支出和收获来说,肯定不会赔。 刚开始的二十分钟,我们基本没说话,上来就是一轮吃,等到实在吃不下的时 候,他喘了一口气,然后问我:你找我什么事? 我说没事。 没事你找我,妈的,你当我是傻子? 你不是,我是。 我没喝酒,我不傻,到这儿来喝酒才傻,喝点酒,别的都不能吃了,我才不能 便宜这帮孙子呢。 你吃吧,别客气,吃不饱晚上咱再去吃夜宵。 说吧,到底什么事?这么多年了,我还不知道你那点心眼? 真没事。 不说我走了,反正我吃饱了。 别走,你再吃会。 饱了,吃不下了。 再吃点烤肉,现烤的,还有肥肠,味道挺香的。 真有吗?我怎么没看见?有的话可以再来点。 那边还有龙虾,就是个头小点,但味道跟大的一样,不仔细吃吃不出来。 行行行,我看行,也拿点来吧,我吃什么都不仔细。 妈的,我想结婚了。 结婚?真的假的,这烤肉烤熟了吗?怎么吃着味道不对。 这儿的烤肉就这样,七分熟三分生,老外都这么吃,刚才我说哪儿? 结婚。 对,我想结婚了。 跟谁结?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人在哪儿,跑了,飞了,也许没了。 那你结什么婚? 只是我一想法,我想结婚。 我想法多了,我想当总统,那怕当一天也行。 妈的,我跟你说正事。 说吧,我听着呢,你接着说。 知道丁艳梅去哪儿了吗?我开始喜欢她了。 丁艳梅是谁? 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两年前的那个。 什么?郝亮傻了半天,然后把嘴里的啤酒都喷了出来,笑的。他说你有没有搞 错?那个女人,那个女人值得吗? 我说值得不值得是我的事,我认为值得。 他开始狂笑,边笑边吃,不过很快他就发现我一直在严肃盯着他,这也让他发 现了自己的笑声其实很难听,就只好不笑了。他说你真让人搞不懂,服了,服了, 我服了,我真他妈的服了你。 告诉我她在哪儿? 不知道。 告诉我她在哪儿? 我真不知道。 告诉我她在哪儿? 两年前我知道她在哪儿,那时候我们还熟悉,他就在天主教堂后门那儿,后来 搬到了十五中,再后来我就不知道了。 搬到十五中是什么时候? 就是去年,咱们喝的最壮烈的那次,就是你死活要喝熊猫奶的那一次。 那次是哪次——最后我喝着熊猫奶了吗? 你都醉成那样了,一瓶五毛钱的汽水就把你打发了,还用得着什么熊猫奶。不 过你小子也挺有判断力,喝完之后非说熊猫奶不纯,然后死活说出奶的这只熊猫是 近亲结婚的后代。 不说熊猫了,说人吧。说说,你对她们了解多少? 她们是谁? 王萍,还有丁艳梅,你女朋友和我女朋友。 妈的,你别提这事行不行?一听这事我就头痛,这可是我这辈子最丢人的一件 事。 这事说起来是挺别扭。 算了,别说了,你瞅你瞅,又上新菜了,你等我一会,我再去拿点菜,怎么一 跟你说正经的我就饿。 再拿两瓶啤酒,我也得喝点。 窗外夜色慢慢的盖了下来,一团黑,黑暗中,我竟然发现自己特孤单,这是我 以前从来没感觉到的。这让我很是伤心。 郝亮拿了一堆啤酒,我们没命的喝,直喝到谁也不认识谁。然后各自打车回家。 6 第二天中午,我就到十五中和那所房子里去了。那房子我认识,我去过那里, 是老式的楼房,有三层,外表很破烂,里面更很破烂,屋内不动大手术根本没法住 人。那里的楼外表都一样,根本分不出谁跟谁来,我找了半天才找到。 屋里没人,我敲了半天门也没人应声,我只好加重敲门的力度,在这栋破旧的 楼里,我砸门的声音传出了很远,就象是抄家。我这么一搞,虽然敲的门没人开, 但其它的门都开了,他们冲我客气的喊,兄弟,你干什么呢?