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1 在这一年里,我的生活很不象话。父母的公司遭遇了罕见的经济危机,大哥的 公司干脆破了产,他们都自身难保,再也没有能力来顾及我。为了让大哥在国外的 生活好过一些,我把家里值点钱的东西都卖了,变现一部分美金汇了过去,自己的 生活因此拮据得一塌糊涂。 印象中这是我混得最惨的一年,许多朋友都离我而去,我变得孤零零的。 这阵子我最常去的地方是海边,每次去我都兴致勃勃的欣赏着小贩的花样翻新 的技俩,最常见的是精明的小商贩用塑料项链冒充珍珠项链蒙外地人,每蒙一个我 就会狂笑一阵,弄得小商贩直发抖,以为我是穿便衣的工商人员。 他们每个成功的招式都能引发我大面积的思索。人其实也挺傻的,让人蒙了还 以为自己嫌了多大的便宜。知道了,那是让人蒙了;不知道,那就什么也没发生。 青岛的海边总是有许多外地人,我混在他们当中,融为一团,谁也无法将我区 分出来,以至常常有小商贩蹭到我眼前玩些把戏。每到这时候,我就会很兴奋,一 边装做上当的样子,一边用极其标准的普通话把他们的把戏一一拆穿,然后揪着非 让他们给我道歉。 为此,我欣赏到了很多尴尬的面孔,一张张都是那么的有趣,既生动又活泼。 这是我这段日子里的唯一乐趣。 总有一天,我也会以这样一张面孔出现。我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也在不停的玩 弄着生活的把戏,我也会碰到比我更精于此道的高手。不过是时间早晚的问题罢了。 每到夜幕临降时,我就想出门,可走到门外,又觉得根本没地方可去,我恶心 我现在的生活,就象恶心自己随时会迸发出的感情。 可没办法,所有的感情都是我自己的,我不能痛恨自己,恨谁也不能恨自己, 那是极不明智的呆傻行为,我不能那么干。 2 我现在住的房子大约有三十个平方,其中包括了厕所和厨房,差不多占了十个 平方。屋里摆上双人床后显得满满的,好象整间屋子都是床,有种踏踏米的感觉。 我没要电视机,以前的那个在搬家时让我一百块钱处理掉了。我不喜欢看电视,那 些粗制滥造的电视剧能极大程度的削弱我的语言功能,我视它们为敌人,一迫不得 已的看它们就能恶心得吐出胃酸来。 我可以不费力的就在屋里找出一个排的蟑螂,它们的个头有大有小,都很有生 命力,经常能看到它们在我屋里纵情欢歌,速度快得让我只能翻白眼。我用了不少 药,进口的国产的,可都没起到什么作用,它们依旧活蹦乱跳的在我眼前招摇。 后来我烦了,懒了,不去管它们了。它们反而却不见了。 哦,冬天来了。 由于房子小,一个电热风就能把屋里吹得暖暖的,象是春天。我整天躲在家里, 没完没了的写我的小说,写完了删,删完了再写,然后发呆,这么折腾来折腾去也 整整折腾了三个月,也没折腾出多少象样的东西。 给我约稿的朋友开始还给我打过几次电话,我每次都说完了完了马上就完了。 这么回答久了,他也熟悉了我嘴里所谓的" 马上" 的含义,索性干脆不理我了。 这一年,我混得惨不忍睹,几乎没什么人愿意理我。 3 林琳就在这时候出现了。林琳的出现是早晚的事,她的名字与她的形象完全是 两个概念,她是成熟的女人,思维成熟,身体也成熟。她总穿黑色的衣服,显得她 皮肤出奇的好。但这是假象,近距离时就会发现她的皮肤其实挺差。 她第一次依偎在我杯里时我就发现了这一点。但我接受了。因为她是个漂亮的 女人,即使皮肤不好她依然对得起漂亮这一词。她的笑容很动人,也很明媚,很容 易就能让人想起夏季里的阳光。 这是一个冬天,冬天是冷的,确实是冷的。 我总在怀疑林琳是谁派到我身边来考验我抵抗诱惑能力的。她太诱人了,女人 天生的武器在她身上都是那么具有杀伤力,我每回都被她打得大败而归。面对漂亮 的女人,我实在想不出男人有什么武器可以用来抵挡。 很久之前我就注意过林琳,但那时她并没有注意到我。