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才集中营 上学的时候天天盼假期,一直盼到骨头里。可真的放假了,又不由自主地想着 上学的日子。等到新学期报到的那天到来时,竟是喜多于忧了。李薇觉得自己有时 就是这么不知好歹。 不是吗?闹钟还没响,李薇就已经睡意全消了。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等铃声响, 可终究还是忍不住伸手关了闹铃的开关,起床洗漱了。 李薇在镜子面前仔仔细细地打量自己,把眼睛睁得大大的,一副纯洁无辜的样 子。她觉得自己似乎漂亮了不少,又立即嘲笑自己有自恋倾向。她往脸上抹了些洗 面奶,用手指细心地按摩着每一寸肌肤,角角落落都不放过——自从两年前游了一 夏天的泳后,李薇的脸就再也没白过,这让李薇懊恼了好久。早晚的"洗脸运动"成 为她生活中的一大快事,因为每次洗完后总感觉肤色亮了一层。 但话要说回来,现在的世界流行多元化。白嫩是娇美是古典,黝黑是健康是前 卫。李薇私下里已经把自己定位在"黑珍珠"之列了。 李薇一到镜子前就忘记时间的存在。 妈妈端出早饭后就不住地催:"快点吧薇 薇, 今天是报到,早点去看分班名单……"妈妈的这份执着和顽固不化总让李薇无 可奈何。其实,李薇不知告诉她多少遍了:自己原来的班级这次编为文科班了,自 己仍留在八班。可妈妈却把分班看得那么严重,好像不看到名单就有可能分到理科 班似的。这一届就那么两个文科班,也没多大好坏之分,即使分出去了也无所谓的。 李薇三口两口就把早餐消灭,挎上背包逃出家门。她知道唠叨是妈妈的一番好 心或者说是生理需要,可她就是急就是烦。所以李薇有足够的信心将来做个好妈妈, 她的亲身体会告诉她,孩子讨厌什么、需要什么。 苏州初春的早晨,天空阴沉沉的,空气是湿冷的。李薇推出自行车,兴奋得向 空中大口大口吐白气。迎面走来楼上的何妈妈,提着满满两袋菜,明知故问地说:" 今天开学呀? ""是啊!"李薇甜甜地甩头回答,一下子骑出了老远。何妈妈那副讨 好加羡慕的神态李薇是不陌生的,而且她多少也从中得到了满足。这么大的一个苏 州市,每年就那么几百人能进东吴中学。每年都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多少人挤破 了脑袋想往里钻,可最终的胜利者只有几百人——区区几百人,而她李薇就是那次 中考创下辉煌战绩的一名女将。虽然是自费,多交了四千二,可东吴中学的自费显 然比一般中学的公费要吃香得多。愿意花几万块买分进东吴的大有人在,只怕连机 会都没有。 虽然东吴的学生如是说:"学校是监狱,我们是囚徒;东吴集中营,天 才更辛苦。 "但几乎所有大人都这样教育孩子:"中考进东吴,一生有前途。"李薇 虽然没把自己看成天才,可她为自己身在东吴而骄傲。 进校门后,李薇发现门口已是水泄不通了,大家都伸长了脖子看分班名单。没 看到自己名字的正在奋力搜索,看完了自己的又忙着看别人。李薇忿忿地想学校怎 么能让全年级学生都去看那几张小小的纸片,亏它赚了这么多外快,也不知干什么 用了。因为她早就知道了分班结果,没必要去挤一身汗,所以就径直向教室走去。 高二(8 )班的教室里早已黑压压坐了一大片人。大概陌生人太多了,看起来 都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李薇努力睁着眼睛寻找,发现有女生向她招手。老同学 之间的感情似乎因分班而加深了,李薇也不觉肉麻地满口"亲爱的"、"好想你". 班 里的同学一堆一堆地坐着,说话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到乔老师巨大的身影出现在 教室门口时, 班里才渐渐自觉地安静下来。李薇压低声音惊呼:"天哪,他又胖了 一圈!才一个月!"有同学"哧哧"地笑,应和道:"我们八班在学校可真能出风头, 不仅学生中人才济济, 就连个老板也与众不同、独领风骚。"乔老师走上讲台,放 下老式的黑皮公文包,扶了扶他的特大号宽边眼镜,干咳两声,一脸严肃地发表他 的新学期致辞——其实都是老脚本,老八班的同学都是第四遍聆听了。临近尾声时, 演讲才多了段新内容:各班同学要早日融合成一个新集体。 演讲终于完毕,乔老师从包里摸出一张座位表,安排学生就坐。李薇就知道老 板会来这么一着。其他班的座位大多是学生自愿、教师微调。只有(8 )班,从来 都是老板决定。 "李薇左,沈莞右……"李薇来不及多想,拿起包就向位子走去。沈莞已经坐定 了,向李薇友好地一笑,却没什么言语。 李薇大大方方地说: "真没想到会和你成为同桌,以后你可要多帮助我哟。"" 哪里,我们互相帮助。"沈莞带着浅笑说。然后又归于沉默。 李薇心想:你成绩比我好几个级别,怎么"互相帮助"? 座位排定,乔老师在讲台上收学费,同桌之间、前后左右之间又是话浪滚滚。 李薇觉得有些闷。她和沈莞虽然已做了一年半的同学,可说白了和新同学没什 么两样。两人原本座位就远,平时又少有接触。李薇对沈莞的印象可能还停留在高 一报到那天。 那一天,沈莞一走进教室,李薇就听到有人议论,说:"这个女生是 我们班的中考第一啊, 可怕吧……"所以李薇就特地将沈莞看了又看,觉得她很神 秘。 沈莞咬着嘴唇,想开口打破冷场局面,可实在不知怎么挑起话题。周围的同学 看起来都谈得不错,唯有自己这边冷冷清清。她用余光扫了一下李薇,发现她正低 头凝思。沈莞心中暗暗叫苦,搞不清乔老师让她们俩做同桌是何用意。李薇活泼、 热情,按理应该是容易相处的人,可沈莞就是找不出话题和她沟通,总莫名地感觉 两人之间隔着一层什么。 沈莞不由想起以前好几次在上学路上碰上李薇,可除了一声"嗨"竟没有实质性 的内容可谈。李薇多半是说:"不好意思,我要去蒸饭,先走一步啦!"沈莞在李薇 走后总感觉松了一口气。 可现在,两人成了同桌,天天面对面,不能就"嗨"这么简单了。 沈莞微叹一声,猛地发现李薇正直直地看着自己,眼中满含笑意。沈莞不解地 问:"怎么了?""我好感激老板,让我坐在你边上。有你这么出色的女孩子做同桌, 我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到了李薇嘴里,任何直露的话都会变得很自然。 沈莞是个聪明人, 知道李薇在竭力向她靠近。她微笑着摇头,说:"以前在台 下听你唱歌总觉得你是个迷,没想到有一天会走进你的世界。一想到我的生活中将 时刻伴随着美妙的歌声,我才会做梦笑出声来呢。"李薇夸张地笑,拱手作揖,说: "总算还有人欣赏我的歌!你看,我们一个是大作家,一个是大歌星——高二(8) 班的风云人物, 今天走到一起来了。绝代双娇啊!"事情按照李薇的预想一步一步 地进行着。两人虽然是"表面繁荣",可至少已不再是点头之交了。沈莞也似乎看到 了事态的发展,她小心地构筑着友好的框架,不着痕迹地靠近对方。 乔老师众多外号中最响的一个是"独裁者",这不是没道理的。你看,排个座位 他要指手画脚,选个班干部他也要一手包办。像沈莞,对黑板报工作根本就一窍不 通, 却被封了个宣传委员,真是令她哭笑不得。乔老师口口声声说:"我们班里能 书会画的大有人在, 沈莞只要负责稿子和策划……"可沈莞知道调动一批人出黑板 报往往比黑板报本身麻烦得多。 李薇用"饱汉不知饿汉饥"的谴责眼神看着沈莞,说:"别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 当班委多好的美差! 羡慕你还来不及呢!是不是,刑立远?心中好满足的!"李薇 调过头,问坐在后边的刑立远。 刑立远刚被任命为生活委员。其实他已做了八班一年半的生活委员了,所谓的 生活委员,不过是收钱、存钱、取钱、记账。他对笑盈盈的李薇无奈地摇头,说:" 谁解其中味啊!"李薇瞪了他一眼,说:"财神爷,你握着全班同学的血汗钱还不高 兴?想想,so much money !""哎,这正是我痛苦的原因,因为我永远只能看不能 拿呀。"刑立远一脸正经地说。 李薇狂笑不已, 指着刑立远,对沈莞说:"你看他还是政治课代表呢,思想已 经彻底腐坏了!你过去的一年半里怎么不向他宣传宣传马列主义毛泽东思想!""我 没被他同化已经是大幸了。"沈莞忍住笑,说,"一直是他在那儿教训人,我哪有说 话的份。"刑立远摸着板刷头,大叫冤枉。他像是在说笑,又像是很认真地说:"沈 莞,要不是我一天到晚不停地说,你恐怕连我长什么样都说不上来!你哪一天是主 动回过头来和我们说话的?""沈莞这样清高吗?"李薇故作惊讶地问。 刑立远见沈莞有些尴尬,连忙说:"她对女生可是春天般的温暖,你放心!"放 学后, 李薇勾住沈莞的胳膊,说:"走,我们同路。"沈莞闪着狡黠的眼神,问:" 怎么,你不去蒸饭吗?"李薇立即领悟其中含义,大叫:"哎呀,人家那时和你不熟 嘛, 你还放在心上。"太阳已经出来了。干将路上的树才植没多久,骑在宽宽的车 行道上,整个人都被包围在冬日暖阳里。李薇围着一条蓬松宽大的银灰色羊毛围巾, 正费力地透过围巾大声和沈莞聊天。说是聊天,其实是李薇的独白。沈莞乐于倾听 李薇的快乐往事,也懂得在听的过程中加上"哦"、"是吗"、"天哪"之类的助兴词。 李薇很有说话的天赋,抑扬顿挫,有声有色,让人不由自主就进入了她的故事。沈 莞觉得李薇就像此时的阳光,给处在寒冷状态的身子一份出其不意的活力。 听着听着,沈莞禁不住幻想起来,如果两人真心交往下去,也许会成为一对挚 友……在这样的年代这样的学校,往往满口是"挚友",却通常"挚"不了多久。 就在李薇谈得带劲时, 忽听有人喊她的名字。回头一看,她不由笑了,说:" 你, 一直在我们后面?"沈莞见来者是个高高大大的陌生男孩,不由为自己夹在他 们中间深感抱歉。她也不多说,自觉地向前快骑。 李薇冲她嚷: "沈莞,等等我!"她匆匆对男孩说:"今天不和你聊了,我们有 事要谈!"说完就去追沈莞,追得气喘吁吁,连连抱怨:"沈莞,你走什么走呀,我 又不是重色轻友的人。 开玩笑,他哪是' 色' 呀,他是我小弟弟。""你有弟弟?" 沈莞觉得自己太好笑了,误会得这么没道理。 李薇轻松地说: "不是啊,他叫蔡雍,是我们学校高一的,比我小两岁,就住 在我们那边。 他是主动认我做姐姐的,我的铁杆歌迷哦!""啊,I see."沈莞心想 人的第一感觉就是灵,尤其是女人。 李薇一眼就看出沈莞脸上深有含义的表情了, 她决断地说:"不可能的啦!我 是最传统的那种人了, 我不会接受一个比我小两岁的人。"沈莞笑眯眯地看着她, 点着头,仿佛在说:"真是这样吗?"弄得李薇有口莫辩。 "沈莞,沈莞,这么多信都是你的!"许尚老远就扬着厚厚一叠信嚷。 沈莞抬起头,接过信就往书包里塞,说了声"谢谢".许尚一愣,说:"怪怪,你 怎么一点也不兴奋? 我出生到现在收的信还没你今天收到的多!""少见多怪!"刑 立远对新来的同桌解释,"我们沈莞哪天不是一叠一叠的读者来信!都收得麻木了。 "许尚一脸的羡慕,说:"太幸福了!我刚刚一打开信箱,发现里面全是信,我竟傻 乎乎地感觉会有我的信。可一封一封拿出来,全是' 沈莞收''沈莞收'.我当时就想 如果我是沈莞就好了……沈莞, 这么多信,你回不回啊?""基本不回。"沈莞顿了 顿, 说,"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李薇仰天长叹,说:"那你也太狠心了。人家一片 真心,一点回报都得不到。"沈莞黯然地说:"那我又能怎样?应付学习就占掉了我 所有的时间。回信不过是引来更多的信,像滚雪球一般。再说我收这么多信已经让 老板不满了,如果我再回信他非对我大动干戈不可。""你们老板这么多管闲事吗?" 许尚瞪着一双小眼睛,一百个不相信。 李薇立刻说: "什么' 你们老板' ,小农意识。' 我们老板' 何止爱管闲事, 简直就是独断独行!高一时我们几个女生偶尔一次没去上操,老板发现后不但K 了 我们半小时,还要我们每人写八百字检讨并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读。当时呀,我觉得 这辈子都没脸见人了。""那你是小巫见大巫了。"刑立远用沉痛的语调说,"上学期 期末的一个中午,我们几个男生打羽毛球打得忘形,超过了老板规定的午自修时间 ——十二点一刻,结果,放学后我们每人都被留了下来,罚写一千六的检讨,不写 好不能回家。一千六啊!我打会写字起就没写过这么长的文章,我数都没法数完。" 李薇乐得咯咯直笑, 问:"那你后来怎么写的?""' 我今天犯了一个严重的错误, 这个错误是极其严重的,我一想起就觉得羞愧悔恨:我居然在光天化日之下打羽毛 球打得超时……' 这是开头。然后是大段的环境描写、人物描写、语言动作描写、 心理描写……最后是我大发感慨:' 我们是未来的接班人,我肩上的担子是沉重而 光荣的,我要努力学习科学文化知识,高举邓小平理论伟大旗帜,为把我国建设成 为富强、民主、文明的社会主义现代化国家而奋斗!'"刑立远在众人的笑声中叙述 他的经典之作。 许尚大拍桌子, 笑得"哇哇"直叫,一个劲地喊:"酸,酸!政治课代表一口酸 话!""这么烂的文章老板怎么说?"李薇问。 刑立远得意地说: "老板认为我谈得比较深刻。这一劫是逃过了,不过大家得 注意了,尽量不要给老板抓住了,下一次检讨可是三千二了。""其实,老板没你们 说得那么坏。 "沈莞笑过之后,总觉得心里不是味儿,话一出口,大家都齐刷刷地 望着她,三双眼睛就像镁光灯似的在她身上聚焦,她立即后悔自己的失言,只好硬 着头皮说, "高中里像他这么负责、这么真心为我们好的老师并不多见。""谁不知 道老板最喜欢你了!你当然说他好了!"李薇笑着讽刺沈莞。 沈莞也笑了笑。她想,也许现在大家心里都承认老板不坏,可他们就是不愿在 口头上表达。 就在这沉默的当口, 乔老师从外面走进来了,对沈莞说:"放学后到我办公室 来一趟。"说完就走了,连表情也没让人看清。 李薇顿感心跳加速,不住地庆幸早闭口了几秒钟。许尚吓出一身冷汗,摸着额 头, 连连说:"真阴,神出鬼没!""看来,就是不能随便提一个人。一提他,他就 来了。"沈莞微笑着说。众人面面相觑。 沈莞一放学就迅速拎起书包向办公楼走去, 李薇在后面大喊"Good Luck",沈 莞回头对她扬了个"V".她当然知道老板找她无非是谈班级工作,也知道老板确实一 向看重自己,可她就是毫无理由的紧张。在老板面前,沈莞向来只会机械地问一句 答一句。 "报告!"沈莞推门,声音嗡在了喉咙里,也不知是告诉老板"我来了",还是给 自己壮壮胆。 乔老师笑眯眯地说:"进来。"沈莞端了张椅子坐下。乔老师把一个信封递给沈 莞,说:"这是你上学期的奖学金。"沈莞接过信封,握在手中,此时既不好放起来 又不好打开。她捏呀捏,等着老板开口。 "这学期让你做宣传委员没什么意见吧?"乔老师试探性地问。 "没有。"沈莞觉得有必要加强语气,"一点儿也没有。"都什么年代了!又不是 当初的小学生,会为那一道道杠杠耿耿于怀。沈莞心想老板也太不了解我了。 乔老师却像听不懂话似的, 仍在自顾自地解释:"这次进我们文科班的有很多 直升班的同学, 他们都是学习高手,我想让他们锻炼锻炼能力……""乔老师,"沈 莞轻轻地问, "要是我出不像黑板报怎么办?""我并不是要让你一个人出,你要把 那些能书会画的人组织起来。比如,叶姗姗,原来是直升班的宣传委员,你可以和 她一起商量工作……"沈莞虽然在老板面前答应得好好的, 可出了办公室仍觉得心 里没底。 她推着车慢慢向校门口走,忽然刑立远叫住了她:"好你个沈莞,居然连 值日生也不做了! "沈莞一声"哎呀",猛地想起今天轮到她倒垃圾关门窗。她连忙 地掉过车头就要往教室跑, 被刑立远一把抓住车龙头,说:"开个玩笑嘛,怎么急 成这样!我都帮你做好了。""谢谢,太感谢你了!下次我帮你做。"沈莞满眼谢意, 看得刑立远怪不好意思的, 忙摆了摆手,说:"区区小事,不足挂齿。谁让我是生 活委员呢, 关心同学生活!""生活委员,那就好事做到底,帮我一个忙吧!"沈莞 忍住笑,说。 "What ?"刑立远很少见沈莞这么认真地求他。 沈莞没有把握地说: "是这样,我们的黑板报需要些稿子,你能不能……""你 大作家要我写稿子?太离谱了。"刑立远吃惊地说。 沈莞心一沉,想:没戏。 可刑立远忽然问: "写什么?"沈莞赶忙说:"新学期倡议书——老板指定的节 目。""那我试试吧,明天给你。只是你看了不要笑我才是。"刑立远爽快地接下了。 沈莞心头一热, 不禁说:"太好了,这下我可有些把握了。明天说不定就能把 黑板报出出来。 "两人一边骑一边聊。到了干将桥堍的十字路口,刑立远放慢了车 速,说:"我要转弯了。明天见。""See you."沈莞冲他招了招手。 刑立远刚转弯,立即刹车,回头对正在等绿灯的沈莞说:"以后有事尽管开口, 我会帮你的!"沈莞微笑着点了点头。她目送刑立远远去,心里满是幸福感。 第二天,沈莞早早来到学校。她一放下书包就跑去找叶姗姗。叶姗姗正在座位 上默读外语,沈莞不好意思地打断她,说:"叶姗姗,我们今天中午要出黑板报了。 老板说你以前是直升班的宣传委员, 很有经验的,能不能帮我们一起出呀?"叶姗 姗把眼睛从书本上移开, 似乎是耐着性子听沈莞把话说完,然后很为难地说:"不 行啊,我身体不大好,中午可能要去看病。""哦,那就这样吧,我再去问问其他人。 "沈莞失望极了, 她知道多说无益,明摆着对方是不乐意。沈莞第一次和叶姗姗打 交道就似乎很不顺利,可她不会知道半年后她们会共度整个高三时光。这也许就是 冥冥之中的安排。当然,这是后话。 刑立远一来就发现了沈莞闷闷不乐的神情。 他把稿子递给沈莞,关切地问:" 怎么了?""叶姗姗不愿和我们一起出黑板报,其他人都说自己字不好看,而且没有 一个会画画。"沈莞看着刑立远,心里很不开心,说,"我做宣传委员真是个错误啊! ""不过是碰了一鼻子灰嘛。"刑立远安慰她,"我们来想个办法。"他脑筋一转,说: "有了! 我们把黑板划成几块,让几个人同时在各区内写。管他好看不好看,只要 有内容就行了。"沈莞觉得自己正在溺水,什么办法都是根救命草,先抓住了再说。 她顺从地点了点头,说:"那就全拜托你了。"中午,刑立远喊来几个男生,大家摩 拳擦掌、赤膊上阵了。沈莞把黑板划得像美国国土似的,然后一个一个分派任务。 男生们大概都第一次有机会在黑板报上留下"真迹",所以态度特别地认真,一笔一 划地写着,像刚学写字的小学生。 沈莞一会儿递粉笔和黑板擦,一会儿决定用什么颜色和花边,一会儿又生出一 些新想法……亲眼目睹荒芜的黑土地上一点一点开出小花。 黑板报不过出了一个小时就大功告成了,沈莞喜上眉梢。她一面收集角角落落 的粉笔头,一面暗暗欣赏自己导演的处女作。 班里很多同学都在看这期"超音速"黑板报,李薇也凑热闹地坐到教室后面,想 看得清楚一些。 叶姗姗见李薇坐到了她身旁,笑着说:"大歌星,好久没听你唱歌 了,来一首吧!"李薇客气地敷衍:"以后有机会一定唱,现在我要看黑板报呢。刑 立远的那篇文章简直是搞笑版。""是啊。不过说老实话,这黑板报也真够戗,怎么 连一张图画也没有?字有大有小,一点也不和谐。"叶姗姗似笑非笑地说,"我还以 为沈莞在这方面有经验,可以不需要人帮忙呢。"李薇立刻想诘问:"你有经验怎么 不去出呢? 在背后说三道四算什么!"可一转念,和这种人没什么可谈的,也就不 自然地笑过了。 李薇一回座位就气呼呼地把事情告诉了沈莞。沈莞受伤地把眼睛别过去,好一 会儿才说: "无所谓,反正我是一心要和她友好相处的。如果她实在看我不顺眼我 就敬而远之好了。 "这时,只听刑立远大叫:"别弄坏了本帅哥的发型!"沈莞和李 薇回过头, 发现许尚正拍着刑立远满头的粉笔灰,还煞有介事地说:"看你粉头油 面的!"沈莞乐了,对刑立远说:"我不过是碰了一鼻子灰,你倒好,碰了一头灰。" "你好意思讽刺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刑立远脱口而出。 李薇一听,立即灵敏地看了看刑立远,又看了看沈莞,发现两人一个像没说过 一个像没听见。 李薇和沈莞在路口"拜拜"后,就发现不远处蔡雍等在那里。李薇愉快地骑上前, 问:"有事找我?"蔡雍神秘兮兮的,柔声说道:"姐,送你一块巧克力。"说完,从 宽大的裤袋里摸出一块"德芙"放到李薇手上。 李薇的脑子飞快地转,她一下子就想到今天是二月十四日——情人节。她犹豫 了一下:收了是不是代表某种许诺呢?可这只是闪电般的一下,她立刻就满不在乎 地接过巧克力,剥去包装纸,咬了一大口。她一边把巧克力嚼得崩崩响,一边含糊 不清地对蔡雍说:"你还真懂得孝顺你姐姐,我正饿得前胸贴后背呢。"蔡雍微笑着 看李薇咬巧克力,很舒心地说:"你喜欢,我明天再带一块给你。"李薇一听,差点 没把巧克力吐出来,连忙说:"不用了,这么一块也要一张大团结呢!你省省吧。"" 我家多着呢,我又不爱吃……你就算帮我吃好了……"蔡雍慢吞吞地说着。 李薇耸耸肩,说:"随便你。""一个愿送一个愿吃。"李薇把这件事告诉沈莞后, 沈莞加了一句评语。 李薇急于替自己辩护:"我一直是把他当小弟弟看待的,真的!""可他不是啊。 "沈莞打断她, 说,"情人节送巧克力,蔡雍之心,路人皆知,何况李薇乎。"李薇 对沈莞吐了吐舌头,忽然严肃地问:"沈莞,昨天有人给你打电话吗?"沈莞见李薇 一下子变得这么认真,不解地说:"有。怎么了?""是谁?"李薇竭力压抑住兴奋。 "刑立远。"沈莞刚说出这三个字,就听见李薇爆发出周星驰般夸张的拖腔大笑。 李薇得意地说:"还说我呢,想想你自己吧——刑立远,情人节的问候!"沈莞刷的 一下胀红了脸。 可她立刻用一种平静得连自己都钦佩的声音说:"他只是来告诉我 哪里有希望工程捐款处, 我要把五百元奖学金捐掉。""你发烧了没有?五百元!" 李薇顾不上取笑沈莞,睁大眼睛问。 "就当我没拿过。我真的觉得受之有愧。我没那么优秀。"一番话把李薇弄糊涂 了。她无言地瞟了沈莞一眼,再一次感觉她深不可测,自己是永远没法摸透她的。 其实,别说沈莞了,李薇有时连自己都弄不清。蔡雍三天两头给她巧克力,按 照传统的观点,女孩子是不可以随便收男孩子东西的,可李薇不仅收了,还若无其 事地把它告诉其他女生——当作一个有趣的逸闻。 李薇觉得自己不但收得心安理得,还简直习以为常了。只要蔡雍等在那个路口, 李薇就知道一定是送巧克力给她了。 晚上,李薇正在房间里做作业,忽然听见大厅里热闹起来。她走出去一看—— 天,是蔡雍和他的父母! "难道他爸爸妈妈来兴师问罪了? "李薇站在原地胡思乱想,"怪我吃了他们家 这么多巧克力? "蔡雍有个仪表堂堂的父亲和风姿绰约的母亲。蔡妈妈笑得花枝乱 颤的, 拉着李薇的手说:"我们家蔡雍整天姐姐长姐姐短的,我们都忍不住要来看 你了。 哎,你妈妈好福气,生了你这么个聪明漂亮的女儿!"李薇的父母原本和他 们只是点头之交,如今见人家这么热情,一时间倒束手无策了,手忙脚乱地泡茶呀 递烟呀,却不知该说些什么。反正人家也是冲着女儿来的,他们还不如少说几句呢。 蔡妈妈倒是会交际的人,一口一个"李薇好啊",说得李妈妈心里挺受用的。她 甚至提议: "让李薇做我干女儿吧!我一直想有个女儿,只可惜生了雍雍这个臭小 子, 脾气比石头还硬。有李薇做他姐姐我就放心了,雍雍就只听她一个人的……" 李薇狠狠瞪了蔡雍一眼,蔡雍抱歉地对她傻笑。 蔡雍的爸爸则推心置腹地对李薇爸爸说: "我听雍雍说,你们俩都下岗了,现 在都在做临时工。不如跟我做营销吧。我们公司现在势头很好,我会关照你的…… 你们现在正是用钱的时候, 千万不能亏待了李薇啊!"说得李爸爸又感动又激动, 好像自己有一天也能做到蔡雍爸爸那样的红宝石级,然后就可以坐着等钱进口袋了。 李薇现在才明白有这样奇怪的父母必然有这样奇怪的儿子。这对父母太民主开 放了,不但不对李薇暗中调查,还专门跑到她家来兴致勃勃地交好。这个儿子也是 令人费解不已,自从第一次主动上前自我介绍认识了李薇后,半年来一直是死心塌 地地对她好。顺理成章地,李薇也就莫名其妙地成了蔡雍的干姐姐;名正言顺地, 蔡雍也就每天约李薇去上学。 妈妈不止一次对李薇说: "人家对咱们有恩,可这是大人之间的事,你不要和 他走得太近。 ""妈,你放心,我有分寸的。他不过是我的小弟弟嘛。"李薇每次都 嫌母亲多事。 沈莞在谈笑中总把"蔡家认干女儿"说成是"蔡家下聘礼。"