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无终点 作者:天笑泣 她接起电话,是个苍老的声音。 “黄凡吗?” “是,请问……?” “我是杜图的母亲。” “……”黄凡有点惊慌,她不知道该对这个母亲说点什么。 “杜图托我们交样东西给你。” “他自己为什么不给我?” “你来了就知道了。”这位母亲用苍老的声音告诉黄凡一个地址。 认识杜图这么多年,居然是第一次和他母亲说话,也第一次去他父母的家。黄 凡想来不禁好笑。 她没有不去的犹豫,她毕竟是要去的,这个孩子总是不能永远藏起来的。但婚 姻对她来说已经不再重要了。永恒是什么,也许永恒只在心中。 “爸,我房间的电话什么时候修好的?”黄凡有点莫名。 父亲抱着外孙探个头进来,“前几天家里电话坏了,电信局的来修,就顺便帮 你断了的线给接上了。” 黄凡有点魂不守舍,她去父亲手里接过孩子,说要出门一会。 “怎么还要抱宝宝去?” “带他出去晒晒太阳。” 春天和煦的阳光暖暖的,和谐、温柔的撒在这对母子身上。 黄凡看着怀里的孩子如同某种意义的重生,一些片断接踵而来。 黄凡从学校毕业以后就一直和父母同住,刚毕业的那几年,性格过于尖锐,和 父母之间的关系始终处于一种无法磨合的僵硬之中,甚至是渐渐淡漠起来。 黄凡和杜图初识是与父母之间连争吵都开始厌倦的时候,她开始习惯不多说话, 于是每天在家对着电话另一端的杜图成了她最愿意做的事。父母对这点很有意见, 在后来她们家搬新房的时候,她便在自己房间扯了一条单独的电话线。 杜图相对于黄凡相对成熟了许多,和他在一起,黄凡渐渐开始学会凡事认真起 来。但却因为自己的认真,反而看不惯单位里那些争权弄势的家伙。她也常常觉得 上头所谓的领导有时候就长着一副猪脑袋,为了证明自己的权势或者其他,尤其喜 欢做那些自以为是,然后要求下级指鹿为马的事情。 黄凡问杜图,辞职好不好?杜图告诉她,你只要坚持自己认为是对的事情就好。 不管这个决定是让你站得更高,或是让你狠狠的摔下来,对你来说,都是一种经历 或磨练。黄凡埋怨杜图对关于她未来的事情发表得意见过于草率。 “辞职了。” “然后呢?” “想出门走走。” “去哪里?” “听说楠溪江是个很美的地方。” 黄凡到车站买好第二天到温州的车票后回家收拾行李,晚上在父母看电视的时 候,才说出她辞职的消息。 父亲听了大怒,他用力的拍着桌子,“你知道不知道,我托了多少关系,包了 多少红包,才把你弄到这个铁饭碗,你要砸了它,你好歹也要问问我!” 母亲想按捺住父亲的情绪,便劝说“算了,辞都辞了。” “你现在想干嘛?在家做无业游民?”父亲不依不饶。 “白养你这么大了。” 黄凡没有吭声,她走进自己的房间,紧紧的关上门。泪水滑落脸颊,谁能了解 自己,她不知道。拨了杜图的电话,“我买了明天的车票。” “一路小心。” 电话里黄凡和杜图都没有多说。黄凡其实一直都期盼杜图可以和她同行,但是 一直杜图都没有这样的表示。 黄凡想想,又开了门出去告诉父母,她明天要去温州。 “你去温州干嘛?捡到钱了是不是?就知道挥霍……” 黄凡背过身去,“钱是我自己挣的,我喜欢怎么花是我自己的事。”说完, “嘭”的一声重重的带上了门。 车是早上五点半的,黄凡起来的时候尽量不弄出声音,但母亲还是从房里走出 来了,她在桌子上放了一千块钱,“我知道你平时没有积蓄的,带上。” 黄凡突然呆呆的愣住,她一直以为这个家各自自私着,原来只有自己才最自私。 楠溪江的水好清好美,而水的中间总有绿色的小岛,水映被得碧绿碧绿的,却 可以看到深处石子的模样。正值初夏,阳光照得浑身有汗,但还算温和。 