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场 花好月圆 第四节 他说,能够不再远行吗。内河。人生不过如此,不要再四处漂泊,颠沛流离。 不如让我们回到故里,慢慢一起老死,寂静度过余生。 她说,我幻想过以后自己会有固定的房子而不用总是搬来搬去,有活泼可爱的 孩子围绕于膝下,有一个敦厚善良的男子彼此相伴,有可以种植庄稼的一小块土地, 有狗和猫在小花园里晒太阳……日复一日地天亮,日复一日地天黑,人生的确会过 去得快一些。 他说,如果你愿意,这些幻想都可以实现。 她静默地看着他,良久。低下头去,讪笑起来,说,不。我的一生从未做到过 在俗世的幸福面前可以理所当然,虽然我也会向往。但我知道它们不是我在寻找的 最终的东西。我这一生,落魄动荡的生活,就像早春开的花。其他的花都还紧紧地 含着苞,它就嘣的一声开了,令人惊跳。注定要独自度过最寒冷寂寥的时光。等其 他的花热烈地开放,它又要谢了。结出果实。这是我的方式。 善生,你偶尔跟随着我迷路进入森林,踌躇困惑,已知道我们属于不同的世界。 你要往回退,而我依旧要往前走。我们有各自的路要走。我知道你是天性喜欢婚姻 的男子。你会有新的妻子。但那会是与我截然不同的女子。一起生活的男女只能先 彼此盲目和麻木,我们之间如此清醒,并且尊重对方。我们给予对方的感情,不属 于任何约定的范畴。 你的身体里有两个分裂的人,一个带着野心和欲望,有力坚定,试图填补你的 内心伤口,一个是安静的漫不经心的颓唐的你。你本该注定成功并且会一直成功下 去,但你摆脱不了骨子里另一个的力量。那消极的黑色的力量,总是把正在上进的 你往下拖拉。你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成功的男人。善生。事实上,你一直觉得自己 是受伤的孩子。也许只有我会这样看你。 她似有无限伤感,轻轻说,我们几时才会再相见呢。年岁越大,便觉得相聚不 容易。不像以前,翻过花园的矮墙与你告别,知道明天还会与你在学校里碰头,心 里一丝留恋也无。进出墨脱只能靠徒步,路途艰难。但是你以后可以过来看望我吗。 你会来吗,善生?她的语气郑重。 是。我会来。他黯然地看着她,说,如果你天亮要离开,请与我道别。内河。 整夜倾谈耗费太多精力。再次入睡之后他便进入深沉睡眠,一夜无梦。次日醒 来,天光白日,将近中午。她已经离开。天刚亮便去了机场,坐早班飞机去往成都 转机回拉萨。桌子上留下一张拆开的香烟纸壳,空白地摊开,没有只言片语。想来 是在他酣睡的时候,她独自醒来,想用书信告别,徘徊思量,千言万语,终于还是 不告而别。 走出房间,母亲坐在客厅里,对着一室暖煦阳光,静静看着他,似期待他的说 明。她本以为他能够把这个女孩子留下来。他说,她走了。她还未曾想停留下来。 母亲哦了一声,没有说什么话,起身默默进厨房做早餐。 清晨离开的时候,背崩的雨依旧滂沱无休。整片村庄和山谷在风雨笼罩之中。 他们打好绑腿,穿上雨衣。她换了一双大尺码的新胶鞋。因为脚受伤肿胀,已经无 法塞入原来的鞋子。她相信走路一段时间,热量的产生会阻挡住疼痛。为了不在受 伤部位着力,只能用脚掌的侧面走路。一瘸一拐拄着树枝做的拐杖。他们在苍茫大 雨中踏上去往墨脱的最后一段路途。 如果没有意外,将在八个小时之后抵达目的地。路上的蚂蟥减少,路况也平整 明朗很多。不需要再穿越原始森林。地势慢慢降低,温度开始升高。走过的有些地 区出现了太阳。只是山崖小路因为长时间被雨水浸泡形成沼泽,没有一处干净的地 方可走。双脚完全陷入烂泥之中。一脚深一脚浅,缓慢前行。 大片大片的芭蕉林。绚烂野花盛开,白色粉红浅紫的小花在草丛中开得肆意。 之前的路程,目的地的出现总是会在预感之中。而走到这里,只觉得这地形非常诡 异,一直在沿着马蹄形的山崖小路一圈一圈地盘旋而行,不见尽头。这里的地形远 近都相似,就是绕着雅鲁藏布江的迂回路线,沿旁边山谷悬崖上行走。路延伸得无 边无际。走的时间一长,人就觉得无限疲惫。这一段路程,感觉比以往的都更为漫 长,更令人焦灼。 -------- 梦远书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