李薇理屈词穷,只能" 恼羞成怒"地去挠她痒痒。沈莞渐渐也知道了她们分手的那个路口总有人等在那里, 她认真地对李薇说:"要不你和他一起回家?我可不想让他讨厌我霸占着你。""No! "李薇把头摇得拨浪鼓似的,说,"我们路上还要背历史呢!我哪有时间和他闲聊!" "路上背历史"是沈莞的杰作。文科"3+2"中历史要背的东西最多,这是公认的事实。 乔老师在新学期第一节课上就说,一册古代史除了封面和封底不算,其余都要一字 不差地背下来。沈莞便决定在路上和李薇一同背书,互相检测,也可以打发一些沉 默的时间。李薇虽然对历史没兴趣,可她也知道背书的重要性。都高二下学期了, 所做的每一件事最好都能和高考有联系。 又是甜蜜的星期五了。虽然老师们布置了一堆又一堆作业,俨然已经把两天假 期当作了两个月的暑假,李薇还是说不出的高兴。上课的时候,每一天都紧张兮兮 的,只有到了假期,那绷着的神经才会放松一下。在家中也要做很多功课,甚至比 平时要多几倍,但心理上却是悠然自得的。 在干将路上,李薇忍不住提议:"沈莞,明天去不去溜冰?"她很想多找些机会 和沈莞增进感情。 "Great!"沈莞的第一反应说在了心里,张口却是,"哪有时间啊。那么多软作 业,都说不要交,但都必须要做。"软作业,大概就是东吴中学引以为豪的"素质教 育"吧。 "难道整整两天你还抽不出小半天时间吗?"李薇鼓动她,"8-1>7,体育老师的 名言! 你出来溜一会儿,学习效率会大大提高的。"沈莞一副为难的表情。李薇只 好叹气, 说:"这就是区别!怪不得我成绩比你差这么多。以后我双休日要好好利 用了。""不要这么说……其实,我很羡慕你,一直都是。活得那么潇洒,会玩、会 学。我呢,总把自己弄得很苦,付出了这么多代价只为换一个其实毫无意义的分数。 可我只能这么下去了。"沈莞望着李薇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现在的成绩不过是 过眼云烟, 人生那么长,哪是几个分数就能决定的。"李薇觉得什么东西触动了她 的心。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沈莞的眼睛——像一幅凝固的但隐隐慑人心魄的画。李 薇反而慌乱地把眼睛移到别处,不知该如何应答,只是说:"有道理。"两人沉默了 好久。 直到接近路口时,沈莞才笑着说:"他又在那儿了,风雨无阻!Wish you a happy weekend !"说完就乐呵呵地拐弯了。 李薇无可奈何地望着沈莞的背影,大叫:"星期一找你算账!"她骑到蔡雍跟前, 一脸阳光地说: "怎么又来了!我不是早上还跟你说不要再给我巧克力了,我都要 发胖了!"说完,她笑着把腿抬高了一点,说:"你看,再粗就吓人了。""不是的, 我是想跟你说、 说……""有什么就说,我的时间可是宝贵的,按秒计价。"李薇最 讨厌别人说话不痛快,弄得自己肚肠根都发痒。 蔡雍只好说:"明天是我姑妈生日,你和我一起去好吗?他们都想见见你。"! 李薇觉得天底下最不可思议的事情和最不正常的人都让她碰到了。她不由提高 了嗓音, 用很快的语速说:"这算什么,这算什么!我不过是你认的干姐姐,和你 家其他人远开八只脚。你姑妈过生日关我什么事!""去吧,他们都那么想见你,我 也希望明天有你在场。 如果你不去,我也不想去了。"蔡雍用哀求的口吻说,眼睛 一眨不眨地看着李薇。 李薇除了在心里大喊"莫名其妙"外已不知道还有什么词能形容她此时的心情了。 "你不去也不关我的事。"她干脆地说,"反正我是不会去的。"两人僵在那里,李薇 任凭对方怎么磨都不改口。 天色渐渐黑下去了,李薇一狠心,绽出笑脸,说:"我 饿了, 我要回去吃晚饭了。不要忘了明天给我带块生日蛋糕,Bye !"蔡雍一脸尴 尬,失落地看着李薇回家。他纵然心中有种种理由,也没法表达出来,更没法说服 李薇。 李薇一进门才发现自己真的饿了。她走进厨房,拔下插头,打开电饭煲,雪白 的米饭上搁着一小碗脂膏浓稠的红烧肉,香喷喷的。李薇忍不住用手夹了一块肉放 进嘴里,嚼着嚼着,竟觉得有些酸楚。爸爸妈妈此时还在做工呢,他们又吃了些什 么? 电话铃忽然大作,在昏暗寂静的屋里显得很恐怖。李薇拿起电话"喂"了一声, 电话那头竟传来蔡雍妈妈的声音。 "李薇啊, 你明天和我们一起去吧。你不去,雍雍是说什么也不会去的。他姑 妈最疼他了, 他是不能缺席的……""可我学习很忙呀,没办法。"李薇搬出"学习" 这个重量级的挡箭牌,心里想蔡雍疯,他妈妈竟也跟着他疯。 "难得一天没关系的。 你学习这么好,人又聪明,星期天稍微用功一下就补回 来了……"噎得李薇愣了好一会儿,最好只能搬出"父母"这个大救兵:"我爸爸妈妈 还没回来,我不好作决定。"蔡雍的妈妈不愧是身怀绝技,一个晚上打了几通电话, 和李薇及其父母谈了又谈,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李薇都搞不懂妈妈是怎么被她说 服的。 第二天,蔡雍穿得笔挺来接李薇。李薇见他一副可怜的样子,脸色不由和悦了 几分。蔡雍的姑妈家看来非等闲之辈,还专门开了私车来接人。李薇坐上奥迪的一 刹那,无奈地发觉心底有种解脱感:其实她是想去的。管他什么数学英语历史,明 天再说吧。 进了蔡雍姑妈家的大门,李薇才知道什么叫贫富悬殊。以前在电视电影里看到 的豪门之家虽令人眩目,可那毕竟是虚构的、遥远的。如今,李薇是真正踏进大富 人家了。房子宽敞别致,每一个不经意的地方都有精心的修饰,处处流露出典雅与 气派。那呈亮的木地板,雕花的磨砂玻璃,富丽堂皇的大吊灯,气派的罗马式亭柱 ……营造着一种让人迷幻的气氛。李薇的脑子闪过自己那个相形见绌的寒酸的家。 但渐渐的,那个家模糊了,只剩下眼前的殿堂。 这里的大人小孩似乎都早已知道李薇了, 蔡雍更是急切地要让李薇唱卡拉OK. 天生一副好嗓子的李薇在音响效果极佳的卡拉OK面前如鱼得水。卡拉OK这东西本来 就具有很大的迷惑性,只要不是五音不全的人,都会生出一个念头:这辈子不当歌 星是可惜了。李薇一张嘴,屋里的人就更是觉得哪个歌星都比不上她了。蔡雍奋力 地鼓掌叫好,还鼓动哥哥弟弟们吹口哨,屋里整个儿成了"XX 歌星演唱会".李薇每 唱完一首歌,都会听到"再来一首"的叫嚷。她活泼地说着"多谢",从范晓萱唱到许 茹云唱到席琳。迪昂……要不是蔡雍让她歇一会儿,她今天可能会唱到失声。 蔡雍的姑妈、 婶婶们热情地招呼李薇吃这吃那。这个说:"将来就去唱歌,赚 它个几百万……"那个说:"你是要实力有实力,要形象有形象,还可以进军影视圈 ……"说得李薇只能不住地谦虚: "我这水平差远了……长相也次了点……"其实, 李薇从小就向往在舞台上唱歌,只是她不敢冒这个险。除非能成为"著名歌星",否 则唱歌就是没出息,就只配做音乐老师。 李薇已经笑了一夜了。 昨天晚上,李薇到家时,蔡雍塞给她一本硬面抄,说这是他近来的"血泪之作". 李薇对文学没感觉,也不喜欢附庸风雅地去读什么文学,只是不忍心让他失望才拿 了回来。 谁知一打开,四个大字赫然纸上:此情可待。 下面是工工整整的"蔡雍著". 第一页是目录。全"书"二十章,每一章都套用一 句古诗,什么"一寸相思一寸灰"、"多情却似总无情"、"昨夜星辰昨夜风"……李薇 迅速地翻着,边读边笑,像是在重新认识一个蔡雍。 今天, 李薇更是迫不及待地把这部小说介绍给沈莞:"大作家,这是小弟弟的 近作。我看就是你也写不出这么言情的东西。"沈莞吃惊地翻着,连连追问:"他为 什么要给你看?""我怎么知道!昨天他硬塞给我的,我起初还不要呢。谁知晚上无 聊了, 翻开一看……"李薇话还没说完就听见有人迅速叫道:"老板来了。"声音不 大,但掷地有声。班里一下子就死一般寂静,只听得见"刷刷"的翻书声。李薇随手 从书包里抽出外语书,装模作样地动着嘴巴,眼睛却不断瞟着门口。奇怪,老板身 后怎么紧跟着一根"细竹竿"? 乔老师走上讲台, 慢条斯理地说:"同学们,这是我们的实习班主任林老师, 他将和我们共度接下来的一个半月时光。林老师是苏大文学院的高才生,大家要积 极配合他的工作, 争取师生双方都有收获……"稀稀拉拉的掌声,算是对这位实习 老师的欢迎。 李薇小声嘀咕:"苏大高才生算什么?清华、北大的才叫高才生!"沈莞笑了笑, 想:还没踏上社会,学生已经在无形之中被划分阶级了。 林老师架着一副金丝边眼镜,典型的白面书生,可说起话来却带着一股慵懒的 腔调: "我不是什么高才生,我高中里成绩一塌糊涂,只是高考碰了运气才考上苏 大的。你们这儿才是高才生云集,但你们千万不要考苏大,你们要争取进北大、清 华……""好!"几个男生带头鼓掌叫好。有几个已经在下面嚷了:"介绍介绍自己吧! "到底是直升班来的,自由惯了,竟不在乎乔老师不悦的神色。 林老师微微一笑, 在黑板上写下"林剑平"三个大字,说:"我的名号在此,你 们可以直呼其名。 我是扬州人,今年二十三岁……""辣块妈妈,他是我老乡!"许 尚兴奋地在座位上说。 李薇回过头去, 对许尚说:"找到个老乡也高兴成这样。韦小宝不也是扬州人 吗,怎么从没听你和他拉近乎!""就是!你这个扬州人是假的,除了句' 辣块妈妈 '就什么也不会了。我还知道句'辣本棱' 呢。"刑立远抿住笑,说。 许尚挠着头, 想了半天,只得讨饶,说:"大哥,你说的我还真不知道,请告 诉小弟吧!""不就是' 日本人' 嘛。"刑立远不紧不慢地说。大家都忍不住笑出来。 林剑平正在侃侃而谈他的大学生活,忽然发现一个角落里发出声音,不由循声 望去。沈莞知趣地绷住脸,低着头继续听讲。李薇却满不在乎地冲他调皮地一笑, 还用胳膊碰碰沈莞, 说:"不过是实习老师,你怕什么!其实这一个半月里最幸福 的人就数你了。"沈莞瞪大了眼睛看着李薇,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 李薇得意地说: "你想,你做语文课代表要干多少事,光是搬那五十本硬面抄 笔记本就够你受了。 可这个实习老师多好摆平啊,他肯定会主动来搬的。"有时, 沈莞不得不佩服李薇的小聪明。林剑平来了简直就是她沈莞的大解放,沈莞的课代 表工作几乎全让他包了,不花钱请来个称职的短工!沈莞都不好意思了,好几次主 动去问林剑平要不要让她来做。林剑平总是客气地连连摆手。他唯一要沈莞帮忙的 就是认语文陆老师的字迹。陆老师的字是典型的文人狂草,个性有余,共性不足。 除了沈莞,班里没有第二个人可以摸透。沈莞的这份才能也是经过了一年半的苦苦 摸索才得来的。 林剑平每次来问沈莞时,李薇总是要取笑他:"天下奇闻,大学生 来问中学生汉字!"中午,林剑平又来"巡逻".自从他来后,老板"巡警"的职务就让 位了, 班里渐渐又恢复了生气。林剑平巡逻时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该干什么就 干什么,不要在我面前装佯。"李薇拉住林剑平,问:"林老师,你父母是武侠迷把! 好个' 拔剑平天下' !"林剑平被她逗乐了,笑着说:"负负得正,我倒是不折不扣 的迷。""是吗?"李薇双眼放光,"你这个' 高才生' 也看武侠?""飞雪连天射白鹿, 笑书神侠倚碧鸳。这十四部我都看过。"林剑平说,"我不但常看武侠,还觉得有些 作品是非看不可的。 "李薇找到了知音,乐得不行。一谈起武侠,她就觉得话如滔 滔江水,连绵不绝,把沈莞晾在了一边。 沈莞使劲地想"飞雪连天射白鹿"是哪朝哪代文人的名句,从王维一直想到王国 维还是不得其解。而李薇已经是满口"令狐冲"啦、"杨过"啦。 林剑平看来对金庸小说研究颇深,不时爆出一个精辟的见解,令李薇赞叹不已。 可他忽然话锋一转, 说:"武侠书我都是读大学才看的,那东西一拿起就放不下, 你现在还是全心读专业书,少看为妙。""原来你也那么在乎分数啊。我还以为你是 大侠呢!"李薇失望地说。 林剑平不大的眼睛露出几许笑意, 看着李薇"晴转阴"的脸,说:"有时候人是 要活得现实一点的。你现在不抓分数,不为高考拼命,难道用这段时间来玩吗?大 家不都在忙着挤进大学吗, 你不进去又能去干什么呢?"沈莞几乎是"震惊"地望着 林剑平。她没想到一个几乎还很陌生的人会和自己有如此吻合的想法。她压抑着自 己,学习学习再学习,不就是为了考大学吗?不就是因为其他人都在考大学吗?不 就是因为除了考大学她没有其他路可想吗? 李薇的脸简直就是雪上加霜了。她当然早就知道这番道理,可她一直执迷地期 待着某种说不清楚的奇迹,现在却再次被拉入现实。现实令人清醒,却更令人惶恐。 她忍不住说:"我能考上……本一吗?我心里很没底……""当然能!"林剑平的话中 充满鼓动的味道, "这么多人都走过去了,为什么你就不行?你应该想想,如果这 所学校里的人都不行了, 那其他学校不是要全军覆没了!"李薇忍不住笑了。女孩 子的脸真是喜怒无常,林剑平不由摇了摇头。 沈莞却笑不出, 脑子里反复想着"万一其他人都考上了,唯有我失败,生活将 会怎样?"李薇用手在沈莞面前大幅度摇晃,说:"少杞人忧天了。我都不急,你怕 什么!"沈莞回过神,连忙说:"不是的,我想到其他事了。"中午一个多小时都"付 诸谈笑中"了。沈莞懊恼极了,埋怨自己抵御力不强,不能"处乱不惊".李薇却自顾 自地说:"最好下午的班会课老板不要来,那我们又可以和林剑平聊聊了。"沈莞对 李薇敢怒不敢言,只能无奈地长叹。 班会课老板倒确实没来, 不过林剑平的到来也一样令人扫兴。他张口就是:" 乔老师让我宣布两件事。第一件,从下周开始,每逢星期五考一次历史,高考类型 的卷子, 中午十二点一刻开考,考足两小时——"班里霎那间怨声载道,把林剑平 的声音淹没了。 许尚大拍着桌子,说:"抗议抗议,不能剥削我们的时间!""就是,"李薇附和, "这是违反教育法的!"沈莞一笑,说:"没想到你还研究过教育法!这是第几条啊? "李薇挑了挑眉毛,有些窝火,"恶狠狠"地说:"沈莞,你难不成还站在老板一边吗? ""不是。但我不想做无用功,你们都知道今天即使把这屋顶掀了,老板也不会让步 的。 为了高考,我们今后的考试不知要有多少呢,这不过是第一步。"沈莞苦笑着 说,"参加高考是不可能不搞题海战的。"刑立远看着沈莞,觉得隐隐地心痛,不知 什么原因。 他说:"虽然没用,可你也不必一下子说得这么透,你可以让大家尽情 发泄一下嘛!""就是就是。"李薇连声说,她就想表达刑立远说的这个意思。 林剑平站在讲台上,无奈地看下面千奇百怪的众生相。振动双臂有之,拍桌蹬 地有之,面似哭泣有之……就是没有谁往讲台上看他。他只有竖在那里,耐心等声 音渐渐平静。 终于有机会了, 林剑平瞅准时机,说:"第二件,学校组织为希望工程捐款, 乔老师规定你们这节课就交来, 下限五元,上不封顶"话音刚落,班里又如火山爆 发了。每次收钱大家总要发一阵牢骚,人之常情。好在林剑平深有体会,所以仍耐 心地等着。 有几个男生在座位上嚷:"老师,我今天没带money !""我借给你!"林剑平不 急不恼地说。 不管你有多不情愿,不管你的牢骚有多盛,当小组长开始收钱了,你还不是得 乖乖地掏出钱吗?谁真愿意担上个"小气鬼"的名声!收钱了,班里反而平静了许多。 沈莞突然想起书包里还放着那笔奖学金。一直没时间去银行捐给希望工程,现 在正好捐掉,省得跑那么远的银行。她把信封交给组长卢可风,惹得卢可风大呼小 叫: "你太伟大了,我崇拜你!"刑立远一百个想不通,说:"我们又不要你请客, 你为什么一定要捐掉才开心。""It's a secret."沈莞眨眨眼睛,无可奉告。 收钱结束, 班会课已临近尾声。有人索性在下面大声喊:"林老师,你浪费了 我们一节课的宝贵时间,该怎么补偿?""哦?那你们看着办把。"林剑平愉快地说, "我能做的一定照办。""放学后和我们一起打篮球!"男生们兴奋地嚷。林剑平倒是 爽快,说:"没问题,让你们见识见识我的水平,文学院特级后卫!"几个男生哈哈 大笑: "是特级候补吧!""少臭美,你能不能坚持到下半场还是问题呢!""事实胜 于雄辩。"林剑平很cool地迸出这句话。 沈莞回头问刑立远: "老板是不是说过不准放学后去打篮球?""有林剑平在, 你放心。"刑立远已经在找蜷缩在桌肚里的球衣了,对面有忧虑的沈莞笑了笑。 乔老师出现在教室门口!乔老师黑着一张脸!乔老师把林剑平叫出去了! 早自习是没法上了,人人都在心里猜度着两个男人之间的对抗。 许尚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说:"号外,号外,星期五血案!高二(8 )班重 量级选手乔方正与扬州奇侠林剑平决战楼梯口!欲知详情,下回分解……""你安静 一会儿, 没人把你当哑巴!"李薇拍着许尚的桌子说。她正伸长耳朵,想听听外面 的动静。 沈莞立刻猜到是因为昨天放学打球的事。她暗暗替林剑平捏了把汗。 说来真巧,班里的"迟到男"蒋平今天迟到得恰到好处,在楼梯口听到了两位班 主任的谈话。要不是他怕被发现,他真会一直听下去。可他还是心虚地移着小碎步, 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虽然并没有人注意他。蒋平一进教室就迫不及待地广播新 闻。其实他也就听到几句而已:乔老师说:"他们的使命就是高考,玩是以后的事。 "林剑平说: "适当的调节也是需要的,不能让他们疲劳过度产生厌学情绪。"乔老 师说: "这阵子他们已经' 调节' 得够好了,都快没心思学习了。"林剑平说:"我 确实管得不太严, 但他们没有放松过自己,打球是我的建议。"……好几个女生都 听得唏嘘不已。 大家沉默良久,心中充满复杂的味道,让进门来上政治课的朱历摸不着头脑。 朱历每次来上课,高二(8 )班都是乱哄哄的,一节课从头到尾都这样。不说 话的人多半是在看其他书或做作业,政治课是他们廉价的"脑轻松". 学生没心思学 ——反正高三要派有经验的老师重讲政治;朱历也随便地教——反正下面没人听。 于是,不管下面有多吵,不管有没有人在听,朱历总是赶着把一课时内容讲完,然 后宣布自习。 沈莞每次政治课下课后总忍不住抱怨:"我们东吴中学居然有这么差劲的老师, 只会照本宣读!"李薇的答案是:"好钢用在刀刃上。朱历这样的小青年只能教高一 高二。"难得这么安静,朱历不由想变变方式,把以前准备好的方案拿了出来,说: "今天这节课我们用讨论的形式学习' 自我设计' 问题。 首先,请大家踊跃发言, 说明你们的理想及原因。谁先来?"沉默。女生们大都把头低下去了。 许尚撇撇嘴, 对刑立远说:"你瞧前面的,低头有什么用,还不是把头埋进沙 里的鸵鸟,自欺欺人。这叫欲盖弥彰。像我这样自然大方,老师反而容易忽略……" "只怕你这体魄没法让她忽略。"刑立远话音刚落,就听朱历说:"这位胖胖的男生, 就是你!"许尚一面暗骂刑立远有巫术,一面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脑子里一片空白, 只能信口开河:"我要做一名光荣的警察叔叔!"哄堂大笑。朱历说:"深入一点。" 许尚支支吾吾了半天, 才说:"我要继承我爸爸的事业,奋斗在公安战线上,为人 民服务。"说完憨憨地鞠了一躬,忙不迭坐下。刑立远忍住笑问他:"令尊还健在吧! "许尚大骂"辣块妈妈",要刑立远免开乌鸦嘴。 朱历见没达到预期效果,决定来个示范。她说:"下面请课代表谈一下。"刑立 远一直在和许尚"捣糨糊",对什么"理想"呀"设计"呀压根没想过,只得慢吞吞地站 起来,胡乱地说:"我想进入政界……""哇——"下面一阵惊叹。朱历也面露喜色, 问: "具体来说,你想干什么呢?""呃,呃……"刑立远心想待会儿她还会问"为什 么想干这个", 得编个好说的,他无奈地拖延时间,"我想当——""妇联主席。"许 尚接得天衣无缝。刑立远在哄笑声中坐下,朱历只好又点了几名同学。反正大家的 理想不是荒诞的就是虚伪的,只是应付应付老师罢了。 "无聊!"沈莞低下头,索性从桌肚里抽出历史书,一字一句地背书去了。可造 化弄人, 她还没背上几句,朱历就叫到她了。沈莞想也没想就张口说道:"我要做 一名政治老师。 "大家都宽容地笑了。这年头,想当老师的尚且不多,何况是政治 老师!不过这是政治课么,可以原谅。 沈莞也不理会旁人的反应, 继续说:"听说很多国家对教师的选择十分严格, 老师要上岗得经过层层考核。可在中国,一般的学生都不愿意当老师,无形中降低 了老师的素质。而政治课又是大家普遍讨厌的一门课,政治课成了乏味的代名词。 所以我想做一名政治老师,虽然我没有太大的把握改变学生对政治课的看法,我还 是想试试……"她说完后就坐下了, 继续背她的历史,也不去听朱历言不由衷的评 论。 李薇愣了好半天, 才赞叹道:"爽!你真是把朱历讽刺得体无完肤了!""我又 不想讽刺她, 我只是在谈一个普遍的现象。不过她如果要对号入座我也没意见。" 沈莞头也不抬地说。 "小心她给你穿小鞋!"李薇吓唬她。 "不至于。即使真会,我也无所谓。"沈莞今天也不知哪儿不对劲,说的每句话 都像在辩论,不时能嗅出火药味。 李薇识相地躲得远远的,免得被无辜轰炸一番。本来她想约沈莞放学后去观前 街摸福利彩票的,现在她只好去找蔡雍了。 虽然报上天天在叫嚷"通货紧缩"、"老百姓购买力下降",可在摸彩票的地方, 你永远能看到"疯狂购票"的景象。钱是"哗哗哗"地从一方流出,换来一张张让人的 想象力到达极致的小纸片。每个人在揭开密封纸的一刹那,总以为自己会中大奖。 即使看到的号码风马牛不相及,也忍不住要一遍遍核对;即使已经清醒地知道确实 没中,也还要挤在一边看到底是谁中了。 于是,摸彩票的地方常常是"只进不出",最后,里三层外三层,成就一个鼓舞 人心的场面。 李薇攥着一张大团结,奋力地往里挤。她一直抱着坚定的信心:总归要有人中 大奖的, 那个人为什么不能是我李薇!她还开玩笑地对蔡雍说:"去摸辆桑塔那, 今天开回去。 "可是,李薇没有这么幸运。尽管她不愿相信,可她手中的五张彩票 白纸黑字——连个鼓励奖也没有。李薇把手中的彩票往地上一甩,还不解恨地踩了 一脚。 蔡雍拿着一块雕牌肥皂,哭丧着脸说:"五十元钱就买来块肥皂,还是你明智, 只丢了十元。""真是黑色星期五!"李薇失望极了。 "去吃肯德基吧,我请客。"蔡雍说,"化悲痛为饭量。"就在他们杀出重围的时 候,李薇撞上了一双眼睛。虽然隔了那么久,还是感到闪电的一击。 "你也来摸奖?"李薇尴尬地问。问完她恨不得嚼了舌头,人家不来摸奖上这儿 来干吗?这不是废话嘛! "嗯。"对方迟疑了一下,问,"你们……要走了?"李薇见他很平淡的神情,也 无心再谈下去,说:"我们要去吃晚饭了,再见。"说完,就和蔡雍走了,头也不会, 心却跳得厉害,不知是激动还是受伤。 蔡雍问:"他就是方成城?""是。"李薇从不避讳把自己的初恋告诉别人。蔡雍 知道,沈莞知道,还有其他几个关系亲密的女生也知道。 蔡雍酸溜溜地说:"他挺帅的。"李薇"哼"了一声,说:"他帅不帅关我什么事! 我们都像不认识了。 "两人走进了肯德基。外面是早春三月,带着丝丝寒意,里面 却是干净、温暖、甜蜜。说白了,好多人来这儿不是冲着吃——不就是鸡吗,再怎 么变着法儿烹调也还是鸡啊。可这里的环境太迷人了,名副其实的都市栖息站。李 薇拣了一个窗边的双人座坐了下来。透过玻璃往外看,城市已经变得模糊了。拥挤 的人群来来往往,谁也不认识谁,谁也不理会谁。李薇心中升起一个悲哀的问号: 他们每个人又有怎样的故事,是不是和我一样? 窗外的人影渐渐远去,记忆的画面愈发清晰。那已经是初中时代的故事了。 初中时代的李薇是二十八中叱咤风云的人物——成绩没下过前三名,大小文艺 活动从不缺席。初一时,班里就有人扬言:"全班至少有三分之二的男生暗恋李薇。 但李薇一直过得很平静,她独来独往于学校和家之间,孤单中带着点清高。 可就在初二的圣诞节,这份平静被打破了。 方成城是男生中的精神领袖——成绩不好但人绝对机灵风趣,人高马大但绝对 侠骨柔情,打篮球可以一个接一个扔"三分",三级跳可以漂亮地"云中漫步"……李 薇总喜欢远远地看他运动后大汗淋漓地仰头猛喝"可乐",也喜欢看他甩着额前黑发 露出自信的微笑。 初二的圣诞节,李薇收到了方成城的一张精致贺卡和一块"金帝". 收到他的圣 诞礼物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李薇看完卡,不由向他望去,正好碰上他注视自己 的目光。