她就是在那家酒店门口 领座的姑娘,也是那家酒店的老板之一。她具有多重身份,除此之外,她还是一家 什么国有企业的办公室主任。 说实话,我几乎没发现自己有什么值得她喜欢,但她就是喜欢上了我。还是说 实话,我也没有发现她有什么值得我喜欢的,但我还是喜欢上了她。单从这点来看, 整个事情显得很有问题,很值得推敲。 阳光下的日子是平淡而没有意识的。别人都在朝前走时,你无法后退,别人会 推动你的。 她漂亮吗?我不知道,但别人都说她漂亮,所以我也只好承认她漂亮。 她总能把我的幻想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然后一一加以满足。她做的很好,我 总能在欢乐中感觉到她的微笑。 对男人来说,这是很值得夸耀的事,尽管这种事除了自己我无法再象别人夸耀。 很快的,我就发现,她和我最初的想象完全不一样。 她是一个拥有很多" 爱" 的人,不是不是,我是说她的爱虽然很有限,但却想 分给很多人。她把她的感情分成很多份,一人一份或者一人两份,新来的也许能拿 到三份。 她就是那样一个女人,老想让所有的男人都爱上她,而且永远都只爱她一个。 我知道,这根本是不可能的。 我还知道,她也不可能只爱一个人。 但我还是喜欢跟她在一起,因为她长得象极了丁艳梅。声音象,语气象,身体 也象,很容易的就能让我找到曾经失落的幸福。 她与丁艳梅的区别仅仅是她比丁艳梅大了一号,无论是身高、体重还是年龄, 她都比丁艳梅大了一号。这恰恰是我最喜欢的,除此之外,她的神态也很优雅,跟 我单独在一起的时候,她总是显得那么具有娇艳女人的气质。 她喜欢没完没了的照镜子,无论在什么情形下,只要有镜子,她都会待在镜子 面前,表情深沉的凝望着镜里的那个人。那个人或者是我,或者是她。 这是继丁艳梅之后,我遇到的第二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女人,尽管这并不能称之 为爱情,但我还是感到了由衷的兴奋。 我们谁也不是真的爱谁。我们都明白,不过是在利用对方,利用对方的身体或 是神精来满足自己的空虚。 两人都心照不宣的承认也都愿意待在一起这本身就象中了大奖一样。 3 我真正认识林琳的时候,她三十岁了,还没有结婚。 推算起来,我真正认识她是在一个下午,那天的阳光很毒,她穿着一身连衣裙, 颜色很刺激,使我没理由在陌生人群里不注意她。 那是一个与环境有关的什么讲座,地点是当地的一家小型化工厂,有个哥儿们 刚刚混进去做业务员,我是被作为托儿请去发言的。我本想正儿八经地做一番讲话, 为此我已在家准备了不少材料。可事实上那些材料根本就用不着,在我之前发言的 嘉宾胡说八道起来一个比一个狠。这种环境下我要再按预定的材料发言,就显得与 这场会议的气氛不相符了。于是,我没有按照准备的材料大纲发言,而是随心所欲 漫山遍野地开始乱说。 实在没有想到,我的发言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不仅使我得到了满场的掌声, 还让我引起了她的注意。她是这家大型化工厂里的办公室主任,晚上的饭局由她陪 着。 她说我认识你,你去过我开的酒店,就是三百惠脚下的那家,我见你去很多次, 好几次你都喝醉了,拿着酒瓶子到处乱窜,那样子简直活象个小地痞。 对这种说法,我不知该说什么好,就只好朝她若有所思的笑,以显得自己很有 内涵。 她的眼睛很艳,尽管已经三十岁了,可她的眼睛依旧充满光泽充满魅力。她的 身材很好,尽管已经三十岁了,可她的身材依旧很魔鬼很动人。她保养得很好,尽 管已经三十岁了,可她浑身依旧充满了少女的体香与健康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是在全面接触她之后才这么说的。 那天的饭局上我很活跃,不停地劝大家喝酒也不停地给大家讲笑话,我的努力 没有白费,包括我在内的大家喝得都挺多也挺高兴。