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雪在哭 我站在太阳里,歪头看着天。不,是站在太阳的影子里,他总爱给我纠正这种 他曰为的“语法错误”,就象我爱把喜欢说成“欢喜”,爱把先走叫成“走先”。 太阳有点温度,可呼呼的风还是吹的我耳朵跟儿疼,张开嘴呵呵气,脸前马上一片 虚白茫茫,他便被朦胧在氤氲的热气里,看不清楚。也许,我一直就没看清楚过。 我说大后天一起吃饭吧,他说好。我说那可得你付帐,他说成。 我夹起一块油菜排骨,他问我为什么要请他吃饭。我说因为排骨和油菜炖在一 起,我才吃排骨。我低头又上扬着眼睛看着他,我说说说你的事吧,我发现他眼皮 儿双的还挺厉害。我闷头吃了四块排骨后,一根一根地把油菜挑出来吃光了,拿纸 巾擦着嘴,只记得刚才好象听他说过“幸福”这个词。我拿着纸巾满嘴上揉着,揉 着揉着揉到了眼睛上,油乎乎的纸便又洇了一些。可能那是我的“幸福”。 咱什么时候离婚,我笑。你可别吓我,他也笑。 改天请她吃饭。我说。 天越来越冷了,我一点儿都不欢喜。我的那件粉色驼绒的外套就不能再穿了。 那绒绒轻轻的感觉总让人心情好。我不知什么意识下,又开始了记日记的“劣习”, 每晚时钟“当”“当” “当”连响过三个一声时,我多半在被桶儿里激昂地涂抹。其实这完全是一种 自我压抑、折腾自己的好方式。至于说写日记可以使人细腻让女孩子更象女孩子这 一点我是根本不相信的。不过说女生比男生略微神经质一些这到是有科学根据的, 真的,我翻过医学精神学。神经病和精神病不是一回事,女孩子多半有精神病,就 是神经较为敏感。我就是。有时候我觉的自己特神道儿,就象我特爱看一些通过血 型、星座、生日、喜好等来结论命运的书。杨桃桃就说过我“旺夫”,就是说我总 会让我的他兴旺幸福,她还看我嘴,说我上唇线明朗、下唇往外翘,是个下唇外露 叨叨叨活泼开朗,上唇又兜住自己不往外流的人。挺傻X 的。 刚认识潘潘那会儿,确实挺霉。什么事儿都不顺。我说我烦,他说他是一个很 丑的人,我说我知道了。我们就这样认识了,在网上。定在下午见面,那时候是春 天,就在学校餐厅后面的小广场。我一眼就感觉出他来了,他说“我”,我说“你”, 这是我们在网上的名字。然后就都笑了。聊了聊觉着挺好的,当时是在树下,有只 长着大透明翅的绿色大蚊子掉到我头上,他突然说别动,然后很投入地在我头发上 把它给摘了下来,就那会儿我感觉特好。临走时我说你没你说的那么丑啊,他也笑 着说你也没网上说的那么漂亮。到了后来我们特熟了以后我问他我哪不漂亮了,他 说你牙不齐。 喜欢上和潘潘在一起,是在我们熟了以后。那次陪他去补车胎,碰上国政班的 一些同学,里面还有杨桃桃。回来后她们就都说和他在一起时我显的特精神,整个 人要比平常亮了60瓦,说是不是潘潘大高个儿给趁的。我说不是的。我想可能是我 和潘潘在一起心情会好,而人一心情好了就会整个的“容光焕发”。于是便整晚上 的仔细翻数了他的值得赞扬的方面,想来还是蛮多的,再于是,心里面便满满的暖 暖的,觉得认识他还真挺好。 我们就常常在一起了。我爱吃。他便和我吃遍了学校附近的所有小餐馆。他还 说你怎么这么能吃。我说和你在一起我的食欲就好。其实我是真的喜欢有个正当的 理由好和他在一块。我们“结婚”了,在MUD 网。是我求的婚。