黄凡就住在江边,每天早上她都起得很早,朝阳淡淡的洒在她身上,她总坐在 水边宽大的石头上想着自己的心事,心事里有父母,有杜图,也有她的朋友、同事, 和她讨厌的领导。 水暖起来以后,黄凡会下水游一游,感觉很好,脚掌可以轻轻的包围着水下的 石子。多数时候她绕着水走,或者租个竹排让艄公划到人少的地方,静静的享受难 得的宁静。傍晚,便开始绕着江边的小村子,欣赏村子里别致的木楼。 夜晚在江边看星星,眨巴眨巴的,像是碎透了的玻璃渣。皎洁的月光似乎也有 种凄美,它在纠缠着边上小树林黑色的阴影,水面盈盈轻波微晃。淡淡的黑暗被月 光笼罩,然后包围着周围沉睡的绿色。如同一个童话。 江边好多小黑虫小小声、小小心的在黄凡身边飞绕,当她的沉迷从天上收回时, 身上已经起了数不清的小红包。她轻轻的揉着,思念飘向远方。 一周后,黄凡才决定回家。她在欧北过渡到温州的渡轮上,却怎么都不愿意相 信,脚下浑浊的水也曾是楠溪江的纯洁。 回到家里,父母已经不在多说什么。她捎回来了一些礼物,也还了母亲那一千 块钱。 黄凡开始准备简历,准备找新的工作。 杜图来电话问她楠溪江如何?她说水很清,像自己现在的心境一样。夜色很美, 根本就是一个童话。永嘉的大饼很好吃,本来多带了一个,但路上自己还是忍不住 吃了。 “真的那么好吃吗?” “真的。” “那好遗憾,我没有尝到。” “那下次我们一起去呀。” 杜图没回答好,也没回答不好。黄凡不多追问,和杜图认识的时间不算短了, 他不喜欢给她比较绝对的答案。 不停的投简历,不停的面试。不同的单位,有的好象很阳光、有的好象很阴暗, 有的充满活力、也有的死气沉沉。 那年夏天最热的时候,黄凡为自己的工作,在这个城市奔波。 没有撑雨伞的习惯,她一连买了两瓶防晒霜。每次出门,她都觉得自己被一层 东西包裹得难以透气,也许是刚刚涂的防晒霜,也许是她将再次陷到上一份工作轮 回的苦恼。 杜图常给她电话,让她首先要清楚自己能干什么,再看清楚自己选的是不是一 个能给自己提供空间和发展的单位。 黄凡找到了新的工作,坐在新办公室吹着冷气,喝着冰水的时候,她相信人生 就在舍和得之间。 主管是个年轻的男孩。公司里走来走去的都是年轻而充满活力的面孔。 她告诉杜图和父母,工作以及工作环境她都很满意。 父母松了口气。父亲坐在沙发上翘起二郎腿,得意的对她母亲说“我的女儿嘛, 哪找不到饭吃。” 那天晚上黄凡耐心的陪父母一块看电视,她们很久没有这么和谐的相处在一起。 黄凡的心情放松了很多,杜图有空的时候常陪着她去吃冰淇淋,看电影。 新的工作和以前不一样,公司里大家自己做自己的事情,各自忙碌,但相互关 怀。黄凡很喜欢这家公司。 “黄凡,进来一下。” 她走进那个年轻主管的办公室,她是很羡慕他的,公司的同事都是羡慕的。在 大家的眼里,是年轻,是有为。 那天晚上黄凡失眠了,她从来没有过这样,即使在她觉得不能为人所了解和父 母的责骂之后。 公司新的项目很棘手,但黄凡接下来了,她知道,公司里有很多人都对这个项 目虎视眈眈,但她拿的轻而易举。她怎么不明白这是因为什么呢,只是她自欺欺人 了。 “杜图,我可能要升职了。” “为什么?” “因为我拿到一个很重要的项目。” “公司这么器重你?” “那当然了。” “恭喜了,不过自己做事留心点。” “什么意思嘛?” “没什么,提醒你而已。” “是不是在你眼中,我根本就是一无是处的,我根本就没有能力去做什么大事?” “不,不是这样……” “不想听解释。” 黄凡拉开窗帘,城市里感觉不到清淡而凄美的月光,也没有会眨眼的繁星。只 有被灯光渲染阴霾的夜空。她站在窗前望着这一切,也许灯光渲染出的便是这个城 市一部分人的辉煌。 黄凡升职了,父母很高兴,她带着父母吃了顿大餐,父亲一直夸女儿有远见, 辞职是对的,那机关单位,待到头发白了也出不了头。 