到饭局结束时,她是整桌唯一 一个清醒着的女人。 散席时我跟她单独交换了名片,她特意用笔在她名片上写上了一组号码,她说 这是她家里的电话,有事我可以打这个电话。 我没有浪费那张名片,很快我就拨通了那个电话,我所说的" 很快" 的意思指 的是当天晚上,十二点左右。她接到我的电话丝毫不惊讶,这不得不使我相信对此 她早有预谋。 那天晚上我们聊的挺多,面子撑得也挺大,我们谁都不想让对方小看,于是就 谈起了一些特高雅的话题。从WTO 到MBA ,从尼采与叔本华,直侃到东方发白这才 住口。 关于这一点,没什么可多解释的,面对一个赏心悦目的女人,我可以制造出一 切假象来驳得她的好感。关于这一点,完全可以用赌博来解释。我相信快乐与痛苦 是赌场里的大小点,参与者只有权掷出骰子,却无权选择是大还是小。但只要赌下 去,最终只能有一个结果,就是输。这是早已证实了的真理。 我同样相信,赌场的各式机关甚至可以操纵整个结局。 我和林琳第二次见面仍然是在饭店。这是因为她在头天晚上说过这样一句话: 有机会我一定捆着你请饭,让你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第二天,我去找她,说我会让她捆着请饭,至于谁结帐嘛,那得看谁先喝醉了。 碰到分不清到底谁结帐的饭局,我的一贯作风是迅速喝醉,那样结帐的事就轮不到 我头上了。 她笑了,说你不会当着我的面喝醉吧。 我说那可没有保证,其实我挺希望如此,再说要真当着你的面喝醉了,干些什 么事就可以不负责任了。 她用手戳了戳我脑袋,你呀,真不知道这里面想的是些什么。 我说你这样理解我可就不对了,我其实是一个正直得不能再正直的热血青年。 她说你正直?你的正直得分目标吧?如果对方是个丑陋得不能再丑陋的女人, 你才会正直吧,其他的嘛 我说尽管咱们没认识多长时间,可你太了解我了。 她果然了解我,不仅了解我的酒量还了解我的" 品行" ,我这里所说的" 品行 " 是指一个男人在酒后所应具备的" 品行".她很轻易地把我灌醉,又很轻易地把我 扶上她的床,然后我们接着很轻易地做了应该做的事。 事后我才明白,在这一天里,她操纵了整个赌局的导向。 4 在这段时间,给林琳打电话是最好的消磨时间的办法之一。她喜欢我叫她小琳, 尽管她已经不再年青,可她依然有权力怀念年青。每次都是我把电话打给她,然后 扣下,等着她给我打过来。她用单位的电话,我用自己的,日积月累下来,这笔费 用实在不是个小数,这账不能不算。 她的声音没什么磁性,但听了让人着迷。有那么一阵子,我听她声音上了瘾, 可就是不想见她。因为一见她,我们就会没完没了的做爱。完事之后,大家什么废 话都没有,抬脚就撤,动作干净且利落,就象两个专业的运动员。 我们打电话的时候都很喜欢伪装自己,也可以说是化妆,我们在化妆下进行很 可笑的勾通。两个带着面具的人,无论怎么样拥抱亲吻都不会是碰到对方真实的肌 体。 她的魅力在于她的长相酷似丁艳梅,仅此一点。 对我来说,这点恰恰是致命的。 于是,我顺理成章的成了一个病人。 在成为病人之后,我才发现我的职业是如此的自由,如果非说我有职业的话。 我有很多时间。除去为必要的衣食住行而奔波之外,我仍拥有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 时间。那一时期,我将大量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都给了林琳。这她使得她与我的距 离越来越近。 一个月后,我们住到了一起。理由很简单,她不年轻了,我也不年轻了,就是 最好的理由。 还有,住在她的房子里,我可以省下一笔房租。 这就是我们故事的开始,很普通,毫不精彩。 5 在我不断的摧促下,出版社终于把欠我的稿费还清了,有几万块,都是自己的 血汗钱,拿在手里特别的重,跟以前没命挥霍时的钞票完全是两个概念。