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得广厦千万间 作者:听雪堂主 (mailto:zhden@163.com) 咱陕西人老实,说起幸福也就三件事:老婆、孩子、热炕头。 私底下算了算帐,这三件事咱至少已有了三分之二,那就是老婆、孩子。老婆 是在上大学的时候就预定下来的,从学校毕业以后只要注册就成,那注册手续比在 西陆注册用户还要简单,麻烦的只有一个:一切都务求真实。那事儿上也不敢弄虚 作假,弄假只怕要住班房的。孩子是结婚三年以后有的,本来我们两口子并不想那 么早生孩子,但周围人的热情却实在让人受不了,他们看着我们结婚好些年了,还 没有孩子,就传出一些很不好听的话来,有些好心人甚至把我拉到了一边,悄悄对 我说:“我认识一个医生,治不育症……”于是我们只好有了一个孩子。一开始总 觉着带孩子是一件很苦累的事,等孩子一大,才知道那小家伙挺有意思的,上星期 天早上我睡了个懒觉,醒来时听小家伙正在指着电脑给他妈讲课:“这个是最小化, 这个是最大化,这个一点窗子门就全关了……” 想来想去,觉着现在就差个热炕头了。有人说:“你们一家三口现在不是住得 挺好的吗?”我说,有什么好啊,一家三口挤在娃他妈学校的宿办楼里,一间小房 子,怎么住?我等电脑迷、网虫又多数是夜猫子,平常还爱写一点儿东西,所以房 子里的灯会一直亮到晚上两三点,弄得现在孩子不亮灯反而睡不着,你说这叫什么 事啊! 从学校毕业前,就是在我们现在的这个单位实习的,那时候局里正在盖家属楼, 等我分到单位时,房子已全部名花有主了。当时心想着咱堂堂财政局还盖不起个把 栋房子,便没把这当一回事。谁知道工作了三四年,局里竟没有人再提起盖房子的 事,那个时候有了孩子,才知道没有一个具体的最宿是一件多么可怜的事,至少我 住的地方连个有线电视都没有,这些年下来,我这个一流球迷都快成了外行了,再 说,将来孩子上学怎么办? 闲着没有事,和局里的一帮小青年在一起闲聊,说起房子的事,有个小兄弟说: “我看咱们算是完了,现在咱们局里当官的、掌权的都分到房子了,谁还管咱们的 事!想让局里盖房子,那得等咱们哥儿几个谁混出个官来才成。”大家对这话一致 赞同,然后大家就推算着看谁有可能当上官,最后一大帮小兄弟推举的居然是我。 我当时苦笑着说:“行了,大家就不要往我脸上贴金子了,我那有当官的命啊。要 说业务水平,老兄我还挺自信的,至少局里的那一大帮老头子、老太太连中国有多 少种税都弄不清楚,这一点老兄可比他们强多了。不过说起当官,有三点决定着咱 不可能:一)咱不是当官的料,不会溜须拍马,不会曲意逢迎,看着领导的脸,咱 连最爱的啤酒也喝不下去;二)咱没有后台,俗话说朝中无人莫作官,老兄父母都 是面朝黄士背朝天的农民,帮不上咱什么忙,老婆又不是某达官贵人的女儿,那来 什么关系可言?要是我老爸当年没有给打成现行反革命,没有耽误大好青春年华的 话,那这会儿咱还有可能沾一些儿光。三)可怜咱父母把咱生成了男儿身,如果咱 是绝世美女,在那些局长呀、区长呀、书记呀之流的人面前作回眸一笑,那也许还 有戏……” 这次讨论之后不久,年关来临,大家各回各家过年,我也回到了生我养我的小 山村(打住:家里离山区至少有二三百公里的路呢,那能叫小山村哪!)。 农村人可怜,有人在家门口贴上春联,上联写:二三四五(这叫缺衣),下联 写:六七八九(这叫少食),横披写:南北(这叫作没有东西)。其实他至少还有 一院庄子在,我就没有。农家人羡慕我考上了大学,成了城里人,整日拿我作教材 教育子女,其实我也羡慕他们有老婆孩子热炕头,好一派悠闲自在的田园生活!村 里有个人,靠赌发了家,买了红纸来让我老爸给写春联,我主动请缨,代父从军, 替他写了一副春联:靠麻将致富,凭扑克发家。老爸问我为什么这样写,我说我压 根儿就看不起那个人,其实看着他家的那二层小洋楼,我哈拉子都快要下来了呢。 没有一个安定的家,夫妻关系都不怎么好。老婆大人闲房子乱,动不动就拉长 了脸给我看,那脸当然没有我手里的小说好看,所以我便不去看她。