还让不让人活了? 他们边打量我边告诉我,这家早就不住人了,有半年多了,还欠着水电费呢, 你跟她什么关系呀?是不是把她欠的水电费也交了呀? 我赶紧告诉他们,我来也是找她要钱,她也欠我的钱。 离开这儿之后,我没处可去了,就沿着马路稀里糊涂的朝前走,在阳光直射下 的马路上,我疲惫的擦着脸上的汗,感到一阵阵无奈的虚空。 妈的,我这是怎么了?这他妈的就算爱情吗? 我一次次的问自己,直到把自己问得哑口无言,然后灰头灰脸的往家里走。 马路上人来人往,车流如潮,我看着它们,感觉任何一辆车都可以轻易的把我 撞倒,与它们相比,我体重再大也是白给的。这是无可奈何的事。 人生注定要有许多无可奈何的事,或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者发生在我身上。 我很不幸,在这一年左右的时候里,我经历了大多的无可奈何。以至我自己也 变得无可奈何起来。 7 我干过挺多坏事,因此受过很多惩罚,可我仍然还是会笑,而且很多人都告诉 我:你的笑容很灿烂。 听这话的时候,我仍然冲他们笑,因为我知道,胖子的笑容怎么看都可爱。 我努力的使自己的生活看起来显得平静,努力的使自己平静的融到社会当中, 但很遗憾,我总是无法达到目的。平静对我而言,是那么的遥远。换句话说,我总 在制造事端,有合理的,也有不合理的。 很多人都告诉我,你最适合的职业是做一个安于寂寞的码字工人。我认为他们 在在说好话,为此我努力过,但最终还是放弃了。我根本就没法呆呆的傻傻的什么 也不去想去想什么也不去做就知道去实施那所谓的寂寞,我办不到。 尽管我无数次的对自己说,寂寞寂寞,得耐得住寂寞,码字这职业就规定得这 样。可我还是依然放纵着度过一天又一天,因为我更多次的对自己说,既然活着本 身就是一种幸福,那还选择幸福的方式干什么呢? 约束是一种美德,是一种生活方式的主题;放纵也是一种美德,是另一种生活 方式的主题。 我总是这么认为,只要别离谱," 放纵" 这词也可以当成褒义词。 不过,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总是我在喝了酒之后。因此实事求是的说,这理论 应该会有一些水份。毕竟是酒后胡言嘛。 每次酒后我都会问自己一个相同的问题:快乐吗? 我每次的回答也都相同:是的,我快乐。 8 已经很久没看到早晨的太阳了,万万没想到它竟然是这么明媚。这天清晨,我 站在这所租来的房子窗前,看着阳光无限柔美的泻进屋里,忽然间感慨万千。如果 丁艳梅也站在这屋里,如果她与我一起享受着晨光的抚摸,那将是怎么一种情形? 应该算是温馨了吧?应该算是幸福了吧?应该算是人生最大的快乐了吧? 忽然间,我发现自己竟然是这样没出息,点点虚幻的生活片段就能让我满足得 一塌糊涂。可接下来,我又发现自己竟然丝毫不以此为耻。这更让我哭笑不得。 纯真的到来让我发现了自己最真实的天真。 同时,我也为发现自己心里最深处的纯真而暗自叹息:早干什么去了? 晚上,小雪给我打来电话,她说想喝酒,没人陪,你来吗? 在问清楚她在哪儿谁请客给不给报销出租车票这些理应提前知道答案的问题之 后,我说那就喝呗,闲着也是闲着。 她找了一家不起眼小酒店,里面的设施还算不错,桌子不大,但菜谱挺厚,上 面什么菜也有,才翻几页我就服了,照菜谱上这发展趋势,我丝毫不怀疑再翻下去 就能翻出" 红烧东北虎" 之类的国家保护动物来。我问点菜的那姑娘,上面这些菜 都有?姑娘冲我们嘿嘿一乐,说那当然,只要你想吃,我们这什么都能给你弄来。 