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蕙 我家的附近,这城市的中心,有一个尼姑庵,两扇暗红色的小门,窄小的院 子里放着一只巨大的生满铜锈的香炉。里面只有一个满脸皱纹牙都掉光了的老尼 姑和一只又老又丑的猫。上学的时候,这里是我的必经之路,每天骑车路过的时 候,总要好奇地探头望望。而每次望过,都有一种郁闷沉重的不快。 现在我是不从那里走了。偶尔路过心就象被一把钝锈的刀子慢慢地来回割锯 着,痛的说不出话来:阿蕙,我的阿蕙就在里面,我的聪明美丽温柔的阿蕙呀! 就在那两扇暗红色的小门里面,她的乌黑的秀发荡然无存,只剩下触目惊心的一 片青黑色的头皮;她水波荡漾的眼睛,现在只盛满了绝望的漠然;曾经那么爱美 的我的阿蕙,如今用灰色的布袍紧紧地裹住她动人的身躯;而她的才华她飘逸的 灵气,现在只用来诠释着那冰冷的佛经! …… 我认识阿蕙还是高中时候的事儿。高中三年我们经常在一起大聊特聊流行摇 滚重金属金庸古龙温瑞安,我很诧异一个女孩子怎么有这么宽的知识面——那时 我们班别的女生只关心哪儿的零食好吃哪个男生帅哪本言情小说好看等等诸如此 类的事儿。 大学我们又在一起了。高中时那一伙小坏蛋们一个没跑儿。大家呼啸而来高 唱而去,每天都在一起扎堆儿。大概就是在不知不觉间,我开始对阿蕙这个与众 不同的女孩子产生了好感。周末大家一起在学生活动中心看电影时我鼓起勇气去 拉她的手,她轻轻挣了一下就给我握着了。我心砰砰跳,一场电影究竟讲什么我 是一点儿不知道。 …… 现在想起来那时我是太贪玩了。学校附近免不了有各种娱乐场所张着狰狞的 血盆大口等着赚学生们的钞票。台球室,电玩城……哥儿几个经常旷课去打麻将 机,阿蕙也就旷课一家一家的麻将室找我要把我拎回去;后来我们改宿舍里打了, 阿蕙就老堵宿舍楼门口逮我;再后来我迷恋上了台球,结果台球室的老板和阿蕙 混的倍儿熟;我们到游戏室打“铁拳”,阿蕙就跟到游戏室……大学四年我们整 个儿在玩“警察抓小偷”。一见阿蕙哥们儿就轰笑:风紧,扯呼!搞的我臊眉搭 眼恨不得有地洞钻进去。 阿蕙总是有种危机感,她总感觉自己在和那些台球,电玩,麻将什么的在争 夺我,而最后总是自己输了……女人最烦人了——我那时想,她们总是要捆着你 困着你要你完全属于她们才心满意足。 那期间我们有过无数次的争吵。分手,和好,再分手,再和好……我们都有 些疲了。 那年暑假阿蕙的一个老同学开了一家溜冰场,就在我们这个城市旁边的一个 小县城里,阿蕙应邀去她那儿捧场。我不许她去,可她固执地走了。我一个人在 家生闷气。恰逢我姐单位组织大家去三峡旅游,我姐把我也捎上了。欣赏着秀丽 的三峡风光,阿蕙的影子在我心头渐渐淡了。同行的人中有个女孩子叫林兰的和 我姐很要好,就住我姐家楼下。一路上我们一起说笑谈天很是惬意,我很久没有 这么轻松的心情了。最近和阿蕙在一起越来越觉得无话可说,越来越压抑。林兰 虽然没有阿蕙漂亮,但是和我很谈的来。我开始思索:阿蕙也许并不适合我,我 们也许压根儿就是一场错误。她不能给我以安定感,她不太会做家务,也不够坚 强,将来是不能做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的。阿蕙现在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开始喜 欢一些《时尚》,《女友》之类的杂志。还为那些无聊的文章淌眼抹泪的…… 和林兰相处的日子我开始从她身上反观阿蕙的不足,我开始看到除了阿蕙以 外的另外的女孩:大方,温柔,有思想,重感情,知疼着热而且会做家务……我 想,这才是我所要的那种妻子的形象。