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别离苦 作者:如烟 忘了是怎么开始的了。 他在地铁里拉住我的手的时候,我的心里忽然漫起一种沉静的感觉。他的手掌 很厚很柔软,掌心透出温润如玉般的暖意。 身旁是全然陌生的面孔和声音,提醒我这不过是一个异乡,一个说着吴侬软语 而我只是匆匆过客的地方。地面上车流如水,地铁内人流如鲫,万丈红尘瞬间过目, 而我单薄纤细的手被他轻轻牵着伫立在一隅。 脑海里有一刹那的恍惚。此生惘然如寄,若如此相携便是一世,繁华闹市不过 也是南柯一梦了吧。 他带着我穿过喧嚣的人群,走到一条非常安静的路上。一溜儿的酒吧半开半掩 地坐落在午后的阳光中。选了一家走进去,上到二层的小阁楼,深色的转梯和木椅 静静地在寂寞的午后沉睡着。墙上挂着仿三十年代的烟画,这样的画在如今的上海 依然是随处可觅。 虽然明知今日的上海与那年那月早已无关,然而因了那份古旧的无处不在,发 觉自己仍是热爱它的。 太阳透过褚红色的木格子窗户照进来。一切明明是陌生的,好像在梦里出现了 无数次的场景。 我们坐在角落里,轻笑着小声交谈。随意而又随心。 阳光逐渐在发际淡去,总有一天我会随着时光的流逝慢慢老去,就像这渐渐变 薄变淡的阳光。然而在今天,从午后到黄昏,在这样一个沉静如水的时刻里,我的 心,在异乡的黄昏里,静静地为他开成一朵洁白的莲花。 我把头半倚在靠窗台的墙上,脸上露出疲倦但却安然满足的微笑。若这就是幸 福,幸福原来这么轻易地唾手可得。 也许,有朝一日,能在记忆里留存的,怕也只是这么一个娓娓而谈的午后与黄 昏了吧。 不忍别,终须别。从此相见或无期。 当他拉着我的手在地铁里快步奔走的时候,我沉默下来,心里却升起淡淡的苍 凉,多想他此刻能转过身来,永远将我拥住,再也不用这么匆忙地赶地铁,赶火车, 赶这人生里一幕又一幕的分离与悲欢。 但是,他始终没有回头,只是全心全意地让我必须赶在预定的时间里到达那个 离他遥远的目的地。我在心里叹着气,随他一步步走向分离。 当地铁呼啸着进入站台,他轻轻地吁了口气。我掏出纸巾,为他擦去额上的汗 滴,一种怜惜隐隐涌起。匆匆相聚匆匆别,此后彼此的人生还将各自面对更多的离 别,可是,他的拥抱,他的气息,甚至他隐藏在墨镜后的眼睛里那一丝仿佛邪邪的 坏笑,终究会因距离而变得永恒的了。 火车慢慢摇晃着往我熟悉的城市驶去,他的身影在月台上俆俆从视线中后退。 和他曾经相偎相拥的记忆忽然幻化成一丝不舍,狠狠地刺向内心深处。 原本以为能够从容平静道别的心,在一瞬间竟然觉得虚得不得了,即使历经了 再多的分离,再度面对时仍是忍不住黯然。而我,原来一直高估了自己的承受能力。 那一个企盼了多年的将来啊,真实可证而又握得住的将来,漂泊的心到底在哪 个城市才能停留? 一路烟雨一路孤,半生飘摇半生愁。 我的泪,悄悄滑落在归来的路上,而后在黑暗中,沉沉睡去。而梦中,只剩一 片空白,浮而浅的空白,随泪珠滴落在枕上,成了为遗留在上海的一个旧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