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吃茄子的人不爱吃青椒 作者:梦儿 夏天的时候,沙沙开始注意亦东。 认识了很久,却始终仅只是业务关系。亦东是个很低调的人,平日里话也很少。 印象里总是穿灰突突的休闲装,某次听说还都是昂贵的名牌。沙沙不会,如果是特 别的颜色和款式,沙沙不会介意来自地摊还是华厦。同是平民,有人把《格调》当 作圣经宝典孜孜以求地模仿效尤,也有人“英雄不问出处”地自居坦然。 而沙沙,就只是散漫无心的,兀自活得流光溢彩着。几乎有点过分。 甚至,沙沙是有一点看不起亦东的. 然后,有一次,亦东忽然约沙沙一同参加圈里的一个PATRY.沙沙当天刚剪了头 发,很乖的短发,很想当众发布的样子,所以很高兴这样的邀请。沙沙挑了一条很 简单清爽的裙子,为了配合亦东的身高,沙沙还周到地穿了平底的水晶凉鞋。 一切都很顺利。然后,散场的时候,天下起了大雨。 沙沙和亦东随众人一道,在大堂的门檐下一筹莫展。因为离道路远,很少有自 投罗网的出租车过来。这会儿亦东的一个同事开车过来,说可以带亦东一段,亦东 说,你也上来吧,搭车到路边。 车里很挤,两个人的腿随车的晃动碰撞。挂着上车时淋的雨水,清凉的感觉, 和整个夏天的郁热相对。沙沙竟然有一点微醺的晕眩。窗外的雨愈发的大,随着车 窗汩汩的流下,沙沙无意识地望着外面模糊的景象,忽然希望这一刻无限拉长。 不动声色地转过头看亦东,侧面的轮廓竟然是瘦削清秀的。沙沙喜欢的样子。 直到大家都下去了,亦东才让沙沙和自己一道下去。是路边的候车亭,小小的, 有雨点点溅上来,灯光被雨氤氲地很陶醉。这样的光色里,人好象水里的鱼,一样 纯净和沉溺。几分钟里,两人几乎都遗失了语言。然后,亦东说,你从这里打车就 行了。我很近,跑着回去就行。 始终记得亦东消瘦的身形如何在雨中消逝.夜雨的长安街寂静美丽,车里的radio 放着适合午夜的清浅音乐,隔着玻璃窗外湍急的雨声,歌唱与钢琴,水一样安静纯 粹。沙沙想着亦东平日里温和无所牵系的样子,原来是这个浮华圈子里的异数。 别致的,甚至带着一点清洁的芬芳。沙沙想。 经过天安门广场时,沙沙突兀地做了一个决定,这决定使得沙沙在此后的一年 里活得充满情节。也使得万万在最后只好放弃经营了许久的事业和人群,重新投入 另外的生活.――此时回想,当时的决定里必是含着许多无来由的冲动。但是沙沙 更愿意相信这是女人关于爱情的直觉。 那时的沙沙,是一个勇敢地四处堆积美丽情节的女子。沾染了圈子的浮躁,还 有天性里消极的因素,沙沙纵容着自己不问情由的义无返顾。 在那些频繁的电话里,那些有趣的话题,无聊及有聊的记忆。 那段时间,甚至午饭时间也要打电话过去问亦东吃饭没有在吃什么。 有次亦东说吃烧茄子等几个菜,沙沙立刻感慨多难吃呀。亦东立刻接口说:你 不爱吃茄子是吧,那你一定爱吃青椒。沙沙惊讶,说是呀,可是……为什么?亦东 得意地说都是这么说的,他自己就是爱吃茄子不爱吃青椒。然后,亦东恶作剧似的 说:等哪天你犯在我手里,让你天天吃茄子。 沙沙开始把这类玩笑当成某种暗示。 并且开始向妈学习怎么做茄子。 那段日子在记忆里好象一直是阳光明媚的。当然这样的印象只是沙沙自己的, 与气象台无关。 很可能与亦东也无关。 这个圈子很小很虚荣,大家都自持身份地不肯做什么出格露骨的事,比如,沙 沙这样坦白的感情。 但是沙沙无所谓。 初秋的时候,沙沙开始和亦东约会,是很好朋友的那种。其间,亦东常常无由 的改变情绪或者突然失踪。就开始有人有意无意地在沙沙耳边说,听说亦东是同性 恋呢。 