杜图提醒黄凡,天上掉的馅饼可能是陷阱。 那天他们吵架了,黄凡不明白她接那个项目时没日没夜的努力,为什么在杜图 的口中,来去得这么轻易。 很多天没有再和杜图说话,黄凡开始频繁的失眠,她总站在窗前,没有目的, 没有方向的远望深邃而略带暗蓝的夜空。那个她爱的人,和她是咫尺,还是天涯? “这份资料你看看。”年轻的主管丢了份文件在黄凡桌上。“这个周六去海边 渡假。” “为什么?” “庆祝你这个成功的项目。” “哦。” “全公司都去。”他留下这句话便转身离开了。 “杜图,周六不去看电影了。” “忙?” “公司为了庆祝我接的那个项目顺利完成,决定去海边渡假。” 黄凡放下电话以后有点后悔,前几天的不愉快已经和解,约好周六去看电影。 她想见杜图,但也更不想放下自己即将的虚荣。 周六上车的时候,黄凡只等到一个人,她犹豫了一下,去了。 海很美,没有边际,一阵阵的波涛拍打着细腻的沙滩,她看到自己留下的脚印, 却听不到脚步的声音。她渴望一个拥抱,她渴望在这个美丽的陌生地方,心中的那 个人能牵着她的手,给她温暖,甚至给她承诺。 结果她被拥抱了,但不是她想的那个人,她没有反抗。 那天夜晚,她走在轻盈的细沙上又看到了满天的繁星,还有一轮弦月。黑暗里 天空和海好象连到了一起,有点空洞,太不真实,身边那个人拥着她,对她说“凡, 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动心了。” 黄凡开始很长一段时间的困惑,感情突然架起了天平,也许还需要她去平衡。 她想了想把困惑告诉了杜图,那天,她却看到了这个一直在她眼中沉着稳重的 男人眼眶变得红润。于是她突然觉得是一种迷失,然后流泪了。 黄凡在公司一帆风顺,年轻的主管许诺她加薪,许诺她升职,还许诺她其他。 那段时间黄凡常接到杜图电话,吃饭时、工作时,和另外一个人做爱时。 “忙吗?” “还好。” “吃个饭?” “今天?” “我去接你。” 下班的时候,黄凡在公司门前看到她熟悉的身影,以前她看到他时会飞奔过去 紧紧拥这着他,但现在没有,她害怕有另一双眼睛。 杜图带她去了他们最常去的地方,有很浪漫的环境,他们在这里吃过他们相识 的第一餐饭。点好菜。杜图握住黄凡的手,她无意的一个张望,却是另一个熟悉的 身影。 “怎么了?” “是他。” “谁?”杜图转过头,明白了是谁。 饭后回家,黄凡接到杜图的电话,他告诉她,他会一直这么爱着她,但他不会 阻止她的幸福。 “昨天那个人是谁?” “……” “你什么意思?” “那你什么意思?你跟踪我?” “没有,我只是顺路去那里吃饭而已。” 离开他的办公室,她没有解释,也没有再问,其实已经是多余。 周末黄凡约了杜图。 “我想辞职。” “你觉得是对的就去做。” “我想知道你的意见,你为什么不能点个头或者摇头?” “自己的决定,别人是不能帮忙的。” “杜图,你……”电话响起。 “凡,我要看到你。” “现在没有时间。” “你和他在一起是不是?” 电话的声音很大,黄凡知道杜图听到了,她难堪的朝他一笑。 “窗外的风好大哦,不知道能把我吹到多远。” “你干嘛?” “你不来也许就见不到我了。” “你等等。” 黄凡来不及和杜图告别,冲了出去。 最终,没有人去证明那阵风可以把一具躯体吹到多远。 而她觉得疲倦了,她的工作开始繁忙,每天最多的时间是在公司里面对同一张 面孔。 他开始找借口要她加班,开始留意她的电话。 两个人越来越敏感。 “杜图,陪我出去走走。” 去了江边,江里倒影着夜晚沉迷的灯光。黄凡想起了初夏在楠溪江的那段日子, 淡淡的温和,还有她淡淡的思念,那个童话般的夜晚,如果身边多一个人,也许月 光就不会凄美。 