我把钱存 了一半,剩下的陪林琳去买了包括电视在内的一些乱七八糟的家用电器,把她家里 的旧家电全部换成了新的。 作为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林琳在很多地方表现得很年轻,年轻得都有些异常。 她喜欢逛街购物,拉着我一逛就是一整天,我累得都要虚脱,而她却脚步轻盈 得如同一只小天鹅。她购买欲特强,我怀疑她是购物狂。每次逛街她都没命地缩在 商场里,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什么也想买什么也都买,也不管能不能用得上。这么 说吧,她家铺的是大理石,可她却买了个地毯专用的吸尘器。她家没有微波炉,可 她却买回一大堆微波炉专用的盘子。她家没有汽车,可她却买回一大堆汽车专用的 清洗剂。以上证据得出一条事实,她购物没有理由,只凭喜好,只要看着顺眼就行。 她特别喜欢看电视,她可以坐在电视机前一待就是五六个小时,连厕所都不去。 她看起电视来也与众不同,她一刻不停地换着频道,哪一个频道也不多停留,哪一 个频道也看不完整。 这一点我最受不了,我不止一次的告诉她,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别逼我,别 惹我,别气我 她并不怕我,也不听我的,反而开始跟我走逆行线。为此,她喜欢上了跳舞, 在她所有的喜好里,这一条是最让她上瘾的。晚饭过后,她会在镜子前为自己打扮 半个小时,把自己装饰得更为年轻。然后,她会带着一身香喷喷的香水味离家而去。 最初,我认为这种跳舞不过是一种普普通通的体育项目,但事实上并非如此。 她在跳舞的过程中认识了别的男人,而且还与别的男人做了跳舞以外的一些事 这仍是故事的开始,跟大多数相同家庭的相同经历一样,很普通,毫不精彩。 6 我是一个病人,明知虚伪的爱情是一杯毒酒,可是依然高兴地端起,面带笑容 一饮而尽。 7 林琳把我的酒杯倒满,面带笑容地看着我,在月光的映射下,那笑容成了一种 冷笑,但很美丽。 我端起酒杯,说即使酒里有毒,我也会喝下去的,我欠你的太多了。 她依旧在冷笑,说你喝吧,酒里确实有毒。 我举杯,一饮而尽后冲她说,现在你欠我的了,你欠我的太多了。 她接过杯子,随手在地上摔碎,然后冷笑一声说,你是个病人。 这一幕是迟早会出现的,所以,我很冷静的看着这一切,并没感到任何的意外。 8 我从睡梦中醒来时,阳光已经明媚地塞满了整个屋子。这是一个夏天的中午, 热浪如潮。林琳给我打来电话,说她去银行把存折里的钱都提了出来。她在电话里 说,我知道这样做挺对不起你,我知道这样做你会很难过,但我现在确实需要钱, 我的酒店资金转不动了,实在撑不下去了,所以只好对不起你了。就算我欠你的, 但我会还给你的。 我说那你就滚吧,有多远你滚多远,永远也别再让我见到你,否则有你的好看! 她扣了电话,扣电话之前她说的还是那句话:你是个病人! 这一幕在以前就已经出现过,现在的重现让我哭笑不得。历史再一次重演,我 感到极度的郁闷。 这也没什么,不过是一个男人与一个女人之间的故事。 9 我找到林琳时,她正在会议室里开会,我在门外等了一会儿,有些烦,就推开 门走进去。这个会议的主题肯定跟迷糊有关,屋里的所有人都昏昏沉沉,发言的人 与听发言的人都昏昏沉沉。我的不请自来使他们顿时头脑一清。 我走到林琳面前,冲她说,你还给我,你赔我。 她很吃惊也很纳闷地看着我,还你?赔你?我还你什么?我赔你什么? 我说你欠我的,至于你欠我什么,你自己心里有数,大家都不是小孩子,用不 着我来提醒你。 她说你别胡闹,我这儿正开着会呀。 我说你欠我的跟开会是两回事,谁也不耽误谁的事。 她说你这是故意的是吗?你故意来胡搅蛮缠是吗?你故意这么做想让我在同事 面前丢脸是吗? 