虽然我和阿蕙已经谈了好几年,我也曾将 一个男孩的全部感情投入其中——这样的感情人一生只有一次。要让我再象对阿 蕙一样的用心用情对另外一个女孩已不可能。但感情是可以培养的,不一定是那 种激情,而是一种淡淡如水的温情。我想我要的就是那种温情。我想我可以和另 外一个贤惠的女人——一个不那么烦人的女人——生活的很好,哪怕我对她的感 情并不是很深。我会对她好。我想我可以做到,而且我觉得我要的生活就是这样 的,平淡而真实。林兰,或者别的女人,也许更适合我。 旅行结束后我的思想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觉得自己一下子成熟了。 我每天都在思索着我和阿蕙的问题。我觉得其实我早就在思索这个问题了——早 在半年以前。只是我没有和阿蕙说而已。而阿蕙对我思想的转变还毫不知情。还 在高兴着我的回来,高兴着我给她带的礼物——一件照她身材买的合身的淡蓝色 小T 恤——那是林兰帮我挑的。一个细麻编织的小背包,还有一堆在酆都鬼城买 的小指头鬼。 我和阿蕙摊牌的时候阿蕙怎么也不能相信。她哭——这早在我意料之中。但 她没有歇斯底里。我也觉得自己有些残忍。但我想我现在不硬下心肠将来两个人 痛苦何必呢。我没有回头,没有一丝留恋地走了。回到家后我很郁闷,就来到姐 姐家——那时她已经结婚搬出去住了。林兰正好在她家。我在那里一直呆到半夜。 回家的路上我心里空荡荡的有一种轻松而又怅然若失的感觉——捆绑了我几年的 感情啊,就这么断了?我自由了?就这么简单? …… 阿蕙自杀了,她吞下了一整瓶安定。都昏迷了结果被她妈发现了送到医院去。 她的好友找到我要我去看望她。那时我家正在装修。我忙的灰头土脸的就忘了。 第二天她的好友怒气冲冲地找到我要押我去医院。我知道她恨死我了。我说你先 去我要和我姐夫去买木材随后就到。心里就越发庆幸自己的英明决策——这样的 女人,动不动就死呀活呀的,幸亏我及时刹车。不然以后结婚也这样我怎么受得 了哇!我到了医院,阿蕙在病床上躺着,脸色灰败。她努力地伸着手想要拉我的 手,我硬着心肠远远地坐着。说了两句你怎么这么傻一类的话。我想她那是想吓 唬我要我回头。我可不能上当。这要是被套住了就一辈子跑不掉了。她妈都快给 我跪下了。要我去安慰她。哼,那时我和阿蕙谈的时候她是怎么样的反对啊!现 在也来求我了。我呆了一会儿就走了,并且再也没去过。我回家的时候林兰正在 我家坐着呢,她妈要她来送鱼给我家——她家和我家本就是老关系了。我和她说 了这事儿她也说怎么这么傻呢怎么这么傻呢。 很长一段时间我再也没见到阿蕙。那时我正感受着自由的乐趣。天天和几个 哥们儿一起打斯诺克打铁拳玩BBS 再也不用担心会有人突然出现在我身后拎我回 去周末也不必硬着头皮陪人逛那没有尽头的长街我可以想干吗干吗……有时也会 约会林兰。被哥们儿看见了嘲笑一番我心里也甜甜的。我生活的很充实。我压根 儿把阿蕙这个人忘了。我也转了系。见着她的机会更少了。有一次在食堂门口远 远地见到她的背影,她瘦了好多。她那时象有心灵感应似的回头朝我站的方向望 来,这一回头我看到她脸色不太好。很苍白。 转眼大半年就这么过去了。充实快乐自由轻松,偶尔想到阿蕙。摇摇头就过 去了。又有天晚上和哥们儿在茶馆聊天打牌,迎头进来一群人,热热闹闹的。阿 蕙也在其中,她抱着她的小胖狗,旁边有一男孩——眉目倒也还算清秀。他们进 了里面雅座。我们恰巧就在雅座门口。小胖狗不知怎么的一扭一扭的爬了出来。 里面一阵喧哗:狗狗回来!小东西爬到我座位底下就不肯走了。我把它抱起来放 在腿上,它居然一倒头就睡着了。阿蕙出来看到我,对我点了个头:你也在啊。 我把狗还给她她就进去了。后来认识了那一帮人,听说那男孩在追她。