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情镯 作者:毒蝶 玉是有灵性的。 镐中送给我那只蓝田玉镯子的时候就是这样对我说的。他说祖沣,戴着它就 想像是我在触摸你的肌肤。他说人与玉有缘是可以互养的。 从此它一直玲玲珑珑地回转在我左腕上,碧绿剔透,看得到里面丝丝缕缕絮 状的玉的肌理。我们终日厮磨,它变得越来越清澈碧绿。 我想我们是有缘的。就像我与镐中两年的爱情。 直到有一天我在镐中楼下看到那辆上海牌子的桑塔纳。 是一个女孩子。巴巴地开着车千里迢迢从上海跟镐中而来。而镐中才刚刚回 到我的城市三天。 与那个女孩子的面对是我今生最大的伤痛。在镐中的客厅里,她清澈地看着 我。她有光洁饱满的肌肤。直的长发。率真的眼眸。年轻灿烂的容颜。 镐中在抽烟。 烟雾慢慢浸饶到我心的每一寸空间。它们在里面穿梭和纠结,弄得我很疼。 我突然感到头晕。 那个女孩子伶俐地跳过来扶住我。她的发梢柔软地落在我脸上,我感觉得到 自己脸的清冷。她的呼吸薄荷一样拂着我的肌肤。 我痛得掉下眼泪。 因为那一刻我发现自己没法恨那个女孩子。 那只蓝田玉镯子一夜之间变得乌浊。 那真的是一只爱情镯吗?它感知得到我迅速暗淡下来的心情。我害怕那片一 直与它回旋触碰的肌肤也会一直那样暗淡下去,最终腐朽着老去。 镐中说,祖沣我无法在你面前忏悔。你有一颗那样敏感的心灵。但我是一直 爱着你的。直到现在。 可那个女孩子雪霁,镐中也爱。我感觉得到。它飘散在空气中。 怎样一份迷乱的爱情。 我一直相信有一种爱情是对两个人的。爱情是这个世界上唯一不靠任何理性 和道理存在的东西。我曾经想像过这种爱情,不知道用文字形容起来会是一种什 么样的感觉。 但我从来没有过让它发生在我眼前的思想准备。所以,现在我的文字是生涩 的。这是我最短的一篇爱情故事,但我断断续续写了两天。这种写作时的尴尬我 很少遇到。 除了生病,我不知道我还有力气做什么。 雪霁来看我,带了一只花篮。 她坐在我床边的地板上为我削苹果,很无辜的样子。一片一片地放在盘子里, 插上牙签。 初秋的阳光很明亮地笼罩着她。她是那么年轻,似乎看得到脸上细微的茸毛 闪着透明的光。她有着颀长温润的手指。懂得将手与脸一起保养的女子一直是我 欣赏的类型。 她说祖沣我不是想伤害你。我只是爱镐中。没法不跟着他来。 其实她是一个坦诚的女孩子。只知道爱,不知道其它。 我问她。我说你觉得镐中爱你吗。 她说爱。她说我知道镐中也是爱你的。现在。以后也爱。 我在初秋的阳光里将泪放肆地流了满脸。 如果雪霁是一个刁蛮充满仇恨的女孩子,可能我不会像现在这么心痛。 可她是那么懂镐中。像我一样地懂他。 我们是互相欣赏的同类。我29岁,她20岁。我们可能在前世是同一个人,后 世谈恋爱也要巴巴地找同一个人。 多么宿命的一件事情。 那天就那样地,我躺着她坐着,一个下午。空气在静静流动。伤感和甜蜜的 情绪交叉回旋。 没有任何撕扯和谩骂的欲望。 从那天雪霁搬到我的家里住。 两天后,那只乌浊的玉镯子突然断裂。只是在洗脸的时候,轻轻与陶瓷盆磕 碰了一下。而在以往的两年里,一直听得到它们互相碰撞时丁咚的声向。 我的心苍凉地惊跳了一下。真的是一只爱情镯。 我对镐中说镯子断了。镐中来,难过地看我。我把它放在枕下,想那里也许 温暖一些。 镐中到超市里买回一块红丝布。他把断裂的镯子小心地裹起来,拿着它走向 阳台。 我不知道镐中要做什么。 阳台上摆满了花。我喜欢一切有生命的东西,即使春天从花盆边上漫不经心 拱动出来的野草都不忍除掉。 镐中在那盆蝴蝶海棠面前停下。 那是我的最爱。冬天一过就开出蓬蓬勃勃蝴蝶一样标致的花朵,直开到五月 底。 镐中用手指轻轻挖开泥土,将那只蓝田玉镯子埋进去。 他说经过泥土和水分的滋养,它会慢慢愈合。愈合处会留下一道美丽的纹路, 叫做玉筋。 愈合了又能怎样呢。现在它要躺在潮湿阴冷的泥土深处,没有阳光。要在那 里蛰伏半年。镐中说至少要半年它才能愈合。 呼吸起来该有多艰难。 