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五 梅施下楼,奚成昊也住同一饭店,约她在地下的酒吧见面。看见奚成昊的时候, 他正端了一杯酒一饮而尽,示意酒保添酒。 梅施走过去坐到他旁边的椅子上,奚成昊侧过脸来,向着她微微一笑。他的脸 色有些苍白,只一眼,梅施便从他冷静沉稳的眼眸里看到了一丝狼狈,或许她看惯 了阮廷坚的扑克脸,很容易就发现表面淡定背后的东西。奚成昊的父亲过世后,他 成了嘉天集团的主子,正是人生最得意的时刻,想必平时也和阮廷坚是一丘之貉, 行为举止风度翩翩,努力营造不怒自威的形象,只是在她面前,因为无法掩饰自己 的口是心非才被她看穿心思。 酒保递了杯白水给他,当着梅施的面奚成昊不再肆无忌惮地豪饮,恢复优雅地 小口喝着杯里新添的酒。梅施稍稍偏了下头,评估般打量他,看似毫无醉意,却不 知道他到底已经独自喝了多少。 “中午没吃饭,饿了。”梅施故意夸张地挑眉,“你也没吃吧?请客。” 奚成昊又看了她一眼,梅施知道他已经看穿她的用意,这位借酒浇愁的大帅哥 肯定在空着肚子喝酒,不利肠胃。奚成昊看她的表情柔和了很多,点了菜,两人寻 了个安静的角落静静等待上菜。 “这次……一直以来,都谢谢你。”奚成昊睫毛低垂,口气却很诚恳。 梅施看了他一会儿,放松坐在沙发椅里的奚成昊全没了大老板该有的张扬神采, 疲惫而委顿。她的八卦因子以及媒婆恶趣味倏然沸腾,人她自己也无法控制。“既 然来了,不见一面吗?”她觉得自己开始的比较策略。 奚成昊连睫毛都没颤一颤,只是无奈般地轻声低笑,“不了。” 梅施啧了一声,肚子里的话非常直白地涌出来,“你到底想怎么样啊?”说分 手不分手,要复合还不复合,他劳动一大帮群众演员来遮掩他的“无动于衷”,半 死不活地过着日子,每一个真正解脱的人。 奚成昊听了,没有不高兴或者怪她多嘴的意思,反而抬眼看了她一下,“我只 是想让她过得更好一些。” “我一点儿也不觉得你背后搞这么多勾当让简思过得‘更好一些’!”梅施说 完也有点儿后悔,奚大少明显被“勾当”这个词语伤害了一下,“她还是失去了丈 夫,晓晓还是没爸爸陪着长大!”说道晓晓,梅施又义愤填膺,就差跳起来指着奚 成昊的鼻子大骂。“你别找借口了,说到底你就是没办法面对思思给你造成的伤害! 怕以后一看见她,就想起过去她做的那些事,你还是没真正原谅她!” 奚成昊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好像抓住对手破绽似的,露出让梅施心生惴惴的神 情,“那你呢?”他反问。 梅施错愕地看向他,怎么会突然说到她身上。服务生这时候来上菜,两人都陷 入沉默,人刚一走开,奚成昊好似不肯给她扯开话题的机会,“你这么对阮廷坚, 是不是没能真正原谅他?” 梅施像看怪物一样看他,很大方坦荡地指出:“你搞错了,我和阮廷坚需要被 原谅的那个人是我。”不想再和他说下去,她开始大口吃饭,很专注的样子。她听 见奚成昊轻声发笑,像揭破了她的谎言一样,酒瓶碰上酒杯发出清脆的轻响,他给 自己倒了一杯,随即也为梅施斟上,梅施不愿与他争辩,听之任之。 “很多事,并不像想象中那么容易,尤其是与时间有关的。”奚成昊喝了一口 酒,“真正没法面对自己过去的人,是思思。” 梅施用勺子舀沙拉,在心里鄙夷他,借口,他这是倒打一耙。 喝了酒,在安静而幽暗的环境里,面对不算太熟又完全信任的人,奚成昊似乎 特别有倾诉的欲望,“是她过不了自己这一关,或者对我不信任吧。她总怕以后在 一起,我时刻想起她对我们家做过的事,对我的欺骗。其实一开始我是很生气,很 恨她骗了我,一股气涌上来,分手就分手吧。可是她真的走了……对我来说,还有 换什么是比妻离子散更不能忍受的呢?” 