大家经常 帮那男孩出谋划策该怎样怎样追。我在一旁不吱声:你别白费劲了不可能的。 五一哥儿几个去了南京。一下车看到熟悉的玄武湖,猛然间所有有关阿蕙的 记忆如海啸般铺天盖地的汹涌而来,我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就已被淹没。那年我 们一起去上海玩儿,回来的火车上阿蕙哼哼唧唧地要从南京下车,她想去新街口 的新华书店买纺织颜料在衣服上画画儿。我拗不过她只好同意了,她快活的象小 孩子要去逛公园一样。买完颜料以后我们去了夫子庙,吃那鲜美的小笼汤包,阿 蕙怕烫非要吹好久才吃结果抢不过我气的直瞪眼。我们在夫子庙逛了一下午。阿 蕙买了一堆花花绿绿五颜六色的扎头发的缎带,她看到一碗一碗的水里躺着的淡 蓝色的玻璃心就不走了,一口气买了好多,红的蓝的绿的透明的……拎手里沉的 要死。这些玩意儿后来都被我收到不知什么地方去了。她还看中一件淡蓝色的连 衣裙——阿蕙就喜欢蓝色——后来被我连拉带拽地哄走了…… 故地重游,怀着满脑子的对阿蕙的记忆。我来到我们那年买玻璃心的摊子上, 那儿换货色了,改卖小挂件儿了,哥儿几个一人买了一个血红色不知什么质地的 心型挂件。三个脖儿上齐刷刷地闪着血红的光芒。有种凄美的感觉。我那时忽然 想到那次在食堂门口看到阿蕙,她回头一瞥时的眼光。就是这样的感觉——凄凉 而美丽。 我原来一直是爱着她的。可恶我自己竟然不知道。阿蕙,那个小小的女人, 她现在怎么样了呢? 从南京回来后我在学校的BBS 上给阿蕙发了一封信,约她出来谈谈。不知道 她现在还上不上BBS 了——以前她经常在BBS 上发发文章,她的文笔飘逸灵动, 感人至深。阿蕙对生活有着敏锐的感受力。我不知阿蕙能否看到我的信,我给她 家打了几次电话都是她妈接的,她一听到我的声音就说:阿蕙不在家。终于有一 次是阿蕙接的电话。我鼓起勇气说想约她出来坐坐。她答应了。 我们来到以前我们常来的那个茶馆。台上有一枝红色的玫瑰。我死命地盯着 阿蕙看。阿蕙头一底,桌上多了几滴雨水。 我这才又找回了我的生活。我以前的那些想法简直狗屁不通。我知道自己不 能没有阿蕙,什么阿蕙不是温柔贤惠的女人都是我的托辞。是我为自己喜新厌旧 所找的看上去合理的解释。其实阿蕙是很好的女子。她温柔如水。只是太敏感了。 我想,阿蕙真的是我被投入红尘时遗失的那另一半。没有别的女人能够代替。我 根本无法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在她们面前我可以风度翩翩口才卓然但我不能和 她们进一步深交,面对她们我总是绷着无法放松好象在演戏似的。只有和阿蕙一 起我才是我自己。我不用伪装不用弄虚作假,她都知道。阿蕙以她深沉的爱宽容 着我。我又闻到了我熟悉的淡淡香气。在那香气里我真正感到安宁与平和。阿蕙 在于我,已经成了一种习惯。就象人吃完了饭想小憩一下或弄枝烟抽抽那样的习 惯。 …… 我们毕业了工作了。阿蕙留校当教师。我呢,则进了一家网络公司。工作的 重担压上肩头我才开始后悔——以前没有好好学,浪费了那么多时间。我开始没 命地看书,加班,我主动申请出差,因为可以趁出差时跟我们的技术总监后面偷 学技术……我们经常一两个月见不到面。我忙的忘了阿蕙。阿蕙开始学做菜了, 天天翻看各种各样的菜谱。俨然一个持家小妇人。 我的玩命终于没有白费——我在半年内就被提拔当了技术部的经理。我真正 成了公司的主力。阿蕙呢,则在学校里安静地教她的书。偶尔和我说说那种学校 里的明争暗斗,我总是说:你们真无聊!慢慢地她就不说了,光听我说公司的事 情,偶尔也插个嘴发表一下自己的意见,被我说一声“幼稚”就也不吱声了。 阿蕙怀孕了,那时正是我工作最忙的时候。