我们认识后就没再 去过聊天室,而是在MUD 里见面。“结婚”那天来了好多朋友,天南地北地千把口 人都发Email 祝贺,一个星期后我们还领养了一个e ·baby, 叫小建,于是他就 成了e 爸爸,我就成了e 妈妈。那时候我感觉可好了,特好。 日子过的太讨厌了,我整天穿着那厚厚鼓鼓的白色羽绒服,一点都不利索,像 个面袋子。他说还是精粉的。天可冷了,干冷干冷,杨树上秃秃的,风吹过,枝杈 划的咯吱咯吱响,一听这声音我就浑身难受,把肩缩的紧紧的。该下雪了吧。吃饭 的路上。潘潘说。我说你也喜欢下雪啊。他闭着嘴笑,后来还笑出了声。他说“她 让我说爱,我当时没说,只说等下雪吧”。 我看他眼角弯弯的,真想伸手上去摸摸,把他那纹儿给镫开!什么时候你们见 个面啊一块吃顿饭。我呵着气说你们定吧我随时有空。他说吃什么。我说只要不是 鸳鸯火锅什么都成。他又闭着嘴笑,眼角弯弯的。 我开始害怕了。怕下雪。我知道一下雪我就完了。我固执又严肃地认为只要不 下雪,潘潘没说出口,我就还能像原来一样。我脖子里挂着的那个亮铜的“符瓶” 是我哥从西藏带回来的护身符,说是能通灵。于是我就每天到点儿掏出来握在手里 很认真地祷告“不要下雪”,跟上了弦儿似的。那会儿一点没觉得傻,反而特虔诚。 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儿,是大气层突变还是我感动了鬼神,大冬天的一直没飘雪。杨 桃桃咋呼说不能打雪杖了,老主任开会时说你们比上一级舒服多了不用出去扫雪。 我却心里咚咚跳着地暗喜,觉得这好象是我和老天爷两个人的事没人知道。 平安夜。潘潘的电话在12点打来。我笑的很深。“你说什么时候才会下雪啊。” 他喝了酒。 我说潘潘你个猪。 报纸上新闻,小城16年来下雪最晚的一个冬季,麦田庄稼渴求滋润。我一愣又 一愣,也觉得真是奇怪。天气特别不好,每天风都很大,操场上旗杆子给吹的晃晃 荡荡,脸上让风扫的生疼,偶尔下场小冰雹还是夹着阵雨,结果弄个满地泥泞冰渣, 阴气连天。一直在考试,我也考,潘潘也考,她也在考。于是我们就谁也没见到谁。 再见到他时我愣了,他丑了。眼角耷拉了,脸挺脏,眼皮儿也不那么双了。我说你 累的啊,他说嗯。看他那样,我挺烦的,都变这样了还能让我变“亮”吗。他们都 说潘潘和她闹不高兴了,两人盼下雪盼出了个“没缘分”的定论。我听了,又一阵 烦。想想潘潘变丑了,都显老了。我看了一本书,说是一个姑娘爱上了一个男子, 非常爱,但作者安排这个姑娘要得病死去,临死前姑娘为男子在一排“符物”前选 祝福,她放弃了自己的病愈,为男子选了一个小佛,代表平安幸福。我看完了扔在 一边,是个俗不可耐的老故事。我却又想潘潘现在真挺惨,我应该让他幸福。可能 那才是我的快乐。 于是每天晚上我的祷告变成了“早日下雪,潘潘幸福”。我觉得我真挺傻逼的。 下雪了!我有时在想这些年来我看的那些星座星命的书真的是好可怕!下雪了, 下大雪了,飞飞扬扬。我的脑袋里,我的心里搅的纷纷杂杂、生生疼疼,和着清脆 冰凉的雪片。我很小心很小心地拉开窗帘,不忍往外看。强烈的空白茫茫的一片刺 地我闭了胀痛的眼。我看见了潘潘,他迈着大长腿,跑在雪里。眼角弯弯的,劲头 足足的,朝一个干净的雪人跑去。