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终于到车站了,简陋的车站空无一人。风刮得更紧了,夹着更大的雪花扑面 而来。 苏子墨穿得很单薄,在寒风中冷得直打哆嗦,不停地搓着手,跳来跳去。 “很冷?”我问了一句。 “是呀,车半天都不来,冷死我了!”苏子墨颤抖着声音说。 “唱首歌给我听吧,听你唱歌,我就不冷了!”苏子墨调皮地说。 “我五音不全,听了恐怕更让你寒而又栗……” “我听过你唱歌,还行,至少不会走调。” “我真的不会唱,那首歌算是我唯一一首能唱得完整的了。”《许愿》是张 妍一句一句教我的,不知她现在在做什么? “这样吧,如果再等五分钟,我还没走,你就唱歌给我听。”以前我认识的 苏子墨都是干脆果断,说一不二的,“唱就唱,不唱就拉倒”,没想到今天和我 讨价还价。 “哎,好吧!”我叹了一口气说。 没想到刚说完,车就来了。 我拍了拍苏子墨的肩:“车来了,看来只有下次找机会给你唱了!” “为什么?”苏子墨睁大眼睛看着我说。 “什么为什么?赶紧上车!”车在我们身边停下来,司机看着我们,好像在 催促我们赶紧上车。 “车来了,我不是一定要上车走啊。”苏子墨转过身对司机说:“你走吧, 我们等下一班!” “神经病!”司机骂骂咧咧地关上车门,车子走了。 我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苏子墨,不知她想做什么。 “你怎么不上车,这么晚了,车很难等的!”我迷惑不解地看着苏子墨。 “想听你唱歌呀,等你唱完歌我就回家!”苏子墨笑着说。 “不是吧,一定要我在你面前献丑?我知道你唱歌很棒,你也不用这样损人 吧?”我笑着说。 “快点!本姑娘愿意听你唱歌是给你面子,很多男生想唱给我听,我都不正 眼看他们一眼!”苏子墨骄傲地说。 这一点我是认同的。苏子墨在我们学校是那种人气极旺的女生,不光长得漂 亮,家庭条件好,而且极有个性。有一次,我们学校的一个帅哥,捧着九十九朵 玫瑰跑到女生楼前,要送给苏子墨,正巧碰见苏子墨下课回来。苏子墨接过花, 二话没说,就扔到门口的垃圾桶里,然后冷冷地对那个帅哥说:“好了,你可以 回去了。”搞得帅哥极为尴尬。 后来有好事者把这件事贴到学校BBS 上,当日就成为BBS 十大热门话题之一。 大部分女生既羡慕又嫉妒,男生们的反应各不相同,有的说那个男生自不量力, 有的说苏子墨太拽,太目中无人。 “哎,拗不过你……唱什么呢?”我又开始犯愁了。我能完整唱下来的流行 歌曲屈指可数,很多歌都是能哼上一两句,有头无尾。 “那就唱《许愿》吧?”我想了想说。 “不行,这首歌我听过的,换一首!”苏子墨强烈反对。 “高晓松的歌你会不会?”苏子墨问。 我是听着高晓松的歌考上大学的。高三时候,高晓松的校园民谣在我们学校 非常流行,虽然讲述的是大学校园的生活、爱情,但这些都成为我考大学的动力。 漂亮的女生,白发的先生,冬季的校园,让当时的我无限憧憬。 上大学的第一天,我这些希望的肥皂泡就瞬间破灭,现实的大学和歌曲里的 相去甚远。不过我却没有埋怨,至少这些歌给了我美好的憧憬,伴我走过了最辛 苦的高三。 没想到即使和理想相差很远的大学生活,如今也要离开我了,真没想到我的 大学竟然和高晓松如此相似,不过他比我强,大二才从清华肄业,而我只在大学 呆了短短半年。想着想着,我不禁神情黯然。 “你想听高晓松的歌,《青春无悔》好不好?”我说。 青春真的无悔吗?我现在也无法回答这个问题。多年后,回头看看这段经历, 也许我会为自己的年少轻狂苦笑着摇摇头;也许我也会引以为豪。 这两天,我觉得自己成熟了很多,可能是马上就要面临很多本不该属于我这 个年龄应该考虑的问题,我不再恃才傲物,不再意气风发,变得理性成熟,变得 淡漠隐忍。 “好呀,我很喜欢这首歌!”苏子墨像个小孩子,拍着手说。今天的苏子墨 好像换了一个人一样,不再像以前那样干练稳重,显得开朗活泼。 看着苏子墨的样子,我也开心了一点——不想那些郁闷的事了,该怎么着怎 么着吧,现在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挣扎也没用,不如开开心心地被宰割。 “子墨,你多大了?”我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我?你问这个干吗?”苏子墨本来准备好听我唱歌,冷不丁听见我问她这 个,大为意外。 “呵呵,是不是怕我知道你的年龄?”我笑着说。 “哼,怕什么!不过,你先说!” “说就说,我是属马的!”我说。 “我也是!那你是几月的?”苏子墨笑着问。 “二月!” “呵呵,你比我大,我是三月的。”苏子墨说。 “不可能!我大一,你大二,你居然比我小!”我非常惊异,眼睛都睁大了。 我从小比较聪明,所以我老妈就提前一年让我上学。 “骗你干吗……”苏子墨一边说,一边把学生证拿出来给我看。 我打开她的学生证一看,苏子墨果然比我小。 “你是不是小学跳过级?” “没有啊!” “那你就是四岁上小学?” “也不是啊!” “又在玩我,那你肯定就是伪造学生证!” “哼,你才是。我高一读完就参加高考,考上少年班。但是,少年班在大三 时都要分到计算机、无线电或者电子工程,我不喜欢,就转到建筑系了!”苏子 墨说。 “想不到你才是真正的神童,失敬,失敬!”我双手握拳。 “哪有,哪有!吴公子才是当今S 大的神童才子!”苏子墨也学我的样子握 拳回敬。 “哎呀,不要互相吹捧了,赶紧唱歌!一二三四五,我们等得好辛苦……” 苏子墨等得不耐烦了。 “好吧!”我清了清嗓子,试试音开始清唱。 开始的开始是我们唱歌 最后的最后是我们在走 最亲爱的你像是梦中的风景 说梦醒后你会去我相信 不忧愁的脸是我的少年 不仓皇的眼等岁月改变 …… 唱着唱着,苏子墨也轻声地和起来: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 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 你说你青春无悔包括对我的爱恋 你说岁月会改变相许终生的誓言 你说亲爱的道声再见 转过年轻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是谁的声音唱我们的歌 是谁的琴弦撩我的心弦 …… 苏子墨的音色极美,轻唱低吟如细丝游云,在夜色中飘荡,融解,扩散,让 我也不禁沉迷其中。我慢慢停下来,静静地听她吟唱: 你走后依旧的街总有青春依旧的歌 总是有人不断重演我们的事 都说是青春无悔包括所有的爱恋 都还在纷纷说着相许终生的誓言 都说亲爱的亲爱永远 都是年轻如你的脸 含笑的带泪的不变的眼 …… “最熟悉你我的街,已是人去夕阳的斜,人和人互相在街边道再见……”是 整首歌里我认为最精彩的一句,如今被苏子墨演绎得如此凄美。 苏子墨只是在单纯地唱着这首歌,但在此时此刻的我听来,却像是在为我送 行。离开我刚熟悉的校园,离开校园里每个我熟悉的人,没有夕阳斜,只有纷纷 的雪花,我孤身上路。 歌声中,我不知不觉模糊了双眼。 苏子墨唱完,我静静伫立在原地。 “本来是让你唱的,最后怎么变成我唱?”苏子墨正要表示不满,抬头一看, 发现我泪流满面。 “怎么了?神童,你怎么……”苏子墨吃惊地看着我说。 “没,没什么……”我赶紧掉过头,擦了擦眼睛。 一只纤纤细手递过来一张淡淡清香的纸巾,我转过头,见苏子墨正直直地看 着我。 我正要伸手去接纸巾,苏子墨突然抬起手,开始轻轻地帮我擦拭眼角的泪痕。 “对不起,我……”我红着眼,略带歉意地说。 “发生什么事了?”苏子墨轻声细语地问我。 “没什么,沙子掉眼睛里了!”我说了一个我自己都觉得拙劣的借口。 苏子墨微微一笑,说:“你不说,我也不勉强你……” 车不合时宜地来了,看看表,这是今天晚上的最后一班车了。 “车来了,快上车吧,要是错过这班车,你只能在车站蹲一晚上了!”我勉 强笑了笑说。 “嗯,我上车,你小心点,不要再让沙子掉到眼里!”苏子墨冲我笑了笑说。 我帮苏子墨提起行李,送她上车。我故意放慢了动作,我不想苏子墨走,我 也不明白怎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想法,但这确实是我最真实的想法。 我磨磨蹭蹭把行李送上车。苏子墨站在车门口,向我挥了挥手,转身走进车 厢。 其实我很想苏子墨今晚能留下来,我人生中第一次感到非常无助时,我也希 望有人帮助,也许苏子墨是最合适的。对张妍,我想到的只是如何去呵护她,关 心她,我不想让她看到我脆弱的一面。 车徐徐启动了,我努力想要看到车厢里的苏子墨,但密密匝匝的旅客挡住了 我的视线。我望着公车远去的背影,挥了挥手,向苏子墨道别,希望她能看见。 冬夜的风寒冷刺骨,吹干了我的泪痕。