她体质差所以反应很厉害。吐, 吃一点儿就吐的稀里哗啦的。我又要出差了。阿蕙第一次提出要我别去了让别人 去吧。她想让我陪她去医院做人流。我那时真是焦头烂额:去吧,阿蕙怎么办? 不去吧,最紧要的关头就在眼前了,这次去我可以接触到最重要的核心技术!这 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啊!技术总监和我们老总最近有些不快。他也许做完这个项目 就要走人了。如果我放弃了这次机会,以后就再没有了……我终于下定决心出差。 我尽量温柔地对阿蕙说:你能不能自己去呢?我实在没空啊。阿蕙没说话。末了 她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总觉得她那一眼有一种绝望的意思在里头。当时我只想 趁阿蕙没反对之前赶快溜之大吉。急急地找了个借口就走了。阿蕙一个人站在夜 幕降临的街头看着我的背影。我如芒刺在背。一直到我踏上了出差的旅途我才轻 松下来,我暗暗有些内疚,我想阿蕙会理解我她会原谅我的,我实在有不得已的 苦衷啊。我们以后肯定会结婚的。作为妻子,偶尔的牺牲一下也是要的嘛。阿蕙 还是不够坚强——我想。 阿蕙于是一个人去了医院。我出差回来时她已经象个没事人似的了,就是脸 色有些苍白。我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其实我也并不是很紧张,在上学的时候阿 蕙也曾做过人流,就是上次我们分手之前没多久的事,她有经验了。再说这种手 术也没什么大不了,女的进去鬼哭狼嚎一阵,半小时搞定。不过我从没听过阿蕙 的呻吟,我问她为什么不象别人一样叫唤,她说疼的没有力气发出声音了又不想 我在外面听到难受所以不出声……。我回来后问她手术怎么样,她深深看我一眼, 没说话。我不想自讨没趣,就不提这事了。我想,我这还不是为了我们能有一个 美好的将来,还不是为了你?你以为我心里高兴这样呀?拉这么长的脸给谁看呐! 我想我这辈子是肯定要和阿蕙在一起的了。我会娶她。可现在还不行,我还 没有那个经济实力。买房子家具酒席……现在结个婚可不是动动嘴皮子就能搞定 的。得有实力。我其实对于现状比较满足——天天有老妈做的可口的饭菜,也不 用我做什么家务交各种各样名目繁多的家庭开支费用,晚上玩完了回去晚了也没 有人给我脸色看。我想到结婚后就不能再享受这样的待遇了就一阵阵的心惊肉跳。 我对于婚姻家庭,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 出差回来后的那些天真是太忙了!工作的压力让我喘不过气来。阿蕙不但不 能宽慰我,还总是用一种怪怪的眼光死死盯着我,好象在仔细地辨认着什么似的。 看的我心里直发毛。那时我最好的哥们儿失恋了,我天天晚上陪他出去玩想让他 恢复过来。阿蕙不说什么可是她心里有事儿这我知道。我不禁有些厌烦她:我又 不是出去干吗干吗了,你这么小心眼连我和男的在一起都忌妒吗?我知道她想我 在她身边,可是她刚做完手术,身体虚弱的很,出来干吗呢?还是老老实实在家 歇着吧!我有时真恨手机这玩意儿!你到哪儿去人都能通过它找到你。毫无自由 可言。那些天阿蕙每晚必打我手机好几遍。我一看到她家的号码就头皮发麻。搞 的一起打斯诺克的哥们儿都不怀好意地乐:又查岗喽——阿蕙在单位干的很不快 活,她一直想换单位。她们单位的头儿对她不怀好意,老是不三不四的甚至有时 还动手动脚,阿蕙和我说这些事时我不禁感到一阵厌恶:你好好的人家干吗招惹 你呢他怎么就不骚扰别人呢?阿蕙就是这样,她似乎有一种致命的吸引力。可要 命的是她自己还不知道,她对人不存什么心眼,对每个人都好的不得了温柔的不 得了。