风刮起,杜图把外套披到她身上,她终于忍不住心中的压抑,靠在他肩头轻声 抽泣,持续了不知道多久,当她抬起头以后,对面居然又是那个熟悉的身影。 第二天,公司下了通知,免掉了黄凡现在的职务,和减掉了她所有的奖金。他 让秘书抱了一堆客户资料,告诉黄凡,从今天开始,她的工作就是整理这些客户资 料,包括所有的客服工作。 她辞职了,他狠狠的为难了她,扣了她大半个月的薪水。 她离开,不知道是一种什么感觉?解脱,还是重生。 父母对她的再次辞职意见已经不多,父亲语重心长的告诉她,年轻人,最重要 的是稳重。 别这山看着那山高。 杜图提出陪她去厦门。 在鼓浪屿乘渡船的时候,她回忆起了告别温州的那次轮渡。她对杜图说“有点 相似,但买不到永嘉好吃的大饼。” 杜图问她快乐吗? 她点头,告诉他,只要是在他身边,她都在快乐。 夜晚,他们就在海边散步,海风很轻,但有点凉,她紧紧的靠在杜图的怀中。 “对不起,对不起。” “没有什么对不起的,我很爱你。” 在厦门待了很久,杜图因为工作忙先回去了,黄凡一个人留了下来,每天傍晚, 她就到海边,坐在冰凉的石凳上,望着深蓝色的大海,突然会有两条白豚调皮的从 她身边游过,让她觉得惊喜。 错了,一切都错了,她自私的只要一个幻想中的将来,她抛弃了她唯一可以牢 靠的感情,那个她深爱,也深爱着她的男人。 她以为她要的未来只要努力,便能成功,却发现,原来是有代价的,她的自私 让她输的太惨重。她心爱的人,她背叛了他,她愧疚,她请求宽恕。 回去以后,她在家待了很久,哪也不想去,哪也不愿去。 “杜图,我们结婚好吗?” “不。” “为什么?” “没有理由。” “因为我的背叛。” “不是,我始终爱着你。” 黄凡停了一下,她路过那家熟悉的餐厅,她望望怀里撇着小嘴熟睡的孩子。也 许曾经的浪漫和天真,都在开始向她告别。 杜图总喜欢坐在她身边,让她可以靠着自己。紧紧握住她的一直手,然后黄凡 喜欢用另一只手挑着眼前的烛火,让烛油四溢。边挑,边和杜图说话。 不,不要再停留,眼角湿润了。 秋天,落叶开始飘零的时候,黄凡又找到了个新的单位,她每天深深的藏在其 中,她拒绝机会,默默无声。 光阴似水,淡淡的流走,没有声息。 黄凡接受了这种生活,简单的,平淡的,没有波涛,所以不会汹涌,所以她不 会被淹没。 她对杜图的感情却一直在加深,也许是对杜图愧疚或感动,也许是在一些事情 后的渐悟。 但相反杜图却平淡了,有的深夜她会为这种平淡一个人落泪,全是思念。 越是深夜,越是孤独,冷夜的余光透进她的房间,打在她的身上,她原以为那 可以也会是自己的辉煌。 国庆的时候,她一个人去了武夷山。 远远的,她就看到连绵的山,清秀怡人。 武夷宫前成片的桂花,把淡淡的清香传递到很远。去的时候很挤,她却喜欢这 种拥挤,她突然惊讶自己为什么要在人潮中才能感到自己的存在。 请了个导游,不料是野导,在去九曲漂流的时候就借口离开了。她以为漂流不 过就是简单得买张票便可以,可是到了才知道,需要找到六个人凑排。经过的人很 多,她一直等一直等,都没有等到。 她都不抱希望的时候,一对夫妻走过来,邀请她一起凑排。她和他们在一起开 心的等待其他三个人。又碰到一对夫妻,然后来了对情侣。六个人了,没有人和她 说抱歉,便走向渡口,留下她一个人。 她的双眼突然模糊了,她只在想一个人,杜图。 那天下午,她便回去了,没有走完武夷山的全部。没有必要了,她所有的心情 都已经支离破碎。 “杜图,和我结婚。” “……” 她继续失望了。 时间没有停留,慢慢的一直在走。她开始不常见到杜图。 “我们要个孩子好吗?” “你怎么养的了呀。” “有就可以养。” 