就在李薇感觉"电击"的一瞬间,她已经看到事情的全部含义了。 李薇把事情处理得不露声色(现在她常常惊叹自己当时的镇定)。他们靠书信 交流着,但在学校里决不多说一句话,只有到了假期才一起出去打打球、溜溜冰、 逛逛街……李薇的父母常感叹"楼上的小丫头居然轧朋友了! "或者"隔壁的洁洁早 恋被她老师告状到家来了! "……言下之意,是对女儿的"坐怀不乱"十分赞许。每 当这时,李薇总是面无表情,心中却想着抽屉里的那叠甜蜜的信。 两人交往了近两年,居然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中考结束,李薇进了东吴,方成 城则在一所普通的高中,相隔很远。李薇便天天盼着他的信。等呀等,等来的却是 这样一段莫名其妙的文字:……我们现在还是做普通朋友。我要全力以赴考大学, 虽然这所学校本科率很低,我还是想试一次。以后我就不给你写信了…… 当时,李薇差点哭出来。她原来是怀着幸福和喜悦拆信的,却不料看到了这样 的话,让人的心都凉了。 考大学考大学,他就只会把这当借口!好像我就空得不用考大学!李薇心中忿 忿不平。 蔡雍托着盘子,乐呵呵地走来,见李薇出神地望着窗外,不由问:"还在想他? ""他不配。"李薇冷冷地说。她闷头咬着汉堡,想起沈莞的话:"也许他是觉得必须 考上大学才能配得上你, 也许高考结束后,他会向你解释一切。"可照今天的情形 看,方成城没有一丝怀旧的意味。 蔡雍看得出李薇的压抑, 说:"你何苦呢!对这种人何必认真,东吴中学出色 男子可以排满观前街,难道还比不过他!"李薇"噗嗤"笑了,说:"你在乱说什么呀! 我们学校即使全是出色男子,也没有人会正眼看我一眼的。""是你自己不接纳,多 少人仰望着你!"蔡雍话里有话,李薇不是傻子。可她不予理睬,说:"大家都埋头 苦读,哪像你整天就知道玩。"蔡雍讪讪地笑,说;"姐,你讲起大道理来不亚于我 妈。 ""长姐如母,你不懂吗?"李薇有心要和蔡雍隔一代似的,好让他知道自己对 他没有其他意思。 4 月1 日,愚人节。 这本是老外们活得不耐烦了,想出个法定的日子来捉弄人,却不料一下子风靡 世界。 李薇今天绝对是兴奋地来上学的——一年之中恐怕没有第二个日子像今天这么 自愿地来上学了。在愚人节,你捉弄别人可以静观他人的洋相;你不幸成了受害者 也不免开怀一笑。生活就需要一点错位。 可是,班里的同学都各自忙着自己的事。也不知是忙得连今天是几号都忘了, 还是压根不想过这节,似乎有着永远也做不完的题目,有着永远也看不完的书。 一开始,李薇还诡笑着行使正当权利。可是她发现,如果告诉甲今天下午要考 政治,甲就慢悠悠地抽出政治书看起来;如果告诉乙下周体育课测耐久跑,乙就平 静地表示放学后要去练长跑……你就是告诉他1999年地球要毁灭,他都会不慌不忙、 深信不疑的。到最后,李薇都觉得很无聊,独角戏也得有观众才行啊。 一上午平淡无奇地过去了。中午,李薇做着作业,哼着歌,脑中突然闪过一个 念头。 沈莞从题海中浮了上来,突然发现李薇正不怀好意地朝她看,不由浑身一抖, 说: "你、你想干什么?""亲爱的,你一定要配合我的计划,否则今天的愚人节就 太乏味了!"李薇握住沈莞的手,说,"待会儿林剑平要是来了,你就告诉他语文老 师找他。今天下午语文老师没课,林剑平要白等一中午了。我们岂不是为所欲为了! "沈莞死活不答应:"他好歹也是个老师,这样做太不礼貌了。""今天是愚人节,他 不能拿你怎么样。 再说开个玩笑嘛,他也没什么损失……"李薇死缠着沈莞,沈莞 最后只好大无畏地点了点头。 林剑平根本不知道今天是愚人节,也根本想不到一脸纯洁的沈莞会捉弄他。他 一听陆老师找他,立刻就往办公楼走去。 李薇冲着林剑平的背影大笑,然后飞快在纸上写下一句话,转过身对刑立远说: "Young man,这是一句顺口溜,测试人的敏锐能力。我帮你记时,看你在一分钟之 内说几遍。 "刑立远接过纸条,才扫了一眼就摇着头微笑:"No 、No、No,我在这 方面很弱。"许尚自诩伶牙俐齿,抢过纸条,张口就念:"依旧把伞念暗示透烛暗示 透烛暗示透春烛……"全班都诧异了:哪有人不停地骂自己"俺是头猪俺是头猪俺是 头蠢猪……",用的还是搞笑的小品语言。 大家都笑岔气了,唯有许尚还在憋着气念,惟恐不能创下记录。李薇揉着肚子 笑,示意许尚可以停了,偏偏许尚好胜心切,不到出错绝不停。刑立远抢过纸条, 骂道:"你是真不知还是假不知啊!也没有这么口口声声要当pig 的!"许尚静下心 来一想,不由呼天抢地,不停叫着"最毒妇人心"、"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李薇总算为愚人节的运作贡献了点力量。不知不觉中,好多人的背上都贴满了 字条。"Kiss me"在人群中招摇,"非嫁郭富城"在微风中张扬。 许尚的背上更是琳琅满目,令他防不胜防,只能拿起课本逃出教室。没走多会 儿, 他就折回教室,在门口大叫:"李薇,有人找。"李薇歪着嘴笑,说:"要让我 上当还嫩着呢, 也没碰上过这么愚的人。"可是门口确实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女 生, 说是要找李薇。李薇只得走了出去。那个女生说:"乔老师让你马上去办公室 找他。 "李薇吓得魂飞魄散,回到座位上猛喝几口水,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刑立 远故意说: "老板想跟你学点愚人节的花招。"沈莞也说:"别怕,别怕,老板是关 心你找你去谈谈,快走吧。"李薇失魂落魄地走了出去。 少了许尚和李薇, 周围一下子安静了许多。沈莞对刑立远浅浅一笑,说:"愚 人节到此为止了。"说完就准备转身去做作业——这时,刑立远说:"有没有人对你 说过你很漂亮? "沈莞立刻想到美国电视连续剧《成长的烦恼》中的一幕:迈克对 一个姑娘说:"有没有人对你说过你很漂亮?"姑娘一脸诧异但也难掩喜悦之情,说: "没有。"迈克一个坏笑,说:"哦,那永远也不会有了。"这是高一时被他们奉为经 典的对白。即使姑娘说"有",迈克也可以说"哦,那以后不会有了". 沈莞自我解嘲 地微笑着, 不气不恼回过身去,继续做她的题目,却听见身后刑立远在说:"我不 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真的……"其实,沈莞知道还存在一种对白:"有没有人对你 说过你很漂亮? ""没有。""哦,那么我来告诉你。"李薇不一会儿就回来了,脸上 并无苦恼的神情。沈莞关切地问:"老板没拿你怎么样吧?"李薇不禁大笑起来,说: "真是一报还一报! 你知道刚才那个高一小女孩是谁叫来的吗?是林剑平!他居然 知道他上当了,他居然知道是我的主意。上天真不公平,怎么人家一看脸就知道你 是乖的我是坏的……"沈莞不住地笑骂李薇自作自受。 晚上,沈莞看笔记时发现了纸页中夹的手绘地图——都隔了这么多天了,自己 居然一直没丢掉。 那是刑立远画的。学校组织学生参加全国中学生英语竞赛,苏州初赛点设在一 个听都没听过的三十七中。沈莞随便问了一下刑立远三十七中在什么地方,不料刑 立远嫌说得不够清楚, 下一个课间十分钟时递给沈莞一张手绘地图,还说是"随手 画的".可沈莞一看手绘地图就知道所谓的"随手"意味着什么:红蓝双色线条、清晰 的路名、醒目的标志……分明是精心创作的美术作品。 沈莞心中一番激荡,手指沿着地图上的线条慢慢移动。 忽然,妈妈在客厅里叫道:"小莞,电话。"沈莞连忙把地图扔进抽屉,匆匆跑 出房间, 心中还在埋怨:哪个坏家伙今天想来捉弄我!她拿起听筒,亲切地说:" 喂,我是沈莞。""是我。"电话里的声音似乎很迟疑。 沈莞想了半天也没想出这个男声属于谁,班里可能打这电话的男生都排了两遍 了。 她只好抱歉地笑了,说:"你是谁呀?"他似乎还想捉迷藏:"我是你的初中同 学。"沈莞又在脑网中迅速搜索,可惜没能成功连接站点。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 你那时坐我哪儿? ""很近又很远。"一句很美的句子却给了沈莞当头一击,她脸色 一下子变了,不由四下看了一遍,发现父母都在不远处忙着自己的事。 他问:"怎么,还没听出来吗?""我知道了……"沈莞立即说,又像是要极力消 除隔膜似的,用愉快的声音问,"你还好吗?""不好。"他倒回答得干脆,然后又迟 疑了一下,才说,"我今天就是特地来请你帮忙的,你一定要帮帮我。"沈莞一听, 忙说: "你说,我一定尽力。""我帮一个兄弟出头,得罪了另一帮人。他们要我们 每人交两千出来, 否则会让我们很难看……沈莞,你有钱吗,先借我……"沈莞全 身发冷,脑子里一片空白。他他他,他到底是在说什么! 好不容易压抑住自己, 沈莞才清醒地问:"你怎么落到这种地步?""我知道, 我不会有下次了。 但这次请你无论如何要帮我,我一定会把钱还给你的……"他的 语气清楚地表明他真的走投无路了。能令他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害怕到这种地步, 事情不是一般的严重了。 沈莞心一软,几乎就要张口答应了。自己确实有能力帮他——刚拿了一笔五百 元的稿费,再加上这个月的伙食费,足足六百五呢。可是,沈莞立刻发现父母就在 不远处,自己如何在他们眼皮底下把钱给一个"不良少年"?然后,一股挡不住的悲 哀涌上心头:快三年了,三年来不说话不联系,都几乎相忘于尘世了,突然的一个 电话只是为了要钱! 我扮演的是什么角色?沈莞想到这里,眼泪止不住地溢了出来,她强忍着,装 作很平静的样子, 说:"不行啊,我一个学生哪有这么多钱。不如你去问问其他同 学, 我们大家再一起想想办法。"也不知道对方有没有听出她的意思。当对方挂掉 电话后,沈莞听着那一声"嘟——嘟——"的长音,觉得心中唯一保留的那份记忆也 破碎了。从此就永远成为陌路人了。 父母都跑来问出了什么事,沈莞很调皮地笑笑,说:"愚人节的玩笑,真讨厌! "父母也笑了, 摇着头说:"这群孩子,把个洋节当个宝!"沈莞拉着一张笑脸进房 间,房门一关,眼泪就大滴大滴地淌下来。她躺在床上,眼睛被滚烫的眼泪灼得睁 不开了,只觉得好累、好累。然后,周围的一切慢慢下沉…… "你干什么欺负她! "李郁一把拎住陈礼明的衣领,恶狠狠地说,"你要再让我 看见,我不会放过你!"沈莞感激地看着李郁,两人都不禁笑了…… 父母对沈莞说: "你们班主任说,你和一个叫什么李郁的男孩子关系很好—— 这会影响你学习的, 你明年就要考高中……"沈莞惶恐地望着父母:没有没有,他 只是一直帮我…… 班主任面无表情地说:"沈莞,你和王涵调一下位子。"沈莞拿着书包,在一片 怪异的眼光中向另一个位子走去,她走得很慢,不敢抬头,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 … 李郁的眼睛,父母的嘴巴,老师的声音……老师的声音,父母的嘴巴,李郁的 眼睛……沈莞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如脱缰的野马在狂奔,胸口都被撞得生疼了。 她定了定神,一看表已经九点了!沈莞马上坐到桌前,翻开英语《1+1 》,急急地 做起来。因为没有睡意,沈莞干脆一本接一本地做题目,直到十二点半才觉得非睡 不可了。 尽管比平时睡得都晚,沈莞第二天还是准时地上学。反而是李薇,直到早自修 下课才匆匆走了进来,一脸的灰调。 "真倒霉, 都离学校只有几分钟路了,自行车却坏了。我只能把车放在干将路 边, 一路小跑赶来的,累死人了!"李薇把书包往桌子上一摔,不等沈莞问就已经 把事情一股脑倒了出来。 刑立远说:"今天不是愚人节吧,你不是开玩笑?""当然不是!"李薇看着刑立 远, 像是研究什么难题似的定住了,忽然她露出了笑容,哀求道,"刑立远,你中 午能帮我把车修一修吗? "刑立远一口答应了。吃完午饭,李薇借了沈莞的车,和 刑立远一起去修车了。刑立远一到那儿,就利索地拿出工具,很熟练地摆弄李薇的 车, 全然不顾手上的油渍。他夸张地摇头感叹:"毛病真不少,不止是脱链,刹车 也坏了……看来你骑车蛮疯狂的。""你少破坏我的淑女形象!"李薇朝他抗议,说, "废话少说, 能修吗?"刑立远费力地装着链条,说;"等弄好了链条,我把它推到 车摊上去修刹车, 刹车这东西可不能马虎。"李薇点点头,不声不响地在一边看刑 立远专注地修车,心里挺过意不去的。她扫了一眼四周,发现马路对面有一家面包 房, 不由说:"待会儿我请你吃水果鲜奶!"刑立远"嗤嗤"笑了,说:"不是我危言 耸听, 女孩子最好少吃点奶油,否则变胖了哭都来不及。""反正我苗条得很!"李 薇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微红着脸补充,"呵,开玩笑的。"刑立远倒没注意,他站起 身, 用手帕擦着手,说:"车链好了,我去修刹车了。""不用了,刹车我放学再去 修。"李薇不容分说,向马路对面跑去,丢下一句"等我一会儿".不一会儿,李薇手 捧两个鲜奶杯,步履轻盈地跑来了。她递给刑立远一杯,自己往车架上一坐,美美 地吃开了。 刑立远看着手中的杯子,简直不知所措了。怎么可以在大马路上像个小女生一 样舔奶油呢? "你怎么不吃?不喜欢吗?"李薇歪着脑袋笑。 "就在这儿……吃奶油?"刑立远觉得李薇有时候像个孩子,忍不住偷偷乐。 "这儿有什么不好,总比教室里埋头苦读的场面好看吧!"李薇连吃几口,用舌 头咂咂嘴。暖风阵阵,吹得她额前的几绺头发飘舞飞扬。 李薇一个下午心情都很好,自修课时还一直小声地哼着歌。沈莞狐疑地看了她 几次,也不知所以然,只得装作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艰难地演算着解析几 何。 自从林剑平来后,乔老师几乎就没来上过班会课。这节班会课他突然出现,识 相的人都知道又有什么事要发生了。 乔老师的脸色是严肃的, 声音是低缓的:"同学们,还有两个礼拜就要期中考 试了。这是你们文理分班后的第一次大规模考试。虽然是期中考,但意义不比你们 以后任何一次考试小,因为它直接决定着你们在文科班的位置!你们要全力以赴, 发挥自己的最佳水平, 争取在两个文科班中的排名冲在前面……"讲台下大部分学 生都被老板这番慷慨陈词煽动得心脏剧烈跳动,好像这场考试失败了一生就完蛋了。 就连很多听惯了老板"考前总动员"的老八班同学,都像被当头棒喝一般。 刑立远好心安抚许尚:"Take it easy !每次大考老板总会赋予它特殊的意义, 这是学历史的人的通病。"许尚长长嘘了一口气,说:"差点被他吓出毛病来,我都 对自己绝望了。 "沈莞听着他们两人的低语,会心地笑了。不过她心里是认同老板 的话的。所谓的"位置"不单是指成绩和名次,更是指学生在班里的身份和地位。不 管你是否承认,在学校里成绩就是划分身份等级的依据。成绩好的人,优越感是如 影随形的,周围的人都会不由自主地对他尊重有加;成绩差的人多多少少是被人轻 视的,除非他有什么过人之处。这是个普遍的公理,在东吴中学也不例外。尽管中 考进来的都是相差无几的优等生,但眼下等级早已划分完毕,一样是有公、侯、伯、 子、男。 乔老师的话立竿见影,当下就有不少同学拿起书本全心攻读。老板走了之后, 班里还是非常安静,只听得见"刷刷"的翻书声。 林剑平满意地在安静的教室里来回走动, 忍不住插了一句:"我请大家不要忽 视了语文。现在每天要给语文留点时间,这不仅能提高大家的总分,对我的工作也 是一个肯定。""他倒老实!可语文有什么用,是五门课中最不能拉分但最花时间的 课!"李薇不以为然地对沈莞说。 沈莞点着头, 埋怨说:"语文考卷越来越莫名其妙了,复不复习都一样,反正 都是摸不着边际。""你当然不用复习了!随便一篇作文就是高分,语文考试还不是 大大沾光。我就不得不临时抱佛脚了。"李薇把嘴撅得老高,抱怨道,"也不知道撞 了什么邪了,进高中后作文就一直没上过75分,我都怀疑陆老师对我的作文有偏见! 沈莞, 我们什么时候换换作文,看分数会不会改变。""有意思!"沈莞立刻答应, 禁不住佩服地说,"你真鬼,一脑子稀奇古怪的想法。"接下来的两周,高二(8 ) 班乖了不少。大家都明摆着要在期中考试中拿个好成绩。这可是分班后的第一次大 型考试啊。原本互相之间都不是太熟悉,底牌还没翻开,现在就等着一场裁定了。 考试成绩一出来,当然又是几家欢喜几家愁。成绩本身倒还没什么,可怕的是 老板又要排名次了。其他班级的班主任排名次只是为了了解情况,基本不将名次告 知学生本人,要通知也是单独进行。唯有乔老师,不仅要给每人发写有名次的成绩 单,还要花一节课专门点评。在这节行情分析课上,黑板上会出现各种图表,柱形 的、曲线的、表格的……如果此刻有生人闯进教室,大概会认为班里正在分析今年 的降雨量。 沈莞望着成绩单上大大的"3", 不知道是该喜还是该忧。一分之差居然能排到 第三,是她始料未及的,竞争比她想的要激烈得多。她低着头,听老板在讲台上长 篇大论。 李薇虽然名次不高,但她已经比上一次提高了好多,老板特地在班里提了李薇 的进步。 李薇喜滋滋的,连连对沈莞说:"和你坐,进步真是快!""其实是你自己 努力。"沈莞决不居功。 乔老师仍在黑板上比划着。他特意用红绿两种颜色代表两个文科班。黑板上出 现一副激动人心的画面,八班的每一个红柱都高于二班的绿柱——班里掌声雷动。 乔老师镜片后的眼睛似乎也是充满笑意的,但他总不好意思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说自 己班如何如何好吧。 所以他充分表现出"居安思危"的气概:"同学们,我们各科平 均分不过比二班高出一分、两分而已,这其实很大程度上取决于批卷老师,大家不 要沾沾自喜了。我们要争取期末考试时拉开档次!""哼,期中刚完又要期末了,老 板满脑子都是考试! 到底是乡下考来的,只知道死读书!"李薇正在脑中构想周末 的放松,一听老板的"期末考试"好比吃奶油时嚼到半只苍蝇,不由怒从心头起。 "老板不是苏州人吗?"沈莞好奇地问。 李薇怜悯地看着她, 说:"你居然不知道?这是人尽皆知的秘密了。老板是从 乡下考进华师大的, 当然现在成为城市居民了。""你怎么知道的?"沈莞不相信地 问。 李薇有些得意, 说:"咱是什么人!年级里大大小小的事都有人告诉我,我的 朋友遍天下。"沈莞暗暗好笑,李薇的口气就像是在说她的"爪牙"、"耳目"遍天下。 为了表示对李薇的尊敬,沈莞一副虔诚的模样,问:"李帮主,最近有什么新闻吗? ""啊真是的, 忘了告诉你了!林剑平可能会留在我们学校当语文老师!"李薇很开 心地说,"我昨天去语文办公室时听见陆老师对林剑平说什么' 八班语文考得很好, 你很有希望被学校留下来' 之类的话。看来得让林剑平出通血了,我们帮了他多大 的忙! "沈莞听了,也很高兴,因为她也喜欢这个实习老师。可她总觉得让林剑平 做老师是委屈他了,不知为什么。 "林剑平要留校"的消息不胫而走。全班都想反正他要留校,以后有的是见面机 会,也就没去精心准备欢送会。直到林剑平在讲台上向众人告别时,大家才吓了一 跳。 林剑平说:"你们是我这一生中第一批也是最后一批学生,我会永远珍藏这份 记忆的。""最后一批学生"?什么意思?大家都不解地望着林剑平。 林剑平说: "我考上了苏大工商管理学院研究生,以后应该不会当老师了,尽 管我很喜欢这个职业。"老板不在,李薇在座位上迸出一句话:"那你为什么不留在 我们学校做老师, 是不是嫌钱不多呀!"李薇是笑着说的,大家听了也都跟着笑, 但谁都觉得没有什么比这种笑更酸了。 "也许我这个人不大适合当老师, 而我本身也在寻找我在社会上应有的位置, 年轻人总想干出点名堂。 "林剑平自顾自地笑了,忽然他低下了头,沉默良久,挤 出一句话,"你们学校并不要我,我想留还留不了呢。"班里静成一片沙。如果此时 有人带头哭几声,说不定"欢送会"会变成"追悼会". 林剑平从此就再也没回来过, 像是在这个城市中消失了一般。他走得无声无息,就像他来得无声无息。有时,沈 莞会忽然想到林剑平,然后感叹一声"现在他真是不适合做老师". 不管怎么说,林 剑平只是高二(8 )班宏伟乐章中的一段小插曲。他走后,乐章又重新切入主题。 陆老师重上语文讲台,这个可爱的老头一股脑抛出好多计划和要求——大概林 剑平上语文课的这段日子,他一直在思考这些。讲到兴奋处,陆老师情感激昂、手 舞足蹈: "同学们,诗歌是文学中的极品!它那么短小,却涵盖了人生的全部!我 要求每个同学写一首诗,然后我们把诗歌张贴在教室墙壁上,大家互相欣赏、品位, 评出前五名。这是一次写作的探索……""老陆同志,高考又不考诗,你瞎起什么劲! "许尚嘟嘟囔囔地自言自语。 "发牢骚是无益的,还不如投入实干。"刑立远严肃地说。然后,他在许尚目瞪 口呆的注视下向沈莞求救:"沈莞,从你的故纸堆里随便拣一首给我吧!""不行!" 李薇惟恐好事被人占了,握住沈莞的手说,"先给我先给我,你可不能重色轻友!" 沈莞一时成了抢手货, 但她不得不实情以告:"我的诗和文章都在陆老师那里,他 不是要帮我编作文集吗? 我自己都得重写一首。""失败——"许尚、刑立远知趣地 闭口。 李薇含情脉脉地看着沈莞,软软地哀求:"你就随便给我写一首吧,多短都行! "挡不住的大眼睛的诱惑!沈莞默认了。 交诗的那天,沈莞拿出两页稿纸,让李薇选一首。李薇拿起《绝处逢生》,读 了起来:不是不知道阳光不屑一顾不是不知道雨水不甘寂寞究竟为了哪一种信仰要 在山颠的石缝迸出生命…… 成长的苦痛抵不上创造生命的辉煌 长长的一首诗,李薇极力忍住呵欠不去"打击"沈莞。她又拿起另一首《山野绿 意》:穿过山还是山穿过绿还是绿梦里梦外静寂无声…… 才读了几句,李薇就说:"我要这首。""你可真有眼光,我也喜欢这首。"沈莞 大有"诗逢知己"的感觉。 许尚在一旁"奸笑",说:"万一李薇的这首诗落选了,沈莞你可就身败名裂了。 "沈莞瞪了他一眼, 不服气地说: "说不定这首诗拿第一呢?""拿第一的只可能是 《绝处逢生》 。"刑立远说完,问沈莞,"打不打赌?一个可爱多!"沈莞想想自己 可能会输,就说:"也许两首诗并列第一呢!"五十首诗把教室的墙贴得花花绿绿的, 一下课大家都"面壁十分钟"——当然心态是类似看把戏。经过一番选举、唱票,得 第一的居然还是《绝处逢生》。不过令沈莞窃喜的是《山野绿意》只少了几票,屈 居亚军。说明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陆老师特地对沈莞说: "你这首诗很有力度,写得很大气,这正是你良好的转 变方向……"沈莞窘得脸都红了, 想不到五分钟的信手涂鸦被冠以如此美名,岂不 是要令那些"两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吟安一个字,拈断数茎须"的老前辈们死 不瞑目了? 陆老师还异常兴奋地向全班宣布他发现了一些人才,他要把获奖的诗歌推荐给 杂志社……这下可急坏李薇了, 她连忙问沈莞:"怎么办?我去坦白吧!""不要! 你不可以害我!发表就发表呗,我又不在乎用谁的名字。这种小诗根本没人注意的。 "沈莞心想权当用了个笔名。 李薇傻笑着说:"真没想到我还能发表作品……"就在两人美滋滋地讨论该如何 利用这几十元稿费的时候, 陆老师走到了李薇身边,用很轻松的口吻说:"李薇你 这首诗不是抄来的吧! "李薇心中立即充满耻辱感,但陆老师的话本质上不是成立 么! 沈莞紧张地朝她看,她只好尴尬地摇头。陆老师忙说:"那就好。这首诗比你 以前的作文是有了进步,但有些无病呻吟,语言上也有点小毛病。以后多写写就会 提高的……"这下轮到沈莞尴尬了。 陆老师一走, 李薇就万分抱歉又自我解嘲地说:"你看,一署上我的名字就把 你的大作埋没了。""不是你的错。"沈莞幽幽地说,"我还一直以为自己真有写作天 赋呢,原来……是我的名字。""别傻了沈莞,你知道这不是文章本身的问题。即使 你真的写坏了也不代表什么。 鹰可能比鸡飞得还低,但鸡永远达不到鹰的高度。" 刑立远安慰沈莞,然后推了推许尚,说,"买可爱多去,我请客。"沈莞吃着甜美的 冰激凌,想难过也难过不出来了,无可奈何地对大家笑了。 