我心里早就有些毛毛的了——你干吗对别人那么好?你是我的,是我一个 人的! 阿蕙在我的眼里一直是一个幼稚简单的小女人,没什么能力,依附性很强。 我总想如果有一天我不在她身边了她怎么办。可这次这个小女人似乎铁了心要辞 职。我对此嗤之以鼻:你别折腾了你的工作这么闲福利待遇又好还有假期以后可 以有好多时间照顾家多好啊!可是阿蕙不听我的,她成天看报就盯着招聘启事, 然后一家一家去应聘。我想她一个小妞儿能干什么啊人要的可都是象我这样吃苦 耐劳能干实事挑重任的——现在工作多难找啊!你捧着金饭碗不要那不是犯傻么? 阿蕙不理,照样认认真真地翻报纸象回事儿似的去应聘。还居然有好几家单位愿 意要她。阿蕙没有去,因为她总觉得还会有更好的机会在等着她……有天阿蕙来 我家。一进门就兴高采烈地对我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你猜是什么?我伸了个 懒腰打了个哈欠:买什么衣服了又?她兴致稍减:我明天去单位辞职。下星期正 式去西门子上班了!我心里一惊:这小女子还当真弄出点门道来了!面上不动声 色:爱去不去吧你。反正我不赞成你辞职。 阿蕙第一次没有理会我的反对,她辞了公职去了西门子。我从来没想到她竟 然还有这个能力——她因为工作得力居然也在半年内升为部门经理。他妈的居然 跟我一样了。这大大挫伤了我的男人情结:我知道其实自己这经理远比不上她那 经理的地位。阿蕙的薪水以月为单位呈递增趋势。已远远超过了我。 好象在一夜间阿蕙成了女神——我听到所有的人都在谈论她。他们以各种各 样的口气神情谈论着我的阿蕙:阿蕙如何如何聪明美艳兰心慧质温婉大方通今博 古细腻坚强善解人意……我不由得很困惑:阿蕙有他们说的那样好么这么多年我 怎么都没发现呢?阿蕙还是平淡如常,照样每天和我通电话哪怕没什么事,照样 周末来我家帮我妈干干家务。我们的生活似乎没大改变。有一天她在帮我整理房 间时看到了以前我和林兰的一张合影,我拦腰搂着林兰。阿蕙没说什么,又把它 放回原处。我一直提心吊胆怕她责问我可是她什么也没说。我实在忍不住了,就 故作镇定地解释道:现在大家照相都这样照的。阿蕙笑笑:其实你那时提出分手 时我什么都明白,我只是不忍心说穿让你认识到自己的自私而已,再说你不是又 回来了吗我还求什么呢……我脸上一阵发烧,就好象自己竭尽全力演戏在台上搔 首弄姿自以为演出的很成功可让人一眼就看穿了的那种感觉。阿蕙太了解我了。 我在她面前似乎没什么隐私可言——这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女人,太聪明不好。 我又审视我自己:我?自私?笑话!阿蕙我对你够好的了我从不拈花惹草周末陪 你逛街每天打电话向你报到……我内心里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我好象举不出 更多的我对阿蕙好的例子来了。而我对她做的这些,似乎并不能说明什么——随 便一个男人都能做得到。这么一想我不禁有些惭愧,我赶紧摇摇头努力把这想法 丢开。我想我还是很爱阿蕙的。我一直对她好我会一直对她好的。 …… 我开刀了,急性阑尾炎。我在手术台上恐惧极了,我希望有人在我身边。我 不禁想起阿蕙,她在手术台上时,也会这么恐惧吗?手术很顺利,我可以清楚地 感觉到冰冷的手术刀切入了我的肌肤。那感觉让人毛骨悚然。从手术室出来后大 概是由于麻醉药的作用我一直在发抖,我让我姐给阿蕙打电话告诉她我开刀了, 然后头一歪就睡着了。 我醒来时看见阿蕙在我床边趴着,她睡着了。我抬头看看墙壁上的挂钟:已 经快半夜了。阿蕙乌黑的长发披散在我的被单上。她在这里守了多久?