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茶 作者:江南雨韵 杭州是个充满闲适味道的城市,好山好水加上好心情,杭州人生活得很“小资”。 傍湖依山之处,错落有致地开满各色茶馆,风情万种,吸引着不同情趣、不同档次 的人们度过他们的休闲时光。 茶馆中,小雨最喜欢“泄芳居”了,价格虽高了点,但环境一流,她会经常约 上几个密友来这里,就江南丝竹的背景音乐,看精妙玄奥的茶道表演,品自己喜爱 的茶水,谈几句小姐妹之间的悄悄话。 那是一个星期天下午,小雨又来到了这里,落座在她们常坐的桌子前。服务小 姐很熟络地为她上了一杯白菊花茶,她是常客,这里的每一个小姐甚至老板娘都知 道“白菊花茶”是她不变的选择。她要等菲儿,她们相约共度下午和夜晚的美好时 光。小雨随意地翻阅着为茶客们准备的时尚杂志,一边啜饮着微黄的白菊花茶,悠 然自得,一如开在东篱下的那簇菊花。突然手机音乐响起,菲儿在电话里不迭声地 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小雨啊,我来不了了,阿升要我陪他去看画展,你 慢慢坐,我们下次再约。”“重色轻友!”小雨按下手机,心中想:这下可好,成 了孤家寡人,也好,尝尝一个人泡茶馆的味道吧。 本来小雨想跟菲儿吐吐近来的烦恼,现在既已没有听众,那只好趁一个人独处, 好好理一理纷乱的思绪。她将幽幽的目光散漫地投向窗外,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微 雨,把西湖和远山润得像一副笔调朦胧的水墨画;院中的几株银桂也悄无声息地开 了,若有若无的香气柔柔地钻入鼻孔、直抵心肺。“唉,这样的季节,这样的天气, 这样的风景,诗人来了吟佳句,墨客来了撰雅文,而对于我,却只能徒添愁思而已。” 小雨心底涌起一种莫名的伤感。 凭良心说,小雨不是个漂亮姑娘,但绝对有味道,像邻家甜甜的小阿妹——亲 切、朴实。然而在流转的时光里,在寻寻觅觅中,她悚然发现自己已虚度了二十九 年的韶华。孑然一身的她,不可逃避地引起了世俗的好奇,同时也无法抗拒地接受 着熟人们的关心。这阵子,她一直被好心人催着、牵着频繁地约会见面,说心里话, 她讨厌甚至痛恨这种方式,但她怕拒绝的恶果——拂人好意、伤人和气,但只要一 见面,她就觉得自己在被展示、估价、出卖,这种感觉折磨得她身心交瘁。尽管如 此,在这个问题上小雨还是很镇定、很执著,她不会介意世俗的目光,随便找个人 嫁了,她要等待,等待那种一见倾心、浪漫经典、震撼心灵的情缘,她坚信一定会 有的,只是还未到来。 小雨提起小火炉上温着的陶罐给自己续水。水晶般的玻璃杯中,几朵白菊被沸 水冲得上下翻腾,继而慢慢趋于平静,它们舒展着晶莹剔透的花瓣,在淡黄色的茶 水里轻歌曼舞,像身姿婀娜、玉洁冰清的浴中少女。小雨端详着,欣赏着,眉宇间 露出柔和妩媚的神情。“好茶!好景!”两声喝彩打断了小雨的凝视,她抬起氤氲 的眸子,看到一个皮肤黝黑、脸部曲线刚毅的中年男子站在面前。“你好,我能否 沾你的光,坐上这个观景的好位子?”小雨环顾四周,空位不少,但观景,数她这 里最妙——她无法拒绝,便点了点头。 那男子落座后,为自己续了水,同时也为小雨效劳了一把。“菊花?” “是,确切说是杭白菊。”小雨较真道。 “光是看看,就有艺术般的享受,不知味道如何?” “清香、淡雅、微甜,还有药效。” “哦?能否说来听听?” 这要求对从小喝菊花茶、睡菊花枕、饮菊花酒长大的小雨来说无疑是个亲切的 话题,所以没有片刻的迟疑,她就侃侃而谈——尽管提出这要求的是个陌生男子。 “杭白菊的产地是桐乡。早在李时珍的《本草纲目》中就有记载:其性味微寒,微 甘,含有多种对人体有益的成份,有散凤清热、平肝明目、解毒消炎的功能。泡茶 饮之则味甘而醇郁,是一种食药兼用的优良品种。你看这杭白菊,它比野菊花稍大, 比观赏菊又略小,花形秀美,花色纯白,观之使人赏心悦目,闻之淡香沁人肺腑。 现在是初秋,再过个把月,到了深秋,就是收获杭白菊的季节。我最喜欢那时节了,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屋前屋后、地里河边,遍野的杭白菊灿灿地开成一片,积了 雪似的,把家乡装扮得像一位披了婚纱的新娘。