期中考试一过,李薇就觉得生活中天天是阳光灿烂的日子。什么五科会考,什 么期末考试,统统滚一边去!五月是李薇的节日。 东吴中学每年五月都要举办"学生文化艺术节".自从李薇在学校里一鸣惊人后, 大大小小的活动她都有份,五月艺术节的闭幕式当然也少不了李薇的歌。艺术节的" 总监"胡主任早就找过李薇了,指定她唱一首《春天的故事》,另一首自选。 时下正是《灌篮高手》火爆银屏,李薇把其中的主题曲一个字一个字翻成汉音, 每天对着密码般的歌纸"哇塔西哇". 虽然她不时向沈莞抱怨自己有多忙,一会儿排 练一会儿背歌词,可傻瓜都看得出李薇是忙得心甘情愿。 不是吗?李薇中午总是一边哼歌一边做作业——活得烦躁的人会有这份心情吗? 可怜的是沈莞,听着李薇一首接一首地唱,她总不能集中精神做作业。她好几 次想让李薇别唱了,可话到嘴边都被她咽了下去:人家就要登台表演了,抓紧时间 练歌有什么错?周围好几个人都能听到,自己何苦强出头、伤了感情?再说了,当 年毛爷爷在大街上能看书,自己为什么听几首歌就心猿意马了? 沈莞的理由总是一筐一筐的,她最容易说服的人大概就是自己了,虽然她私下 里希望有哪位仁兄能跳出来。可实际上,不但没人出来大喝李薇,反而来了一大帮 fans——卢可风她们一帮女生总是带着崇拜的笑容请李薇"再来一首". 彻底绝望! 沈莞知道自己没法在近期培养出"心外无物"的本事,好在天气已经暖洋洋了,沈莞 一到中午就抱起课本去湖心亭自修。不大的虹影湖绿波荡漾,阳光在微波中撒下细 细的金粉,湖边轻盈的柳条惬意飘舞,风都带着暮春时节富贵慵懒的味道……这实 在是一个应该吟吟诗、洒两滴眼泪的好地方!只可惜,沈莞不得不埋在物理、化学 卷子中。 六月初就要会考了。虽然东吴中学享有自行出会考卷的特权,沈莞还是不放心。 试想,一个出惯了让全班平均分不及格卷子的学校出得像一张让大家都能得A 而题 目又不显得白痴的会考卷吗?何况会考成绩是和将来的保送有密切关系的——沈莞 这点脑子还是有的。李薇将来兴许凭着唱歌能免掉高考,可沈莞只听说过重点院校 招艺术特长生,很少有文学特长生。高考虽然是一年后的事情,但到了高二下学期, 每天一睁眼就会看见高考狰狞着脸站在前面,像个幽灵。 相比之下,李薇什么也不想反而活得有滋有味。在学校里唱唱歌,想想舞台上 的动作,听听别人可以接受的奉承……唯一的不快是由于节目太多,李薇的自选歌 曲被砍掉了。不过没关系,这首"保留曲目"以后有的是机会登台亮相。 终于,离正式登台还有两天了。 星期六,李薇一大早从家里冲到学校,参加最后一次预演。大礼堂里一番忙碌 的景象,化妆的、布置舞台的、调节灯光的、摆弄音响的……胡主任坐在第一排, 大腿上搁着黑皮本,一支派克金笔在两根手指间晃悠,大有"指点江山,激昂文字" 之意。 李薇对胡康成一直没好感。她想不通全校搁着那么多德高望重的老师,为什么 让一个"搞艺术"的升到了主任的位置。还无孔不入地出现在学校的每一个角落。在 东吴中学,你几乎可以在每个任课老师那里犯点小错,但绝对不可以被胡康成抓住。 否则,你会被他滔滔不绝、古今纵横地训上个把小时,然后万分痛苦地琢磨每个字、 写一份让他满意的检讨。如果你霉星高照,那么你会有幸在全校的集体晨会上读一 读你被胡康成审核通过的"大作". 李薇高一时曾因在校园里骑车去蒸饭被胡康成抓 到过,当时就被扣了自行车、罚写了检讨,后来还扣了班级日常行为规范的总分, 简直成了千古罪人。所以从此以后她一见胡康成就心有余悸。 李薇拣了个靠后的位子坐下来。她看着台上一个接一个的表演,悠然地鼓掌叫 好,心情不错。在这里,她是老资格演员了。高三的那批忙着高考,退役了。高一 的那批刚进来,嫩得很。 轮到李薇时,她不慌不忙地走上台去,轻轻松松唱完了《春天的故事》,一举 手一投足都与伴舞配合得天衣无缝。那些华丽的高音在礼堂上空震荡,唬得台下众 人五体投地。 胡主任叫住李薇, 说:"唱得很好啊!这样吧,你把自选曲目也唱一遍。对于 优秀的人才, 我们是可以破例的。"这才像人话!李薇掩住笑,迈腿向台上走去, 猛地想起伴奏带还在家中。 她只好回过头来,说:"胡主任,你前两天告诉我不用 唱了,我今天就没把带子带来。""是这样——"胡主任想了一会儿,说,"那你马上 回去拿, 行吗?"李薇惊呼:"我家在三元!来回一小时呢!""我等你。"胡主任的 语气不容置辩,他转过头,喊,"下一个,独舞《采莲》!"李薇怏怏地退了出去。 她一路飞快地蹬着车,嘴里把胡康成骂了个狗血淋头。回家取了伴奏带,风风火火 地蹬着车往学校赶,又把胡康成骂到祖宗十八代。 喘息甫定,李薇就踩着火热的节拍在台上载歌载舞了。学生们"哗哗"地鼓掌, 有几个都忍不住大声唱出来了,礼堂里的气氛因这首煽情的歌达到了高潮。唱完最 后一个音,李薇把紧握的右手高高指向天空,一动不动地站了十秒,然后才在如潮 的掌声中走下台来。 可是, 还没等李薇掏出纸巾擦汗,胡康成就皱着眉对李薇说:"这首歌还是不 要了, 叽哩哇啦的,也不知道在唱什么。你就全力唱好《春天的故事》吧。"像是 被一盆凉水从头顶浇下来。可是这凉水却浇不灭李薇心头的怒火。她感觉自己像被 人玩弄来玩弄去,想要发作却又不能怎样。总不能指着胡康成的鼻子骂吧!她努力 使语调保持冷静, 说:"那我先走了。""好。"胡主任像是浑然不知,又说,"你顺 便帮我把这件外套放到我办公室去。"胡主任把搭在手臂上的西装递来。 李薇也不去接,咬着嘴唇,憋出一句话:"你叫别人去吧,我还有急事呢。"说 完掉头就想走。 胡康成干笑一声, 不满地说:"我们学校有文艺特长的学生我见多了。不要以 为自己很了不起, 什么时候都得踏踏实实……"李薇沉着脸快步走了出去,也不去 管胡康成会在那里喋喋不休多久。从来没人这么看低她,胡康成算什么东西!她赌 气地想:后天我要让你瞧瞧我的最佳水平,让你知道我就是了不起。 正式演出那天,李薇在衣柜前站了好久。试了几件衣服都立马枪毙,最后还是 穿上了银灰色的细腰吊带裙。为了增加点色彩效果,她在胸口松松地系了条宽大的 彩纹丝巾,踮着脚转了几圈,向镜中的自己打了个"V". 刑立远一见李薇就问:"今 天要演出吗?"李薇甜甜一笑,说:"是啊,艺术节闭幕式。你怎么知道的?""我一 看见你这条裙子就知道你要登台了。 这是你最心爱的演出服吧?"说者无心,听者 有意。李薇差点厥倒。她也不想一上台就穿这身衣服,可家里已经很少添置衣服了, 只有夏日里大甩卖的"真维斯"、"班尼路"才会偶尔进进家门。这条穿了两三年的裙 子是目前家中最新潮最有味道的衣服了。 "你们会留下来为我捧场吗?"李薇掩饰自己的尴尬,问刑立远和许尚。 刑立远和许尚都拍胸脯保证要负责调动全场的气氛。 "哎李薇, 你今天穿这身和伴舞的服装不和谐。"柳老师给李薇化妆时说,"还 是去换一件吧。 "李薇求之不得,跟着她来到服装保管室。打开橱门,里面花花绿 绿尽是各式各样的演出服装。柳老师迅速一件一件看过来,抽出一条藏青色学生裙 给李薇。 就是这么一条线条简单、颜色朴素的裙子,李薇穿上后整个人显得格外清纯而 又摩登。简约是美。 在柳老师的一番打扮下,李薇出场了。蔡雍早就拉了一帮哥们占据了台下靠前 的黄金座位,手里拿着装满硬币的大可乐瓶,拍手的拍手,吹口哨的吹口哨,晃可 乐瓶的晃可乐瓶……起初,周围还有人用谴责的眼光看他们,可李薇刚唱第一句, 全场就爆发出更猛烈的喝彩声——这是对同类超乎寻常能力的折服。李薇每唱完几 句,台下就排山倒海地一番鼓掌。到最后,好多人都嚷着"再来一首". 李薇终究不 能"再来一首",可她已经很满足了。在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强者。 蔡雍因为有李薇这个"干姐姐",一下子成为班里最受欢迎的人和最令人讨厌的 人。"最受欢迎"是在女生中——那些高一小女生喜欢从蔡雍那里挖掘李薇的点点滴 滴;"最令人讨厌"是在男生中——不少男生大喊着要和蔡雍"决斗". 李薇每天都能 从蔡雍那里听到诸如此类的消息。走在校园里,都有人不断朝她看。她开玩笑地对 沈莞说:"我现在时刻得提高警惕,免得一不小心破坏了形象……"沈莞总是能扮演 一个优秀的倾听者。李薇是个什么都藏不住的人,她就需要有人来听她不断地说。 两人的关系如火如荼,可沈莞的心中总隐隐觉得什么东西在变。 两人的"一路背历史"夭折了,因为李薇抱怨没意思,并且她每天都急于告诉沈 莞好多事。 沈莞也无法勉强,只能做出爽朗的姿态,言不由衷地说了句"我也觉得 挺无聊的",把深深的失望掩饰过去。 在学校里,李薇渐渐"坐不住"了,一下课就往外跑,在走廊里和人天南地北海 阔天空, 互相说些肉麻兮兮的话。沈莞自知学不来那一套,只能做出一副"哪管春 夏与秋冬"的样子,狂做物理、化学卷子。李薇无奈地笑她"太傻",不懂"潇洒走一 回".不管李薇说了多少次"会考题目最终会漏出来的",沈莞还是一丝不苟地做着每 张复习卷。 到了五月的这个时候,物理、化学等要会考的课都已经闲得不行了。老师上课 就是发复习卷、做复习卷、对复习卷。这种课让三分之一的人睡觉,三分之一的人 做外语和数学,剩下的三分之一的人还得分出一半去聊天。 沈莞做卷子时总是很烦躁。虽说是会考题,每张卷子总有几题不会。她又不好 意思总是去问刑立远。 刑立远读文科绝对是个错误。他做物理、化学题目像豹子猎食,一窜就逮住了。 而且他总能把一道复杂的题目分割成几个部分,一层层地剥、一层层地深入,把枯 燥的理科题讲得像科学小品。高一时,沈莞常常作学生状听刑立远讲解题目。要不 是沈莞担心问多了对方会嫌烦,她会弄清每道不会的题目的。 刑立远似乎知道沈莞的脾气。 他慷慨地对她说:"有什么不会就划出来,我一 定解答。 "说了几次,沈莞倒不好再推脱了,拣最想不通的几道题打了圈递给刑立 远。没想到他居然把详细的解答过程都写了下来,交给沈莞时说:"你理解能力强, 看文字容易懂。 "刑立远的"手稿"被李薇从沈莞手中抢了过去。她"啧啧"了半天, 凑近沈莞,轻轻地问:"他怎么这么关心你啊?"沈莞不理会李薇的嬉笑,不紧不慢 地说: "他对谁都很关心的,就是这样一个好心人。你别忘了你唱歌时他把手都拍 红了!"说完,抢过刑立远的解答,低头看起来,令李薇好生无趣。 课间,李薇好不容易把沈莞从书堆里拉出来,两人站在走廊上,倚着栏杆远望。 李薇不住把腿向空中踢,抱怨道:"一天到晚就是坐,腿也粗了,屁股也大了。"沈 莞下巴搁在手臂上,眯着眼笑。六月的阳光已经微烫了,照得人心中热热的。没有 风,校园像是一副色彩绚烂的油画。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正在这时,化学方老师走了过来。他随口问李薇:" 大歌星, 将来想考什么学校呢?"李薇俏皮地耸耸肩,说:"谁知道呀!"方老师一 本正经地说: "如果你想报考声乐类可以找我,我认识苏大几个人,可以把你弄进 去……"李薇一愣, 旋即明白"弄进去"就是不必参加高考。可是她并不怎么开心, 反而微微恼怒:为什么我就只能进苏大,而且还是声乐类! 方老师走后,沈莞说:"他怎么这么热心!你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李薇不乐 意地说:"你知道我从来没想过要考艺术类的专业。为什么他们都认为我只配唱歌! 难道我成绩已经差到这种地步了吗, 连参加高考的资格都没有了吗?"她撅起嘴, 又说: "就像你吧,如果别人认为你只能考中文系,你不生气吗?""如果保送中文 系我倒心甘情愿。"沈莞笑着摇头,说,"可惜没这个资格呢。"李薇立刻说:"你不 是要出书吗?怎么没资格呢?""我就只听陆老师在课上提了又提,可到现在还没见 到书。"沈莞心中有些失落,说,"其实我根本就无所谓,这本书对我有没什么用, 考大学又不能因此受益。 ""知足吧!"李薇又说了几句,就被其他女生拉去了。沈 莞一个人站在原地,呆呆地想:在高中时代写东西实在是个错误,不仅浪费时间、 影响学习,还对高考一点用都没有……"如果我是李薇就好了!"沈莞说完自己都吓 了一跳,连忙把这个念头打消。各人有各人的生活,说不定李薇也想做她沈莞呢。 中午,沈莞像往常一样去了虹影湖的湖心亭,直到临近上课时才往教室走。路 上,碰上了隔壁班的老同学,对她大呼小叫:"沈莞,天才少女!"沈莞弄不清楚她 在说些什么, 奇怪地问:"什么意思呀?"对方做出一副鄙夷的神态,说:"别装蒜 了。你没见我们语文老师,拿着你的《纯情年代》激动地向我们大肆夸奖你,说你 是' 天才少女' ! 现在我们可是人手一本了……"沈莞顾不得和她多缠,三步并作 两步走进教室,还没坐定已经被一群同学围住,拿着书请她签名。沈莞暗暗好笑, 前两天的课前演讲还有人抨击当今的签名售书现象呢! 她快速地一本接一本写着" 沈莞""沈莞"……眼看就要上课了, 老板就要来了,沈莞鼻尖都渗出细汗了——这 一幕让老板看见了不知他会怎么想。 沈莞对站在周围的同学说:"下课了我再签, 好吗?"大家渐渐散去。 李薇一直低着头看书,这时才笑呵呵地对沈莞说:"亲爱的,我就不让你签了。 否则显得多生疏。""就是。"沈莞忙说。 历史课上,沈莞破天荒地把《纯情年代》搁在腿上,用手撑着头,明为听课实 为看书。说不在乎这本书是赌气的,不是说"老婆是别人的好,文章是自己的好"吗? 沈莞一页一页地翻着,为精彩的句子叫好,对印刷错误摇头……乔老师的讲课她什 么也没听。 签名!签名!沈莞的名字似乎成了什么宝贝,每天都有人来找她签名。许尚开 玩笑地说:"我应该在这里办个收费站,保管每天财源滚滚。""目光短浅!"刑立远 总是和许尚唱反调,"从现在开始猛练沈莞的签名,将来不是更值钱!"沈莞觉得如 今一下子被逼到了台前。以前发表文章也好、获奖也好,"沈莞"只是一个名字,大 家不会想这个名字代表着什么。 可现在不时有人谈论着"沈莞",不时有人来采访" 沈莞",不时有人跑来认识"沈莞"……沈莞想再这么下去,时间都被荒废了。可是, 即使她中午跑到湖心亭看书,也有人捧着《纯情年代》来找她签名。 如果是以前,沈莞想她会得意与满足的,被人捧着对虚荣心是个极大的满足。 可有个阴影总在沈莞脑中晃:当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就是你最危险的时候。沈莞 宿命地感觉害怕。 离会考的日子一天天近了。老师们纷纷给定了范围,而且经过各班的联合对照, 范围越来越小。李薇果然神机妙算,专找那些在任课老师那里补课的学生——他们 的信息是最真最有利的。沈莞每天见李薇风风火火地到处跑,然后满载而归。李薇 倒也大方,毫无保留地把"秘密武器"全部拿给沈莞看。 "会考真考这些吗?"沈莞总不能相信高中的毕业考试会这么容易过关。 李薇只好叹气: "真拿你没办法。学校自己出题何苦要为难我们!再说,会考 算什么, 高考才是大事!"沈莞想想也是,信赖地连连点头。她本来记忆就好,背 几份答案自然不在话下。 等到会考卷发下来,沈莞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题目和划定的几乎一模 一样,连数据都没怎么变。沈莞对答案还记忆犹新呢。她目瞪口呆了好一会儿,才 飞快地按记忆填答案。一张考卷做完才花了二十分钟,而学校规定:开考半小时后 才能交卷。沈莞定定心心地从头到尾检查,一根隐隐绷紧的弦彻底松弛了。教室里 突然起了一点骚动,有人交卷了——此时刚好过了半小时,看来此人是掐准了时间 的。紧接着,好几个人陆续交了卷,谁也不愿傻坐着等铃声。沈莞望着教室里稀稀 拉拉的几个人,终于坐不住了,交了卷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 五门考试都是如此。 早知道就不花时间在会考上了!沈莞后悔得要死。自己总是判断失误,总是不 合时宜! 一个星期后会考成绩就出来了。全班除了两三个同学有B ,其他全是"五A".乔 老师又在发表他的演说了: "会考过去了,应该全力以赴对付期末考试了,这次期 末考试是高二与高三的一个关键连接点……"直到这时沈莞才知道一直困扰着自己 的阴影是什么。这次的期末考试问题大了。好久没做题目了,重新拿起数学、英语, 竟生疏了三分。 成绩单发下来一看,沈莞退到了班级第八名。她努力掩饰失望,问李薇怎么样。 李薇黑着一张脸, 说:"这次死定了,只有三十八名,退步了十来名。我要去跳楼 了!""同病相怜。"沈莞没道理地觉得李薇退步她也有责任,不由说,"我们还有机 会,下学期再努力!"李薇瞥了一眼沈莞的成绩单,"哼"了一声,说:"老板说了, 在五名上下浮动是正常的,你这是急哪门子急!"沈莞哑口无言。 李薇着实为自己的成绩难受了一阵,不过她总有办法立即快活起来。她对刑立 远、 许尚、沈莞说:"今天是高二最后一天了,我们一起去搓一顿,纪念这最后的 黄金岁月。"说得三人又感伤又感动,毫不犹豫地答应了。 四人结伴来到西部啤酒牛扒城。房子乡土味十足,桌椅都是原木的,没上颜色; 柱子是粗粗的树干, 凹凸的皮都没刨去; 昏暗的灯光里, Carpenters正在唱着" Talking to myself and feeling old /Sometimes I like to quit /Nothing ever seems to fit……"沈莞想起老板刚说过"高二的暑假是高三的开始, 你们的 高三从明天起就开始了……".从明天开始,就不得不正视高考的现实了。高三—— 高山,不管多么艰难不管多么恐怖,你必须去过,你没有选择。沈莞紧闭着湿润的 眼睛,很想今朝有酒今朝醉。 李薇拿着精美的菜单,从第一页翻到最后一页,又从最后一页翻到第一页,问 沈莞想要什么。沈莞见服务生杵在一旁,觉得很过意不去,就说:"随便吧。"刑立 远睁大眼睛,说:"听说' 随便' 这道菜很好吃,怪不得沈莞三天两头要' 随便', 我也要一份!"沈莞把头扭向一边,笑出声来。 两个男孩子都要了啤酒。他们举着大口杯,高声说:"为明天干杯!"然后一仰 头灌了很多。李薇羡慕地看着他们,问:"我可以来一口吗?"刑立远把杯子递给她。 李薇"咕咚咕咚"喝了一大口,脸红扑扑的,乐得声音都发颤了:"真爽!"她把杯子 递给沈莞, 问:"来一口吗?"沈莞推开杯子,淡淡地说:"我不喝酒的。""沈莞是 严守中学生行为规范的。"刑立远拿回杯子,又喝了一大口。 许尚用刀割着牛肉,可就是没法应付自如,狼狈地用手去撕,被烫得龇牙咧嘴。 他憨厚地笑着, 说:"真开心。不知什么时候我们再能相聚在一起,像今天这么饮 酒吃肉。""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刑立远注视着黄澄澄的啤酒,说,"我小时候曾 想过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可' 长大' 如此之快,快得我都没有意识。今天我们还在 这里谈高考,过不了多久,我们就会' 想当年高考' 怎样怎样了。""可是,' 长大 ' 是一种期待,甜蜜的期待。高考又算是什么期待呢?这过程中每一秒都是难熬的。 "沈莞轻轻地说,抬起眼睛,发现刑立远正看着自己,连忙又低下了头,说,"你们 好像一点也不怕似的。 ""哪会不怕!只是我早已麻木了。"许尚嚼着牛排,晃着手 中亮闪闪的叉, 说,"我还梦见我在高考场上做不出历史,狗急跳墙去翻书,当场 被记了零分!"李薇差点把苹果汁喷出来,大笑:"真实心态!你高考时千万不要带 书, 防止自己神经不正常时去拿书。""没用的,他可以去抢别人的书。"刑立远又 把许尚气得哇哇直叫。 "不过, 我相信我们最终都能顺利通过。沈莞,我们四个人中你成绩最好,我 们都不怕,你不是杞人忧天吗?"刑立远说完,又看了沈莞一眼。 沈莞垂下眼睛, 作默认状。Carpenters还在深情地唱:"I'd say goodbye to love /There are no tomorrows for this heart of mine /Surely time will lose these bitter memories ……"回到家,沈莞把几个抽屉都打开,把里面收藏 了几年的手稿都甩到地上。真好笑,以前居然一直抱着一个幼稚的想法:保留写作 的足迹——人生的足迹。现在,沈莞只想让它们尽快消失。高三是没有写作的一年。 黄昏里,斜阳射进房间,营造一种流逝的氛围。稿子一堆一堆地散在地板上, 红的、绿的,大的、小的,方格纸、活页纸……这几年的生活沉淀啊!沈莞犹豫了, 可立即狠下心来把它们抓进塑料袋里,放到门外等收垃圾的人把它们拾去。 抽屉空了,沈莞觉得心中的一个部分也空了。她坐在地板上,看着窗外一点一 点下沉的夕阳。明天,是暑假了,可高三也开始了,到底有多少事要做啊? 高二的暑假是一张空头支票,关于假期的种种美妙设想都无法兑现。每次想玩 的时候,沈莞心中的阴影就升起来:别人都在用功,再不发奋下次就要被甩出前十 名了。 可每天重复着同样的几件事,正常的人都会被逼疯的。沈莞把手中的书用力甩 出去,头无力地搭在手臂上,视线疲惫地落在玻璃下压着的座右铭:不是一番寒彻 骨,哪得梅花香如许。沈莞傻傻地笑,笑自己莫名其妙:考砸了就写个座右铭压在 玻璃下,到底是写给自己看还是写给父母看! 夏日太热烈,寂寞的人反而显得更寂寞。外面的五彩缤纷与屋里的单调乏味只 隔着一堵墙,沈莞却不愿走出这道墙。 刑立远打过电话来。两人说了半天无关紧要的话,刑立远才用不经意的口气问 她最近有没有去看过电影。沈莞敏感地觉出他似乎想干什么,立即很随意地说看电 影没什么意思,她只喜欢在家看VCD.李薇也打过电话来,也只有等她打电话来,反 正沈莞打电话是永远找不到她的。李薇说自己忙得很,白天总是泡在外面:打球、 溜冰、逛街……晚上则是专心地学习。沈莞问是不是小弟弟天天陪着她,李薇讪笑 着说也不全是小弟弟,还有其他同学。 漫长的暑假在一个又一个重复中熬完了,沈莞如释重负地去学校报到。她穿得 清清爽爽:棉质无领汗衫、石蓝牛仔短裤。家里有很多好看的夏装,可是沈莞一个 暑假都难得出几回门,开学后更是三天两头穿校服,妈妈为这事一直抱怨说再也不 给她乱买衣服了,可过不了多久她又会从包里拿出新衣服给沈莞试穿。沈莞开玩笑 地说妈妈是给年轻时的自己买的。 沈莞刚进校门,就被传达室的老张就住了(沈莞想自己真是全校闻名了,连传 达室的人都认识她) 。老张笑容满面地向她招手,说:"这儿有你两张稿费单,信 箱里塞满了你的信呢。"沈莞摸出钥匙去取信——许尚硬要把取信的工作丢给沈莞, 说是再也不愿做她的私人邮差——信箱果然塞得满满的,读者连暑假都要来信,沈 莞想这笔信债是永远也还不清了。 她捧着信走进教室,坐在位子上看信。教室里还很空,只有几个人在一边聊天。 沈莞本来就不想加入他们的聊天,现在看信无疑成了一个很好的借口。刑立远来了, 沈莞的余光早已发现,可她却说不清楚是什么原因使她装作浑然不知。刑立远也不 清楚自己为什么没和沈莞打招呼,他转过身和后面的同学聊了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李薇一个暑假不见,人愈发活力四射了。人还没到声音就已经飘入沈莞耳中, 等人一露面着实把沈莞吓了一跳:长长的头发编了一把小辫子,夸张地发散着;无 袖的汗衫紧紧地贴着玲珑有致的身体,亮闪闪的银色小包斜挎在一边;牛仔中裤的 下端是细细的碎布条,很桀骜不驯的模样;凉鞋仿佛是简约主义的代表,几根带子 把厚厚的坡跟绑在脚上。 沈莞瞪了她半天才问:"和' 小太堡' 相对的、形容女孩子的词怎么说来着?"" 小太妹!"李薇话一出口就明白沈莞是说自己,却满不在乎地说,"一路上倒是有几 个小太堡朝我看。 看来,我今天只能委屈当一回小太妹了。"乔老师进教室了,一 手拿着他的黑色公文包,一手拿着条大毛巾,边走边擦汗,可淡绿的绸衬衫仍湿了 一大块,让人不得不怀疑脂肪是否会转变成汗液。他无疑又成了学生私下里调侃的 材料。 但谁也没料到,乔老师一来就开始重排座位。沈莞眼睁睁地看着周围的人一个 一个有了新的去处,只剩下她和卢可风留在原地。此时,心中真是阵阵失落。 而更让她哑然失笑的是,她的同桌竟是叶姗姗。两人自从上学期的黑板报事件 后就一直没什么交往,全班哪个女生都没有叶姗姗更让沈莞不知所措了。