我记得自 己从手术室出来是下午3 点多的样子。她应该是一下班就来了。不知她吃了没有。 麻药的药性过去了,刀口开始剧烈的疼。在这疼痛中我望着阿蕙,我忽然明白了 原来世间只有这个女人会与我相依为命,为我的欢喜而快乐为我的痛苦而悲伤。 回想这么多年了只有阿蕙一直在身边默默陪伴着我走过风雨霜尘。她好象从来没 有要求过我什么,她只要我爱她,只要有爱她就满足了。而我究竟为她做了什么 呢?我突然一惊;原来我一直忽视了她的爱她的感受!而她,也就一直以一颗宽 容的心原谅着我的忽视…… 林兰来医院看望我,带来一篮水果和一束包装精美的玫瑰。我看着那束花有 些心惊肉跳。阿蕙象没事人似的张罗着。 我住院的日子阿蕙一直守在我床边。一上完课她就急急地赶到医院。医院离 她单位很远,我小小的阿蕙就这么奔波于其间。她明显地消瘦了。我说你不用这 么累了,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小手术而已。但阿蕙说,人在病痛的时候是最 脆弱最需要陪伴的,我不要你尝到这样的苦痛…… 我给阿蕙买了一枚戒指,我们订婚了。我们买了一套房子。准备装修好了就 结婚。阿蕙高兴极了,每天嘴角都溢着笑。她上街不再看漂亮衣服了,这布做窗 帘一定很好看这台灯样式真不错淡蓝色的厨房好还是米色的好呢?我在一旁微笑 地看她絮絮叨叨一副小女人像。我想这下终于要安定下来了。 我们的装修计划被打乱了,阿蕙要出国了,公司派她到德国去培训三个月。 临走前阿蕙一遍一遍地叮嘱我些无关紧要的话,要记得按时吃药胃药就在柜子的 第二个抽屉里不要抽太多烟别熬夜没事给我写信记得倒垃圾出门别忘了关窗…… 我送她上了飞机,她站在玄梯上回头张望,兰色的长裙被风吹起,清丽婉转,巧 笑嫣然。送走了阿蕙,我又回复了单身汉的生活。回家后我倒头往床上一躺,一 觉睡到晚上。醒来后有些茫然,身边没有阿蕙,我竟有些不习惯了。我吃什么呢? 翻箱倒柜找了半天,吃的找出一大堆——那都是阿蕙临走前买的。可我就是没有 胃口。听不到阿蕙在厨房里丁零当啷的声音我觉得家里一下就空了好多。这寂静 有些刺人。阿蕙现在在飞机上呢,她在干什么呢?我呆在家里实在无趣,满家都 是寂寞的味道,于是披上外套出了门。在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胡乱吃了点东西。打 电话约了几个朋友打了几局台球。可是,一切都空荡荡的。我貌似热闹地过了一 个晚上却不知自己怎么过的…… 阿蕙走了一个星期了,她到德国后我们只能靠电话和E-mail联系。我于是整 天都在哼着理查马克斯的“Right Here Waiting”:I hear your voice on the line,but it doesn‘t stop the pain 没有人做饭了,脏衣服也堆了一地,我 们还没买洗衣机,我只好抱到姐姐家去洗。 我到姐姐家时她家坐了满满一堆人,林兰也在。我见到她有些尴尬。原来今 天是她过生日,大家正准备出去庆贺一番,我没推掉只好跟着一起去了。好在都 是我姐的同事,我都认识的,大家都是年轻人,热闹的不得了。我记得那晚我们 一直在喝酒,唱歌,林兰唱:我愿意为你,我愿意为你忘记我姓名,就算多一秒 停留在你怀里,失去世界也不可惜……这首歌是阿蕙最喜欢唱的,林兰唱的虽然 远不如阿蕙,但乍一听到我竟以为阿蕙就在我眼前,大家都在笑着,唱着,醉着 ……我喝多了,我从来没有喝这么多过,满地都是酒瓶,世界缤纷灿烂地悬在我 头顶,恍然间好象阿蕙在我身边,她搀扶着我回家了,我吻她,我哽咽着说我想 你我想你……阿蕙也说:我也一直在想你…… 第二天醒来时我头痛欲裂,当我看到躺在身边的林兰时我惊呆了。