还是没有结果,每次杜图都把避孕做的很彻底,一点机会也没有,黄凡开始痛 恨这种模式。 黄凡终于又辞职了,平淡不是她真正的期望。 她对父母宣布这个消息的时候,父亲语重心长了几句之后,母亲从房里拿出样 东西交到她手中,是一张存折。“这笔钱我们准备很久了,我们知道你这次也不会 呆长久。这种生活根本不是你真正想要的。这些是我们所有的积蓄,我们的今后可 都赌在你身上了。” 黄凡含泪接过。 两个月后,她开了家小店。 杜图有时候会来小店看看她,帮帮她,但不经常。 “你是不是不再那么爱我了?” “别乱说。” “那你为什么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少?” “没什么,我以前就这样。”他吻了吻她的额头,让她别再多想。 黄凡喜欢自己的小店,虽然有时候门可罗雀,但她觉得知足而开心,她很认真 的打理这个自己充满幻想和希望的空间。 小店的生意慢慢的好起来,黄凡重新装修以后请了个帮手,是个伶俐的小姑娘, 叫夏夏。 今年冬天很冷,黄凡索性除了补货和查帐都不去店里了,好在夏夏勤快,一个 人也担起了全部的担子。 她给杜图电话,他好象好多时候说话不太方便,有时候就干脆按了。 她去了他住的地方。 “如果你不再爱我就告诉我好吗?” “你感觉不到我爱你了吗?” “我不知道,也许是我欠你的,我给过你的苦,现在全报应到我自己身上了。” “你别胡思乱想,你从来就没有欠过我什么,我也从来没有要你偿还过什么。” “不,我曾经的虚荣,我知道,你很痛苦过,是我的错,所以现在所有的一切 我都要自己承当。” “不是这样,你没有错。” “有,我有。”黄凡的声音已经歇斯底里。 杜图抱住了她,紧紧的把她拥入怀中。 她在哭声中呻吟,她说“杜图,深一点,再深一点。我需要你,你永远不要离 开我。” 都精疲力尽以后,她带着泪痕,蜷缩在杜图怀里睡去。 杜图望着怀里熟睡的她,轻轻吻掉了她脸上残留的泪迹。 杜图不在身边的日子,黄凡开始彻夜的无眠,她在窗前摆了盆怎么也开不大的 玫瑰,不管她怎么料理,叶子总是显得枯黄,无眠的夜晚,她就数着玫瑰的叶子, 一片又一片。 冬天的午后的阳光明媚,温和暖暖的。黄凡都在这个时候才醒来。 她拿出咖啡罐准备冲点喝的,突然胃里一阵难受,呯的一声,罐子里褐色的粉 末和透明的玻璃渣子四溅开来。她冲到水池边上,呕了起来。 生活很长的时间没有规律,胃越来越不舒服,她赶紧到了杯热水,拿了胃药吞 下去。 黄凡这段时间喜欢拿本书搬张椅子到天台,懒洋洋的晒着太阳。有时候洗一洗 家里的东西,然后在阳光下不停的去翻来翻去,直至晒干了为止。 晚上夏夏给了她电话,告诉她,这个月小店生意又有进步,让她有空去看看。 结束了和夏夏的通话,她便拨了杜图的号码。又被按了,她凄笑了一下。难道 自己现在真的是在偿还亏欠杜图的感情?可是她愿意还,杜图还愿意要吗? 掰着手指算一算,这么些年都过去了。许多该结婚的人都结婚了,不该结婚的 也结婚了,黄凡去过九次朋友同学的婚礼,五次小孩的满月酒,她对着孩子父母微 笑致喜的时候,会感觉到自己有点言不由衷。 黄凡开始觉得自己有点不对劲了,尽管例假一直不准时,可是也没有拖了这么 长时间。 偶尔会有呕吐的感觉,以前肠胃就有毛病,可是这次会不会是其他。 她带着疑惑买了条早孕试纸,结果真的是阳性。 她去了医院,排队、检查。 穿着白褂的医生面无表情的告诉她,有了,问她是留是打?她想都没有想, “留留,自然是留。” 医生交代了一些事情,给她开了一堆可能是补品的东西。 回到家,黄凡突然不知所措了,她轻轻摸着自己的肚子,她从来没有想过,自 己可以孕育一个生命,而且是在她对自己的感情都快要没有希望的时候照进了一缕 阳光。 