沈莞礼节 性地向她问了一声好后,一直如坐针毡地想今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倒是卢可风,不 停地说着: "叶姗姗,以后我们可以一同回家了。""以后要多帮帮我的英语哟,全 拜托你啦! "……沈莞落寂地看看不远出的李薇,她也好不到哪儿去。如果说全班 女生中有最讨李薇嫌的,那无疑就是宋佳诺了。沈莞不止一次听李薇谈宋佳诺如何 如何,可现在宋佳诺成了李薇的同桌。沈莞想今天她和李薇都中"头奖"了。 沈莞无聊地四望。刑立远不知在和周围的人说些什么,把他们弄得咯咯直笑, 美人胚子蓝羽笑得趴在桌上乱颤——高一的时候,大家乱点鸳鸯谱时总把刑立远和 蓝羽拉在一块儿,越说越像真的,现在两人一前一后,像要应验预言似的。 这一切莫非都是天意? 更让人不能接受的是老板通知大家作好准备迎接期初考试,而且是东吴中学和 其他几所中学的联考。学校真会变着法子折腾人,一学期期中、期末还不够,又要 弄出个期初考试。 李薇回家和初中同学一通电话,发现两所学校的期初考试五科顺序不一样。她 小算盘一打,发现有空子可钻。李薇按捺住兴奋,不露声色地让老同学一考完就把 卷子送过来。 拿到语文卷子,李薇立刻去找沈莞,请她帮忙解答。沈莞一方面佩服李薇的神 通广大、 神机妙算,一方面却很不放心,说:"这不大好吧,我总觉得是在作弊。 再说,高考的时候也没有卷子可以让我们先看——"李薇不耐烦地打断,说:"得了, 哪一次考试班里没人作弊!你真以为作弊仅仅是为了分数吗?他们是想让每次的成 绩都很拔尖, 到时候保送呀、推荐呀就有资本了。你清高,到时候什么也没有!" 沈莞的心被猛地一捶,原来连李薇也知道为将来的保送铺路,看来全班没有人不往 那上面想了。在这样的年代,别人做什么你也得紧跟其后,否则别人都有份的时候 你就只能一场空了。只有傻瓜才会死守着"原则"不开窍。 身体的"长大"是个漫长的过程,心理的"长大"往往只需要一个激发物。沈莞顿 时感觉透彻了许多,毫不犹豫地翻开卷子,和李薇一道一道题目研究。不知情的母 亲还以为两个女孩在钻研难题,欣慰地又是端水果又是拿饮料。沈莞看了一眼妈妈 满足的笑容,心中默念:不要怪我,我不想到最后吃亏。 可想而知,这次的期初考试结果肯定是出人意料的。班里的名次结构被彻底粉 碎,有人一下子窜到了上面,有人一下子跌到了下面,真比道琼斯指数还眼花缭乱。 沈莞心里明白,李薇和她能做的事班里一大半人都能做。只是她没有心理准备自己 忽然成了年级第一,而且遥遥领先第二名。若没有那份语文卷和政治卷,沈莞的总 分也不会很差,但绝不会像现在这么"招摇".任课老师们见到她常会亲热地叫她"女 状元",语文陆老师更是宠爱地看着自己的得意门生,异常兴奋地说什么"以后要向 北大推荐……".沈莞觉得自己欺骗了所有人。可她却没有办法怨恨自己,甚至一点 也不后悔。 唯一让沈莞不安的是李薇不但没进步,反而退了几名,居然落入了倒数十名。 谁让李薇的数学、英语考得那么糟呢,一百五十分的卷子连九十分都没满。李薇黯 然地呆坐着, 这次显然给了她一个沉重的打击。她问沈莞:"我是不是真的很差? 看了卷子也只考这些, 如果没有卷子呢……"沈莞当然是摇头,用十二分诚恳的语 气说:"你只是发挥失常了,下一次考试你就会大幅度回升的!"李薇一直觉得自己 是不笨的。她宁可相信沈莞的话也不去正视成绩单上的数字:"Maybe. 可是老板要 我家长去找他, 我该怎么办呢?"家长,家长!沈莞有时想学生怕的究竟是成绩本 身还是面对家长。她以前拿到不好的成绩时心里真没什么,只是一给家长签字就会 泪河决堤。如果家长打她骂她,兴许心里会坦然一些。可家长越是温柔地宽慰她, 她越觉得自己在被对方尽力地怜悯着, 这种滋味她受不了。沈莞想了一想,说:" 那你就主动承认自己的过失, 诚心地向他们保证下次会拿出成绩来……"不管沈莞 怎么开导,李薇都是愁云密布,上课呆呆的,下课静静的。直到父亲从老板那儿回 来,她吊在嗓子眼的心才放回原处,立即恢复往日的活力。 她嬉笑着对沈莞说: "你猜老板怎么在我爸爸面前说我的?他说我太自卑了, 所以考试时压力太大! ""你自卑?"沈莞想老板有时真是近视得可以,她敏锐地一 笑,说,"那你父母肯定拼命鼓励你,让你轻松逃过一劫了。""聪明!"李薇赞叹道, "怪不得老板在我老爸跟前表扬你个不停。 "沈莞脸一红,受宠若惊地说:"老板… …为什么会表扬我呢,还在你爸爸面前?""我爸爸说你经常帮我解答问题,我们两 人很要好,老板就由衷地说:' 沈莞真是不错,成绩好、写作好……' 还要我以后 多和你在一起。"李薇顿了顿,忽然恨恨地说,"以后我不理小弟弟了,省得老板烦。 "沈莞正被老板的话说得晕头转向,一听到"小弟弟"不由问:"老板知道了?""嗯。 老板还几次拐弯抹角地问老爸:' 李薇最近有没有交坏朋友'.我爸没听明白,否认 了几次。后来老板挑明了小弟弟的样子,老爸才松了口气,说小弟弟不过是他同事 的孩子,认我做干姐姐。老板这才弄明白了。"沈莞感慨:"你爸爸对你倒一百个放 心,可事实上……"话还没说完李薇就狠狠地瞪住了她,斩钉截铁地说:"我可只把 他当异性朋友的, 你不要动不动把我们扯到一起,恶心死了。""现在不是' 姐弟' 了,是' 异性朋友' 了,过几天' 异性' 两个字都可以省去了。"沈莞索性逗她," 我不相信男女之间会有真正的友谊,最多一方认为是友谊而另一方要进一步发展。" 李薇不服气地说: "男女之间当然有友谊。你若真心和男孩子做朋友,会发现这是 一生中的幸运。他们帮你解决困难,他们幽默、能让你开心,而且知识又杂、见解 深刻……同性之间都不一定有比它更美好的友谊了。 ""喔——"沈莞调皮地慢慢点 头, 问,"那你在全班男生中选一个——只能一个——做你刚才所谓的朋友,你会 选谁? "沈莞暗笑着等待李薇的"白马王子"."刑立远。"李薇无所顾忌地说,"他幽 默、能干、热心,简直就是理想的朋友人选。""而且他够帅,会讨女孩子欢心,做 你男朋友也无妨。"沈莞仍是戏谑的口吻,却没有了刚才嘻嘻哈哈的心情。 李薇顺手给了沈莞一掌: "胡扯!"过了一会儿,她说:"明天是刑立远生日, 你送他什么礼物? ""我和他连朋友都算不上,送他礼物干什么。"沈莞似乎不怎么 关心。 李薇白了她一眼:"人家帮了你这么多忙,你总该有所感激吧。"沈莞不支声了。 她不知道在李薇面前她为什么要掩饰。明明早已准备了一本《庄子》送给他,却否 认得干干净净。到底她顾虑些什么呢? 沈莞悄悄地看了一眼叶姗姗,想两人不能总是各顾各,毕竟是同桌呀。叶姗姗 正在用一支两寸来长的铅笔在纸上随便涂画, 沈莞便没话找话地说:"怎么铅笔用 光了也不换一支,这么写不累吗?"叶姗姗扬起头,笑着说:"用了几年了,舍不得 换,勤俭节约嘛。"她似乎也想表现得很友好,拿起自己的铅笔盒,对沈莞说:"你 猜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用的? ""初三!"沈莞见对方热情了不少,以为两人可以进一 步发展,就顺着她的话说下去。 叶姗姗摇了摇头,说:"是小学五年级。"沈莞夸张地睁大眼睛,半真半假地说: "太不可思议了, 你真会用东西。"叶姗姗又拿出一支长长的铅笔,说:"那不算什 么。这是我三年级学英语时老师送我的,正宗美国货。铅笔头上的橡皮特别好,擦 圆珠笔字迹轻而易举。 ""这么神!"沈莞习惯性地从叶姗姗手里拿过铅笔,在纸上 写了几个字,用橡皮擦了几下,还没来得及发表她的赞叹,铅笔就被叶姗姗夺了回 去。只见叶姗姗不乐意地说:"别擦了,我就这么一点橡皮了。"沈莞一个寒噤。她 立刻笑吟吟地扯了几句,心中却百思不得其解。要接近这个叶姗姗到底得练就多少 绝技呢? 沈莞呆呆地看着书本,与叶姗姗交好的热情降了一截。就在这时,李薇传来一 个大信封,让沈莞往刑立远那儿传。信封经过几个人的手,传到了刑立远手上。他 打开信封,取出里面的卡片,边看边微笑,伴着丁丁冬冬的音乐。沈莞把手伸进书 包,摸到了那本《庄子》。可握了十几秒钟,始终觉得没有必要:他也许根本不会 喜欢这本书。她用力把书包往桌肚里一推,捂着耳朵读起英语来。 第二天上学,李薇碰上刑立远,含笑问他喜不喜欢为他选的音乐卡。刑立远想 起卡上"恶毒"的生日歌就想笑——"祝你生日快乐,祝你蛋糕发霉,祝你开门见鬼, 祝你终生残废"——却板起一张脸,说:"你说怎么办吧!昨天回家我吃了一只发霉 的蛋糕,今天一出门就碰到你这个……"李薇一听自己被骂了,立刻先声夺人:"现 在去医院还来得及, 免得待会儿出事……"两人有如棋逢对手,互不相让。忽然, 李薇好奇地问:"对了,沈莞送你什么呀,我都忘了问她了。"刑立远一怔,笑容都 消失了, 装作极度恼火的样子说:"这个沈莞太不够朋友,把我的生日都忘了。"" 不可能,我前天还和她说起你生日呢。"李薇得意地说,"谁让你魅力不够,她说和 你还算不上朋友。"说完咯咯直笑,觉得刑立远尴尬的时候自己很开心。 刑立远满不在乎地说: "真不象话,今天非给她点颜色瞧瞧,怎么能有了新朋 友就忘了我们这些老朋友。 "他们正说着,蔡雍出现了,而且摆明了架势有话要和 李薇单独谈。 刑立远眨眨眼睛,说:"我先走了,历史还没背。"李薇忙说:"急什 么,我也没背呢。我来介绍,这是我小弟弟蔡雍,这是我同学刑立远。""我知道他。 "刑立远说完就蹬了几下车,山地车像优雅的海洋鱼类无声无息地消失在车海里。 "他怎么知道小弟弟的? "李薇奇怪地嘀咕一句,转过头来看着蔡雍,问,"你 有什么事?"蔡雍有些气恼,说:"姐,这几天为什么老是回避我,我做错了什么吗? "李薇懒洋洋地回答:"没有回避你,只是我高三了,比较忙。""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你告诉我,你别什么也不说弄得我很难受!"蔡雍低吼。 李薇扫了一眼蔡雍,发觉两人的关系真不是"姐弟"或"异性朋友"那么简单。她 有些害怕了,这样发展下去会不会不可收拾?她想了一想,把老板与父亲的谈话详 详细细告诉蔡雍, 又补充道:"我已经高三了,你应该知道我要发奋了。你也不小 了,高二了,很快的。""我成绩很好,你不用担心。"蔡雍赌气地说。 李薇也不理会他, 挑了挑眉毛,说:"随你怎么想,反正以后我们各顾各的学 习。 "两人从此像是进入冷战一般。当然,这个冷战是单方面的,另一方一天到晚 想着修好呢。 沈莞知道李薇其实很不好受,不由说:"小弟弟一直没找过你吗?这 不像他的作风。 ""反正从那天起他就没来找过我。"李薇不屑地咂着嘴,心中却很 是失意。 这几天,上学的路上又是她独自一人了。没了蔡雍在一旁说笑、聊天,长长的 上学之路显得更无聊了。也不知道是不是上天有意惩罚她,自行车的老毛病又犯了。 离学校还有一段路呢,周围又没有修车铺,真令李薇哭笑不得。她恨恨地踢了一脚 自行车,骂道:"你就会发脾气,还要我伺候你!"她跳下车,蹲在地上研究了一会 儿,决定学刑立远的把式自己来装。可是看刑立远装得很轻松,自己装却是狼狈不 堪,还弄得一手油渍。李薇心中窝着火,毛躁得很,恨不得坐在马路上大哭一场。 一块白手帕递了过来, 是蔡雍。他蹲下来,认真地装着车链,慢吞吞地说:" 我一直在你后面, 我早想过来帮你装了,只是不知道你是不是仍不想见我。"李薇 心中隐隐不忍, 语气也柔了三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想见你!我只是说我们都要 认真搞学习嘛。"蔡雍把车搞定,站了起来,咧着嘴笑:"总算不用见你冷冰冰的面 孔了。 走吧。"李薇沉默片刻,和蔡雍并骑着车向学校驶去。她心中莫名地舒畅, 像是丢了一个很大的包袱,话也渐渐多了。两人都好久没交谈了,常常同时张口急 于告诉对方什么,但立刻又客气地请对方先说。 他们有说有笑的场景正好让沈莞撞见。她抿住笑,匆匆打了个招呼就头也不回 地向前飞骑。 李薇到学校后就想向沈莞解释,可沈莞却说:"别说了,我早猜到你 们是不会断交的, 毕竟现在异性之间的友谊是那么稀有而且珍贵。""少来!"李薇 被她呛得理屈词穷。 宋佳诺背着书包进来, 见李薇和沈莞谈得正开心,笑眯眯地说:"你们不做同 桌了还这么要好, 我都觉得自己像第三者似的。"沈莞笑着站起来给宋佳诺让座, 顺便打量了她一下,心中暗暗钦佩她的审美情趣。宋佳诺的长相不会让人"惊艳", 但她给人的感觉就是舒服。她的发型、发饰、服装、鞋帽,每一处都显得时髦又不 张扬,别致又不出位。沈莞喜欢这样富有生活智慧的女孩子。 可李薇的反应却很冷淡,也不搭腔也不开口,等宋佳诺坐下后就默默地拿起书 看。 沈莞很不解地看了她一眼,疑虑满腹地回自己的位子。沈莞决定找个机会问问 李薇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于是,她乘李薇感叹她们做同桌的往事时,问道:"你 好像和宋佳诺有点问题?""有点问题?我们的问题可大着呢!"李薇撇着嘴说,"这 个女人真让我恶心,真受不了了。她把自己打扮来打扮去,一天换几个发型,一会 儿盘起来一会儿披头散发一会儿扎辫子,真不知道是干什么!你看她和男生们说话、 讨论问题时笑得一朵花似的,我问她问题时她总是很不耐烦的、三言两语就想把我 打发。每次问她问题都像是上辈子欠了她的。可要是她来问我问题,就不管我是不 是有空,非要问个明明白白、清清楚楚。我有时让她等我算完手中的一道题再来问, 她却像听不懂似的仍贴上来问……"沈莞简直不相信李薇口中的人是宋佳诺,说:" 没想到天使般的外表下是这样一颗心……那以后你来问我吧,我会尽全力帮你解答 的。 ""谢谢,你真好!"李薇有些感动,觉得前后两个同桌反差太大了,不由想把 坏的说得更坏来衬托好的, "她如果有你一半好我就日子好过了。也不知她是什么 心态,跟我较劲!每次她总赶着把作业做完,然后来和我胡搅蛮缠。如果有一天我 先做完了, 她就急得什么似的,一个劲儿赶,理也不理我。""太变态了!"沈莞禁 不住脱口而出, "跟同班同学恶性竞争对她有什么好处。高考的时候她是和全省的 学生竞争, 又不是和你。"沈莞对自己看人的眼光嗤之以鼻,自己居然还一度欣赏 宋佳诺呢,这个人的心理真令人害怕。 李薇哭丧着脸说: "也不知老板是怎么想的,把她安排在我边上。他明知道我 和你很要好的! "沈莞被这句"很要好"说得鼻子都酸了。此时两人不做同桌了,感 情却似乎更深了。 沈莞叹了一口气,说:"我也想仍和你做同桌的,你不知道我和 叶姗姗也一样合不来。 ""你们也……"李薇立刻想到上学期叶姗姗批评黑板报时的 神情,多少也能猜到两人的关系了。 "和她交往我好累的。 你永远想不到她下一分钟会怎么对你。一会儿还没事似 的和你说笑着,一会儿就绷着脸不理你了。她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如何,活得太自 我了。卢可风问她英语题目时,时常莫名其妙地受气。有一次叶姗姗正和我谈《音 乐之声》,卢可风回过头来问她题目,她竟用手把卢可风的头扳回去,嘴里还不耐 烦地说: ' 去去去,不要来打搅我们。' 我都看不过去了。"沈莞见李薇的大眼睛 里充满谴责的神色, 倾诉的欲望更强了,"她的心态我更不能理解,抄笔记时我常 发现她斜着眼睛看我的,只要我笔一动,她总会不放心地来看一眼。其实有时候我 并不在记笔记,我只是随笔写写而已。可她的笔记总是保管得严严实实,我知道她 不想让人看,我也不稀罕碰她的。但卢可风不知情,有一天随手翻了一下,竟被叶 姗姗大发雷霆地骂了一顿!""怪不得。"李薇意味深长地说。 "什么?"沈莞不明白。 李薇放低声音, 说:"叶姗姗在直升班的同桌是我小学同学,她总怀疑叶姗姗 将来嫁不出去。 现在看来这种说法一点儿也不过分。"沈莞点头。她想老板如果一 念之差让宋佳诺和叶姗姗做同桌不是很合适吗?两人都那么怪,天造地设的一对。 真想看看两人在一起碰撞会有什么结果。 她忽然说:"不过我好佩服卢可风,真真 好涵养, 成天被叶姗姗骂来骂去,还不气不恼,反而掏心挖肺地对她好。"李薇重 重哼了一声: "卢可风又不是傻子,利用叶姗姗而已。等高考结束后,她成绩上去 了, 目的就达到了。那时她还会这么迁就叶姗姗吗?"沈莞呆了半晌,深深地看了 一眼李薇。李薇总是看得这么透,说得这么一针见血。 "不过,叶姗姗——"李薇犹豫了一下,终于忍不住说,"她现在是心花怒放了, 心上人就坐她后面。 ""郭萧楠?"沈莞想调座位都快一个月了,也没发现他们之间 有什么特别。 李薇见沈莞不信, 加重语气说:"真的,我小学同学告诉我的。只是你没注意 罢了。有些女孩子一恋爱就傻了,周围的人没有不知道的;有些女孩子一恋爱就精 了,掩饰得连对方都不一定知道。"说完还故意盯着沈莞研究,沈莞骂了声"讨厌", 把脸别向一边。 运动会对文科班真是一个尴尬的考验。运动精英都在学校的安排下报了理科, 文科班留下的就是"平民大众"和"老弱病残"了。而且文科班的男生特少,男女比例 是1 :2 ,走个入场式都会笑死人的。 高三(8 )班口头上都说对运动会没兴趣,实际上为了统筹规划参赛选手,大 家已经一个头想成两个大了。男生就那么几个,有夺奖可能的真是少得可怜,可学 校有规定:每人不能参加两个以上项目。体育委员只能成天捧着上学期的体育成绩 表,衡量、调度,颇为无奈地扬言这次的希望就在女同胞了。 沈莞为了班级方阵的入场式口号, 想得脑子都疼了。传统的"好好学习"、"热 爱祖国"显然说不出口了, 要想些新潮的又一片空白。发动"群众的智慧",得来的 尽是"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一国两制,还我河山"之类的胡闹版。最后,乔老师 想了一个"争金夺银,奋力拼搏,锻炼身体,保卫祖国",大家也懒得再想,说凑和 着用吧。 离运动会不远了,报名工作基本完成,只有女子1500米没一人报。体育委员一 个女生一个女生地哀求,就是没有一人敢点头。想想也是,女生们跑完800 米就要 死要活的,要她们跑1500还不如让她们去跳楼。 乔老师看到了报名表上女子1500的空白, 就在晨会课上语重心长地说:"这次 参赛我们班的实力相比之下处于劣势,如果再留几个参赛空白,那不仅总分会降低, 连精神文明奖都拿不到……但我知道文科生不是体弱生,希望每个同学都把班级利 益放在首位,班干部、入党积极分子要主动作出表率……"沈莞一听什么"班干部"、 "入党积极分子",心就发虚。前两天,团支部书记给她送来一张表:《东吴中学业 余党校重点培养对象》。沈莞支支唔唔地问书记这张表是什么意思,书记说起话来 闪烁其辞的: "具体我也不知道。老板说了,一张给班长,一张给我,一张给你… …"原来是老板!沈莞当时就觉得应该做点什么,不辜负老板对自己的一番厚望。 现在,机会来了,她敢吗?沈莞算算还有半个月,天天去操场跑个1500,说不 定能撑下来。以前的800 米不也练出来了吗? 于是,沈莞走到体育委员那儿报名1500. 体育委员见大功告成,就差没给她下 跪了。 可他又不信任地问了一句:"你跑1500没事吧?这可不是闹着玩的。""跑不 动我就停下来走走。"沈莞扬起头笑。 运动会有整整两天,用的却是双休日的时间。如果是高一、高二,大家还有激 情抱怨一番。现在高三了,人也老了似的,不懂得爆发了。入场时,高三(8 )班 的方阵里,男生稀稀拉拉的两排,女生倒有满满的四排,走在跑道上都能听见邻班 同学的嗤笑。索性厚着脸皮无所谓地走完一圈,然后回看台去避避。 沈莞挨着李薇坐,大腿上也放着历史书,像周围同学一样,可心却始终收不回 来。下午就要跑1500米了。1500米!听起来就像死神一样可怕。沈莞一想到自己要 忍受那双腿发软、呼吸不畅的垂死挣扎,心里就发毛,双手就冰冷。她下意识地抓 住李薇, 把头垂到她肩上,说:"怎么办呢?我不想跑了!"李薇轻拍着她,说:" 别怕,我给你力量。"说着说着,话锋一转,埋怨道:"不是我说你,你也不能瞎逞 能!1500米是随便闹着玩的吗?全班那么多班干部,那么多入党积极分子,就你最 乖! 自作孽不可活……"沈莞像个闯了祸的孩子,低着头再次聆听李薇的教诲。报 名那天脑子一定烧坏了,现在却不能毁约了。 广播里温柔地说着:"请女子1500米的参赛选手到检录处检录……"沈莞的天空 一下子塌了。她无力地站起来,脱去外面的薄毛杉,露出一身Race运动衣。乍一看, 挺像回事的。班里的同学一齐鼓掌,像欢送女英雄般。她勉强地笑着,一一接受, 感觉自己在云里雾里。 一直到发令枪震耳欲聋地响起时,沈莞才被惊醒。她慌忙跟着大队伍向前迈步。 大家都是没经验的人,净跟着领头的那匹"神鹿"跑。"神鹿"何许人也?苏州市中学 生长跑冠军!东吴中学免试招来的。一般的学生哪能跟得上她,才一圈就被她甩出 去了。 "神鹿"迈着细长的腿大步大步稳稳前进,一大帮人在后面气喘吁吁地跟着,已 经消耗了不少体力。沈莞跑第二圈时就发现极限已经到了。一开始真不该跟着大家 狂跑。她的步子慢了下来,手臂也摆不动了,鼻子已吸不够她所需要的氧了…… "沈莞,沈莞,已经跑了一半了!"李薇的脸晃过。 "沈莞,三步一吸三步一呼,把步子调整过来,慢慢跑!"刑立远一脸焦虑地向 沈莞嚷,"我们在终点等你。"一滴眼泪滑了下来,沈莞难受地想躺在操场上不起来 了。练了半个月的长跑,居然被起跑时的加速毁于一旦。长跑不是闹着玩的,逞什 么能呀…… 沈莞艰难地控制着呼吸,心里默默数着"一二三一二三……". 前面的几个人也 都在跑道上摇摇晃晃了,后面想来也该有好几个人吧。沈莞心中舒坦了一些,至少 可以不拿倒数第一了。 她听得见心跳的声音,听得见呼气的声音,惟独听不见同学们的声音。她望望 椭圆形的跑道,想终点明明看得见,为何总跑不到;她望望天空,想今天天空这么 蓝、云这么白,真该躺在草坪上唱歌…… 双腿仍在机械地摆动,双手汗水直冒,握都握不紧。眼睛睁不开了,双耳听不 见了,沈莞的心尖叫"快结束吧,我受不了了"……一阵响亮的口哨声在她耳边吹响, 有老师在向她喊:"还有一百米冲刺了!"还有一百米!沈莞幸福地笑了。她强迫自 己向前飞奔——在别人看来她已经慢得像原地踏步了,但沈莞知道自己在飞奔,尽 她最大的能力在飞奔,像小时候飞奔进久别重逢的妈妈怀里,像和孩子们玩游戏时 的奋力追逐……反正就一百米了,死也死在终点线了…… 沈莞跌跌撞撞冲过终点线, 顿时瘫在李薇怀里。李薇架着沈莞,急急地说:" 别停, 慢慢走走。"她带着沈莞沿跑道走,沈莞觉得身体内部在翻江倒海,她本能 地想躺下来睡。她小声地呜咽:"我想坐一会儿……""不能坐!"李薇想起体育老师 再三强调长跑完后要小走,就不管三七二十一拉沈莞向前,只听"哇"的一声,沈莞 弯着腰,吐了一地。李薇束手无策,拿着纸巾替沈莞擦,一手轻轻地拍着沈莞的背, 安慰道:"吐出来就舒服了。"李薇挟着沈莞走了一会儿,然后让她躺在了草坪上。 沈莞想自己真的累了。昏昏沉沉地,仿佛又回到了刚才那个痛苦的境地。也不知过 了多久,沈莞睁开眼睛,发现刑立远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拿着一杯水,轻声问:" 要不要喝口水? "沈莞坐起来,接过塑料杯,喝了一口又一口,人渐渐恢复轻松和 清爽了。她露出了笑容,说:"我没事了,谢谢你们。""沈莞,你刚刚吓死我了!" 李薇心有余悸地说, "总算跑完了。哪个混蛋想出1500米这种折磨人的方法,我恨 死他!"刑立远打岔:"沈莞,你' 不行' 、' 不行' 也跑了第六名!大家都对你刮 目相看了。真人不露相!"沈莞苦笑了一下,想干这种傻事真是不值得。 刑立远递过两块"吉百利", 说:"运动员每人一块。你表现出众,一致同意给 你双倍报酬。"沈莞慢慢抿着巧克力,问:"你的跳高是什么时候?""明天上午九点。 ""我和沈莞明天来给你捧场。"李薇很哥们地说。 沈莞嗔怪地看了她一眼,想她怎么这么自作主张,自己又没答应和她一起去。 但沈莞终究拗不过李薇,李薇总是有理由的:"那么多同学去观摩' 刑式跳法', 我们为什么不能去。你不想去见识一下这么奇特的跳法?这可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沈莞心中一动。 两人手牵着手来到沙坑边,那里已经围了不少人了。李薇一眼就看见了刑立远, 向他猛招几下手。刑立远小跑过来,发尖上挂着亮晶晶的汗珠。 "怎么样了?"李薇急切地问。 刑立远很少有地大男孩般地害羞了,说:"还行,目前全过了。""