我还想再往下翻,可小雪烦了,她扔给小姑娘二百块钱,说就我们两人,就照 这些钱的菜往上走,快一点,我们醉得可快,你得趁我们还清醒的时候把菜都上齐 了。 那姑娘瞅瞅我们,好象明白了点什么,出门就给我们拖了一箱啤酒进来,说不 够再叫,啤酒有的是,外面这一院子都是。 然后,事情就朝我们所希望的方向发展了。我们除了喝酒就是喝酒,完全都是 没有理由的喝。她敬我一杯,说昨天是星期三,天挺好;我敬她一杯,说今天是星 期四,天也不错;她再我一杯,说明天是星期五,天应该还不错;多注意天气预报, 我再敬她一杯,说后天是星期六,估计得下雨了,别信天气预报,那玩艺不准 稀里糊涂的,也记不清说到了星期几,我们就都醉了。来之前,我就知道了事 情会这么发展,所以我根本没感到什么意外。反正我已经把身上值钱的东西都放在 屋里,就是碰上小偷熟练工也没什么可偷的。 迷迷糊糊中,我记得饭店在没完没了的放一首歌,一个女歌手用沙哑的嗓子不 停的喊,这是个摇摆的年代,这是一个摇摆的年代 醒来的时候,我躺在一个陌生的床上,小雪躺在我脚下,双手紧紧的抱着我的 脚,表情温馨得象在海边散步。瞅着她那表情,我竟然不由自主的为之怦然心动。 她这模样象极了丁艳梅。想到这一点的时候,我忽然感到自己是真的喝醉了。唉, 女人在床上时不都这样吗? 床单让我们吐得一塌糊涂,酒味冲天,怎么看怎么象抹布。 我在床上睁着眼,四下乱看,就是不起来。其实我不是不想起来,而是根本起 不来。我的胃已经成了一个巨大的容器,那些酒精正好把这容器都塞得满满的,只 要身体一晃动,那酒精就会泼到容器外面发挥出它的作用来。它们准能搅得我把苦 胆都吐出来。 我知道自己酒后那虚弱的德性,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每次酒后,我就象大病 一场,怎么治都治不好。 阳光慢慢的移进屋里,一切都明亮起来,我和她之前也开始变得清晰。我们甚 至都有些不好意思。 是呀,任谁躺在抹布上睡觉也都会不好意思的。 她连呼几声头痛后放弃了我的臭脚,然后骂我,你把臭脚伸我怀里干什么?你 这家伙的脚怎么那么大,几天没洗了? 我没想分辩什么,也根本分辩不清,现在这一幕是活生生的,怎么解释都没有。 我说喝多了,起不来了,你让我再躺会儿吧。 她瞪我一眼,说你身子怎么那么虚,昨晚干什么了? 我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就只好摇头。 对我的回答,她也谨慎起来,小心翼翼的又追问了一句,昨天晚上,咱们没干 什么吧? 我继续摇头。昨晚上的记忆已经一片模糊,除了睡觉之外,其它的我都毫无印 象。这种情形下我知道该怎么办,不承认准没错。 其实这种事就应该这么办,只要没被抓到现行,只要不承认,就死无对证。 很早之前我就对生活中的虚假感到厌恶,我讨厌那些华丽光艳的东西在我眼光 晃动,它们华丽的外表在我眼里却是鲜血淋淋的。可我又不能完全抛弃它们。我不 想被活活饿死。所以我只得容忍,容忍赤裸裸的生活,也容忍我自己。 生活的美好大多装饰出来的。阳光下,一切都是明艳而美好的。于是我们活得 快乐而健康。等天黑了夜深了,一切都消退了,我们又依然快乐的去做着阴暗的事。 没有了阳光,没有了明亮,阴暗也就成了自然。 人总能适应各种环境,这是人所具备的最基本的条件。 我在那张已经睡了一夜又被吐得脏乎乎的床上沉沉睡去。我已经适应了这种气 味。 我睡到中午,然后起床,到洗手间洗了把脸。