她想告诉杜图,可是她害怕这个决定会是给自己孩子的死刑。告诉父母,不, 更不可能。 她长时间的思考。 窗前那株长不大的玫瑰,叶子似乎变得更枯黄和薄弱了。她不知道,如果自己 不在它身边,它明年还能不能抽出新芽。 父母也许不会让她走的,不管如何,这么多年下来,最叛逆的时候,她和父母 都没有分开。况且这几年父母也渐渐老了,是到她该孝敬的时候了。她怎么还能离 开呢? 她的小店,夏夏。夏夏是个聪明的女孩,应该是可以独当一面的。 黄凡或许不是在考虑,而是在安排。 “杜图,喜欢孩子吗?” “喜欢呀。” “那我们结婚好不好?” “为什么一定要结婚呢?” “那你可以不可以告诉我,不结婚的理由?” “有些事情是可以没有理由的。” “不,不可以,你在报复我,对不对?” “不,我从来没有这个意思。” “那和我结婚。” “我不会和你结婚的。” “杜图,你算算,我们认识多少年了?我二十多的青春,已经快走到头了。” “冷静点,也许你会碰到更爱你的人,或者你更爱的人。” “你终于说出来了,终于说出来了。”黄凡哭喊着摔下了电话,剪掉了那条电 话线。 妈妈敲门,问她怎么了。 “没什么,让我静静好不好。” 隔天,黄凡就离开了家,她到银行取出了这几年靠小店经营的所有积蓄,给父 母留了一点后,自己全带上了,今后的日子那么长,她要孤单的过了。她给父母留 了封信,告诉他们,她要有新的生活,让他们不必担心。有空的话帮忙她关照一下 小店。 她离开时折到店里,交给夏夏一本存折,让夏夏把每个月挣的钱除去自己的工 资外再给两老留一部分,然后剩下的都存到里面。她对夏夏说,“这次要走的比较 久,都靠你了。‘她没有告诉杜图她要离开,她想也许他知道不知道,都不重要。 黄凡去了杭州,那是一个在人们口中称为人间天堂的城市,她想也许那里也会 是她的天堂,她摸着自己的肚子,欣慰的笑了。 黄凡初到杭州,在西湖边上找个了酒店。到的时候已经晚上,给父母去了电话, 报了平安。电话那一头的父母显然急坏了,她反复的说,自己真的已经长大了,很 大很大了,大到足够照顾好自己。 说完电话,就觉得很累了,来不及看看西湖的模样,躺下便睡着。她有一个很 久都没有的好觉和好梦,她梦到了父母抱着她的孩子,脸上布满微笑。然后梦到和 杜图的婚礼,杜图优雅的在众人面前捧起她的右手,轻盈的给她的无名指套上一枚 戒指。虽然她醒来以后发现这只是一个梦,但她仍然很高兴,她想也许这些都是好 的开始。 清早,有点雾,黄凡在酒店楼顶餐厅吃饭的时候只看到一片模糊的湖水,是西 湖吗?仍旧是模糊,如同昨天的梦境,自己究竟是在梦里还是在梦外? 黄凡到西湖的时候,雾已散去,淡淡的阳光撒在湖面,有点暖和。 她沿着苏堤慢慢的走,边走边想。路过断桥,她忽然想起她和杜图之间。也许 姻缘就是这样,百年修得同船渡,千年才能修得共枕眠。 几天后,黄凡就找到了间打开窗可以看到西湖的房子,不太大,但是一个人住 足够。 算算自己身上带的积蓄,再加上每个月夏夏会划到她帐户上的钱,应该是可以 维持到孩子出生。 肚子还没大起来,黄凡趁自己身子还灵活,走了所有该走的地方。找到了离自 己最近的商场和超市,还有医院。买了所有需要和想到的东西。然后还找到了家育 儿中心,报了个孕妇班,每周开一次课,学习一些孕妇必须的营养、胎教,帮助顺 产的知识等等。 妈妈常常来电话,黄凡话不多,只报平安而已。 有时电话响起,她莫名的会激动,但是放下电话后,她不得不清醒,杜图是不 会知道她现在在什么地方的。 黄凡喜欢到断桥散步,她喜欢感受许仙和白娘子的凄美故事。她心里一直在祝 福,祝福许仙和白娘子,也祝福自己。她有时候也到钱塘江看潮,潮起潮落,每朵 浪花都被分离和继续新的结合,都是故事。