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我不知道我一个人是怎么回学校的,总之是糊里糊涂地回去了,然后糊里糊 涂地睡了很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个星期。最后我是被寝室管理员的敲门声 给吵醒的。 我睁开眼,老头那张脸突兀地出现在我面前,我吓了一跳,立刻从昏睡中清 醒,说:“你……干吗?” “吴神,今天是最后一天,马上就要封寝室了,你要是留在学校过春节,学 校另外有安排……”老头啰哩啰唆地说了一堆废话,我也听得云里雾里,但大概 意思我还是听懂了,就是说我今天必须滚蛋。 我把老头打发走,看见寝室一片狼藉,除了我,空无一人,文兄、二胡他们 都已经回家去了。 我看了看表,今天已是腊月二十八,后天就是除夕,我睡了一天两夜。 写字台上,文兄给我留了一张纸条: 回寝室,速与张妍、你老妈还有辅导员联系,十万火急!! 文兄 27日 我打开手机,“嘟嘟……”短信的声音响个不停,最后因为收件箱已满,才 非常不情愿地停止了叫声。 有张妍的短信,还有我老妈的,辅导员的。想来她们都打过寝室电话找过我。 张妍一共发了十几条短信,最后张妍以为我失踪了,甚至担心我想不开自杀 ;我老妈发短信过来把我大骂了一通,最后以为我手机被偷,然后开始发短信骂 那个偷手机的贼;辅导员发了两条短信,除了对我表示惋惜和安慰,再也没提供 有用的信息,只是说如果我还在南京,她请我吃饭,算是为我饯行。 我打电话到民航售票处,还有一张后天晚上夜航到我们家的机票,我赶紧定 下来。然后打电话给我妈,说后天晚上回来。我妈还在火头上,说要和老爸看春 晚,这么晚的飞机没人来接我,叫我自己滚回去。 我妈没说要和我断绝母子关系,我已经千恩万谢了,哪敢还有什么奢求。 我拨通了张妍的电话。张妍一接电话就开始骂我,我知道不让她发泄十分钟, 我也没法交代。我听着话筒里张妍一边哭一边骂的声音,我真有点后悔那天晚上 把手机关了。 张妍哭够了,收拾收拾情绪,开始给我说正事。 “神童,那天辅导员给我打电话,把处理结果都告诉我了。我昨天又把事情 告诉我妈了,让她出面去找学校领导!”刚哭过,张妍的声音还有点瓮声瓮气。 “你妈怎么说?” “我妈开始不答应,我就威胁我妈,如果她不去求情,我就把所有的事情都 说出来,大不了我受处分退学!” “啊,你怎么能这样?”我大吃一惊。 “我不这样说,我妈肯定不答应! ” “那,你妈……” “我妈最后答应去想办法。她既然答应去想办法,就肯定没问题了,你不要 担心了。” “哦!”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小坏蛋,这几天跑哪去了,害得我到处找你。我还以为你想不开,去自… …”说着说着,张妍又有点要哭的样子。 “不要哭,不要哭,是我不对。我马上要去拿机票,后天晚上的飞机。再不 回,我妈要杀了我……” “你还在南京?” “对呀……” “你,你……”张妍气得话都说不出来。 “我先去拿票,然后听候你的发落! ”我说。 “嘟——嘟——”张妍把电话挂了。 我思绪很乱,觉得应该冷静下来好好想想。很多事情发生得太突然,又接二 连三地涌来,我没有半点思想准备。 如果张妍的老妈真的出面帮我解决这事,肯定没问题,但我总觉得事情不会 这么简单,但又想不到复杂在哪里。 寝室的电话响了,我接起电话,那头又传来寝室老头的声音,叫我赶紧收拾 行李,中午之前必须搬走,整栋楼就剩我一个人了,我搬走了,老头就可以封楼 回家了。 我实在没心情和老头理论,换了平时我肯定要和他唇枪舌剑辩到底。 我从床底下把皮箱翻出来,上面已经积了厚厚的灰尘。我把几件毛衣长裤塞 到箱子里,又放了几本书,然后又把身份证、学生证一股脑全扔了进去。 收拾好正要出门,我又犯难了,机票是后天的,这两天我住哪里呢?总不能 睡机场吧? 我想起上次碰见老赵,老赵说他春节留在学校打工,干脆和他挤两晚上得了。 我给老赵打电话时,他还没起床。听说我要和他挤两晚上,老赵表示热烈欢 迎,还说要过来帮我拿行李。 老赵已搬到学校为留校学生准备的集中寝室,寝室里就他一个人,空了三张 床,他让我随便睡。 下午我去售票处拿票。等了半天售票处才办公,我拿到票一看,居然是全价 票。 “你们在电话里明明说是九折,怎么变全价了?”我不满地问那个售票员。 “要就要,不要就拉倒,买票的人多着呢!”那个胖胖的女售票员不屑一顾 地说。 回到学校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了。空荡荡的学校,看不到一个人,偶尔看见几 只肥得快要飞不动的鸽子,从头上掠过,我常常担心它们会突然栽下来砸到我。 寝室楼下停着一辆小车,锃亮的挡风玻璃在冬日的阳光下,竟显得有点刺眼。 我很纳闷,学生前几天都走得差不多了,怎么还有家长开车过来接学生? 我继续往前走。