加油啊!"沈 莞由衷地说,又埋怨自己除了这三个字就没有其他话可以对他说。 刑立远容光焕发地用力点点头。 轮到他跳了。他握了一下拳,向竹竿冲刺,他越跑越快,离竹竿还有一米远时 他快得都像要飞起来了。只见他用力一蹬,两只脚同时腾空,像装了超级弹簧似的" 蹦"过了竹竿, 大家都为这种古怪的跳法逗乐了,齐声叫好——竹竿却晃了几下, 突然往下掉。 沈莞一惊,问李薇:"怎么办,他没跳过!""每跳一个高度有三个机 会,他下次准能过。"李薇很有把握地说。 刑立远懊丧地看了一眼竹竿,想脚缩得不够快,不小心把竹竿带了下来。他揉 了几下大腿肌肉,为下次起跳做准备。他仰起头深深吸了一口气。 沈莞目不转睛地看着刑立远跑动的身影——离竹竿还有三米、两米、一米—— 他在空中划了一个美丽的弧线,竹竿纹丝不动!"过了!"沈莞和李薇相对大叫。 场上的选手被筛了一批,只剩下六位勇士了。刑立远看着快过肩头的竹竿,心 中也没底了。今天已经是创出自己的记录了。他一转头,发现沈莞正用鼓励的眼光 看着他,充满了钦佩与期待。他朝她一笑,暗下决心一定要跳过去。 竹竿继续往上升,又有两人落马。刑立远站在起跑线上,这是最后一次机会了, 前两次竹竿都落地了。他挤出一丝笑容,突然爆发出一股力量,冲刺、腾空——他 把双腿紧紧贴在胸口……刑立远摔进了沙坑。 竹竿晃呀晃,晃得人心都焦了。"过 了! 过了!"李薇一个人在那里喊。沈莞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纸巾,紧张地瞪着竹 竿。 竹竿还是掉了下来。刑立远从沙坑里爬起来,也没拍去黄沙,拖着步子向外走, 像是很累了。 "刑立远, 你得了第四名,比我还棒!"沈莞很突然地对着他的背影说,"你准 备拿几块巧克力呢? "刑立远转过身,笑了。他看着沈莞,说:"分你一半。"运动 会的结果,高三(8 )班谁也不愿多提。那个安慰性质的"精神文明奖"的奖状高高 贴在教室的墙上,运动会却迅速成为了回忆。 李薇一出家门,蔡雍就迎了上来:"姐,生日快乐!""谢谢!"李薇娇憨地冲他 笑,把左手臂伸到蔡雍眼前,问,"我带这块表好看吗?"这块小巧的时装女表是蔡 雍昨晚送给李薇的生日礼物。"当然了,不带就很好看了,带了表就是锦上添花了。 "蔡雍作朗诵状。 李薇把手缩了回来,嗔怪道:"什么时候这么油腔滑调!"不过,她还是把手腕 抬起,看了又看,想蔡雍的话也不无道理。 "中午出去吃?庆祝一下吧!"蔡雍提议。 李薇爽快地问:"去哪儿,你请客?""当然了,地点你定,结帐我来。"蔡雍说, "哪有男孩子让女孩子自己付钱的。"李薇脸一红,听蔡雍的口气俨然已把他们俩当 作"一对"了。她装傻,说:"去大成永和吧,姐姐我今天做东。""中午我来找你。" 蔡雍很兴奋。 不过,李薇进教室时,还是听见蔡雍在后面加了一句:"客还是得我 请。"李薇只当没听见,忍住笑轻快地走进教室。 沈莞一见李薇就走上前, 把手中包装过的《张爱玲散文》放到她手上,说:" 小小礼物,希望你喜欢。"李薇接过书,亲了一口,说:"亲爱的,谢谢你!你送什 么我都喜欢, 只要是你送的。"她拉着沈莞到自己的座位上,打开手中的时装带, 掏出一堆精致的小玩意儿,一件一件说给沈莞听:"……这是初中的' 鸭子' 送的, 昨天他特地跑到我家来了……这是' 康师傅' 送的,分了班还没忘记我这个老同学 ……"沈莞一边搬弄礼物,一边好奇地问:"他们昨天送了礼物,你今天为什么还要 带到学校来?""带给你看嘛!"李薇不假思索地说,"人家要和你分享快乐,好心当 作驴肝肺。 "沈莞笑了一下,继续摆弄手中的礼物。她发现班里好多人都送了李薇 礼物,连平时交往不多的人也凑了这份热闹。她不知道李薇到底有什么魔力,能把 一大帮人都拉在自己周围。反正李薇的这个才能是沈莞自叹不如的。 李薇没注意沈莞的黯然神伤, 自言自语地说:"不知道刑立远他们会不会送份 大礼给我……""肯定会的, 他生日时你不是送了他一份礼物吗?"沈莞口中说着, 心却隐隐作痛。但是,她立即觉得自己的想法很低微,李薇是她好朋友啊!所以, 她对李薇说:"中午我们共进午餐吧,为你祝寿。"李薇一听"中午",不由吞吞吐吐 了, 讨好地说:"晚上我们一起回家吧,我请你吃鲜奶杯。中午……不行啊,我有 事……""原来佳人有约啊。"沈莞站起身,准备回自己座位了,丢来一句,"是小弟 弟吧!""是啊,我们要去大成永和。"李薇满脸抱歉。 为了补偿,李薇放学路上真去买了两个鲜奶杯,和沈莞在干将桥上大口大口吃 起来。身边不断有车辆行人经过,她们趴在栏杆上,看着河中来来往往的船只。沈 莞笑着说: "真会挑地方,身后是汽车,下边是轮船,我都觉得自己在动了。""不 是车动,不是船动,仁者心动。"李薇想起政治书上的话,立刻套用了上来。 "你们两个,躲在这里享乐!"背后传来熟悉的声音,两人一回头,发现刑立远 刹住了车,好奇地看着她们。刑立远一眼就看到了她们手中的鲜奶杯,不由长叹:" 为什么没人听我的苦口良言呢?吃奶油要发胖的!李薇又是你的主意吧!"李薇说: "是啊,上次和你一起吃还不过瘾,这次又拉沈莞来了。""你们也一起吃过?"沈莞 有些意外,她立刻笑了,问,"刑立远,今天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李薇拉了拉沈莞 的手臂,示意她别说。 刑立远呆呆地说: "忘了什么?……难不成你们有人过生日?不可能……沈莞 你生日还没到呢……"李薇尴尬地说:"既然不可能是沈莞的生日,当然就是我的生 日了!过分,连人家生日都不记得。""你说怎么办吧!"沈莞看着刑立远说,"你可 伤了咱们李薇的心了。""罪过罪过!"刑立远从车上跳下来,对李薇鞠了一躬,说, "李小姐,对不起,下次生日我一定用特快专递把礼物给你寄来,不管你在哪儿。" 李薇感觉挽回了点面子,不由说:"把你寄来就行了。""好主意,替我省了飞机票。 "刑立远说。 世界上的事就这么奇怪。沈莞一到家,妈妈就递给她一份特快专递。沈莞惊奇 地合不拢嘴,刚刚还在干将桥大谈特快专递,怎么一回家就有人"递"来了,而且还 是从遥远的珠海!拆开硬纸信封,沈莞才知道自己的一篇文章获奖了,主办单位邀 请她去珠海旅游:看珠海航空展,玩澳门。 "妈妈!"沈莞蹦蹦跳跳地把邀请函拿给母亲,说,"太棒了,好难得的机会!" 妈妈正待表扬几句, 忽然发现旅游的日期和期中考试冲突,为难地说:"你要期中 考试的! 总不能在高三请了假去旅游吧?"沈莞大眼睛里闪烁的两束光渐渐暗了下 来,心里挣扎来挣扎去,只好妥协:"是啊,我怎么能在这时候去旅游呢!"她赌气 地立即给主办单位打了电话,谢绝了他们的邀请。 一晚上,沈莞的心情都很低落。坐在书桌前背中国近代史,背了半天手中的书 页还是先前的一张。警告了自己几次,可背着背着思绪就飞了出去,等回过神来, 背了些什么又忘了,只好再重背。 第二天正是该死的星期五,中午得进行历史测验。整个上午,班里一片萧瑟, 大家都自觉地捧着大开本的中国近代史教科书,逐字逐句地背诵。李薇心烦意乱地 翻着老板指定的几本习题集,不时跑来问沈莞问题。沈莞虽没有把书背熟,可习题 集却是早做得烂熟,只要一看题目,选A还是选C都能在脑中立马反映出来。这些 题目有很多都出得莫名其妙,好像出题人把学生们都当成了假想敌,不把学生难倒 就显不出他们的高深水平。尤其是不定项选择,可以选AB或CD,可以选ABC 或BCD……每一题都有十种答案,只要一念之差选错了一个,3分就没有了。沈 莞给李薇的解答都是基于标准答案的"自圆其说",李薇听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只好照单全收。 中午,老板早早来到了教室。几个"求知若渴"的学生一拥而上,捧着一堆习题 集争着问老板,似乎抱着某种侥幸的心理:万一现在问的问题待会儿考到,岂不是 狠赚了! 沈莞已经没有心思再去背历史了。一上午都在背,什么课也没听,现在满脑子 都是甲午战争和那些烦琐的战争路线图。她趴在桌子上,闭着眼睛,想小憩一会儿。 可耳朵却不肯闲着,那几个学生问老板的问题很唬人,有些沈莞都不知道。沈莞又 听不明白老板更"自圆其说"的解答,只好重新拿起教科书,自己找解说。 卷子发下来了。沈莞争分夺秒地迅速看题,单选题基本控制在十秒钟一道,不 定项选择题每道不超过一分钟,客观题半小时必须完工——这都是老板再三强调的 应试法则。几十道客观题做下来,沈莞的头脑中已经一片混乱:考得太细了,估计 只有把书本的小字部分都背熟了,才有可能保持必胜的信心。沈莞无奈地告别客观 题,直奔材料分析和问答题。这些题目都得大量写字,写得越多就越有可能"中奖", 而且还得"字迹工整,条理清楚",以期待阅卷老师采点计分时能多采几条。 虽然天气已经渐渐转凉,可不停在答案纸上写字还是使沈莞手掌直冒细汗,笔 都几乎握不住了。她又写得那么用力,大拇指的指甲深深掐进了食指的肉里,揪心 的疼痛……犹如一场紧张的战斗,和时间赛跑:赶在铃响之前把能想到的句子都写 下来,反正多写不扣分。 离交卷还有五分钟时,沈莞才写完最后一个字。她舒了一口气:今天速度还行。 她拿起客观题检查,懒得回头去看那密密麻麻的主观题——那些堆在一起的字就让 老板去费心看吧。 正检查着,沈莞敏感地发现一双眼睛瞟了过来。是叶姗姗。沈莞也微微看了她 一眼,发现她正暗自对着两人的ABC 选项,不时用橡皮擦着自己的答案。 沈莞微微一笑,想自己根本没好好复习,岂不是要辜负她叶姗姗的这番信赖? 沈莞索性把卷子往桌上一摊,随叶姗姗去对答案。这一举动把叶姗姗吓了一跳。 她没想到沈莞发现了自己在对答案,更没想到沈莞这么大方地让自己对。时间紧迫, 叶姗姗来不及多想,迅速地又改了几道题。 铃声终于响了。沈莞拿起卷子往讲台上走,被李薇一把拉住。只见李薇狠看了 一遍沈莞的选项,然后一边走一边拿笔改。混乱中,沈莞发现带着笔去交卷子的同 学竟是大多数。 都说高三了,该学得更扎实了。在沈莞看来,人到了高三反而都变得更现实了。 计较于每一次测验,计较于每一次排名…… 自从那次"焚稿"后,沈莞再没写过那些"心灵的东西",她写的只是模式化的议 论文。陆老师虽然还常提起要将沈莞"向北大推荐",可沈莞现在再也兴奋不起来了。 这种事太没把握,不能为本是虚无的喜悦浪费了大好的时光。沈莞自知写议论文绝 不是强项,只好虚心地每篇必听陆老师指导。瘦瘦的陆老师一见沈莞来虚心请教, 恨不得倾其所有,从高考最保险的八股模式讲开去,滔滔不绝。陆老师还常语重心 长地告戒沈莞: "多看高考优秀作文,多练习议论文……其他的书考完了再看,高 考语文其实很死的……"沈莞真去买了本历年高考优秀作文汇编,潜心研究了起来。 周围同学见了都取笑说:"沈莞,应该是他们看你的文章才对呀!"说是这么说,渐 渐的,班里看高考作文的同学竟多起来,而且都是沈莞手中的那个版本。 课间,沈莞偶尔一回头,发现郭萧楠捧着一本书看得入神。起初,她以为又是 高考优秀作文。 再仔细一瞧,居然是中华书局的《史记》!不由大吃一惊,问:" 不会吧,五本历史书你还看不够,还要看这?"郭萧楠神采飞扬地说:"就是因为那 五本书太差了,我才只好在《史记》里找故事。这么多有意思的故事,教科书上从 来都一笔带过,甚至丝毫不提。你看,项羽抓了刘邦的老爸做人质,刘邦这痞子居 然说什么' 我们是兄弟,我爸就是你爸,你要是煮了你爸,不要忘了分我一碗吃… …' 还有,那个令人尊重的改革家吴起同志,就因为他老婆是齐国人,鲁王不用他 了。 吴起一狠心,把他老婆杀了去搏得鲁王的信任……"沈莞听得入迷了。她以为 《史记》就是语文书上的《鸿门宴》呢,没想到它这么生动丰富。要不是现在是高 三,她真想去找来读一读。 郭萧楠见沈莞很感兴趣的样子, 热心地问:"要不要借你啊?不收租金的。"" 不用了。 "沈莞受宠若惊。郭萧楠调到她们后面已有两个月了,可一直都没什么交 往,想不到第一次实质性的交谈,郭萧楠就主动借书给她。 "郭萧楠,让我也看一眼。"叶姗姗回过头,不等郭萧楠回答就从他手里拿过书。 她尖着手指,慢慢地翻着书页,极像一位捧卷诵读的大家闺秀。 沈莞搭腔道:"你也感兴趣?"叶姗姗却像没听见似的,径直转向郭萧楠,问:" 什么时候借我看看? "郭萧楠客气地说:"你拿去好了,我可以先看其他几本。"叶 姗姗满意地拿了书,口中不断赞叹着,双眼定格在那些印满了竖排繁体字的书页上, 白皙的皮肤微微发红。 沈莞愣了半天,不知自己哪里又得罪了她。后来才想起李薇的话,不禁舒展了 一下眉头,暗自笑了:真是的,差点忘了,做了电灯泡也不知道! 周五的历史测验成绩让沈莞大跌眼镜(虽然她不戴眼镜)。150 分的卷子她只 拿了98分,而最高分却有118 分。更令她目瞪口呆的是,历史成绩一向平平的叶姗 姗居然也拿了105 分,而叶姗姗的选择题是"参考"了沈莞的。 卢可风一看到叶姗姗的成绩就大呼小叫起来:"你好伟大啊,历史上了100 分! 高考大大沾光了!"叶姗姗眯着眼睛笑,说:"这次选择题答得前所未有的好,一共 才扣7 分, 大题也比以前提高了不少,所以结果令人满意。"沈莞心中一紧,想: 谁让我主观题答得不好呢!否则分数至少该和你一样。 "高考历史关键就在选择题, 选择题拿到了,高考就稳定了。以后我有什么选 择题不懂,你可要帮我分析啊!"卢可风望着叶姗姗,软软地说。 "哦。 "叶姗姗随口答应了,她回过头去,拿起了郭萧楠的卷子,欣喜地说," 114分!这么高!你真是奇才啊!""哪里,碰运气的。"郭萧楠一被人夸就不自在, 像是极力辩解似的, 说,"只是大题目答得很完整,给我拉了一把分,前面的客观 题扣分太多,如果高考这样,我就悬了。"叶姗姗有些得意,说:"我这次选择题一 共才扣了7 分。 ""是吗?高手啊!快让我看看!"郭萧楠和蒋平都吃惊了,叶姗姗 坐他们前面两个多月了,他们第一次发现她这么厉害,不由异口同声地说。 两人抢着看叶姗姗的卷子,啧啧声不绝于耳。沈莞偷偷看了一眼自己的卷子, 选择题也是扣7 分啊。她不声不响地咬着大拇指甲,呆呆地看看卷子,又呆呆地用 余光扫扫周围。其他人看起来都那么神采飞扬或者说是生气勃勃,似乎只有自己是 被遗忘在角落里。 在饭桌上,妈妈发现女儿比平时沉默了许多,只顾着闷头吃饭。她关切地问沈 莞:"是不是没胃口?"沈莞连忙摇头,说:"挺好的,比学校的饭菜不知好多少呢。 ""学习现在重不重, 就要期中考试了,注意身体,多吃点。"妈妈夹了个鸡心放在 沈莞碗里。 沈莞故作轻松地说: "放心,期中考试我没什么问题,像我这么聪明的人…… 呵呵。"说完她眨了眨眼睛,一副得意洋洋的神情。 爸爸舒心地笑了:"这孩子,总是这么自信。不过这也好,我放心。"沈莞吐吐 舌头。在父母眼里,她一直是个长不大的任性的孩子,她也一直在努力扮演这样一 种角色。有些事她不愿告诉父母,因为父母毕竟是没法站在她的位置替她排忧。心 里的种种复杂感受只有自己才能体会。 父母的作用大概就是安排吃穿,提醒她'就 要期中考试了' …… "活着其实不见得比死容易。"有一天回家的途中,沈莞叹着气说。 李薇吓了一跳,问:"怎么了,失恋了?""恋都没恋过,何谓失恋?"沈莞有气 无力地说, "有时觉得日复一日地这样生活下去,还不如死了算了……""可是没有 一种自杀的方式是不痛苦的。跳河吧,被水呛死;跳楼吧,不死落个残废;上吊吧, 脖子勒得慌;服安眠药吧,肚子里翻江倒海……"李薇打断沈莞的话,说。 本是一脸凄然的沈莞扑哧笑出声来,说:"听你这口气好像早已研究过自杀了。 ""可不是,只是至今没有找到一种无痛苦的方法。"李薇好奇地凑近沈莞问,"你有 吗?"俨然一副收购奇货的样子。 沈莞连忙把车龙头往外摆, 免得和她撞一块儿,白了她一眼,说:"我有了还 会在这儿……不过我没想到你也会这么想,我一直以为你过得很开心呢。""大哥! 帮帮忙!你是饱汉不知饿汉饥,在这儿谈什么死呀活的。我要是有你这样的成绩, 我还不是做梦都在笑!"李薇大幅度地摇头,仰天长叹,"没天理啊!""要不是因为 我怕父母伤心欲绝,我真会一死了之的。只是一想到我死后,父母将要面对多么尴 尬的处境,我就没了勇气了。"沈莞轻轻地说,"即使我成绩真的好得不得了,我也 不见得会对人生充满兴趣。这样的生活我受够了。""你别傻了!"李薇关切地问," 平时见你挺开心的,是不是考前综合症啊?你再说下去,我也不想活了。"很开心? 沈莞心中苦笑。她至多是把笑容挂在脸上而已。灰心也笑,厌恶也笑,用笑代替一 切,多简单的方式! 李薇忽然想起了什么,说:"昨天大美人蓝羽过生日,刑立远他们给她过生日, 在小校门外叫了一顿大盘鸡套餐,他们吃得可爽了。饭桌上还给我们班排鸳鸯谱, 刑立远又和蓝羽当选为' 绝配榜' 榜首……刑立远真是老鼠掉进米缸里了。 "沈莞 不知道李薇为什么要告诉她这些。她心灰意懒地把目光移到路边的巨幅广告上,不 屑地说: "真服了他们了,期中考试前还有心思吃喝玩乐。我这两天,什么都是为 期中考试在服务。你知道,我期初考试硬是被拉到了文科班榜首,这次期中考试我 真担心会一落千丈。 ""不会吧?那我怎么办?"李薇被沈莞一点,心中开始害怕起 来。 沈莞想起在校园里碰到一些任课老师,他们都亲热地称她为"女状元". 他们不 会知道,这个"女状元"是假的,假的。 期中考试的成绩果然如沈莞所担心的一样。在老师们的眼里,从两个文科班第 一跌到班级第七是可以用"一泻千里"来形容的。名次就是身份,沈莞感到了老师对 自己的隐隐失望。可是她激不起强烈的战斗意识,她已经尽全力了,结果还是这样, 她无能为力。 李薇则拿着写有名次的成绩单,半天说不出话来。她已跌入了倒数十名之列, 女生中除了那位买分进来的富家千金,没有谁的分比李薇再低了。她的心一阵抽搐, 长长的指甲在木质的桌上使劲地掐——只觉得揪心的一痛,美丽的长指甲断裂了, 像是要汩汩流血的样子。如果指甲像她的心一样柔软,它一定会流血的。 放学铃一响, 李薇就向蔡雍的班级走去。蔡雍吃惊地跑出教室,问:"姐,出 什么事了?""我心情不好。考砸了。"李薇想哭又哭不出,说,"我不想现在就回去。 "蔡雍按了按李薇的肩膀,说:"我陪你。"忽然,他绽开了笑容,"我们打球去,把 泪水都蒸发掉!"李薇喝了声好,说:"爽!不打个天昏地暗,今天决不回家。有篮 球吗? ""有!"蔡雍神秘地一笑,跑到教室里,从放幻灯的柜子底部拿出一只篮球 来, 对李薇说,"老板不准带篮球,说是见球就收。可他不会想到他讲台边上就有 篮球。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两人一起向篮球场走去。 "怎么玩?一防一?"蔡雍运着球,问。 "好,我先防,你攻。"李薇俯下身子,两腿稍弯,手臂张开,眼睛直直地盯着 一上一下的球。蔡雍一闪,正待转到李薇身后,却被李薇用力一拍,球滚到了一边。 "打手犯规!"蔡雍捂着手大叫。 李薇笑弯了腰,捡了球回来,得意地说:"该我攻了。"蔡雍有心让她,防了几 下就被她过了。李薇一个漂亮的三步上篮,球进了。她大叫"Yeah". 十一月份天黑 得早。 两人一直玩到看不清球了才想起该回家了。蔡雍问:"要不要索性吃了晚饭 再回吧?""好啊,我肚子也饿了。"李薇说。 两人跑到路旁的小吃摊,买了蛋饼、春卷、臭豆腐和砂锅馄饨,津津有味地坐 在大伞下吃起来。 吃完后,李薇心里好受多了。她满意地舔了一下嘴唇,说:"该走了。"两人有 说有笑地骑回家。 可是刚到家门口,李薇脸上的笑容就突然僵住了:两家妈妈正站在那里,似乎 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见鬼!怎么今天这么倒霉,撞了个正着!"李薇心里暗骂。 蔡妈妈径直对蔡雍骂开了: "你期中考试一落千丈了你知道不知道,居然还有 心思在外面玩!"李薇脸上发烫,觉得这是典型的"指桑骂槐".蔡雍尴尬地站在那里, 不满地说: "我们回去再说吧,走吧。"蔡妈妈回头对李妈妈说:"两个孩子不要总 是在一起, 李薇高三了,蔡雍也高二了,都该收心了。""是啊,是啊。"李妈妈充 满了歉意,说,"我回去好好说说薇薇。"蔡妈妈带着掩饰不住的愤怒走了,蔡雍歉 意地朝李薇看了一眼,紧跟着也走了。李薇气得脸都青了:这么多天就今天和蔡雍 一起回家,怎么偏偏就给两家妈妈给撞上了;蔡雍这次期中考试考砸了,又关她李 薇什么事? 李妈妈板着脸进了屋, 把门一关,提高了音调:"我说过多少次了,你怎么不 听呢! 他比你小两岁啊,他怎么看都像你弟弟!"李薇有理说不清,知道妈妈一唠 叨就没完没了,可她又希望妈妈能不断说下去,忘记期中考试成绩的事。她也不顶 嘴,随妈妈说。 这时,一直不吭声的爸爸问了句:"期中考试出来了吗?"一道闪电把李薇的天 空划成两半,她的大脑立即雷鸣轰轰。妈妈像被提醒了什么,立刻把蔡雍丢一边, 问:"今天不是期中考试公布的日期吗?"李薇咬咬牙,决定横竖横了。她翻开书包, 拿出成绩单,放到了桌上,只轻轻说了句:"考砸了。"爸爸拿起了成绩单,妈妈马 上凑了上来,两人的脸色越发阴沉。爸爸的两道眉毛都要拧到一块了,妈妈显然被 那个刺眼的名次气得不行, 冷冷地说:"原来你们两个成绩都惨跌啊,那你们还有 什么心思去玩? 庆贺吗?"李薇从没见妈妈用这么冷酷的声调说话,仿佛她面对的 不是自己的女儿而是恨了一辈子的仇人。她心口一闷,眼泪刷刷流了下来。她也不 用手擦,索性坐在桌边咬住嘴唇,一句话也不说,静静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妈妈缄默了, 好半天才张口道:"好了,你也大了,该懂得是非了。我再说也 没什么意思了, 自己去想想该怎么面对高考吧!"爸爸使了个眼神,示意她不要再 说了,起身给李薇乘了一碗饭,说:"先吃吧。"李薇哽咽地说了句"我吃不下",立 即抱起书包往房间里逃。一进房,她就把门反锁了,靠在门上失声痛哭起来。 李薇一夜都没睡,一会儿胡思乱想,一会儿又泪水涟涟。第二天早上起床时, 才发现浑身发软,大脑发胀,走路就像云里雾里。她胡乱喝了几口粥,就背起书包 推车上学。 蔡雍等在了老地方。李薇一见他心里就有气,也不停车也不减速,径直就从他 身边骑了过去。 蔡雍连忙上了车,飞快骑到了李薇边上,歉意地说:"姐,昨天真 对不起, 你不要生气了,好吗?""我哪敢生气啊,只是担不起这个罪名!"李薇没 声好气地说,"以后你离我远点,省得到时候你妈妈把什么事都记在我头上。"蔡雍 皱了皱眉, 说:"你明知道我妈是无理取闹,这和我一点儿关系也没有!你要怎样 才能原谅我呢?""她是你妈,你是她儿子,怎么是一点儿关系也没有呢?我没有不 原谅你呀, 我只是让你以后离我远点——"李薇话还没说完,就见蔡雍铁青着脸, 重重地"哼"了一声。李薇打住了,一声不响往前骑。蔡雍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不快 不慢地骑在李薇身边。谁也不说一句话。 李薇想,别以为我会怕你,摆什么酷啊!我巴不得你从此不再出现呢。 快到学校时,沉默良久的蔡雍忍不住开口了:"姐,我以后会加倍努力学习的, 不会让你为难了。只是,你不要把气撒在我身上,你知道我一直那么在乎你……好 吗?"李薇一愣,不由抬眼打量了一番蔡雍,然后才轻轻地说:"知道了。你就好好 用功吧。"告别了蔡雍,李薇一进教室就直奔沈莞:"沈莞,我已经发誓要努力学习 了, 你要多督促我哟!"沈莞这一晚心情也不好过,她张着疲倦的脸,叹了口气, 说:"我们都得从头开始了,互相督促吧。一定还来得及的。"李薇握了一下沈莞的 手,说:"多多关照!"当天中午,李薇就跑到学校西北角僻静的楚园读英语。楚园 少有人来,她站在一棵高龄的松树下,大声地念着课文。不知不觉中,半册书已经 被她一口气读完了。"学习的感觉真好!"李薇自言自语,然后向上空挥了挥手臂, 说,"好,以后每天中午都来这儿苦学。""李薇,胡康成让人来找过你。"李薇一回 教室,宋佳诺就对她说。 "他? "李薇撇了撇嘴,"什么事呀?"宋佳诺摇头说:"不知道。没说。""懒得 理他。 "李薇拿出代数作业,想赶在老师上课之前再做道题。可她做着做着,心里 就开始盘问:"胡康成找我是为什么呢?难道要我演出……"下了课,李薇一路小跑 去找胡康成,她想还是应该去弄个明白,反正也不吃什么亏。 "胡主任,你找我?"李薇只当什么也没发生过,一进门就主动打招呼。 