她摸着自己的肚子,告诉她的宝贝,她, 他爸爸,还有他自己,都是人生中的一朵浪花。 更多的晚上,她愿意站在西湖边,风温柔的舞起她的发丝,像杜图的手。朦胧 中,对岸也许就是那年杜图和她一起踏上的鼓浪屿。 身子渐渐不方便起来,黄凡决定请个保姆。她一直在掂量,自己一个人在异乡, 等到孩子出生,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花费。就这样坚持了许久,很辛苦。天气热 起来,母亲来了电话,问她是不是住在有冷气的地方,钱够不够花。说想去看看西 湖。 她知道母亲实际是想来看她。 “妈,你来可以,希望你能平静。” 母亲答应了,但她不知道要她平静的理由。 黄凡在机场看到母亲惊讶的眼神,她有点后悔了。没想到母亲却是什么也没问, 埋怨她都要做妈妈了,怎么也不和家里说一声,还说挺这么个大肚子,怎么会方便。 黄凡紧紧的抱住母亲,她一直以为不能为家人所理解,她一直以为自己寂寞, 孤独。却才发现,原来理解和爱,就在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母亲让她回去好好养胎,她拒绝了。“妈,我要是愿意回去,我当时也不来了。” 母亲没有为难她,晚上给了父亲电话,父亲在电话那端骂了起来,但才第三天, 父亲也来了。 那天晚上黄凡对母亲说,以为自己长大,要照顾父母了,没想到,还是要父母 照顾,现在照顾一个不算,又拖了个小家伙。 母亲显得有点高兴和激动的对她说,家里要热闹起来了,你也该真的成熟了。 不过为什么不和他结婚呢? 黄凡的泪水流下来,“我也不知道。” “那孩子他知道么?” “不知道。” “他太不负责任了。” “妈,不关他的事,是我自己想要这个孩子。我想自己现在有能力养这个孩子, 就不要放弃这条生命。” “你从小到大都太固执。” 黄凡把头靠在母亲身边,很温暖,很平和。 父亲来的时候虽然来语气很重,但最终还是决定和母亲一起住下来陪她一段时 日。母亲要她少想一些,安心待产。剩下的日子,母亲和父亲常常会和她散步在西 湖。 黄凡一直在想杜图,和他恋爱这么多年,谁也没见过谁的父母,其实她早该明 白,他们不会有将来。 风潇潇的扫着落叶迎来了秋天,黄凡肚子越来越大起来,父亲已经回去,母亲 始终陪伴身边。 肚子里的小生命常常很调皮,黄凡总是很高兴的和母亲说,“妈妈,他在动。” 妈妈和黄凡商量是在杭州生,还是回去生。黄凡是希望孩子能出生在秀美而蕴 涵灵气的江南。但最后还听了妈妈的话,准备回家。 有了孩子以后,黄凡更知道做母亲的用心良苦,有时候黄凡光看到母亲准备的 食物就开始反胃,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都皱着眉头吃下去。而自己的母亲,她都 不知道女儿肚子里是谁的孩子,还是义无反顾的尽自己的爱。 电话里,母亲又在和父亲吵起来,父亲说这样回去太丢人了,哪有未嫁的女儿 就挺个大肚子回家。女婿在哪都看不到。 黄凡和母亲说,算了,不回去了,以后都不回去了。 “小凡,爸爸是气话,难道你不知道吗?” 黄凡落了泪。 妈妈在一边给她擦干。 秋天,杭州城里的桂花香了,偶尔会飘进她的小屋。她想起武夷山,她想等孩 子长大后,带着他去搭竹排,就也是两个人了,没有人会像上次那样头也不回的去 走开。她笑了笑,和母亲离开了这个花香四溢的城市。 到了家中,却已经布置好了摇篮和小孩的用品玩具。 父亲埋怨了一句“我的老脸呀。”转过身去。 黄凡对着父亲微微的鞠了躬,她隐隐看到,父亲的脸上有一条泪痕,那分明是 爱惜。 窗台上的玫瑰居然茂盛了许多起来,夜晚她不再数玫瑰的叶子。