在家里过完春 节,返回自己的住处时,看着才翻新的渭河大桥,我出了一副上联让她对:一桥飞 架南北。你猜她对的是什么?说真的,我很少见谁对出那么工整的对联,她对的是: 二人各奔东西 。你说这叫什么事啊! 第二天驱(自行)车上班,见着七天没有见面的朋友们,都跟新婚夫妻一般恩 爱,说个没完没了。然后全局人开了个茶话会,当然局长喝的是乌龙茶,咱们喝的 是末子茶。那天局长红光满面的,一看就是官运享通象。局长早上肯定没有喝酒, 但那天说的话在大家看来却象是醉话。局长大人说,去年大家工作都挺积极的,圆 满的完成了上级布置的任务,为了感谢这么多年来的努力工作,局里决定为大家新 盖一幢家属楼,年内完工。局长说罢这一段话后,整个会议室的光线都象亮了起来。 天哪!我们终于等到了这一天! 我记得在随后的那半年里工作特别卖力,也许正应了“人逢喜事精神爽”这句 话,局里安排我去收一些陈年老帐,那么难办的事居然一点儿也没有难倒我。 那年年底全局评选先进,本人榜上有名,我也觉着不选我选谁? 但到了年底的时候,局长答应我们的房子却连-1层也没有盖起来。据说,局里 已为盖房子的事开了大概有125次局务会;据说,局里已大概定下了建房子的地点; 据说,我们的新房可能建在老酱货厂院内;据说,局里已成立了建房工作小组,成 立了基建办;据说,我们办公室的主任担任基建办公室的副主任…… 我们办公室的主任姓尚, 高尚的尚, 平常很爽快的一个人,跟我关系也很好 (不好也不成,我们办公室只有我们两个是男姓),但自从有了那个据说以后,尚 主任似乎也变得莫测高深起来,把他那间办公室的门老是关得紧紧的,自己躲在里 边,要么就是跑到外边去,天才知道他在那里,反正他手机不开,传呼不回你有什 么办法? 从那以后,一切关于房子的消息都成了据说,而且这些据说还很有规律性:有 几天全是好消息,再过几天又全是坏消息,再过几天又全是好消息。反正这些消息 让你热几天,再让你冷几天,最后又让你热几天。幸亏咱是昂藏五尺汉子,若是美 国佬intel的那些微处理器,只怕早就给烧了。 后来老婆大人的单位也要盖家属楼,地方就在渭河桥南,虽然不在市区,但这 几年市区发展的速度难料,没准儿啥时候那里也成了市区呢。老婆大人给我一说, 我也有些心动了。但第二天再到单位,传来了一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这次可是来 自官方的:局里已正式决定,买下酱货厂的地皮,盖房!酱货厂还有29家住户,一 旦那些住户搬迁结束,我们单位的两幢家属楼(又多了一幢呢! )将在那里拨地而起。中午的时候,局里一大帮年青人都没有回家,在局对面 的小饭馆里各吃了一大碗面,然后直奔酱货厂将我们未来的住所观赏了一遍。 大家都比较满意。 晚上回家,待孩子进入梦乡以后,我和老婆大人开了一个会,会议的时间比较 长,我记得在会议期间我总共吸食了一十八根饱含尼古丁的那种东西。最后我们商 定,放弃她们单位的住房,全力为我局的住房而奋斗。当然两套都要也可以,无住 房证明那还不是一张纸,关键是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钱,不过如果我们有那么的钱的 话,我们也用不着眼巴巴地等着单位盖房了。理由是:老婆大人的单位是一所乡办 中学,我们想着乡办中学的家属楼怎么也比不上财政局的家属楼吧? 这也许是一个我们要终生为之后悔的决定。至于原因,那是后话,这里先按下 不表。 混着又是一年将近,局里终于发下话来,让大家交集资款了。在交款之前,局 里又玩了一个花样, 发下一张调查表来让大家填。 那调查表一共有三个选择,选 100平方米,130平方米,或者填上自己的意见,每个人都要填写。那张调查表填了 下来, 我才知道我们局里有钱人多的是,那些人选的大都是130平方米,并填上了 自己的意见, 说那些房子太小了,至少也应该有个180平方米,最好是复式建筑。 可怜咱填那100平方米的时候手还在抖着呢。 三天之后交首期款,每人三万。