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场 荆棘王冠 第八节 她从厨房打来热水清洗。她的例假还未停止,但量很稀少,没有影响她走路。 或者说长时间高强度的走路,影响了出血。血被迫回流。只是半路上小解的时候, 看到血水从身下涌出。走在路上,心意坚定,只想快速走过这些危险路途。她忘记 这件事情。她不知道自己的身体是否受到损伤。 她在自己的睡袋里躺下来。熄灭了手电筒。一个小时之后。在暗中听到隔壁木 门吱咯吱咯推开的声音。手电的光圈上上下下地晃动。他从军营回来。他在黑暗中 脱掉衣服,睡在简陋的木板床上。轻声询问,为何你还未入睡。身体有不舒服吗? 她说,没有。 他说,我担心你。以后的路,恐怕只会越来越难走。 她说,我觉得走路使人变得单纯而且强壮。穿行在峡谷高山之中,使人觉得自 己仿佛是未戴着王冠的国王。如果我们抵达峡谷,再次出山,希望即使走入茫茫人 海,也会如同穿过无人之境。 他说,能对我谈谈你的写作吗? 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写作了。在国外,一个职业作家的定义是,只依靠版税收 入来生活。这是一件很有荣誉的事情。但在中国,没有职业作家。很多作家都在做 着其他职业,所以有些人写作的动机并不单纯。他们把写作当做晋升或获取权势的 阶梯。作家变成了官僚。我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一个专业的写作者。每年写一本书, 做到用版税维持简单生活,只写真诚有效的作品。我的出版商对我说过,如果你每 年写三本书,或者三年写一本书,你都可能写不下去。每年一本书,你就可以一直 写下去。因为你的工作将是有序而专业的。但我现在停止写作已经两年。现在我是 一个休息的人。 他说,为什么不写了? 她说,觉得生活里似乎应该有更重要的事情。虽然我还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 但我必须要先放下写作,观察一下它是否会逐渐浮现或自动出现。 他说,你喜欢写作吗? 她说,喜欢。它带来自由。虽然这也是一种被沉痛的力量压抑住的自由。我从 来没有见过比写作更为孤立的事情。那也许因为我本身是一个孤立的写作者。我一 直不知道这种孤立原来是骄傲的。它是我自己的事情。 他说,我从来不写作。 她说,很多人都不写作,他们只是放弃了一种深入自己内心的可能性,也许他 们觉得生活本身就是最好的解决方式,不用对此发出疑问。写作与此相反。它始终 要带着疑问和对抗进行。 他说,你有爱过别人吗? 她说,我能爱上任何一个男子。因为我觉得到了最后,任何一次恋爱,其实是 在与自己恋爱。那个男子是谁,似乎并不重要。他们是工具,是介质,是载体。他 们是一个事件,不是我的信念。 我不觉得在城市里能够有爱情。人们已经习惯把感情放置得很安全。掌握完全 的控制权。不让对方知道自己的内心。不表达对彼此的需要。不主动,也不拒绝。 他们只相信自控自发的绝对行动。相信现金。相信时间。如果有什么东西要以贸然 的姿态靠近,那么将会被他们义无反顾地一脚踢开。 她说,我们不会知道对方都曾经经历过一些什么。就仿佛宋,他不会知道我曾 经面对过怎样的男子,或者说面对过怎样的自己。 婚期定在七月。在美国注册并举行仪式。豪门婚礼,低调却郑重。她的婚纱由 纽约名设计师手工缝制,款式朴素,镶嵌密密的海水珍珠和细碎钻石,一看就知道 价格不菲。他不记得结婚的日期,只记得是阴天,雨水时断时续。盛装的妻子穿着 高跟鞋,下了轿车,没有在意,一脚踩进浅浅的水洼中,飞溅起水花湿了裙角。她 的手中捧着他买的白色小苍兰。 荷年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方式非常西化,但去老家看望婆婆的时候,谨言慎行, 态度恭和,方式却很妥当。他在小城市最高档的酒店里操办了婚宴,只为告慰母亲 的意愿。他学有所成,携带怀孕的妻子衣锦还乡,带给她巨大的荣耀和安慰。孤儿 寡母的酸涩过往终于过去。曾经在亲戚中备受冷落和歧视,现在这些人又都一一笑 逐颜开地围拢过来。吃喜酒,真心庆贺。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