胡主任正看着报纸,像是忽然想起了什么,说:"啊,对对对,是要找你。"他 从身后柜子上的一排文件夹里抽出一个, 取出里面的一张纸递给李薇,说:"你先 看看, 有没有兴趣?"李薇接过来一看——北京大学文艺冬令营邀请函。原来北大 每年都会邀请一些学校的文艺特长生去参加这个名为冬令营实为选拔赛的活动。谁 如果被选上了可以得到高考降分甚至免试的待遇。 李薇一看到"考北大可以降低50 分"的字样, 心里就按捺不住地欣喜。她迅速打着小算盘:北大文科分数线可能是 580 左右,降50分正好是江苏省的本一线,我上本一应该没什么问题…… "李薇,有兴趣吗?"胡主任的话打断了李薇的思考。李薇板了板脸,可还是泄 露了她发自内心的喜悦。她说:"我再拿去看看吧,还要去请教一下老板和家长。"" 也好,尽快答复我吧,还有其他同学需要呢。"胡主任让李薇拿走了邀请函。 李薇揣着邀请函飞奔回教室,预备铃刚打过,老师还没来。李薇向周围同学出 示了这张能改变她命运的纸。大家只匆匆瞟了一眼,就都羡慕地发出"哇"的声音了。 高考减50分不就等于摸彩票中了个500 万的头奖吗!1 分都能要人命,何况是50分! "胡康成说,如果实在好的话,北大可以不要你高考,直接特招进去。"李薇笑 盈盈地说,话音刚落,又引来一阵羡慕。李薇能感受大家近乎嫉妒的羡慕。在众人 都在艰难爬行的时候,有一个人一下子飞到了前面,怎能不打破自然的平衡呢?众 人的心态都在此时失衡了。 用不了多久,李薇要去参加北大冬令营的消息传遍了整个班。沈莞拿着邀请函 看,又是羡慕又是心痛。邀请函上邀请的特长生有声乐的、器乐的、舞蹈的、美术 的……就是没有文学的。沈莞失落极了:本以为自己能进北大,想不到能进的是李 薇。 "怎么样,去还是不去?"李薇问沈莞。 沈莞马上说:"当然要去了!"可她又隐隐觉得李薇的成绩有点悬,所以她补充 道:"你可以去请教一下老板嘛,他都带了好几届毕业班了,经验丰富得很啊。"李 薇本来是无论如何不敢去找老板的,期中考试考得这么糟,老板不来找你已经是你 的大幸,还主动去找他?这不是自投罗网吗!可现在,这张邀请函就像一道金牌令, 拿着它去找老板,李薇本能地觉得理直气壮了不少。 乔老师接过纸,只看了一眼,就慎重地说:"我仔细研究研究,明天给你答复。 "李薇一回家就这么长那么短地把事情告诉了父母, 全家都感觉像是天上掉下来个 金娃娃。晚上李薇躺在床上,还是失眠,只不过今晚是兴奋过度。虽然她进东吴中 学后成绩一向平平,可她仍然梦想着能进一流的大学,仍然期待着奇迹的发生。虽 然她一直不知道默默期待的奇迹是什么,但她始终相信它的存在。现在她终于明白, 奇迹就是她的嗓子——能把她从魔鬼般的高考中挽救出来。 第二天早上,老板把李薇叫了出去。李薇的心跳得有些不同寻常,等待着老板 的判决。 "我昨晚仔细研究了一下我校历年高考的情况和你的个人成绩, 觉得这事把握 不大。 "老板第一句话就把李薇吓了一跳,她一下子从热望的高峰掉入绝望的冰水 中。 她抬起头,一眨不眨地看着老板,像是在问"为什么为什么"."50 分听起来很 诱人,实际这里的问题有一堆。首先你不能保证自己一定能得到这50分,全国的文 艺特长生多得数不清,我校历年去的文艺特长生也没一人中选。即使你真得到了这 50分,你的成绩还是达不到北大的分数线,最多是接近。这就太危险了。到时候浪 费了时间去练习呀、 参加冬令营呀,却什么也没有,多不值……"冰水不断上升, 淹没了李薇的双腿、腰肢、胸脯、头颈……李薇觉得自己已经失去了所有精力,像 是被一台巨大的吸尘器抽空了一切。老板的这番话仿佛是点了她的死穴,她没有想 到原来她自己连试一下的机会都不必要有。 梦游般地回到了教室,李薇半晌说不出话来。沈莞关心地跑来,问她老板怎么 说。李薇把老板的话一股脑说出来,忧色忡忡地问:"我该怎么办?"沈莞想老板说 得确实有理,可要李薇放弃这个机会根本是残忍。如果让她去试,即使失败了,也 没什么好说的;如果连试也不去试,她不仅会后悔一辈子,还会妨碍其他事。沈莞 就说: "关键在你,老板的话只是参考。我觉得你现在加倍努力,成功的机会还是 很大的。难道你连本一都考不上吗?"李薇沉默了,好半天才挤出一句话:"我想试 试。 我好希望和你做大学同学。""我?"沈莞一怔,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她有些 尴尬地说, "我进北大八字还没一撇呢,我都不去想了。也许老师们只是随口说说 而已。""不会的。我们姐妹俩一起闯北京!"李薇煽情地说。 李薇回家后就迫不及待地把邀请函给父母看。李妈妈二话没说就要李薇去北京: "当然要去,这么好的机会怎么能放弃呢!""可去北京要花好多钱的。"李薇显然有 所顾虑。万一没成功,浪费了时间不说,还白白浪费了钱。 爸爸立刻说:"小孩子别去想这么多,你只要去想着怎么提高成绩、提高歌技, 其他的爸爸妈妈来安排。""万一我不成功呢?"李薇虽然渴望父母相信自己的实力, 但她还没傻到不给自己留一条退路。 妈妈露出了笑容——这几天难得看见这么舒心的笑容: "我放心,绝对放心。 难道加了50分你还会考不上? 你又不笨!"李薇没想到自己在母亲心目中这么行, 真是喜出望外。 爸爸倒比较冷静, 说:"不成功也无所谓啊,自己努力去考大学呗。就当是爸 爸带你去北京玩一趟, 作为高考的礼物送给你。"就这样,李薇下定决心要去赌这 一回。她找胡主任拿了报名表。报名表印刷得很精美,但也折腾人,从高一开始每 次期中、期末考试的各科成绩、名次都要填写,还得有各种荣誉的记录、复印件, 班主任、教导主任、校长的评价……其他都还没什么,只是这成绩和名次实在让李 薇揪心,万一北大那边看了不满意,连邀请都不发出了,那李薇的歌唱水平不是没 机会展示了吗?李薇相信,只要能顺利到达北大参加冬令营,她的歌喉就能受到赏 识。 胡主任挺在行地对李薇说: "成绩、名次不用照填,写得高些没什么问题。只 要北大看得过去就给你发邀请了。 然后就全靠你自己了……"李薇心领神会,找来 沈莞的成绩册填了一通,然后交给老板去写鉴定。老板虽然不赞成李薇去浪费时间 和精力,可既然李薇已经下定决心,他也不好说什么,在表格上写了一堆溢美之词。 李薇又风风火火去找教导主任和校长。他们虽然没和李薇直接接触过,但学校文艺 演出中李薇的风头他们是领略过的。于是,他们照着乔老师的鉴定如法炮制一番。 李薇心满意足地寄出了报名表。万事具备,就等北大的回应了。 李薇要去北大的消息像是插上了翅膀,飞遍了高三每个角落。不管李薇走到哪 里, 都有人殷勤地围住她问长问短。这个说:"苟富贵勿相忘。"那个说:"在我衣 服上签个名, 作个永久纪念。"李薇一概拱拳相让,说:"不敢当不敢当!"每天, 李薇总要拖着沈莞一起去传达室看信。她不知道到底什么时候会收到北大的邀请书。 虽然她相信自己肯定会收到,但只要回信一天不到手,她就一天放不下心。 经历了高二的会考后,所有人都对剩下的四门会考毫不担心了。反正题目早晚 要透露出来的。 会考前两周,李薇就从隔壁班拿到了一份英语复习大纲——整个儿一张会考模 拟卷,题型都一模一样。 李薇当机立断拿去复印,立刻引得周围一帮人都要复印。李薇这些天心情极好, 所以爽快地说:"见者有份。"她数了数人,然后拉着沈莞去学校外面的小店去复印。 英语会考当天,大家神态自若地早早坐在考场里,监考的恰是他们的英语老师 穆又灵。穆又灵是个富有激情的老师,喜欢在路上倾着身子和人打招呼,喜欢在课 上眉飞色舞地讲她的故事。 她一看表,时间还早,就不停地说着:"抓紧时间啊, 乘现在时间还没到,赶快来提问,多拿一分是一分……会考成绩虽然不重要,但对 你们保送呀、推荐呀还是大有好处的……"李薇趴在桌子上,轻轻哼着歌,心里想: 这个穆又灵,少说两句世界不就太平了。 重赏之下必有勇夫。穆又灵的"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顷刻就见效了。蒋平拿着 那份复印的复习大纲, 跑上讲台,说:"穆老师,这句话我觉得翻译得有问题,是 不是答案错了? "穆又灵随手接过大纲,脸上的笑容一下子消失了,她迅速地把几 页纸翻了一下,看着看着,脸上出现了愤怒的心情。"哪来的?"穆又灵冷冷的声音 把蒋平和在座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同学给的。"蒋平不解地说。他紧张地低着头,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穆又灵不容置辩地说: "我知道是同学给的,但我现在问你是谁。你别在这儿 装英雄掩护别人,否则大家都没好果子吃!我可以把你也算作弊,会考没成绩!是 谁? "李薇直起了身子,心脏猛烈地撞击着胸膛。她一百个不理解,所有人都认为 很正常的一件事,为什么到了穆又灵那儿就成了非法的了。她顾不得多想,只是怀 着一份侥幸心理期待蒋平放聪明点。 可活该李薇倒霉,她清清楚楚听到蒋平说出了她不愿听到的两个字"李薇". 李 薇霎那间觉得天旋地转,她怨恨地剜了蒋平一眼,后悔不该充好汉给大家复印。如 果她自己悄悄地去复印了,肯定是神不知鬼不觉。 这时,铃响了。穆又灵让蒋平下去了。她开始发考卷。李薇心虚地不敢抬头, 一拿到考卷就埋头做起来,很慢很小心地做着,决不动"早交"的念头。 穆又灵背着手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每次经过李薇身边时,李薇都如坐针毡。她 不知穆又灵会怎么处置她这个"罪魁祸首". 考试铃一响,李薇就混在人群中交了卷 子,快步逃了出去。她失魂落魄地骑车回家,碰上了在另一个考场考试的刑立远。 刑立远当然不知道刚刚发生的事,乐呵呵地说:"怎么一个人?沈莞呢?"李薇不住 地说着"完了,完了",根本没心情和刑立远说笑。在刑立远的再三询问下,李薇才 把事情一股脑地吐了出来,越说越气愤,最后火冒三丈地说:"你说我还能平衡吗! 我帮人反而惹祸上身, 这是什么天理呢!"刑立远心里想:蒋平也真是的,自己一 口咬下来不就得了,非要把女孩子扯出来,这不招打吗?可蒋平是刑立远高一起就 结交的死党之一啊,刑立远总不希望李薇从此对蒋平怀恨在心。他夸张地叹了一口 气,说:"李薇啊,你明知道蒋平这个人天天霉星高照,你能拿他什么办法呢?"李 薇经他一提醒,不禁想起以前发生的许多事,蒋平似乎真是他们班的大霉星!高一 时,蒋平大步流星地冲上楼梯,和刑立远撞了个正着。刑立远只是额头出了个包, 蒋平却是血流不止,被送到医院缝了好几针……分班前的一节自修课,老板没来, 班里两个同学玩了大半节课的乒乓球,惹得蒋平摩拳擦掌地也想打几球。可他刚上 去打了两球,老板就来了……分班后的一段时间,班里兴起买卖热,几个POP 迷把 几十盘盒带、CD带到学校来卖,价格优惠。本来买卖进行得非常顺利,直到有一天 蒋平也从家里捧着一堆CD来卖时,被老板发现并没收了…… 李薇如梦初醒:"我压根儿就不该沾这个大霉星啊,现在可是躲都躲不了了。"" 不过呢, 按照惯例,蒋平通常是自己倒大霉,和他沾边的人几乎是相安无事的。" 刑立远乘机替好朋友说好话。 李薇刚想说"有道理",忽然怒目一睁,说:"但我绝不能原谅他!我好心帮他, 他却毫不顾忌地出卖我。这种人,哼,压根儿不像男人!"男人!刑立远暗自好笑。 原来李薇真正生气和烦躁的不是穆又灵知道了这件事会怎样,而是蒋平作为一个男 人不该"出卖"女人, 尤其是像她李薇这样的女人。"他现在一定追悔莫及呢。当时 他一定被穆又灵逼得神经错乱了。"刑立远竭力挽救蒋平。 "你别替他说好话了。总之呢,我是不会原谅他的。"李薇一副决然的样子。 李薇和蒋平闹僵是沈莞始料不及的。李薇是沈莞的好朋友,蒋平坐在沈莞后面, 两人和沈莞的关系都十分密切。现在,沈莞都不知她该如何和两人同时相处了。她 不断地怂恿蒋平,说:"去赔礼道歉吧,诚恳点,别总是冤家似的。"蒋平立刻摇头。 他不好意思告诉沈莞,他早就找过李薇道歉了,可李薇冰冷的语调和讽刺的眼神让 他十分难堪。 "那就送份礼物给她!反正就快圣诞节了。"沈莞不死心,还是积极地出着点子。 蒋平颓废地摇了摇头,说:"算了,随便她怎么样吧,我无所谓了。"英语会考 后的第一节英语课,穆又灵没教新课。她一进门就板起了脸,说:"试卷都拆封了, 我已经去查过我们班的卷子了。分数都挺高,除了三个人是B ,其他全是A.但是, 我发现考前大家都有了试题, 所以大家对这个成绩没必要得意。"李薇用手摸了一 下脸,觉得很烫。她不知道自己作为"首犯"是不是要被穆又灵当作典型案例来抓。 沈莞不自在地绞着手指,想自己一样也参与了这件事,穆又灵到底想怎么样呢?高 二不都这样混过来了吗? "据说你们拿到的试题是某班老师透露的。对于那位老师的做法我没什么好说, 但我可以保证我绝对不会干这种事。如果高考的试卷可以透露,我会透露给你们, 一百个愿意。 可这是会考呀,至于吗!"穆又灵生气地把台下的学生看了一遍又一 遍。 班里有谁可以理直气壮地站起来说"我没有看过题目"?没有,没有!大家已经 习惯于这种"混"法。对于无关紧要的、但又会牵涉某些好处的会考,谁不希望轻轻 松松拿个高分呢? 穆又灵的话却启发了沈莞,她心安理得了很多:反正我只要高考成功就得了, 会考何必花功夫,穆又灵太死脑筋了。想到这,沈莞从桌肚里抽出单词本,认认真 真地背起了单词, 任凭穆又灵还在那边不停地说:"我去找过教导主任了,我觉得 有必要把这件事反映上去。教导主任认为应该以教育为主,我现在是按他的意思对 你们进行教育。 可要是让我来决定的话,我会让你们重考的——"穆又灵的话给很 多人当头一棒。学生们自然是无法理解穆又灵这么做的动机。到底是两代人了,谁 都觉得对方的做法不合常理。 就这样,一节English 成了学生最烦的思想教育课。李薇总算如释重负,起码 穆又灵自始至终都没有单提李薇,穆又灵批评的是全班同学。如果众人都是罪人, 那其中的任何一分子都不会觉得有罪恶感了。 北大的邀请书寄到了,李薇开始数日子了。她不仅可以免去期末考试,还可以 在北京玩一圈,多么令人向往的美妙时光啊! 这几天,不断有亲戚上门来。他们都知道李薇要去北京了,也知道李薇家里过 得很拮据。于是,这个三百那个五百地资助起李薇来。连一向节约的外公都揣着一 个信封来了,"资助薇薇去北京"七个字赫然纸上。 蔡雍的父母也提着东西来看"干女儿"了。按李薇的性子,她再也不会理他们了。 但李薇觉得不该让蔡雍为难,也就原谅了他们,对过去的事情一笑了之。 反正,此时的李薇恨不得多给菩萨上几柱香,谢谢他这么保佑自己。她还真去 买了串佛珠, 成天挂在左腕上,被沈莞这个业余党校的积极分子划为"唯心主义". 元旦前夜,许多班级都搞庆祝活动,进高三以来唯一的一次。可(8 )班却没有进 行,不知是班干部们没有热情还是老板从中阻挠。李薇因为心情不错,一口答应去 隔壁班担当特邀表演嘉宾。沈莞只好一个人回家。她刚骑出校门,心中就升起强烈 的愿望,想给自己几个小时的轻松。于是,她决定随便逛逛。 好久没逛街了。沈莞一个人骑着车,极力回忆着上次逛街是何年何月。一晃又 是岁末了!她在一家音像店停了下来。昏昏沉沉地走进去,迎面撞上了正要出门的 刑立远。 "你?"两人面面相觑,同时说道,"太巧了。""你要走了?"沈莞灿烂地笑着, 问。 刑立远顿了一会儿,说:"一起看吧。景德路上还有几家,有没有兴趣?"沈莞 点头,说:"好的。我好久没逛音像店了,我都不知道Enya有没有出新专辑呢!"她 单肩背着大书包往里走, 目光慢慢从一排排专辑上滑过。刑立远在边上说:"你慢 慢看,我帮你背包。"说完,不由分说拿过了沈莞的书包。 沈莞动了动酸疼的肩膀,朝他微微一笑,心里甜滋滋的。她也顾不上和刑立远 搭腔,专注地看着花花绿绿的带子。 两人沿着景德路逛下去。天越发黑沉了,沈莞不由说:"我该回家了。"刑立远 犹豫了一下, 轻轻地说:"好吧,我送你回家吧。""不用了,你家和我家这么远… …"沈莞想要不是天黑了,刑立远一定可以看见自己红红的脸。 "你不是说过你特别害怕夜里一个人回家吗?应该的。走吧。"刑立远好像记得 住沈莞的每一句话。这令沈莞的心中开始暖热起来。 他们在夜色中并骑着。 沈莞忽然说:"明年的今天就是世纪末了,真不知道该 作什么心理准备。 "还有一句话她没说出来:"明年的今天我们又会在哪儿呢?"刑 立远知道沈莞又开始"多愁善感"了。 他故作轻松地说:"什么世纪末呀,还不是日 子照过、地球照转!到时候我一定躺在大学宿舍里,手里拿着啤酒瓶,看着缤纷的 元旦晚会……"沈莞忍不住笑了。她忽然正色问:"你后悔选择文科了吗?理科是你 的优势啊。"刑立远一夜之间改变主意选择文科对沈莞来说一直是个谜。 "我不会后悔。 有些事情表面上看来是失去了很多,实际上我得到的满足是真 真切切的。 "刑立远每次回答这个问题都是闪烁其辞的。过了一会儿,他有些沉重 地说: "当然,全部结果都得由我来承担,因为没有人理解我的突然改变,特别是 我的父母。"沈莞看到路灯下刑立远的眼睛深邃地看着远方,不由脱口而出:"我理 解!我支持你的选择。""谢谢。"刑立远咧嘴笑了,然后若无其事地说,"不过你也 不可能真正理解,永远不可能,除了我自己。"说着,他认真地看了一眼沈莞。 沈莞的心怦怦地跳着。突然间,她想把这一刻化为永久。再没有那些烦人的分 数、名次,再没有时时困扰她的高考。天地里只剩下他们两个,看看天空,说说心 情…… 可是,就像路总有尽头,快乐也总有尽头。到了楼门口,沈莞扬起笑脸,说:" 我到了。谢谢你。""好,那我走了。"刑立远似乎还想说什么,但终究没再说什么。 一转眼,他就消失在夜色中。 沈莞眷恋地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想起不久就要进行的大考。李薇快要去北京了, 她的前程已经快定了,自己呢?沈莞把心拉回现实。什么看天空、说心情,哈!这 半年多里,她只能做题目、背课文。 "沈莞,我想和你今天一起做值日生,我后天有事不能做了。"李薇跑来问沈莞, "你们组谁愿意和我调一下呢?"沈莞想这倒是一个难得的好机会,就成竹在胸地说: "找蒋平啊, 他肯定愿意的。""他!"李薇作出一副狂吐不止的模样,说,"他只会 出卖人,哪会帮助人。"沈莞示意她小声点,说:"别这样,他其实人挺好的。那次 是一念之差嘛,你不能总揪住他不放呀。"沈莞见李薇若有所思地想着,又说:"不 如我帮你去说?"李薇不好意思打击沈莞的积极性,就无所谓地点了点头。 李薇走后,沈莞就回过身,对蒋平说:"你愿意帮别人一个忙吗?"蒋平莫名其 妙, 赶紧点头,等着沈莞的下文。沈莞趁机说:"李薇星期五有事,想和你调一下 值日生。""哦。"蒋平本想告诉沈莞自己星期五也有事,可话到嘴边却变成,"全班 这么多人,她为什么偏偏和我调?""因为她想和我一起做值日生呀!"沈莞说。 蒋平不解地说:"至于嘛!值日生还非一起做。其实你可以和她调。"沈莞心想 你也太粘了,不就调个值日生吗,这么不爽!不由不满地问:"你到底愿不愿意啊! "看到沈莞不高兴了,蒋平才说:"我星期五要赶去爷爷家,家里有点事,所以不能 调了。""你早说不就得了。"沈莞埋怨道。她立即向李薇跑去,说:"李薇啊,蒋平 他有事, 那就我和你调值日生吧。"李薇本想给蒋平将功补过的机会,不料蒋平还 是这副德性, 不禁生气地提高了声调:"我就知道他是这样的人!真让我恶心!他 怎么这么小肚鸡肠? 他还是不是男人?"沈莞就差没上前捂住李薇的嘴了,她心里 急了:早知道就不要自告奋勇去撮合他们,现在反而弄巧成拙,李薇更讨厌蒋平了。 她歉意地对李薇说: "他真有事,你别冤枉他了。我跟你调好了。""不用了。大不 了让别人代我做一下。 别人可都是乐于助人的,不像他——"李薇的女高音在沈莞 听来格外刺耳。 沈莞忐忑不安地回到座位, 还没坐定,蒋平就丢来一句话:"沈莞,你为什么 要这样做!"沈莞一脸困惑地望着他,问:"我怎么了?""你刚刚不是跑去告诉她我 是多么多么坏,不肯调值日生吗。现在可好了,她更恨我了。"蒋平气呼呼地说。 "你!"沈莞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原来好人是做不得的!一心想使李薇和蒋平 和好的沈莞,一时间成了两头不讨好的人。李薇怪沈莞多事,分不清是非,蒋平怪 沈莞无事生非,挑拨离间……沈莞越想越气,强忍住眼泪转过身,留给蒋平无言的 背影。 蒋平不在的时候, 郭萧楠悄悄地对沈莞说:"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你别把 蒋平的话放在心上, 他很快就会明白的。"沈莞看着郭萧楠友好的眼神,信任地点 点头。只要还有人能理解她,她就做得值得。 聪明的李薇不久就发现了沈莞和蒋平闹翻了。 她得意地对沈莞说:"怎么样, 他原形毕露了吧! 你也受不了他了。"沈莞又好气又好笑地想:还不都是因为你! 她自我解嘲地说:"这下我们可是统一战线了。真是同仇敌忾啊。" K84 慢慢起动了。李薇拼命向站在窗外的妈妈和亲友们挥手。第一次出远门, 心里自然是兴奋难耐,何况是直奔赫赫有名的北京大学! 火车上的每一分钟都那么难熬。李薇也懒得说话,只有把随身听里的录音带翻 来倒去地听。爸爸关切地问了一声:"累不累呀?靠我身上睡一觉吧。"李薇摇摇头, 眼睛望着窗外千篇一律的景象出神。 这一天还是来了。关于这一天,李薇脑海中已经想象过一千遍了,可现在她却 在悄然地度过这一天了。这一天其实也没什么不寻常,李薇激昂的心渐渐恢复了平 静,潜伏在心底的那份不安不时抬头。究竟有多少把握?李薇实际是不敢回答这个 问题的。 车厢里渐渐静下来,大家都慢慢睡去。李薇却睁大了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前方。 车厢大门上方的屏幕上不断跳动着字幕,重复了一遍又一遍,永不疲倦似的。李薇 无所事事地一遍又一遍看,耳朵里正是许茹云轻柔哀怨的声音。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天亮了。车厢里又恢复了生气。车子离北京越来越近了, 李薇平静的心又开始激动了。 广播里响起了播音员亲切悦耳的声音,告诉旅客列车前方是北京站。李薇"呼" 地站了起来,伸展了一下身子,对爸爸说:"总算到了!"她理了理披肩长发,从包 里拿出厚厚的大衣——都说北京冷,妈妈特地去买了一件长及脚踝的羽绒大衣。 火车准时到达了站点,喇叭里开始播放喜气洋洋的音乐。李薇裹着宽大的羽绒 服,舒服地用脸蹭了蹭领子上滑溜溜的毛。"一点儿也不冷嘛!"下车后,她不由向 爸爸抱怨, "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厚的衣服了。""谁让我们没有熟人在北京呢,一点 儿也不知情。 "爸爸背着两个大包走了一段路也觉得热了。两人在拥挤的北京站口 问了半天路,才大体听明白了。倒了地铁后,他们就打了一辆车。司机一听他们要 去北大,就热情地问:"哪个门儿啊?""就一般的大门。"李薇心里奇怪地想大门还 能有几个呢。 "每个门都是大门。"司机被逗乐了。 李薇便把邀请书从包里拿出来, 递给司机,说:"您看一下地址吧,我也不知 道这是哪个门。"司机一看,很内行地说:"原来是文艺冬令营!你是什么特长?"" 唱歌。"李薇有些得意。 "我每年这个时候都载几个孩子去考,好像竞争很激烈。"司机开始如数家珍地 把他载过的孩子一一详述。 车子在北大西门外停了下来。李薇一下车,就看到那个故宫式的大门,门前一 对威风凛凛的石狮子。"是这儿,我在好多书上看到过!"李薇对爸爸说。 爸爸带着点崇敬的口吻, 说:"真是高等学府啊,大门都这么气派。嘿,没想 到这辈子有机会来北大走一遭。 "两人一路问去。园林一般的校园正是白雪皑皑, 传说中的未名湖上一群学生正在开心地滑冰,欢笑声不时在四周响起。李薇艳羡地 望着来来往往的学生,想:要是成为他们中的一员真是别无他求了。 好不容易找到了报名处,李薇领到了冬令营的日程安排。冬令营共分三次选拔 赛,都采取淘汰制,明天就是初赛。李薇心中一凛。爸爸眼尖,看到了日程安排表 上"食宿自理"四个字。他就问负责老师:"学校里有住的地方吗?"负责老师正忙着 填写表格,漫不经心地说:"出大门自己找去!"