我说我不管别的,我是为自己的利益着想,至于你的事嘛,我管不了那么多, 对我来说,只要我舒服了我过瘾了我高兴了,就没必要再去管别的。至于你不舒服 你不过瘾你不高兴,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 她说你这是无理取闹,我不理你。 我说你应该学会讲理,你欠我的,所以你要还我的这很公平。 会议的主持人打断了我们,他说现在正开会呢!你们这是内部矛盾,要解决你 们回家解决去,要吵架你们也回家吵去。 我和林琳一起反驳他,错了!我们根本就不是一家子,我们没结婚,就是结了 也该离了。 她会也不开了,拎着她的小挎包走上了街头。我在她身后跟着她,谁都不说话, 都觉得没必要再说话。我们穿过三条马路,经过五家商场,然后左拐右插来到了家 里。 我们仍回到以前的家里,这所两室一厅的房子现在是我们争论的焦点。房子是 她的,这没问题。屋里的家具和家用电器是我的,这也没问题。 现在唯一的问题是家具和家用电器该怎么处理。卖给旧货店,我会觉得吃亏; 留给她,我会觉得更吃亏。 所以,现在我还得在这靠着,挨一天算一天,反正早晚有问题解决的那一天。 这样做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省下一笔房租是起码的。所以,现在我仍住在这所房 子里,我们仍算是同居,唯一与以前有所不同的是我们现在是分在两个房间住。 她打开冰箱,从里面倒了满满一杯冰水,一口气灌下之后问我,你为什么要到 我单位里去闹? 我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她哼了一声,这么说你是成心的了?你成心要跟我过不去了? 我说这是没影的事,咱们好聚好散,好分好合。 她说那你还跟我闹什么? 我说谁闹了?我在为正事而忙碌,咱们好聚好散没错,可前提是总得物归原主 吧?我的东西你拿着也不合适吧? 你的东西?你说清楚了,我到底拿你什么东西了?我到底欠你什么? 你要这么说就没劲了。你欠我的太多了,还得我一样一样给你列出来?算了, 我也不是一个小气的人,你挑最主要的还给我就行了。 她又倒了一杯冰水,又是一饮而尽,她说,你简直就是不可理喻! 我说在这事儿上谁都会有自己的理,谁都会觉得自己委屈,你有你的理我有我 的理,但现在讲的是我的理。 她说我要睡觉了,你离开这个房间,不要忘了,咱们已经分手了。 我离开她的房间,出门的一瞬间,我一字一顿的告诉她,这,就是你欠我的。 10 早晨醒来,林琳正坐在客厅里吃油条,见我出来她说,我没准备你的早饭,咱 们已经分手了。 我没管那么多,坐在她对面拿起油条就吃,我对她说,你欠我的。 她狠狠地白了我一眼,然后扔给了我一张纸条,那是一张借条。她说,我欠你 的钱都写在上面了,现在咱们该两清了吧?该谁也不欠谁的了吧? 我没理她,只顾自己吃。吃完之后我跟她说,这玩意儿没用,现在欠钱的是大 爷,要钱的是孙子。我不想当你孙子。 她抬头白了我一眼,你爱要不要,反正我现在没钱还你,你看着办吧。 我说那好办,睡一晚上一百块,咱们按次来,有那么三年五年就还清了。 她冷笑了一声,不要钱的时候你都不愿碰我,何况要钱? 我说,这你不懂,性质变了情绪就不一样了,野花与家花最明显的区别就是野 花要钱,而家花不要钱。 她说随便你,反正咱们已经分手了,我随时都可以告你强奸。 我说,你这样就没劲了。 她说,我一直就没劲。你更没劲。 11 林琳尽管嘴上说这事没劲,可晚上还是睡到了我床上。我觉得这是因为我开出 的价码太有诱惑力的原因。虽然说一晚上一百块的价位有些低,可每天都有一百块 入帐,这就应该算是一个大活儿了。我相信夜总会里的小姐都会赞成我的想法。 这个晚上我跟几个朋友喝了些酒,身体里自然而然地释放出一种野性的冲动。 于是我在床上表现得很好,好得都有些过头,以致让她的呻吟声都充满了高潮。 