那天是个星期五,说好只是那一天交款有效, 那天没有交款的,以放弃分新房论。而且夫妻双方有一方不是城镇户口的,无权交 款。 又说新房每平方米750元整。那天交钱的人很多,我当然也交了钱。本来那三 万元我是准备和几个朋友一凑起来开网吧的,但房子要紧,网吧只好不开了。 那一天共计有69个人交了款。 天已经黑了下来,也就是说,这一天结束了,有权分房的也就只有这69个人。 但到了星期一下午,某消息灵通人士传出话来,说到星期一又有若干人交款, 现在的交款人数已达到81人整。多方打听,才知道这话属实,而且那些迟几天交款 的人全是些退了休已有好几套房子的老头子、老太太。这一下,局里的年青人顿时 炸了锅:局里怎么可以这样做?局里把自己说过的话当放屁吗?那些老头子们老太 太们有了好几套房子就行了,为什么还要来趟这一趟浑水,就算你们当年曾为祖国 作了多大的贡献,也不该把我们这些参加工作不久的同志赶尽杀绝啊! 吵吵闹闹的结果是没有任何下文。过了四五个月,我们才知道局里又放弃了酱 货厂的地皮, 转向火车站附近的一块地方。对此,局里有99%的人有意见,大家都 知道,也别说咱们这座破城市了,其实不管那里的火车站都是最乱的地方,住在那 里安全么?但…… 局长却愿意在那里。虽然局长在全局的人中所占的比例还不到1%,但七寸筷子 能压心,酒杯不深淹死人,局长的话对我们来说和古代的那些“奉天承运,皇帝诏 日”有着同等的效力。咱们再有意见能怎么样? 然后又传来一个不幸的消息:原来火车站那里的房子并不是定向建房,而是定 向购房。从开发商那里购房。大家都知道购房和建房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从开发 商那里购房我们得多被剥一层皮,雁过拨毛,无商不奸,这话大家听得多了,果然 不久大家知道了定向购房的平方米单价:850元,比自己建房整整贵了100元。 前不久看过中央电视台新闻调查节目播出的一场官司,说的是消费者和开发商 的纠纷,那个开发商在打输了官司以后一脸的委屈相,说自己输得冤,而当地的建 设厅也大力为开发商开脱,不知那开发商给了建设厅多少好处?我们只知道那个厅 长曾经为这事批过一个条子…… 这是闲话。 最后定的是火车站那里,开发商动作快,据说第一幢已盖到第五层了,第二幢 也到了第二层。局里又发了一张调查表,让大家对地点啦、价格啦填上自己的意见。 地点有意见也是白搭,那时房子都盖到几层了,大家有意见,能把那房子扒了重盖 吗?那个时候局里的一些骨干人士已和开发商把房价谈到了903元/平方米,这也正 是最令人费解的地方!难道我们局里的那些骨干们就是那么谈价的吗,竟然越谈越 高。 大家都填上了意见,再过几天,局里开了局务会,局里稍有些官位的人都去了, 但开会的结果下来, 房价却成了每平方米942元。天哪!怎么会这样?从那以后, 没有一个人再敢提半条意见,大家怕再一提意见,房价会跑到1 000上面去。 前两天挑了房子,可想而知,在那些老头子老太太们的努力下,轮到我挑的时 候,只剩下六楼可挑了,所以我最后放弃了新房的权利,改为要旧房子。一个比我 还要迟一些分到单位的年青人问我:“怎么分房子的人我都不认得?”我说:“别 说你不认得了,大部分我也不认得。” 这两天又传出话来,说旧楼上的人大都决定不腾旧房了,看来我的房子梦还得 继续作下去。不过这时候我反而不象原先那么热心地去打听了,有什么样的领导, 就会干什么样的事,局里精英们和开发商一起抬高的那些房价不知道到最后落到了 谁的腰包,我也没有心思去问了。怪不得杜老夫子当年喊: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 天下寒士俱欢颜…… 正是: 一心为了房子 二人度日如年 只说是三四月 又谁知五六年 七弦琴无心弹 八行书无可传 九连环从中折断 十里长亭望眼欲穿 百思想 千思念 万般无奈把党怨 千个官 百样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