沙沙总是夸张地笑笑说,乱讲呀,我也是同性恋呢。你不知道? 沙沙讨厌这样地编排人家,亦东优秀独立,并且殊无绯闻,自然引人议论。 何况,是又怎样。沙沙不预备做想象的英雄,拯救或者改变什么。但是,自己 的出现,至少可以减少这样的议论吧。 而且,沙沙后来想——自己从没相信过所谓爱吃茄子就不能也爱吃青椒。 但是,有些情绪,会悄悄埋着,即使小得象刺,依然会在什么样的时候忽然挣 扎着突现,穿透一切地锋利起来。 情人节的时候,沙沙陪亦东加班。中午到黄昏。亦东忽然说我放一首歌给你听 吧,一直很喜欢的。 ERIC CALPTON“WONDERFUL TONIGHT ” 亦东跟着音乐一起哼唱,很动人的样子。在冬天温暖的黄昏。他讲歌词大意是 一个男子和女友约会的全过程,他无比欢喜地在歌唱里遍遍重复:oh my darling , it is wonderful tonight …… 然后,亦东翻出一个旧旧的本子给沙沙看,说是大学时手抄的歌词。上面有亦 东写得潦草而漂亮的英文。 沙沙一页页翻过去,恍惚地想见那时的亦东,在怎样的情形下听着这样的音乐, 那些自己不能知晓的感动和记忆,无从理解并修改的伤害与痕迹。 沙沙瞬间惶恐,明白自己在爱面前的男孩。却终于无法得到他。 晚餐时,沙沙把以前为亦东拍的照片底片交给他。亦东要了好久的。沙沙曾经 莫名其妙的坚持不肯给。这是一种标志。沙沙想。如果危险,我还来得及放手。 说了很多的话,除了爱情。那么融洽欢喜的情形,好象两个人是那种很知己的 朋友。亦东眼里有洋溢的欢喜。沙沙为此柔软的充满清浅的心痛。在那样独立淡定 的外表下面,亦东其实是多么寂寞的孩子。 那晚的结果依然是面无表情地穿过叫卖玫瑰的街道,两人各自走开。 沙沙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如果就只是这样维持做有分寸的朋友。 接下来的周末,几个好朋友嚷嚷着开车去石家庄算命。亦东依例说忙。沙沙赌 气说那我跟他们去了啊。亦东说你自己玩好。 暗黑的房间里,带着劣质烟草的味道,瞎眼的老女人守着被掷得光滑的串串铜 钱,摸索沙沙面孔上的骨骼结构,用那套传统的比喻描述沙沙的美貌,然后说我知 道你走路不稳总是飘飘的,如风中之花。她说他是带着惩戒的男子,一生有无数劫 难。你如果还想和他有所结果就要年内成婚。 在她因为语速和口音而含混不清的言语间,沙沙听出很不看好的味道。虽然那 个老女人并没有说。 出来看到同伴,他们问说了什么,沙沙笑着说她夸我貌美如花呢。这种骗钱的 勾当,亏你们说算得准。 然后,沙沙问:我走路是很飘很晃的样子吗。他们说是呀,又玩笑地说:自己 不知道吧,很难看呀。 一路沉寂。直到京石高速的入口,忽然发现有许多卖风筝的,一下子缤纷地充 满视线。沙沙很兴奋地跳下去买了,然后站在路边给仍在办公室加班的亦东打电话。 沙沙说我在石家庄呢,马上回去。路边有好多卖风筝的,我买了咱们明天出去 放着玩吧。 不知道是不是环境的关系,亦东的声音没有丝毫被感染,还是那么沉静。他说 明天我还有好多工作呢。你们玩吧。 沙沙楞了一下说好吧,那么等你忙过了。 明天一起吃晚饭? 因为城区的禁放,所以天黑的时候大伙特意买了烟花在附近的郊区放。把车顶 的天棚打开,沙沙躲在车里看烟花绚烂散落,如此美好的,恣意于是迅速。 沙沙心灰地流下泪来。 在渐渐充满的巨大的不可知面前,沙沙不想再牵扯着自己等了。 依然约在那个明亮的商场门口,沙沙漂亮的毛线短裙在冬天的萧瑟里那么耀眼。 沙沙安静地看着亦东走过来,没有什么铺垫,就毅然地说了,我喜欢你想和你在一 起我们结婚吧。