整个过程完了之后,她问我,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吃了伟哥? 我说我一贯如此,只是你以前没有注意到罢了。以前咱们的精力都不在对方身 上。 她说你这个人如果不是上来一阵神经质的话,咱们根本不会闹到今天这一步。 我说今天这一步并没有什么不好,起码我的感觉挺好,花钱买乐的感觉挺好。 她盯着我,怒骂了一句,你变态! 12 林琳打电话时,我正在刷牙,说话时不仅口吐白沫而且话音极不清晰,以至让 她误认为我是别人。 她说你今天怎么舍得回来了? 我说闲着也是闲着。 她说我懒得理你呢。我来找你是有别的事。 我问是什么事,如果跟钱有关就免谈。 她说就是与钱有关,不看在钱的分上,谁愿理你?我有条财路,想不想走吧。 我说那得看看是什么财路,你那两把刷子我太了解了,说吧,是贩鸡蛋还是倒 油菜? 她在电话那端笑了起来,仅从声音来判断,她仍显年轻。她笑笑说这样吧,晚 上咱们回家细说。 我说行,那今天晚上不能算钱。 她骂了一句,然后扣了电话。 刚刷完牙,电话铃声又响了起来,是个陌生的男人打来的,说找林琳。我说她 不在。可他仍不算完,没完没了的开始跟我聊家常,他问我知不知道林琳平时喜欢 玩什么喜欢吃什么喜欢喝什么? 我听得直头痛,就告诉他,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是清洁工,来给她家打扫房子 的。 可他仍没完,他说在房间里找找,看看她喜欢什么颜色喜欢什么玩具 我听得心不在焉,就随手把电话扣下,然后把电话线扯下。 离开家后我在炎热中穿梭于这座城市的大街小巷,走得累了,便在一家有空调 有沙发的鞋店里停下来。我摆出一副买鞋的架式坐在舒服的沙发上,一试就是一个 多小时,直到服务小姐彻底明白了我的目的。这小姐非常有个性,为了跟我赌气, 她干脆把屋里的空调关掉,还拿出一个电吹风不停地冲我所在的地方吹热风。 我又待了会儿,直到屋内的温度与露天的温度没什么区别之后,才离开这家鞋 店。 我依然以无所事事的心态在炎热的街头闲逛。在一家百货公司的门口,我看到 了一个手脚全残的艺人正在唱歌,他的歌声很感人,虽然五音不全但唱得极为认真, 听者无不动容。尽管如此,往他面前托盘里扔钱的人却依然少之又少。 我在他面前站了很久,牢牢地盯着他,直到慢慢地识破他的伎俩:他并不是一 个残疾人,他的手脚都很正常,他的卖唱仅仅是一种职业。尽管如此,我仍然一遍 又一遍地真切体味到了孤立无助的真正含义。我身上没带多少钱,否则我会分给他 一些。只当是对他勇气的一种欣赏。 13 我回家时,林琳已经回来并做好了大部分饭菜。这让我回忆起了我们还是两口 子的那些日子,但紧接着我又理智地发现这可能是另一个骗局的开始。从她眉飞色 舞的脸上我能看出一些征兆,毕竟,我们的相处不是一天两天了。我了解她,就像 她也了解我一样。 她给我盛了一碗饭,紧接着跟我说了一种设想。她给我端了一碗汤,紧跟着又 重复了一遍那设想。她的设想,或者叫她的发财之路很简单:她单位从国外进口了 一批鲟鱼,她想进一批,低价购进高价卖出。据她所说这种鱼很贵重,也很抢手, 只要能进到货,卖出挣钱是板上钉钉子十拿九稳的事。 她说得很热闹,表情丰富且极具诱惑性,这让我不得不产生了极度的怀疑。于 是我问她:这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又不是猫,不吃鱼。 她说那鱼经济价值极高,每斤的零售价可以达到好几百,可进货价嘛她卖了个 关子,说总之低得要命,只要能进着货,挣钱就跟上街买菜一样容易,不费吹灰之 力。 我说这么容易的事,那就干呗,别人给送钱,没理由不要呀。 她说当然不是别人送钱那么简单。难度还是有的,首先那鱼不是见人就卖的, 一般人根本就没资格进货。否则的话,这鱼也就不值钱了。满大街都在卖,还有个 什么稀罕劲?