车门打开了,一个戴墨镜的中年妇女从车上走下来,冲我招 了招手。 我很奇怪,怎么有人这个时候来找我?我走近几步,那个中年妇女把墨镜摘 掉,我仔细一看,大吃一惊,原来是张妍的老妈。 我上前,礼貌地跟她打招呼,张妍的老妈示意我上车,司机从左侧下车来帮 我开车门。 “上车,有些事我想和你谈谈!”张妍的老妈用命令的口吻对我说。 我乖乖上了车,坐在后排。 “小吴,找个你们学校周围比较安静的地方,不要太远!我们坐下来谈谈!” 我给司机指了一个离学校比较近的咖啡厅。 张妍的老妈和我走进咖啡厅。咖啡厅平时主要以周边学校的学生为客源,现 在放假了,空荡荡的,只有几个人在里边聊天。 我们找了一张靠里的桌,要了两杯研磨咖啡。 “我也不和你拐弯抹角了,我今天来主要想谈谈你和张妍的事!”张妍的老 妈说话开门见山,我比较喜欢这种风格。 “嗯!”我点点头。 “张妍把这次考试的事情都给我说了。张妍从小成绩就很好,所以我很震惊 她考试会发生作弊这种情况! 性质真的非常严重!”张妍的老妈先发制人,言下 之意是她觉得张妍是为了帮我,才把作弊的事揽到自己身上的。张妍从小就很听 话,她老妈对她一直都很放心,现在发生这种事情,她老妈有这种想法,我觉得 可以理解。 “所以,我还是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张妍的老妈好像一个下乡检查“三 农”问题的干部,从皮包里拿出一个本子,准备记录。 我感觉像是在做“焦点访谈”,特别不习惯。 我耐着性子,把事情从头到尾简单说了一遍,遇到一些关键地方,她就打断 我,问几个问题。 “好了,谢谢你,你说的过程和妍妍说的都差不多。我也是本着对你们俩负 责任的态度,想把事情了解清楚!” 领导,就是领导,明明就是来对口供的,还说得这么冠冕堂皇。我心里愤愤 不平。 “小吴,如果事情如你们所说的这样,我首先要感谢你帮妍妍承担了一切后 果。今天上午,我已经和你们学校学生处的领导通过电话了,把事情的经过以及 学校对你本人的处罚结果了解了一下。由于你们学校严抓考风考纪,所以即使我 出面给你求情,学生处的领导也觉得比较难办!”说着,张妍的老妈表现出一副 为难的样子。 “哦!”我看着张妍的老妈,觉得她应该还有什么后着。 “小吴,你看这样好不好?我和学校的领导协商了一下,学校方面说,如果 你同意转校,学校将不对你做任何处理,也不记入学籍档案。”张妍的老妈慎重 地说。 什么?让我转校?张妍的老妈拆散我们的这招真狠呀!我要是不同意转校, 肯定就是退学,她知道我已经无路可退了。 “学校对你的处分决定,我想你也知道了。如果不考虑转学的话,你只能退 学,即使你明年再考S 大,如果这条记录在案,估计学校也不会收你!”张妍的 老妈把我手上所有的牌都算完了,我目前最好的出牌方式,可能就是她所说的转 学。 “至于学校,你不用担心,北京、上海,无论什么学校你都可以选,只要你 答应不留在南京!”这句话,把她的意图表达得淋漓尽致,她就是要把我踢走, 越远越好。我想,她是没办法搞定美国的学校,否则连麻省理工、斯坦福都可以 让我选,只要我答应和张妍分手。 “阿姨,谢谢你的好意,就算我真的马上要退学了,我也从没想过转学!” 人不可有傲气,但不能没有傲骨,我振振有词地说。 “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这么冲动?考上大学也不容易,你父母供你这个大学 生更不容易,每年几千块的学费,还有每月几百块的生活费,你就算不替自己想, 也要为你父母想想啊!”张妍的老妈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说得头头是道。 对呀,不为自己想,也要替父母想想呀。要是他们知道我因为作弊,被学校 除名……我真的不敢再往下想。 看见我有点犹豫,张妍的老妈觉得刚才那番话真的起作用了,于是继续给我 “洗脑”:“北京、上海的学校你都可以选,专业你也可以选!我给你一周时间 考虑,考虑清楚你再答复我!” 我没有吱声,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手中的杯子。“转学?退学?”这两个 词化作两张可怕的脸,拼命在我脑海里萦绕,让我心绪不宁。 张妍的老妈见我默不做声,从笔记本上撕了一页纸,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我 说:“这是我的手机号码,你有了决定就给我电话!” 我没有接,张妍的老妈把纸压在咖啡杯下面,推到我面前,起身就往咖啡厅 门口走去。 我保持刚才的姿势静静地坐着,外面刺骨的寒风从旁边破了一个洞的玻璃窗 向屋内灌,桌上那张纸在风中挣扎,却仍然死死地被玻璃杯压着,挣脱不了,我 觉得我和张妍的爱情就好像那张薄薄的纸。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