她的化妆品很多,眼瞅着那一堆 瓶瓶罐罐,我实在不知道该用什么,就干脆什么也不用,弄点自来水简单的擦了一 下。厅里的桌子上有包饼干,已经开了口,我往肚子里塞了两页,之后才发现味道 有些怪,好象是变质了。我很是生气,就把整包饼干都扔进了拉圾桶。 这过程中,我一直没见到小雪,显然她不在家。我觉得这样挺好,谁也用不着 尴尬,以至我走的时候都觉得这顺理成章。 9 还没到晚上,我就知道了一个让我哭笑不得的事,我吃的饼干竟然是小雪她家 里" 皮皮" 的口粮," 皮皮" 是她最喜欢的小狗,一只纯种的博美。 知道这事的时候,我们正在一家门面考究的饭店里吃饭,不,是她吃,我吐。 我还恶心,胃特难受。 我们凑到一起的原因还是她烦,我闲着。 说好的还是她结账,她请我,为此我点了一桌子菜,爱吃的不爱吃的,什么都 有。碰到别人请客的时候,我总是很有激情。 我们要了两瓶酒,边喝边聊,边聊边喝。不知不觉中,我们说了很多往事,谈 了很多我们彼此都认识的人,我们不停的谈他们干的傻事,不停的说他们真是白痴。 然后,她就醉了,斜斜的依靠在我身上。 她醉得理所当然,抬眼看去,桌子上所有的空地都摆满了空酒瓶了。 她的身体因此丰满而显得很有重量,得有一百二十多斤,我费了半天劲才把她 拉上出租车。上车之后,她就开始吐,连吐边叫我的名字,她说阿伟阿伟,我喜欢 你,我就喜欢你,我只喜欢你。 我听了半天,发现她叫错了我的名字,再听半天,才发现她并不是在叫我。这 让我感到极其郁闷,仅有的一点酒意也挥发的无影无踪。 她把车里吐得乱七八糟,一塌糊涂,临下车时司机跟我老大一通不愿意,司机 说,阿伟呀,你这朋友也太不象话了,这不是明摆着把我这车当厕所了吗? 我及时的纠正了司机,我把他拎下车来就是一通打,边打边说,听见了没有, 我不是阿伟!那家伙跟我是两个人! 我在疯狂的时候怎么看怎么不象个好人,很多人都这么说我。 10 那是那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雪到的时候,我刚做好饭,猪肉炖粉条,还有几 串烤肉,小雪尝了几筷子,说算了,中午就在这儿凑合一顿吧,家里有酒吗? 我找了一圈,只找到两瓶即墨老酒,她说你让开,我来找。她的水平比我高, 几乎没费什么力就找出来七八桶啤酒。弄得我莫名其妙的,这到底是在谁家? 我找出两双筷子,分给她一双,吃了起来。她往嘴里塞了几筷子,止住了,说 你做菜水平太差,简直不是人吃的,我回一下锅,你跟我学着点,以后别老让我吃 你做的猪食。 我跟过去,看着她打火,把菜重新放进锅里,然后狠狠的加了一大勺子味精, 接着盛出来。 这就好了?我问她。 好了。不信你尝尝,鲜不鲜? 我尝了一筷子,告诉她,鲜个屁,打死卖盐的了。 她也尝了一筷子,皱皱眉头说怪了,怎么能这味呢? 我恍然大悟,味精盒里放的是盐,你放错了。 她拍拍脑袋,再加点水,炖一会儿,一样好吃。 我拿起外衣,说得了,就这么着吧,把菜倒了,咱们出去吃。 她说别,菜浪费了不合适,咱们就这儿对付一顿吧,今天有事跟你说,出去谈 不方便。 我只好坐着,看着她一趟一趟的往厨房里跑。别说,她做菜还真的有一套,尽 管只是加味精这样的小动作,但做出来的菜还真跟饭店一个味。都是很舍得放味精。 我们喝着啤酒,吃着味精,开着电暖气,窗外寒风呼啸,屋内温暖和谐,突然 的,这一幕让我无限感慨。已经很久没有体验到这种幸福了,如果这能称得上是幸 福的话。 她说咱们好吧,冬天来了,我怕冷。 我说什么?我没听明白。 她说昨晚我睡得很好,躺在你怀里的感觉很棒。 我说昨晚咱们都喝醉了,其实咱们什么都没干。 