梅施愣愣听他说,她第一次听奚成昊用这种语气说话,他从来都是从容不迫的, 现在竟然有些愤愤。 “看她重新开始,看她过得比以前平静轻松,我不想又把她拖回原点。”奚成 昊喝尽杯中的酒,又倒了一杯,“梅施,你是不是也这么想阮廷坚?觉得分手了, 他可以过得更好?” 每次他把话题绕到她身上都十分突然,梅施忍不住也灌了口酒压惊,“对!” 她大声承认。 “你凭什么认为,分手了,阮廷坚就能过得更好?”梅施觉得奚成昊像法官在 喝问犯人。 “这不明摆着吗?其实我一直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配得上他的。”梅施悻悻, 承认这一点真是超没面子的。“我误会他,不相信他,弄没了我们的孩子……”鼻 子一酸,眼泪竟然泛出来了,梅施自己也措手不及,又喝了一大口,希望能冷静下 来。 奚成昊呵呵一笑,“看吧,你真自私。” 自私?梅施瞪他。 奚成昊又为她倒了些酒,“你说了这么多,只不过不敢面对自己的错误罢了。 不敢为自己的错误负责!你在逃避你说的那一大堆罪名,我问你,如果是你造成了 这么多不幸,为什么反而是阮廷坚失去爱情和女朋友?” 听他说阮廷坚失去爱情,梅施就想笑,感觉阮廷坚很可悲似的,她又想起他那 张傲慢的脸,谁可怜他也不会可怜的。心情起伏,她分外需要杯中之物,又大大的 喝了一口。“也许你说的对,我闯了祸就想撂挑子跑路。你怎么就不想想,我还有 什么能力为自己的错误负责?阮廷坚需要我的补偿吗?他也伤了心了,难道我哭着 抱他大腿,‘廷坚,廷坚,原谅我吧’这么哀求,那些事情就烟消云散了?” 端着被子正要喝的奚成昊听了她的话扑哧一声笑出来,真是人才啊,这么悲戚 的情节怎么就让她说的这么好笑呢? 梅施感慨地摇了摇头,“梅施还有什么值得原谅很留恋的呢?”鼻子又没预兆 地一酸,梅施假装喝酒赶紧擦了一下,在奚成昊面前哭成什么牙骨质。“我要钱没 钱,要才华没才华,家庭妇女也没当好,要说长得多漂亮……阮廷坚随手就能揪来 几个比我更好看的。你说……奚成昊你说……”杯子空了,梅施豪气干云地伸着手, 奚成昊很有眼色地为她倒上,“如果你是我,还有什么脸去求他原谅啊?为了他好, 有多远滚多远呗。” 奚成昊又笑了,眯着眼看她。情势完全逆转了,刚才郁闷忧愤的是他,现在出 来一个更激动的。 “再说……”梅施扁嘴,露出点儿孩子受了委屈的神情,“他有半点原谅我的 意思吗?八个月,八个月……”洋酒后反劲,梅施又空着肚子猛灌,这会儿双眼发 亮,看起来已经喝高了,伸出手指比八的手势,“他一个电话,一个短信都没发给 我。” 奚成昊看着她身后,微笑,“照你这么说,被你伤害得千疮百孔的阮廷坚还要 哭着喊着贴上来,对你说:我原谅你了,你回来吧?” 这倒把梅施问住了,阮廷坚好歹也该有自尊的吧…… “你和简思都一个毛病!”奚成昊放下杯子,“都忘记男人也有虚荣心,也想 在对方犯错后,神气地接受对方的道歉……然后立刻原谅她……” “那是你这么想。”梅施嘻嘻笑,酒意上脑,有点儿胡言乱语,诬蔑阮廷坚曾 经是她的乐趣,“阮廷坚嘛……他当然想神气地接受我的道歉,然后立刻在我脸上 踩一脚,对我说:你严重地伤害了我,现在滚蛋吧。他的虚荣自信全有了,我就惨 没边儿了。哈,我就是不给他这个机会,我憋死他。”梅施觉得自己真聪明,有点 儿洋洋得意。 “哦?原来你是这么打算的。”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在她背后响起。 梅施脑子一炸,差点没从座位上跳起来,“阮……阮廷坚?!” 阮廷坚问侍应生要了个杯子,自己倒上酒,奚成昊一改刚才怨夫嘴脸,眼眉带 笑地看着桌子对面的一对冤家。