我就是在那里长大的。” 小雨的描述像山间叮咚的小溪,清清澈澈,悦耳动听。那男子静静地听着,目 光一直在那杯菊花茶和小雨的脸间逡巡。突然小雨遭遇了对方灼灼的目光,一下子 从无限的遐思和陶醉中回过神来,一朵红霞悄然飞落在脸庞。“你喝的是——”为 了掩饰自己的不自然,她发问道。“苦丁茶。”那男子把白底蓝花的茶盏推到桌子 中央,并小心地揭开茶盖,小雨看到一汪莹绿的液体里悬浮着两瓣深绿的芽叶,像 甩动着长袖的绿衣舞娘,一股涩涩的清香随着袅袅的热气升腾起来、弥漫开来, “看上去很美。”她由衷的赞美道。“你尝尝。”小雨轻轻摇摇头,那男子笑了, 似乎意识到什么,示意小姐过来耳语了几句。不一会儿,笑吟吟的小姐款款而来, 手里的托盘上有两杯茶——一杯通体透明是白菊花茶,另一杯古朴典雅的茶盏里装 的,不用说是苦丁茶。 “这下卫生了。现在你品苦丁,我喝白菊,再交流一下心得可以吗?”那男子 用热切的目光邀请着。小雨有点不好意思,“你误会了,我刚才摇头不是嫌不卫生, 只是我除了喝白菊花茶以外不习惯喝别的。” “奥,那你以前喝过苦丁或别的什么茶吗?” “没有。” “那更不该了。比如生活,千滋百味,你尝遍了,再认准一种喜欢的滋味,这 是理所当然;可你出于对某种味道的习惯而拒绝其他所有的滋味,那就是割裂、分 解生活。” 小雨觉得那人用茶来释义生活很能打动人心,便说:“好吧,无论如何我也不 能拒绝这个关于如何正确对待生活的忠告。”她优雅的端起茶盏,抿了一小口绿液 琼浆,皱眉,只是微微的一下,然后又轻轻地抿了一口。 “怎么样?”男子急切地问。 “苦。但这种苦很奇特,是那种让人神情气爽、祛秽荡浊、回味绵甘的苦,非 常有内涵。” “对,对,我就是喜爱这样的苦。”那男子脸上绽放出“高山流水遇知音”的 光彩,刚毅的脸部曲线柔化了,显得非常生动。“苦丁的滋味就像我的生活。我是 最早‘下海’去海南的淘金者之一,创业伊始,艰难重重,这是肉体上的苦。后来 事业有成,却因为在经济上走偏了方向而遭受了法律的制裁,这是心灵上的苦。但 就是这两重苦,让现在的我不屈服、不退缩,能微笑着面对生活,重新设计,重新 做人,我感到浊气全无,神采焕发,苦尽甘来——我杭州的事业正步入正轨,蒸蒸 日上。” “恭喜你。”小雨不由得再次打量眼前这位阅历丰富、坦诚相见的男子。 “现在在工作中常常经受许多压力,所以我的血压稍稍偏高。你知道吧,苦丁 茶也有保健作用,降压、降脂、降火。” “这就是另一个喜欢它的原因?” “是。” “你还没品白菊花茶呢!”小雨提醒道。 “对,现在就品。”那男子一仰脖,一口气喝掉半杯。 小雨急了:“这哪是品啊,分明是牛饮。” 男子狡黠地笑了:“其实我喝过菊花茶,只是觉得味道太清淡了,但是今天有 你的点评和陪伴,我想这味道肯定大不一样,嗯,果真,六脉调和,痛快!”小雨 笑了,明知这家伙是油嘴滑舌讨人欢心,但心里却很受用。 接下去,那男子的举动让小雨莫名其妙,他一下把小雨喝过的苦丁茶倒进半杯 菊花茶中,于是杯中的白菊花和苦丁芽叶雀跃起来,互相穿插着翩然起舞,苦丁原 茶的深绿晕染了白菊茶的淡黄,一切都很和谐,仿佛它们原本就是一杯茶。那男子 将“混合茶”匀出一半倒入茶盏,对小雨说:“来,现在尝尝你我各自喜欢的茶和 在一起是什么味道。”小雨好奇地呷了一口,一种崭新的滋味冲击着她的味觉:苦 味更和淡了,口感更丰富了,回味更绵长了。“真奇妙!”小雨脱口称赞。“看见 了,生活的味道也可以这样调和的。”他意味深长地补充道。 时间在“茶”和“生活”的话题中悄然滑去,分手的时候,小雨已有了那男子 的名片和下次约会的时间。过了一个多月,一对男女来到桐乡参加了“菊花节”, 见证了菊海浩瀚无边的壮观和“此花开尽更无花”的意境。再过了半年,一对男女 来到了椰风海韵的海南,在五指山上见到了高耸挺拔的野生苦丁树。再过了半年, 一对男女亲密地依偎着来到“泄芳居”点品两杯“爱情茶”,见小姐愕然,便相视 一笑解释说:“苦丁、白菊一起入茶”。这女的就是小雨,这男的叫凌峤——那个 有着刚毅脸部曲线的黝黑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