跑到跟前,潘潘突然变成了身着华服头佩王冠的 宫廷贵族王子般模样,他多情地拨去雪人身上的雪,雪下钻出了她,然后潘潘单腿 跪下说“让这飞扬的雪作证,请你嫁给我吧”。醒来时,雪还在下。我抹净了浑浊 粘腻的脸,披上羽绒服走出门去。空气凉凉的,踩在无人的街上,静听脚下雪面发 出的咯吱咯吱响,像是踩在一张厚实柔韧的崽牛皮那般。细碎的雪花在暗淡的路灯 光下飞旋,一片一片,轻轻跌碎在脸上。我坚毅地昂起头,使劲紧了紧衣服领子。 约好了在“埃斯基摩”吃饭。我穿着面袋子蹦着就去了。远远看见了玻璃窗里 的他们,我眼睛一亮,马上把笑容调到最佳位置。其实那会我心里真是挺高兴的。 可手刚一推那大玻璃门,我鼻子里就一阵酸翻了上来,差一秒准哭出来,而且势必 是嚎啕大哭。我马上退下来低头扎在外卖窗口买了个包子使劲往嘴里塞。是奶酥蛋 黄馅的,挺噎的慌。 吃饭时她老冲我笑,我发现她牙齿齐齐整整,又白又亮个个都像小贝壳。我又 发现他眼角弯弯的,眼皮儿双的挺厉害。我觉的挺好玩的,我看着外面我说雪真美。 他们也说雪真美。然后我吃了两大碗肉松油菜面,特辣的那种。他说我看不出你这 么能吃。我说下雪天我食欲就好。 我考的是“亚斯”,不用读预科的。到了那边直接念管理,回来以后标准双学 历,找工作都会由得我挑。我也可以去美国,英国,或俄罗斯,管理学都很盛名。 我要去的是马来西亚。 那里气候干净温和,清新润泽。有温暖的鸟鸣,有娇媚的花枝,那里,冬天没 有雪。 我想作的大度一点,像好多故事里写的那样,表现的崇高些。对她要好,然后 说你要好好照顾他我祝你们幸福。可还没容我高尚,就已经没机会了,她对我不好。 在潘潘面前她总给我看小贝壳,很娇俏很娇俏,潘潘不在她从来不笑,喜欢用眼白 和鼻孔看我。我们的关系咯咯楞楞,像一碗白米饭里的沙子,摆在潘潘面前是晶莹 剔透冒着热气的米粒,里面却是粗砺的沙子碰撞搁挤。我没哭。我不在乎这些了。 真的不在乎。只要,她能让潘潘眼角弯弯的;只要,她也能有像我一样为潘潘远 “小佛”的冲动。 我总想最后给他写点什么,送点什么,想学着人家临别前织个什么围巾或是叠 那种好看的五彩的星星纸鹤什么的,却手笨。拿着彩纸折了拆拆了折,最后却总是 小时侯唯一学会的那种纸飞机。我朝窗口一扔,飘飘扬扬就旋了出去,一直旋,一 直旋。我把头伸出窗外,和着飞转的雪片,我吃进一大口冷气,说爽。 我只说照顾好小建。 他说别走。我会想你的。 我拿着那个精致的,方方正正盖满了章的“小本本”,穿上那件轻轻绒绒的粉 色外套,走在铺满积雪的操场,静静的雪地让人心里空落落的,白白净净的一片就 像刚刚出生的婴儿般。我踩下一脚,咯吱一响,踩下一脚,又咯吱一响。新雪还在 扑簌扑簌地落下来,轻轻巧巧,细密动听。我很认真很认真地走在跑道上。“妈妈, 我能抓一把雪吗?”。干净玲珑的小弟弟和年轻的母亲在雪中玩耍。“好呀,轻轻 拿起来,闻闻香不香。” “香!还凉凉的!妈妈你听,扑簌扑簌,扑簌扑簌,雪 在哭!” 童稚的精灵让我无语。我仔细执著地盯着地面走下去,我就喜欢这样,走新鲜 干净的新雪面,只有我去小心地落下一脚,而每一个下一脚都是清新舒爽的。跑道 一圈快走完了,我回头看了一眼身后一长排孤单又硬毅的印迹。我掏出一只小飞机 往空中一扬,雪,不会再哭。 -------- 黄金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