梅施无心抬头瞧见他的脸色,不假思索地送了他一 眼刀。奚成昊这会儿的神情带有浓郁的欢乐围观特色,优质美男一旦沾了八卦气息, 什么形象都没了,活像街边修自行车的大叔!被瞪了一眼的奚成昊丝毫没有羞愧感, 反而俊雅无比地回她一笑,梅施觉得和他相比,自己刚才那出软骨戏根本算不得无 耻。早就觉得阮廷坚的朋友没有一个好鸟,奚成昊,你暴露了。 “梅施,我敬你一杯。”阮廷坚为她倒酒,梅施发愣,看似淡定其实是没反应 过来地和他一起端起酒杯,还碰了一下,“为你的自知之明。” 阮廷坚一饮而尽,洋酒这么半杯下去,效果相当不俗,更何况梅施之前已经不 管不顾地喝了几杯,梅施应景地灌掉杯中的酒,眼前的一切就改变了样子,近处的 东西特别清楚,远处的布景却在旋转。不过她还顾虑不到这些,只被阮廷坚说她有 自知之明深深伤害,看吧,他果然要在她脸上踩一脚。 “再敬你。”阮廷坚像倒白开水一样,给她又倒了半杯。 梅施开口说话的时候发现自己的舌头有点儿大,她还是很执着地问:“这次又 为什么?” 阮廷坚神色平静,明白地告诉她:“不为什么。喝吧。” “哦。”梅施点头,似乎觉得这理由非常充分,其实她已经听不太明白他说什 么,致死生理机制在提问——获得回答——心满意足。 围观群众奚成昊这时候忍不住发言:“阮廷坚,你真无耻。” 梅施喝完酒,觉得它们没流进肚子却全灌进脑子,头立刻注水超重了。她不得 不趴在自己臂弯里,身边的阮廷坚眉眼如画,她连他浓密的睫毛都看清了。他更近 了一点儿,然后她觉得好像进入太空失重状态,高一脚矮一脚火星漫步,幸好有他 搀扶,登陆之旅还算顺利。 “房卡呢?”他问。 梅施很听话地掏口袋,看见他为她打开房间门。泡酒的脑袋突然灵光一闪,她 狐疑地看着他:“你是故意灌醉我,想占我便宜吧?” 阮廷坚无语看着她的神情即使在酒醉中,仍惊悚地刻入她的心底。她被他鄙视 得干笑了两声,“你真没幽默感。” “我走了。”阮廷坚松开托着她的手,梅施失去依靠晃荡了一下。 “你走了,是不就也再不回来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哪块儿大脑支配嘴巴问了 这么一句。 阮廷坚只是松开手,根本没有转身,这会儿只是直直地看着她,“我没有去死 的打算。”他很是认真地回答。 “哈哈,阮廷坚,我错了,你还是挺搞笑的。”梅施很豪放地打算拍拍他的肩 膀,没穿高跟鞋,以阮廷坚的身高,她必须用投篮的动作才能拍到,以她现在的平 衡状态,难度系数明显过高。 冷漠系帅哥阮廷坚被“搞笑”两个字侮辱了,脸一沉,“你继续发酒疯,我走 了。”这回还真小小地迈了一步,至少背对梅施了。 他的背影那么熟悉,无论是穿了西装的,还是一丝不挂的,她想起无数个夜晚 靠在他背上甜蜜入睡的亲密。她有个明确的认知,他这回走了,即使不是去死,也 不会再回到她身边来了。 “阮廷坚!”她一把从后面搂住他的腰身,“你别走!” 这句话压在她心里很久,所有格外沉重,猛地喊出来,人轻松后有些歇斯底里, 竟然哇地大哭起来,嚎啕奔放。 走廊尽头的电梯叮的一响,似乎有人上来,阮廷坚跟她丢不起这个人,回身一 抱,把她拖进房间,死死地关住门。 这个怀抱……她想念已久,借口虽多,说到底无非是自卑,爱面子,怕被拒绝, 真的再窝回这里,她掩饰不住,死紧地搂住他的腰,脸埋进他西装里,恨不能直接 钻进去一样。“阮廷坚……阮廷坚……”她继续大哭,“我一直很想你,很想你, 可是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没一样值得原谅,我想给你打电话,想找你,”梅施把心 底的话全兜出来,哭得阮廷坚的衣服从外湿透到里,“可是……可是……”她哭得 噎气,呼吸急促,手臂松了松,想从阮廷坚怀里离开些,方便吸点儿新鲜空气,却 被他蛮横一搂,重新压在胸口上。 