她说知道,咱们去干点什么? 我说真的去干点什么? 她说真的去干点什么,闲着的滋味太难受了。 之后就是喝酒,我们谁也不再提这事,直到把酒都喝完,然后她把窗帘放下, 我们在昏暗中熟练的接吻,熟练的拥抱。在窗外漫天的雪花中陪伴下,我们在屋里 激情无限 走到这一步是必然的,在这种时候,没有什么能比上床再容易勾通的行为了。 她的身体从里到外散发着一种百合的香味,不知是她本身的体香,还是香水之 类外来的辅助品,总之,这种气味我很熟悉,也很亲切,我就象找到了记忆中遥远 的家门一样,深深的陷入到了其中。 我完全可以把责任归于酒,我们的所作所为不过是酒后失态。等所有的亲热都 结束,等再次醒来,就什么也不承认,我相信,我们真的这么干了,她也没有任何 意见。 可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我真的对这个女人有好感。虽然这不是恋人之间的那 种好感。不过,这丝毫不影响我们上床。男女之间互有好感就可以上床,这理论天 经地义,谁也说不出半个不字来,除非这家伙生理有问题。 11 说实话,我和小雪之间的关系一直稀里糊涂的。就连怎么上床怎么拥抱怎么接 吻都一直处在稀里糊涂中。但我们确实什么都干了,除此之外,小雪还是我的朋友, 而且还是很不错的朋友。我们一起喝酒,一起泡吧,一起站在街头耍酒疯得说明一 点,她耍起酒疯来比我狠得多,我们根本不是一个层次的, 每当处于这种状态的时候,她就不把我当男人,我也不把她当女人。时间一长, 我们之间也就没有了任何秘密。对我来说,这没什么大不了的,我本来就没什么秘 密,所以我可以什么无所谓。 可她有很多秘密,她最隐私的秘密就是她的爱情。她爱情的灭亡是那个五十多 岁的男人赵长伟一手造成的。 在我以她情人的身份听这个故事时,我心里充满了幸灾乐祸感后的喜悦。 那仍然是个冬天,他们俩的关系说好不好说坏不坏,说续不续说断不断飘飘荡 荡,已经折腾了半年多。这半年里,赵长传从没主动去找过她。她也没去找过他。 当然,就是她想去找,也没法找。 他们联系的唯一途径就是电话。赵长伟经常给小雪打电话,可每次打电话都是 在他酒后,每次通电话他都有强烈的酒意。 由于工作的原因,赵长伟那阵子常喝酒,不知是上了年纪还是别的什么,那阵 子他总是喝醉。对一个喝醉的人来说,没有什么事是干不出来的,风华雪月什么的 更是普通不过的。 赵长伟每次喝醉都要给小雪打电话,这已经成了他在这半年内的顽固习惯。 同样还是习惯,在第二天酒醒之后他会忘记和背叛昨天的一切。尽管他在酒醉 的过程中会说很多他不应该说的话。 小雪慢慢的习惯了这一点。对她来说,这很好适应。酒醉之后的他就跟换了一 个人似的,能尽到男人的全部责任。当然,这也仅仅是限于电话。在电话中,他成 了一个完美的男人,一个懂得照顾自己家庭的男人。 在电话里,所有的一切都变了,他开始无比关心小雪,总是问她吃饭了没有, 晚上睡得好不好,心情怎么样 爱情并不是亲情,可当爱情转化为亲情的时候,一切都成了伪装,都成了喜剧。 试着想想,当一个曾经无比喜欢过你的人开始关心你的健康,你的事业,你的 生活,就是不提爱情。这将是怎么一种可笑的场面? 可笑,可悲,可怜这些词用完之后,那一张张面孔还会继续暴露着伪装的微笑。 这是想都不用想的事。 不仅如此,他甚至还会说很多肉麻的话,这在以前是根本无法想象的事。对这 些电话,小雪都记得很清楚,在无聊的时光里,这成了她唯一可制造幸福回忆的手 段。 那些电话基本都是这么开始的。他打过来,打她的手机,他也用手机,她的号 码显示了这一点。