这鱼最大的卖点就是稀罕,除了稀罕还是稀罕。 我说哦,那就算了呗,反正天上也不会掉肉饼。 她说那么好的财路哪能让它这么轻易地流走,你放心,该打通的关节我都打通 了,现在只是让你合伙而已,我知道你那儿还有些闲钱。 合伙?我说那免谈,我现在穷得已经两眼发绿,我的钱都让你给祸害了,想再 从我身上弄出钱来,没戏,我自己都没那本事,你就更不用说了。 她急了,说你这人怎么这么不开眼,巨大的财富摆在你面前,你一点贪心都没 有? 我说这事放别人身上,怎么着都行,但在你身上嘛你得知道,咱们认识可不是 一天两天了,你有多大能耐,你有什么伎俩,我没理由不知道。 看你说的!没有我的日子你是怎么过的呀?好好一小伙儿,怎么越过越傻了? 她摇头,摆出一脸的怜惜。伴着她的怜惜,她的眉毛开始轻轻地掀动,嘴角微微地 上挑,同时舌头也性感地舔抹着嘴唇 她这种表情我曾经无比熟悉过,也深深为之迷醉过。以至于她在此时重新操起, 我仍有一种条件反射式的兴奋。她这种表情一直是我们做有的前奏。每当她露出这 种表情,那就预示着她将采取主动。我一直欣赏她在那种环境中的主动,这一直是 我极其沉迷的爱好。就像鹅痛饮美酒一样,都无法自制。 她是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善于利用别人的任何弱点,无论是生理的还是心理 的。对此,我丝毫不否认。 即使我们还是恋人的时候,我在她那种表情下所吃的亏也是数不胜数:每当她 有什么需要,需要我或我的钞票时,她都会以这种表情为武器,然后轻易地让我就 范。这招一直是她的撒手锏,从来也没有失手过。 今天仍不例外,在已经习惯的伎俩面前,我仍然无法控制。 她走到窗前,拉上窗帘,然后解开衣衫,动作轻盈而优美地向我逼来 在那一刻,我想到了那只就要被剜去肝脏的鹅。在那一瞬间,我也变成了那只 鹅,一切都听她摆布 14 我们合了伙。我出三分之二的货款,并以我注册的公司的名义从她单位购进了 一批鲟鱼。然后她负责找销路逮买主收钞票,我负责养鱼和最后的分钱。利润是四 六开,我四她六,对此我没有任何异议,只要能把本收回来,我就谢天谢地了。 鱼到手之后,我按照林琳的指点,去租了一个游泳池,把它们都养了起来。鱼 的个头都不小,每条都有个几十斤,在水里活蹦乱跳的,弄得水花飞舞,瞅着煞是 好看。 林琳所说的情况基本属实,那批鲟鱼的确是抢手货,每天都有不少人上门来打 听它们的行情。只是来联系业务的那帮家伙,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个顶个的斜眼 歪鼻子,全跟通缉犯似的。 另外,他们联系业务的方式也很怪,就像港台片里买卖白粉的大毒枭似的,把 简简单单的贩鱼卖鱼弄得神神秘秘的,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还有,所有成交的客户来提货时都在夜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古老交易方式 都是在黑暗中进行。 这些事我越想越觉得头痛,最后索性不去想了,反正就那么几条鱼,能惹多大 乱子?好在那批鱼卖得特别快,没几天功夫就全部脱手。之后一算帐,林琳分给了 我两千,说四六分成,你只能分这么多。 我谢了她,一句别的废话都没说,本钱能回来,我已经是心花怒放了。再加上 两千块的分成,我心花又多放了一遍。 15 警察来找我时,我还以为是查户口换身份证什么的,可没想到一开门,呼拉拉 冲进来了十多个荷枪实弹的警察,更可气的是愣有人拿枪指着我的脑袋。我说你们 开什么玩笑,快放手,当心我告你们侵犯人权! 有人狠拍了一下我的脑袋,说谁给你开玩笑?这是逮捕证,你签字吧!你小子 胆子真不小,还敢倒卖国宝,真有你的。 之后所发生的一切更是让我坠入万丈迷雾里。