因为我的虚弱,镐中推迟了回上海办事处的行期。 我只能在疼痛的同时试着去淡漠爱情。爱情是无罪的。它有时会像烟火一样 突兀地开起在暗夜中。我们敏感的心灵是多么容易被它的灿烂所左右。 所以,我无法恨镐中。还有清澈透明的雪霁。没有男人会不爱她。 我好像在29岁的时候才突然明白了爱情。 再没有一个女子肯这样善待一份不可专一的爱情。和年轻美丽的掠夺者。 不是不痛,只是恨不起来。我们都是爱情动物,谁对谁又错呢。 病差不多好了,我不再关心他们的去留。 每天晚上泡在网上。帖爱情故事。回复网友留言。有时太空虚了也聊天。 我的爱情故事实在赚取了太多人的眼泪。所有的都是灰暗的。其实我在写它 们的时候我不是那么颓败的。因为有镐中的爱情在。但可能我潜意识里是一种阴 郁的人,即使有爱情所以也注定不会那么简单和平凡。在某一个我所不经意的时 候它露出锋利的一面割伤我。 雪霁有一天看我的小说直到凌晨三点。她推醒我说,祖沣是不是镐中与你一 起会觉得累。 我不知道。一直不敢想这个问题。可能潜意识里早已承认这一点。 我说可能我是一个不会给别人太明朗的快乐的人。 所以才会对他们恨不起来。没有人与我在一起时会感到轻松。我脑子里有太 多阴郁的东西,根深蒂固。 月凉如水。我瀑布般的长发披散在枕上。电脑就在床头柜旁边。雪霁穿着我 的睡衣坐在电脑前。 她玩弄着鼠标,看着我说,祖沣你写的我都懂。 她20岁,会开着车追爱情从上海到海城。怎样的一个女孩子。竟然看得懂我。 我沉沉睡去。电脑屏幕一直在恍恍惚惚闪着跳跃的光。 我去花市买了一个加压喷壶。一袋腐殖肥。将蝴蝶海棠松土,追肥。然后用 喷壶轻轻浇水。 我想,如果那个蓝田玉镯子怜惜我,它会愈合。 它躺在花盆深处。我知道它在呼吸。就像我在病中同样虚弱却顽强地呼吸。 病好后我去上班,早晨捧着点名簿站在走廊里点名。二十二个同事都看我。 点过名之后他们说祖沣你瘦了一圈。该有个人照顾你了。 没有人知道那个一直照顾我的人现在的痛苦。 中午下班后我准备去喝点咖啡。步出公司大门看到雪霁的车。 我们一起去“专注”。咖啡一直是我的最爱。 雪霁优雅地陪我喝咖啡。 长久以来都没有一个同性朋友可以这样陪着我在咖啡屋里消磨时间。我总是 很难有同性朋友。异性朋友除了镐中之外似乎也没有可以默契到一起喝咖啡的那 种。 所以没有了镐中我的爱情就要搁浅。没有人在有镐中的日子里有机会爱上我。 雪霁喝着咖啡说,祖沣你这样的女子没法让人一下子不爱。 可能,我和雪霁前世真是同一株植物上的花朵。有着相同的灵魂和温度。即 使被风吹散了,来世也还是要遇在一起。并且纠缠。爱着同一缕阳光。 我们的咖啡喝了两个小时。下午两点她送我回公司上班,站在车门边挥挥手。 她像舒淇一样向我摆手。那是一种非常青春的手势。她颀长的手指在阳光下 灵动得让我想起玉镯流动的肌理。 突然地,很害怕她消失。像来时那样突兀。就是这样容易付出依赖。 雪霁离开海城的时候,下了一场秋雨。天很冷。她穿着我的仔裤仔衣。我们 在楼下的人行道上拥抱着分别。这种拥抱我从不轻易付出。 然后,我看着她的车子在雨里绝尘而去。 镐中没有跟雪霁一路。他在三天之后乘飞机离开。他说祖沣我知道这一天会 来。雪霁不管不顾地追着我来,她会见到你。你们的相遇一定是我今生致命的伤 痛。我知道你们都会走。我无法阻止。 我说镐中,我们三个人的相遇是彼此今生致命的伤痛。 他是一定要在一年前千里迢迢赶去上海办事处主持工作的。因为前世安排了 雪霁在等他。否则,我们三个人怎么相遇。怎么分开。 说的时候,我正在给蝴蝶海棠浇水。它会愈合的,但再也不会是因为爱情。 我们三个人的爱情止于相遇。 就像冬天过后盛放的蝴蝶海棠,它只开一季。要剪了枝重新插在土里培育出 另一株,才会有第二次生命的璀璨。 那是一种死去和新生的过程。肌肉和皮肤绽裂。 我不知道半年之后,那个埋在土中的玉镯是否会愈合。 是否会在愈合处生长出一道华丽的玉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