喜欢站在天台, 抬头的时候,会看到明月和零散的星星。原来,夜空的辉煌不是因为灯光,而是她 的窗曾经碍了她的眼。也许,有的她失去了,但上天总那么公平,她也得到了,她 得到的已大过她的失去,她得到了他和她共同孕育的生命,也许这才是辉煌。 孩子出生得很顺利,是个男孩,父母都说像她,但只要她才看的出来,这个孩 子像他的父亲。 黄凡城市的秋天没有桂花香,出院的时候,几张落叶从眼前飘过,悠然悠然的, 已经是一种风景。黄凡抬头望望,一种结束,也是一种开始。 黄凡找到了刚刚抄下的地址。 敲了门。开门的便是那位母亲。进门后看到杜图的父亲就坐在沙发上,黄凡不 知该如何称呼妥当,便只是含蓄的笑笑。 杜图的母亲看到黄凡手中抱的孩子,滴下了泪水。那位老父亲说话的声音也有 点咽哽起来。 黄凡心开始跳得厉害,想听到熟悉的声音,看到熟悉的身影。抬起头,却看到 她永远不会忘记的那张笑容被框在一个用黑布掩盖的镜框中。 她明白了,什么都明白了。 她从那位母亲颤抖的手里接过一封信。 黄凡模糊了双眼,只看到最后一句。 “不管什么时候我都要你知道,我是深爱你的,也不管我在哪里,你在哪里。” “杜图他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很久了,我们也一直知道他在和你恋爱。这么多年, 他不肯带你回来给我们看,是怕你们的感情若遵循了一切,他会更不舍得放手。但 他要放的,他知道自己不能久留。”那位母亲停顿了一下。 “很多次你给他电话他掐掉我们都是在场的,有时是他痛的不行,有时是他在 治疗。他很少和你联系,是不想让你感觉到他的变化。他后来见你少了也是如此。 他只是希望你慢慢淡了这段感情,你只有忘记他,才会有新的开始。他不能给你爱, 是因为他觉得自己没有这样的能力了。” 老父亲这时进房拿出了个精致的小绒盒放在黄凡手上。 她打开,是枚戒指,和她初到杭州那天梦中的一样。 “孩子,这个戒指是杜图上次从厦门回来买的。他买这个戒指的第二天单位组 织体检,查出的毛病,他就一直没有机会亲手给你戴上了。他想离开你了,不要拖 累这段感情,可是他不舍。他一直深爱着你!”老父亲转过身去,他小心擦拭眼角 流下的泪水。 “去年冬天他打不通你电话,他告诉我们,他让你生气了,他不知道自己说的 那些话有没有伤到你。但也许这样,你才会放弃,才可以真的找到自己的幸福……” “我……” “孩子,他一直当你是他生命的信念!没有你的消息以后,他就开始消极,慢 慢的,生命也就耗尽了。他说过,他的走不想惊扰你。但我们想,你还是要知道的。 那个拨不通的电话我们一直记在心中,每隔一段时间我们都会拨一次。我们不是要 一个开始,只是要一个结束。我和他爸爸都希望你幸福,也是这样祝福你的。但是 我们希望把杜图留给你的东西还给你。” 黄凡已泣不成声“妈妈,他走了,可是他的灵魂留下来了,一半在你我心中, 一半在支撑这个孩子的成长。” 三个人拥抱在一起流泪。 黄凡抱着孩子到家,“爸,妈,我要结婚了。” “是吗,谁呀?”她父母听了都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他叫杜图,明天你们会见到他。” 那个夜晚,黄凡一直看着她身边的孩子,轻柔的抚摸着她可爱的宝贝,闻着他 身上淡淡的奶香。把脸贴在他身上,感受着他的气息。她相信,这个生命里有杜图 的灵魂。 第二天,黄凡和四位亲人站在杜图的墓前,一位刻字工人,小心的雕刻着几个 小字“爱妻黄凡”。 春天,墓碑前青枝摇曳,也许便是杜图重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