我在拘留所里一遍又一遍地被提 审,一遍又一遍地被询问,翻来复去的就是那几个问题:国宝是从哪儿来的?都卖 给了谁?共获赃款多少钱? 我一遍又一遍地告诉他们,我什么也不知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国宝,我只 是卖了几条鱼而已。我怎么知道卖给了谁,谁要我就卖给谁,难道买鱼也得看他们 的身份证?什么赃款?那明明是我的辛苦钱,区区两千而已。 在警察眼里,我显然是个人缘与品质都非常不好的人。因为谁听完我的话,谁 都说我在胡说八道。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掌握了大量的证据:公司的法人是我, 租用游泳池的人是我 我说这又有什么?这是正常的商业行为,这是做生意,买进卖出。买进卖出你 们懂不懂?这是国家政策大力扶持的生意行为,这怎么就犯了法? 马上有人冷笑一声,然后告诉我不要不老实,不要装痴卖傻。他说卖别的鱼, 没人愿来理你,但你这次卖的不是鱼,而是国宝! 怪不得那些来买鱼的家伙都扣帽子戴墨镜;怪不得他们把买鱼卖鱼这一行为演 变得神神秘秘;怪不得他们怎么看怎么不像好人 先前种种的古怪都在答案面前一一释然了。 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那些鱼不是简简单单的普通鱼,而是国家一级保护动物, 跟大熊猫一样同属国宝的" 中华鲟". 直到这时候我才明白:林琳就是那个养鹅的人,她准确地把刀剌进我的肝脏部 位,活生生地把我的肝切了出来,眼睛眨都不眨。 这下我明白了,我彻底明白了林琳拉我合伙的真正目的。 16 在警察面前,我一直没说出林琳的名字,我已经决定自己来一力承担这一切, 在我能力所能达到的范围里,我会替她掩盖所有的一切。即使这是法律所不容的。 我想,那句话说得没错,爱情尽头就是含笑饮毒酒。 17 这一年里我知道了另一个故事,这是一个关于法国鹅肝酱的故事。鹅肝酱一直 就是一道美味,在这道美味中法国鹅肝酱更是上品。但法国鹅肝酱的制作过程却让 人心碎。 美丽的女人挑选了一只特别健康的鹅,然后每隔上几天就会让他痛饮一顿美酒。 他很快上了瘾,既对美丽女人面对他时的表情上了瘾,又对美丽女人手里的美酒上 了瘾。很快,他在欣赏女人的美丽中得了酒精肝,肝在一天比一天不健康地增大, 很快就超过了应有体积的几倍。 终于有一天,他肝的体积达到了美丽女人的要求。她要杀他并取走他的肝,对 这位美丽的女人来说,他的肝的价值已经超过他生命的很多倍。 这是最后一次,美丽的女人来到他面前,手里端着最后的一杯美丽,不,她手 里端着的是最后的一杯毒酒。喝完这一杯,他就要献出自己的肝,永远离她而去了。 望着美丽女人的笑容,明知那是一杯毒酒,他依然高兴地端起,面带笑容一饮 而尽。 他在夕阳下仰天而叹,他在黄昏里疯狂而舞。那天空也为他而忧郁,那湖水也 为他悲伤。美丽的女人不忍看他,掩面而走。 他筋疲力尽,在黄昏里颓然倒地,发出最后的呻吟。 美丽的女人重又回到他身边,她的眼角还带着眼泪。她轻轻地抚摸他冰冷的身 体,摸准了肝脏的位置,然后她掏出刀子,稳而准地扎了下去 爱情的尽头,就是含笑饮毒酒。 18 由于非法倒卖国家一级保护动物,我被判入狱两年。对此我感到很庆幸,两年 的光阴一转眼就过去了,同时也感觉挺对不住那些鱼的,怎么说人家也是国家一级 保护动物,经过我手这么一折腾,没准就成了人家的夜宵。 在这两年里,外面的世界有了惊天动地的变化,变化最大的是林琳,她现在居 然是一家跨国集团公司的中方总经理。这是我从监狱里的一些过期的报纸上得到的 消息。她成了新闻人物。对这一点,我没有丝毫的意外,从蒙我那一道上就足以看 出她的聪明,她的聪明足以使她得到这一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