亦东促不及防地楞了,然后开解的笑,说你怎么了,我知道的呀, 可是总要慢慢地走着看。沙沙说那么你可以给我一个期限吗?我觉得叵测。如果知 道双方都在为一个目标努力,我可以说服等。亦东说我不能。没有人知道前面是什 么。我不想被盘问不想不自由。沙沙说:我明白了,咱们分手吧。 不久,沙沙独自去了原本预备和亦东一起去的西藏,并且就那么住了下来。也 就是那样闲散地住着。连很近的布达拉宫也不进去参观。就是日日赖在大昭寺,和 喇嘛聊天,帮他们卖票,骗吃骗喝的。很多天。 天气渐渐热起来。沙沙买了藏族的裙子穿,还有那种盘头发的彩色丝线,请朋 友教会如此混着头发编织了,偶尔象真正的藏族女子一样盘在头顶,更多的时候就 散散的垂着,脱了两条彩色的大辫子在石块拼成的街上走。开始看到的藏人会友善 并赞美地笑,渐渐的,也熟稔地开始打招呼了。 沙沙是被强巴活佛命名为强巴央宗的汉人娃娃。有安静不带一点侵略性的眼神。 沙沙喜欢日暮时的晚课。那时游人都已经散去,只有集体颂经的喇嘛和朝拜的 信徒。在香火缭绕的幽暗里,沙沙常常就只是安静地在一边坐着,看见模糊的人影 慢慢慢慢地转过去。人走了,香火还亮着。 沙沙是个没有信仰的人。她看着这些旺盛的信仰,觉得安心。 那个黄昏,一群北京来的旅游团忽然塞满了大昭寺。沙沙坐在幽暗的大殿里, 听着熟悉的口音,想着可能应该回家了。那些影子在沙沙面前晃过。沙沙忽然闭上 眼睛,急急地祈祷:天,如果还可以,让我见到亦东。 睁开眼睛,就真的看到了。因为是从门口走进来的,他被外面耀眼的光线剪裁, 消瘦得不太象是亦东。他的目光从虚空中浮泛的略过,并没有停在沙沙身上。沙沙 不能言语和行动,就只是看着他走过去,不断被人档住,而终于无声地湮没在出入 的人群里。 沙沙不愿意相信那只是幻觉。 晚上,沙沙给朋友们打了出来后第一个电话,她并没有核实看到的是不是亦东, 只是说,我来过了,现在要回去了。 那年圣诞,沙沙仍是赶场似的出入于朋友们的聚会和玩闹。只是,变得异常安 静。然后,有人提到亦东的名字,一个以前并不熟悉的朋友忽然说你们不知道呀, 亦东是同性恋。 别开玩笑,熟识的朋友看看沙沙说:那些都是谣传的说法。 什么谣传,他自己亲口向我承认的……有次他喝醉了,哭诉为什么会因此面临 如此大的压力,其实自己就是喜欢男人,这招谁惹谁了……夏天去西藏,他都是和 男朋友一起去的…… 没关系,我早就知道的。沙沙用安然的笑回报朋友询问的眼光。其实,心里被 大大地震动着。 那人仍在讲着内中情节,时间地点人物,于是,以往所有不可解地一切都渐次 展开了真相。都无所谓了,谜底揭晓得太晚还不如不揭晓。沙沙只是心疼亦东,竟 始终独自背负了那许多不能为人道的隐私,多么重,多么疼。 沙沙轻易原谅了自己和别人,以及所有无端的际遇。 可怜亦东遇人不淑。不是所有的人都可以作为朋友喝酒的。 转过年来的春天,沙沙已在另外的行业开始得心应手,也早已疏离了原来圈子 里的人际。在不必坐班的悠闲职位和朝九晚五的打卡生涯中,喜欢熬夜的沙沙却选 择了后者。果然,日日的忙碌抹去了散漫的怀旧。每天在困与醒之间周折,日子拥 挤到到梦都不做。 这样的,有一日,沙沙正埋头吃盒饭,旁边的同事看到沙沙餐盒里几乎未动的 青椒炒肉,问沙沙是不是不爱吃青椒,接下来他说:那你应该爱吃茄子吧。都说爱 吃青椒的人不爱吃茄子。 沙沙一愣,忽然的就笑了,记忆略去大同小异的风花雪月,那些杏花春雨的情 节,早已淡如烟云。倒是平白记得了这个。饮食男女,呵呵,谁呀,茄子,还是青 椒。 至于沙沙,却都不怎么爱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