沿着冰冷的路,我慢慢朝学校的方向 走着,路上没有一个人,只有路灯给我一个孤独的影子。 我脑子里不时闪过苏子墨的身影,而且频率越来越高。在最需要帮助时,我 首先想到的竟然是苏子墨,而不是张妍。我努力克制自己,命令自己不要胡思乱 想,但越是克制,反而越是逃避不了。我开始有点害怕了。 快要走到路的拐弯处时,我突然看见前面有人朝我挥手。 我赶紧快走两步上前,那人竟是苏子墨。我的眼睛顿时湿润了。 “你,你……你,怎么又下车了?”我有点语无伦次。 “我,我舍不得你!”说着,苏子墨突然上前抱住我,把头埋在我怀里。 苏子墨这个突然的动作,如同一记本垒打,让我毫无防备,击得我不知所措。 “神童,我,我真的舍不得你……我知道你今天很不开心,你心里一定有… …有什么不开心的事,但我又不知怎么帮你,我,我……只想留下来陪陪你!” 苏子墨一边说,一边小声哭起来。 她真是又细心又敏感,虽然我尽量掩饰,她还是把我的心事看得一清二楚。 “没什么,我真的没什么……”我还是不愿意对她说实情。刚才苏子墨那番 话让我内心非常矛盾,我很想把我现在的处境全部告诉她,不是希望她能帮我什 么,只是想找一个倾诉对象,把内心的苦闷统统宣泄出来。 一直以来,我都把这件事藏在心里。张妍已经承受了很大的压力,我只能不 断地安慰她;对于父母,我更是不能透露半点口风。有时候,我都觉得自己快承 受不住,快要被压垮了,我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号啕大哭。有时候,我也后悔过, 也许这件事将成为我生命的一个转折点,也许从此以后我将一蹶不振。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子墨,你今晚不回家,你爸妈不担心吗?” “我发短信给我妈,说我明天回家。”苏子墨抬起头,双眼还挂着泪珠,楚 楚动人。 “那我们回学校吧?”我说。 “不,我不想回去!” “不回学校,还有什么地方可去?” “陪我走回去吧!”苏子墨忽然灵光一现。 “啊?”我大吃一惊,从学校走回市区,要过大厂区、泰山新村,还要走过 南京长江大桥,平时坐车也要一个多小时,不敢想像走路是怎么样的情形。 “怎么,不敢了?”苏子墨调皮地说。 “我当然没问题了,不过看你这么柔弱,我担心……” “哼,你也太小看我了!我是校定向越野队的,平时我们出去训练,至少都 要在山里徒步二十几公里……” “真的?呵呵,你又忽悠我了,看你这个样子怎么也不像!”我笑着说。 “那我们比比看,输了的,明天请客!”苏子墨自信地说。 “好呀,谁怕谁啊?”我不屑一顾地说。 “一言为定!”苏子墨伸出小指头要和我拉钩。还玩这种小孩子的玩意儿? 我把小指钩上去。 苏子墨用大拇指按了一下我的大拇指,说:“盖章了,就不能反悔!” 和苏子墨打赌,让我开心了很多,抖擞抖擞精神,我们开始徒步走向市区。 从学校到市区这条马路是单向三车道,白天来往车辆很多,到了晚上却很少 有车通过,偶尔有一两辆,都很嚣张地呼啸而过,好像是在开F1赛车。 我和苏子墨也很嚣张地在马路中间大摇大摆地走。后面即使有车,司机拼命 按喇叭,我们也充耳不闻,继续我行我素,汽车司机只能郁闷地从我们旁边绕过。 “我们唱歌吧!”苏子墨提议说。 “好呀!什么歌?”可能是在马路上撒野的缘故,我心情变得豁达了很多。 “张楚的,《冷暖自知》,你肯定没听过!”苏子墨看着我说。 对于现在的大学生来说,张楚是很陌生的名字。一九九二、九三年的“魔岩 三杰”,如何勇说的一样,“张楚死了,我死了,窦唯成仙了。”张楚已经很少 有人问津了。 走出城市,空空荡荡 大路朝天,没有翅膀 …… 我立刻放开嗓子大声唱起来。 苏子墨吃惊地看着我,没想到我还真的会唱。 眼里没谁一片光亮 双腿夹着灵魂赶路匆忙忙 烟消云散和平景象 灰飞烟灭全是思想 …… 苏子墨也不甘落后地唱起来。不过她声音太柔软,太细腻,怎么唱也唱不出 洒脱豪迈的风格,倒像是蚊子在我旁边嗡嗡地附和。 “你知道我最喜欢这首歌里的哪句歌词?”苏子墨问我。 “这个不好说,我猜不出来。”我说。 “那试试我们的默契,我们一起唱出来,看是不是同一句!” “好呀,你数一,二,三——” “一,二,三……” 我没法再像个农民那样善良 只是麦子还在对着太阳愤怒生长! 我们俩异口同声地唱和出这句,相视一笑,继续我们的徒步唱游。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