林兰也醒 了,她倒没说什么,只是甜蜜地冲我笑。我想我那时的表情一定难看极了。林兰 走了以后我打电话到公司请了假,我脑子乱极了,我仔细回想着昨夜的经过可我 怎么也想不起来了。林兰,阿蕙,林兰,阿蕙……整个天空充斥着这两个名字。 我什么也不想吃就这么一直躺着,直到林兰下班又来了,我整个人似失去了思维。 我不知自己在做什么…… 于是林兰每天都来,我实在无法拒绝她的温存,毕竟我不讨厌她,而且我也 不忍心伤害她。我总是痛下决心要和她断掉,但每次看到她充满激情的身体,我 话到嘴边就忘了说。我每天如行尸走肉般地生活着,就这么一晃三个月过去了 一切就象一部蹩脚的老套电影:阿蕙提前一天回国了,她没有告诉我她的归 期,想给我一个惊喜,而当她推开房门时我和林兰正在熟睡,她什么也没说,只 是静静,慢慢地退了出去…… …… 阿蕙走了。她第一次这么决绝,连一句话一个字儿都没留下。全世界都在找 她,她妈一口咬定与我有关要杀了我。她还是这么任性。这么多年了我以为她已 经成熟了稳定了可她还是走了。就这么从这个世界消失了。我知道她一定还在这 个世界,这个城市,我能感觉到她就在我的身边。可是我找遍了每个角落都没有 找到她。她离家出走了,她的手机停机了——电话是我们直接联系的唯一的工具。 所有的人都以一种异样的眼光看我。好象在说:就是他,就是因为他阿蕙才走的! 我受尽千夫所指。 我不禁有些恨阿蕙:你这是干吗呢你有意见可以提嘛你这么做叫我置身何地 呢? 没有阿蕙的消息,一点也没有。我又恢复了单身汉的自由。我如没头苍蝇一 般在惶然中熬了半年。这一次我斩钉截铁地拒绝了林兰的诱惑。我恨林兰,我恨 我自己! …… 有一天我下班回家,我那天有点事所以绕了点路。于是路过了那个尼姑庵。 门开着一扇,我习惯性地伸头向里瞄了一眼。这一眼让我五雷轰顶:那不是阿蕙 么!那不是我的阿蕙么!我的心被一阵剧烈的疼痛撕扯开来,除了剧痛以外我感 觉不到别的。我跌跌撞撞冲了进去:阿蕙,我终于找到你了……阿蕙冷冷地看着 我,说施主你认错人了吧我法名慧尘不是什么阿蕙,请你走吧……我抑制不住大 哭起来:阿蕙阿蕙我对不起你阿蕙我爱你阿蕙……路人都聚过来看热闹,我什么 也不顾了,我死命拉住阿蕙的手:阿蕙我们走我们回家。……可是阿蕙依旧是冷 冷的不动。那个该死的老尼姑不知从哪儿冒出来了:施主你认错人了,你要是再 闹我要报警了…… …… 我不记得我是怎么离开的尼姑庵,好象是被几个身强力壮的小伙子硬拉出来 的,那扇暗红色的旧木门在背后砰地关上了。我记得阿蕙一直对木门情有独钟, 每次出门旅游她都会在各种各样的木门前留影,想不到终有一天她会真的把自己 关进一扇木门里面!看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我心如槁灰地回了家,阿蕙竟然会 这么决绝!她为什么要这样呢?阿蕙,你为什么这么傻呢! 我,以及阿蕙的家人不断地去那尼姑庵想说服阿蕙回家。然而我们都失败了, 阿蕙真正地出了家,她根本不见我们任何人,每次都是老尼姑出来挡驾。这样又 过了半年多,大家都实在精疲力尽了。阿蕙是真的死了心。她的父母也伤透了心。 我呢,则是粉碎了心。日子一天天地过,我已麻木了。我已没有了生活,有时真 想也随阿蕙去了,我这样活着实在没有任何意义。我伤透了阿蕙的心,那颗温柔 宽容的心啊!阿蕙是彻底绝望了才会这样。我无法睡觉,我一闭眼阿蕙那清秀的 脸庞就在我眼前转啊转。这整个就是一出悲剧。为什么?为什么!!!我不要悲 剧!!!我要我的阿蕙回来!天,你可愿意帮我?我愿意拿一切来换。写到这里 我已泪如雨下,阿蕙,回来!阿蕙,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