可谁都没说话,就那么空空荡荡让鼻音占据整个耳朵。 这么半个小时或是一个小时之后,他会说几句你好吗?我很想你之类的话。然 后就把电话挂断,让一切都陷入深深的寂静中。 唯一的一次例外是他酒喝得最多的一次,他把电话打进来,张嘴就说,小雪, 嫁给我吧。 小雪那时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但她很镇定,因为她知道,那是他的酒后, 说过什么做过什么,第二天他都会不认的。 小雪问他,你说什么?再说一遍好吗? 他就说第二遍,他说小雪你嫁给我,嫁给我,好吗? 小雪问那你老婆呢?那你儿子呢? 老婆?儿子?他重复了一遍,然后不再说话。 可她听却到了手机里传出了女人的笑声,不止一个,好象有两个,小雪仔细听, 听到的却是一些她根本就无法想到的声音。一个女人的声音问他:这样舒服吗? 他的声音也传了出来,他说用力一点,再用力一点。 那一瞬间,小雪感到天眩地转,她无论如何也无法想象事情竟然会发现到这种 地步。他在干什么?他到底在干什么?难道,难道,难道 小雪不敢想象,可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清晰的传了过来,里面男女的声调对比很 明显,很轻易的就证明了一个事实:他已经不再是她眼里的他了。 女人的声音:你把衣服脱了吧;男人的声音:脱,当然脱,你的也脱掉;女人 的声音:你真讨厌;男人的声音:你装什么,让你脱你就脱 小雪捧着电话,不知道是应该继续听下去,还是应该把电话摔了,她就那么呆 呆的站着,站着,站着,大脑一片空白,意识早已不知飘到何方。 是他吗? 真的是他吗? 小雪的眼泪一点一点的滴下来,默默无声,可小雪明白,这眼泪的背后是极度 的绝望与寒冷。之后的一辈子她都永远无法摆脱这阴影。 记忆中,这是小雪最后一次听他的电话。之后,她就永远的关了机。但她没有 把手机卡停掉。 她似乎还在等待。可她自己也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这就是小雪以前的故事,一个已经划了句号说缠绵不缠绵说浪漫不浪漫的故事。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日子还得过,一天连着一天。春天会过去,冬天也会 过去。 12 这期间,小雪不止一次的喝醉,然后不止一次的说我爱你,我真的爱你。她每 次说这话都显得无比纯情,无比真诚,就象在对自己无比依恋的情人做最后的倾诉。 于是我知道,小雪的故事并没有真的结束,小雪依然怀念着那段感情。 此间,在小雪故事的陪衬下,我们的关系得了速度的发展。以致发展到最后, 我们都搞不清楚我们的之间是不是还有界线,界线到底是什么? 我们互相说自己的心事,互相讲黄色笑话,甚至还互相讲各自的第一次 直到有一天,我觉得这样很不好,不仅对我不公平,对她也不公平。于是我想 离开她。我知道,再和她相处下去的话,情形只会越来越危险。没准在未来的哪一 天,我和她也会发生一段类似的激情故事。 但我知道,我根本不可能爱上她,虽然有时候我会喜欢她,虽然我们有时候会 激情无限的在床上相拥。 一切都将是注定的,事情发展到最后,我们仍旧是两个陌生人。她需要时,她 来找我;我需要时,我去找她;我们谁都不欠谁的,还是朋友。 冬天就来了,冬天是冷的,有风,有雪,还有灰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