就好像大江决堤,爱面子,装潇洒的心情奔流远去,梅施觉得没必要再隐瞒, “就算你会把我看成癞蛤蟆,我也想吃天鹅肉。”她很诚实地说,哭咧咧的,像吃 不到糖的孩子打滚耍赖。 阮廷坚搂着她一直没说话,直到她说完这句内心夙愿,又嘤嘤开始哭泣,由狂 风骤雨转为绵绵不绝,实际行动却没有了,因为他双臂使劲,她倒坐享其成地垂下 胳膊,他再不管她,她能就这么哭睡过去。 他提醒一句:“你打算怎么吃?” 梅施仰起脸,没有看阮廷坚,做45°明媚思考状,这是个值得深思的问题。叮, 她亮了,“肯定是先脱衣服。” 阮廷坚跟着她没少看广告,很顺溜地回答:“我看行。” 酒不仅壮胆还助“兴”,梅施的酒意到了这关头,像酒精里终于崩进了火星子, 呼,一下子就着了。每次喝了酒,她都像是要过岗的武松童鞋,激发了英雄梦,然 后超常发挥了——或者说干脆变身了。 越是平常只能仰望的东西,越是有搓折的欲望,她使劲拖着阮廷坚往床上去, 像叼着食物准备回窝享用的小狼——猎物很从容,还伸手准确地插好了房卡,房间 里幽幽亮起灯光。捕食者还没猎物高大,能不能顺利扑到。就要看猎物的自觉了, 阮廷坚就很自觉。梅施从来就有霸王梦,到了床边,比划了个动作,意思是想来个 漂亮的过肩摔,把阮廷坚180 °转体难度系数5.0 甩到床上。幸亏她醉眼朦胧,没 被实际情况刺激到,比她高了一大截的阮廷坚懒洋洋地被她架着一只手臂,她转身 一甩,他的身体没有半分扯动,只是顺势放下胳膊,稳稳地仰面倒在床上,双脚优 雅一磕,脱掉了皮鞋。 她转回身的时候,把自己晃荡晕了,站在床边稳了一会儿。借着橘黄的灯光, 她看清仰躺在床上,双眼幽亮水灵的阮帅哥,阮帅哥仰躺的时候,总有种无法言喻 的吸引力,强力激发兽性。梅施露出很专业的急色表情:吞口水,急喘气,行动力 瞬间爆棚,真的是扑上去的,她没阮廷坚从容,鞋子没脱,装饰的水晶划出一道光 痕,意外地刺激了阮廷坚的欲望。 动作流畅完美得都没办法打分了,她落在他胸膛的一瞬间,他双腿发力,上下 翻转,食物链逆变,捕食者沦为被食者。梅施被他压得哼了一声,一时想不明白为 什么她扑过去看见的却是天花板。 他的手很烫,而且很狡猾,根本没有在其他地方流连直接奔入了主题,长指进 入了要害,梅施像被戳破的皮球,呼的一下子软瘫得只剩一层皮囊,她穿的是裙子, 完全不用剥除,阮廷坚的恶趣味她想起来了,他时不时就要一次半遮半掩。 梅施浑身绷紧,脑子因为混乱,身体的一切全依赖感官,所以格外兴奋。 (省略) 梅施疼了,这时候她向来是最会撒娇的,呜呜小声哭,两只小手撑住他心跳剧 烈的胸膛,纤细修长的腿蜷起,鞋上的水晶装饰闪出一片星光,“疼啊……阮廷坚 ……疼……” 这完全不是控诉,而是撩拨,大半年没沾荤腥的阮大少哪受得了这个,立刻发 动了…… 他动作很大,梅施被撞得不听往上移动,终于砰的一声在床栏上撞到头,她一 激灵,身体一紧,阮廷坚差点叫出声来。 “你出去!你出去!”她是真用了力气,一脚踢在阮廷坚的胸口,幸而她浑身 软绵,阮廷坚的上衣也没脱,虽不致受伤,这一脚还是把他踹得一屁股坐在床沿, “不要孩子,”她突然又哇的哭起来,“不然孩子可怜,我也可怜……” 阮廷坚此时不上不下,真是落入地狱了,看她哭得伤心,实在又心疼如绞,忍 着胀痛覆回身来亲亲她的脸颊,顺嘴安抚:“好,不要孩子。” 她勾住他的脖子,脸贴着他的脸抽泣不已,“以后也不要孩子……我只要一想 我们不见的孩子,就……”她抓了他的手压上心口,“疼啊,疼痛得受不了。” -------- 虹桥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