李薇很不悦地看了他一眼,想这么 一个小小的教职工都狂成这样,其他人还不知怎样呢。她拉了拉爸爸的衣袖,先跨 出了报名处的大门。 两人原路返回西门,又问了几个人,才在附近一家招待所安定下来。爸爸特地 去买了个北京烤鸭,对李薇说:"今天好好休息,明天就要全力以赴了!""哦。"李 薇胡乱吃了几口烤鸭,心里患得患失了好一阵。虽然只是匆匆瞟了一眼北大,可她 无可救药地爱上了她。如果这次失败了,她真恨不得死去。 第二天,各项目的初赛在几个考点同时进行。李薇坐在教室门外,看着一个一 个同龄人张着踌躇满志而又不安的脸进去,又看着一个一个人没有表情地出来。终 于喊"李薇"了。李薇缓缓站起来,推开大门走了进去。没有舞台,没有音响,就一 个录音机,几个评委。 听过几百遍的熟悉的旋律响起了,她咽了一下口水,整理好杂乱的思绪,把自 己完全放在音乐中。"哎——"李薇一张口就立刻进入了状态,活脱脱一个宋祖英, 尽心演绎着《好日子》。李薇不但模仿宋祖英的眼神和动作,连一些转调、滑音、 拖腔等小细节都自己揣摩出来了。 可是她没唱几句,就发现有人进来了,和评委中的两个人谈着什么。似乎大家 对她的演唱没什么特别关注。她心中微微一冷,不过马上又含笑着唱歌,竭力不出 现一丝闪失。结束时,她毕恭毕敬鞠了一躬——没有掌声,已经在喊下一个了。 李薇恍惚地走出这间教室。 爸爸迎了上来,热切地看着她,问:"怎么样?顺 利吗? ""很好,发挥很正常。"李薇说完都觉得有点自欺欺人。这个回答似乎是每 次大考后的那个,可究竟"好"过几回?没想到这么多天来的激动、浮躁、坐立不安, 就这样完了。仅仅几分钟就可以改变一生啊!虽然李薇心中仍期待,甚至相信自己 能顺利通过初赛,可失败的预感一次又一次噬啮她的心。 "我们可以去附近玩玩了,明天晚上才发榜呢。"爸爸拿着北京旅游交通图,说, "我刚刚仔细看了地图, 北大离圆明园、颐和园都挺近的,我们下午就先去圆明园 ……"李薇哪有心思去玩,她的心都系在明天晚上的那张榜上了。她也不好说什么, 任凭爸爸在一旁安排。她本来一直对自己的实力很有信心,相信自己唱出了前所未 有的水平。可那个陌生人进来后,她就开始胡思乱想了,觉得没人重视她。所以即 使是玩,李薇也不能畅快地玩,连在镜头前都笑得不太自然,爸爸只得一遍遍说:" 笑一笑,茄子!"圆明园也没什么特别之处,李薇私下里觉得它们比不上苏州园林。 不过北京的园林实在是大,走得脚都肿了。晚上回招待所时,李薇很不得立即倒在 床上睡到天亮。可她顾不上休息,迫不及待地拉着爸爸去看复赛名单。 他们到时,名单周围已经水泄不通了。李薇仗着隐形眼镜撑腰,站在人群外的 石凳上看。匆匆扫了第一遍,没有"李薇". 她心里死一般寂静,深深吸了一口气, 又不甘心地从第一个名字开始仔细看,可是找遍了整张纸,都没有"李薇". 她的心 狂跳不止,不由对爸爸说:"我看不大清楚,你去看一下吧!"果真没有,确实没有。 李薇可以不相信自己再三的寻觅,却不能不相信父亲的判决。她无声地闭上了眼睛。 复赛都进不了,这不仅令她难堪,更令她绝望。这辈子都别想来这儿了,这儿就只 是一个梦,在黑暗高三里一度照亮过她的梦。一周的冬令营她只过了三分之一就被 淘汰了, 还留在这儿做什么呢?家,回家吧。她强忍住眼泪,对爸爸说:"我们明 天可以走了。 "爸爸一样的难过和失望,这么多天来维系着全家快乐的一个梦,现 在顷刻之间破碎了。 可他不想埋怨什么,只是装作没事似的,说:"不急,还有几 天正好去看看故宫、 天安门什么的,我以后不大有机会来北京的。"李薇心疼地点 了点头,想:我呢?我有机会吗? 回苏州的火车上,李薇觉得整个人虚脱了似的。还是同一列火车,只不过去北 京时它叫K84 ,回苏州时却叫K83 了。她也一样,虽然还是李薇,回来时却不是那 个"要进北大"的人了。她想起老板的话,想起同学们的话,心中百感交集。早知道 就不去北大了,现在她很可能成了一个笑话。 "李薇你回来啦! ""结果怎么样啊?""北京好不好玩?有没有给我们带吃的回 来?"…… 李薇才踏进教室,已有四五个人围了过来,唧唧喳喳地说开了。当然,大家最 关心的还是冬令营的结果,都想知道李薇是不是被北大录取了。 李薇遥想出发前的自己是何等激情满怀,所有人都以为这个机会是非她莫属了。 可现在,李薇只能亲口告诉他们她失败了,尽管要她亲口说出这个结果很残忍。 大家都不相信似的, 不由问了一句:"怎么会呢?北大会不会过些时候再寄通 知来呢?"李薇也懒得细说其中的过程,只是轻描淡写地说:"反正就是没录取。他 们好像录取了很多北京人……""啊,怎么高考照顾北京,连特长生也照顾北京,太 不公平了……"一时间, 话题转向了地方保护主义。李薇黯然地走开了,走到位置 上拿了本书看。她知道今天是最难熬的,见一个人得报告一遍自己的惨败。不过过 了今天就是二十多天的寒假了,二十多天足以把她调整过来,也足以让大家淡忘一 些事。 回家的路上,沈莞知道李薇心里很压抑,她也不敢把话题扯向北大,只是不断 对李薇说些班里近来发生的事。敏感的沈莞有一种强烈的感觉:那个活力充沛而且 有些骄傲的李薇正在消失。她"唇亡齿寒"地偷看了一眼失落的李薇,想黑色七月后 自己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在所有人都以为她"前途光明"的时候。 这种压力好像跟随了沈莞好多年了,大概是从小学五年级开始的。记得当时她 很悠闲地在听"小虎队"一首伤感的歌曲,然后她的脑袋就一点点浮现出一幅画面: 班里好多人都进了很好的初中,而自己只能躲在一边看着他们兴高采烈的样子。 当时,沈莞是班里成绩第一的学生。 初三填志愿那阵,这种感觉更强烈了。她甚至看到了一年后初中同学聚会,有 人在重点中学,而她却一声不吭地坐在角落里,因为她的高中很普通…… 这时,她还是班里排第一的学生。 如果一定要找"变态"的话,沈莞觉得自己当之无愧。可惜的是,她是那种知道 自己病因却无能为力的人。 所以,寒假对沈莞是另一种痛苦。明明有二十多天可以放松,可以挥霍,她却 不得不强迫自己争分夺秒地看课本、做习题。因为她能"看见"别人在家里苦干,也 能"看见"别人考上了重点大学。 平淡无奇的寒假过去了一星期。爸爸忽然接到了老家的电话,告诉沈莞堂哥马 上结婚了,全家都要回老家过年。 "什么!这样来回不就一星期过去了!"沈莞连忙摇头,"不去了,我都高三了! ""你这孩子, 你堂哥可是我们沈家唯一的孙子,这么大的事情你怎么能不去!"爸 爸不答应。他好久没回湖南老家了,这次乘喜事一并回去探亲。 沈莞固执地摇头, 说:"我管他什么孙子,他结他的婚,我考我的大学,我们 都管好自己就是了。反正我不去,寒假就三个礼拜,我凭空比别人少一个礼拜,开 学了还能赶上吗!""你别这么自私好不好,成绩又不是一个礼拜就能决定的。不能 为了高考连亲情都不要了吧!"爸爸有些生气。 "好了,去还是要去的,小莞你就在火车上,还有晚上抓紧时间温习吧。"妈妈 打圆场。沈莞委屈地想:现在都说得那么好听,到时候考砸了你们又会问我怎么没 用心复习! 她烦躁地快步进房,仰面躺在了木地板上。天花板上还是那印着整齐花纹的墙 纸,十年了居然还是老样子。沈莞刚搬进这套房子时,第一个晚上就这么望着顶上 的墙纸。想不到这一望就是十年。当时的东西还没变,人和心却早已百转千折了。 而这一生也并没多少个十年啊!沈莞无奈地问自己:"后不后悔一直做个优秀生?" 如果一开始她就成绩平平,没甚特长,周围的人说不定也不会再对她有什么特别的 期望,即使考砸了也不会招来指责。 可是, 太普通了也难啊。别人会把优秀生拿来作比较,一天到晚说一些"你看 人家XXX ……"之类的话。哎,不管做优秀生还是普通生,只要是学生,都累啊。 三周的寒假一眨眼就晃过了。开学了又是应付期初考试,然后就是每一科目的 炒冷饭。 新课早就讲完,每一科上课不过是重讲以前的内容,然后做练习。以"素 质教育"闻名的东吴中学,对高三学生也只能用题海战。 英语老师穆又灵就一边发厚厚的练习卷, 一边说:"你们别怨,没用的。我们 虽然常说东吴中学的学生如何如何优秀,可好多学校,特别是农村学校,死做了不 知多少题目,如果我们的学生在进大学门时就被人挤掉了,又从哪儿体现优秀的素 质呢?你们就不停地做吧……"老板则干脆在黑板上弄了个傻气十足的"倒计时".每 一天进教室,"倒计时"就提醒你高考又近了一天了。别的"倒计时"都是喜庆意味的, 什么香港回归啦,澳门回归啦,就"高考倒计时",像口丧钟悬在每个人心上。 中午,李薇又去楚园温习功课。好久没去楚园了。本以为有望被北大特招,不 免心中松懈了几分,现在只好重新发动机器了。 她找了个石凳坐下来,拿出历史书认真地翻着,不时地背一遍。楚园里迎春花 盛开,松柏青翠,鹅黄与古绿强烈地对照,像要碰撞出什么灿烂的火花。几只小鸟 停在李薇脚边,热闹地叫唤着,大概是在说"春天不是读书天"吧!李薇忍不住抬头 对它们一笑——忽然发现一个大个男生也向她一笑。 有点面熟。李薇肯定他是隔壁班的,元旦在他们班担任特邀嘉宾时见过。 "李薇?"男生走了过来,试探地问候了一句。 李薇点了点头,友好地笑着,说:"你好。""你也来复习功课?"男生没话找话, 又问, "可以坐下吗?"李薇略一点头,男生就在李薇边上坐了下来,自我介绍:" 倪藐,七班的,在元旦晚会上我们见过的。""是啊,当时你还唱了一首《心太软》 呢。 "高中三年了,李薇第一次碰到这样的情况。她感到心中有些乱,有些甜,但 她很乐意和这个倪藐交谈。 两人聊得很投机,一晃都快上课了。倪藐起身,问:"一起回去吧?"李薇沉思 数秒,说:"你先走吧,我还有点事。""好的。"倪藐是聪明人,知道女孩子的矜持。 他匆匆和李薇道了别,大步向教室走去。 李薇微微松了口气,紧跟着也向教室走,不料正撞上胡康成。她暗自庆幸倪藐 早走了一步。 "李薇啊,怎么回来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情况怎么样啊?"胡康成问。 李薇心里暗暗叫苦,只得急急忙忙地说了两句,然后就要赶回去上课。刚转身, 就听胡康成说:"沈莞是你们班的吧?""对啊。"李薇点头。 "让她来我这儿,有事找她。""好。"铃响了,李薇撒腿就跑,心里却琢磨胡康 成为什么要找沈莞,莫非是有保送的名额?李薇多么期待还有什么机会落在自己头 上,可让她低三下四地去求胡康成她又做不出来。 沈莞一听胡康成找她,奇怪得不得了,两人几乎没打过交道。不过她还是很快 就去了。胡康成一见沈莞,就热情地让她坐下,一会儿问这一会儿问那,沈莞只得 茫然地逐一回答。 过了好一会儿, 胡康成才说: "沈莞, 不错的学生啊,考过年级第一,出过 《纯情时代》,奖学金都捐给了希望工程……老师同学对你都很满意。我们研究了 你的入党申请书,想重点培养你……"啊!沈莞一震,入党!她虔诚地望着胡康成, 屏住呼吸,静静地等着下文。 胡康成随和地说:"也没什么特别的事要做,不过是经常交一些思想汇报上来, 没事呢就找我随便谈谈……当然, 最后能不能入是另一回事了……""知道了。"沈 莞忙点头。 走出胡康成的办公室,沈莞还有些云里雾里。虽然她不知道班里有几个人有如 此的待遇,但她肯定人数不多。能被选上就是一种荣誉了。不过,她除了向李薇交 代了几句,谁也没告诉。她不想太招摇。李薇"北大之行"前后的过程她看得很清楚。 早上, 大家都在专心地念外语,老板兴冲冲地进来了,有些激动地说:"告诉 大家一个好消息!""难道高考不考历史了?"李薇心里嘀咕。 "我们学校请来了全国五十所重点院校招生办的负责人, 这个星期六在学校里 开咨询活动,机会难得啊!什么复旦、交大、人大都来了。你们和家长都要来,好 好问一下情况……""问什么呀?"有几个人在座位上问。 老板笑眯眯地说:"都行,你们面对面问个清楚吧。""老板笑起来挺可爱的嘛! "李薇撑着下巴望着老板,说。周围几个同学不由被她逗得直笑。 沈莞本来也没把这个咨询活动当回事。不想语文课后陆老师把她叫到一边,推 心置腹的样子, 说:"这个咨询会很难得啊,你把你那些材料整理好,拿些有代表 性的文章、 奖状,到时候递给你中意的大学的负责人……""啊?"沈莞脸一红,这 不是王婆卖瓜吗, 不禁脱口而出,"要我自己去送呀!"陆老师点着头,说:"自己 送比较好。这也是一种推销嘛,你怕什么吗?直接递上去,和他说你取得的成绩, 问他有没有什么优惠政策……"好说歹说, 沈莞才点头答应,可心里虚得很。她不 知道当着这么多同学的面去递材料会引来多少非议。她想了又想,决定去找胡康成。 反正胡康成一向负责学生工作,何不借谈心的名义问个清楚。 胡康成正在看报纸,沈莞来找他令他很高兴。他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沈莞心 里盘算这哪是"谈心",分明是"演讲",和胡康成负责的一周一次的集体晨会没什么 区别。沈莞几次想开口询问,都没有机会,直到临出门时,沈莞才鼓足勇气,问:" 胡主任,语文老师让我在星期六的咨询会上递材料给大学负责人,这样做行吗?"" 这样——我倒不大清楚。你试试吧。不过好像保送名额都陆续来了,也许个人递材 料他们不会重视吧,还得学校出面的……"沈莞心里一慌。什么?保送名额都来了? 她怎么一点儿都不知道呢?难道一个名额她都没份?她可是出过作文集的"小作家" 呀! 沈莞越想越觉得可悲。看来她是没份了,不然陆老师也不会让她自己去递材料。 哎,到了现在,沈莞也不想什么北大了,什么复旦,南大的中文系她都要了。也许 高考她会成功,可她累了,不想冒险了。她投降了。 东吴中学这次咨询会声势浩大,惹得其他学校的学生都想混进来。为了保护自 己学生的利益,学校给每个学生发入场券两张,由传达室的老张在校门口收票。 教室门口张贴着大学的名字,学生们可以按照需要择校询问。什么农业大学、 地质大学,根本就没人踏足,而南大、复旦、交大、人大之类却是人满为患。 妈妈几次问沈莞: "要不要去送材料?"沈莞一看这么多学生,就含糊地说:" 再等等吧。 "两人逛了一圈又一圈,热门大学前的人数只见多不见少。妈妈有些着 急了:"再等还是这样啊,还是早点送了去。"她见沈莞尴尬地站在原地不动,就说: "你是不是不好意思?那我去帮你说。"她径直走到人大招生办的负责老师面前,说: "老师您好,请问人大招文学特长生吗?"那老师一愣,问:"您指什么?"妈妈忙说: "我女儿发表过近百篇小说、 散文,得了很多奖,还出过书。你们学校招不招这样 的特长生? "老师笑呵呵地说:"好学生我们当然都要的。"妈妈赶紧隔着人群把沈 莞叫过来,说:"快把你的材料给这位老师!"沈莞只好从包里慢吞吞地拿出一叠材 料和书,被妈妈一把抢过去,放到负责老师手中。那老师快速翻了一遍,对沈莞说: "很不错啊!我是教哲学的,你有没有兴趣报哲学,我可以现在就录取你。"沈莞不 知所措地看着妈妈, 没料到会得到这个答复。妈妈就问:"那哲学系出来是干什么 的?""干什么都行的。"老师说。 沈莞一听,立刻在心里否决了。"干什么都行"不就等于"干什么都不行"吗!她 对老师说:"我们再商量商量。"沈莞正待挤出人群,叶姗姗和她的妈妈出现了。叶 妈妈一眼就看见了负责老师手中拿着沈莞的《纯情年代》 ,立刻说:"我女儿是沈 莞的同桌,在音乐、美术方面都很有造诣的。""哦?那真是素质全面的人才啊!我 们现在正需要成绩好又多才多艺的学生。"老师赞许地说。 叶妈妈便把叶姗姗拉到跟前,和老师长篇大论地说了起来。那老师很耐心地听 着,样子极为儒雅。只是到了后来,他见来的人越来越多了,而对方也没有要停的 的意思, 就说:"不如你们留下详细的情况吧,到时如果你们报考人大,我调档案 时会特别关注的。 ""好的好的。"叶妈妈感激地说。她刚把表格填完,后面就有一 大批人挤上前来填,惟恐漏了好机会。谁都知道调档比例是1 :1.2 ,即使你分数 达到了,也可能在调档的关口被莫名其妙地挤掉。让大学负责调档的人对你有印象, 无形中就等于高考多拿了几分。 沈莞又在复旦、南大送了材料,心里却明镜似的清楚这不过是自我安慰罢了。 她漫无目的地站在一边,看妈妈在人堆里认真地听着什么。 "沈莞! "李薇从沈莞身边走过,拍了她一下,说,"我今天到处留名啊!几乎 有一半大学我都留下了详细情况。 ""有用吗?"沈莞想全校有那么多人,大家都留 名和大家不留名没什么区别。 李薇说: "管他呢,多一条路就保险一点。好了,不跟你说了,我还要去看看 其他大学那!"她说完就拉着爸爸钻进了人群。 感兴趣的大学就那么几个,沈莞决定离开了。她好不容易才把妈妈说动,两人 向校门口走去。一路上,妈妈还在不断问:"还有没有什么好学校漏了?"两人正走 着,迎面碰上了语文陆老师。陆老师关切地问:"沈莞,材料递了吗?""递了。"沈 莞点头。 妈妈笑盈盈地说: "陆老师啊,我一直想当面谢谢您!您这么关心我们沈莞… …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您……""好学生老师都喜欢的。 "陆老师笑着说,忽然又有 些神秘的样子,问,"你们去找过乔方正了吗?""没有啊。"沈莞不解地说。找老板 干什么? "听说来了好多保送名额, 有的还是重点大学的中文系,估计是沈莞的……不 过具体细节我也不太清楚, 你们还是去问问吧?抢得很厉害啊……"陆老师很自己 人的口气,意味深长地说。 "好好,真太感谢您了!"妈妈连连说。 告别陆老师,妈妈就挽着沈莞去办公楼看老板,顺便探探情况。 老板像是什么也不知道似的, 提都没提"保送"两个字,只是说:"小家伙好像 最近没考出水平, 期初考试也只有班级第十名。以前她可是年级第一啊……"妈妈 检讨地说: "其实我们也有责任。老家里办喜事,回去了一趟,一周多就浪费了。 可能她没好好复习吧……"沈莞无聊地站着, 心不在焉地看着窗外,窗外的大槐树 都有三层楼高了, 茂密的枝叶里似乎停着只小鸟……忽然,老板问:"沈莞,如果 有中文系的保送名额, 你愿意去吗?"点头。沈莞嘴巴还没张开,头就习惯性地点 了点,心中升起一丝喜悦:终于切入正题了,保送! "乔老师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中文系没什么出息。我倒希望沈莞能上 什么外语啊、金融啊……"妈妈在一边说。 沈莞心里直埋怨:妈妈,你懂什么!我要的是一张入场券,入了场再想调位子 就好说了 ."可是我喜欢中文呀!"沈莞说。 老板笑了, 对妈妈说:"小家伙喜欢,你没办法的。不过说实话,其他系的名 额不一定轮得到沈莞,中文她最有希望了。""是是是。"妈妈也是聪明人,立刻说, "那就请乔老师多多关照了, 帮我们沈莞争取一下……""我当然会尽力推荐了。不 过最终能不能得到还得看学校的意思了。"老板说完,又补充道,"竞争太激烈了, 自己班倒也罢了 ,还有另一个文科班的人和你抢名额呢……"不管怎么说,老板的 话给了沈莞新的希望。诱人的名额已经近在咫尺了,就看谁是那个幸运者了。 李薇每天必去楚园,也就每天必遇倪藐。两人一见面,似乎总有说不完的话。 李薇几乎什么都说了,小时候哪儿摔过一跤,初中某个同学被她取了个外号…… 两人认识十来天后,有一天倪藐突然问李薇:"我可以做你的男朋友吗?"李薇 强忍住笑, 说:"你不觉得很离谱吗?我们才认识几天?""可这几天,我完完全全 认识了你。我知道这很唐突,可你知道,我们都高三了,如果现在不说,我怕以后 没机会了……你不知道我有多么喜欢你! "倪藐虽然长得人高马大,可说起甜蜜的 话还是相当细腻的,弄得李薇的心砰砰直跳。 初中时李薇虽然和方成城恋过一场,可他们纯得很,从没互相表白过,只是心 照不宣地爱着。小弟弟蔡雍喜欢自己,李薇也清楚,可至少他从没亲口说出来。现 在,一个刚刚认识的男生,当着面勇敢地对自己表白,怎能不令李薇慌乱而惊喜! "答应吗?"倪藐专注地看着李薇的眼睛,轻轻地问。 李薇此刻觉得自己好像也爱上了倪藐。也许男人是爱一个他喜欢的人,而女人 就是爱一个爱她的人。 可要她说出"好的"又实在令她为难。她紧张地说;"我们… …还是以朋友的身份试着交往下去吧, 我现在不想谈朋友……"倪藐宽容地朝她一 笑,说:"好的,不过我要你知道,我是真的喜欢你,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李 薇的心像是浸泡在甜蜜的水中,膨胀又膨胀。她垂下了眼睛,有些不习惯两人关系 霎那间质的飞跃。爱情,真是一个奇怪的东西,说来就来,而且是在她认为最不可 能来的时候。而倪藐,这高中三年里也许和李薇无数次擦肩而过,也可能永远都如 此,却一个不小心闯入了李薇的世界。 "晚上我送你回家,好吗?"倪藐问。 "你家和我家是相反方向啊!"李薇说。 倪藐很帅气地笑了,说:"我不在乎。我想和你在一起,多一分钟是一分钟。"" 那好吧。 "李薇柔声说。倪藐的话里仿佛有着强烈的磁性,令她无法抗拒。这时, 她莫名地想起了小弟弟。李薇不知道蔡雍知道了这件事会有什么反映。不过现在这 样下去也挺好,顺其自然吧。 因为高考下午的时间段是三点到五点,所以老板就让大家每天多上一节自修课。 (8 )班因此成了整个高三留得最晚的班级。但老板的理由倒也差强人意:这样做 有利于大家调整生物钟,不要到了下午四五点就想着回家吃东西。 倪藐仍旧每天送李薇回家。他放了学就去篮球场打一通球,出一身汗,然后等 李薇来找他一起回家。 碰上李薇兴致高时,两人还要过会儿招。倪藐是班级篮球队的主力,号称第一 中锋,光那一米八四的个子就足以威慑一般的高中生了。不过在李薇面前,他常常 让她。这才叫风度嘛。 周末,倪藐教李薇打球,李薇咯咯直笑,甚是开心。 "姐——"李薇猛一回头,发现蔡雍站在那里。蔡雍眼睛不断朝倪藐看,像是审 视又像是猜度。 李薇心里咯噔一下,不知该怎么向小弟弟介绍倪藐。毕竟,她从未在小弟弟面 前提过倪藐。 倪藐对小弟弟倒是知道不少,李薇知道的他几乎全知道了。他友好地伸出手, 说:"你好,我是倪藐。""哼,我管你是谁!我只想知道你们是什么关系!"蔡雍心 里嘀咕,伸手冷淡地握了一下。 李薇朝倪藐一笑——这一笑把李薇的心事全部泄露给了蔡雍, 说:"小弟弟也 是篮球迷, 你们两人来一场?"蔡雍把书包往地上一扔,脸上还挂着笑,声音却有 些"咬牙切齿": "好啊,我也正好热热身。"倪藐很大度地说:"好,你先进攻,我 来防。 "说完把球抛给蔡雍。蔡雍冷笑一声,猛地运球向他撞去。倪藐一惊,见来 者不善,立刻往边上挪了一步。蔡雍乘机突破,跳起身就想投球,被箭步冲上来的 倪藐盖了个火锅。 "漂亮! "李薇赞叹地说,然后向他们做了个手势,说,"一比零,现在是倪藐 进攻。 "倪藐不紧不慢,每个动作都很到位,连假动作都很专业。本来蔡雍篮球打 得也不错,可他心里窝着火,哪有心情去辨什么真假,一见倪藐带球突破,就用力 去挡,硬是把球拍掉了。倪藐被撞了个趔趄,差一点就摔倒了。 李薇忙走过来,对蔡雍说:"犯规了!怎么回事嘛,多危险!"蔡雍咬着下唇, 一句话也不说, 捡起地上的书包就走。李薇跑过去,拉住他,埋怨道:"发什么神 经呀, 我又没怪你!""我是发神经,怎么样!"蔡雍骑上车,头也不回地走了,把 李薇晾在原地。 "这孩子!"倪藐淡淡一笑,对李薇说,"我们也走吧?"李薇很过意不去,说:" 你有没有被撞疼?小弟弟今天真是疯了!哎,懒得理他。""他可是对你一片痴心哟。 我理解。"倪藐毫不介意地说,永远是谦谦君子的风范,说得李薇心中越发感动了。 李薇心想:如果小弟弟再这样无缘无故地发毛病,我就和他绝交。早点断了他 的念头也好。 蔡雍回去就后悔了,后悔了一夜。第二天他早早地在路口等李薇上学。 李薇板着脸说: "你以后要发毛病先通知我一声,我可不愿再看你脸色。""对 不起, 姐,以后不会了。"蔡雍急忙说,"相信我,我是说真的。"李薇在心底犹豫 了一下, 还是决定说出来:"我希望你明白,我只把你当弟弟看,没有其他意思。 即使没有倪藐, 我们之间也还是不可能的。"说这番话的虽然是极悦耳的声音,可 每一个字都像针扎在蔡雍心头。他眼圈一热,两滴眼泪就涌了上来。他把头扭到一 边,拼命咽唾沫,不想让李薇看到。 李薇装做没看见,心中有些不忍,却又无法不把蔡雍和倪藐作比较。蔡雍怎么 看都像个不成熟的孩子,连最起码的安全感都不能给李薇,这么一点小事居然能掉 眼泪!李薇失望地叹了口气。 过了好一会儿, 蔡雍才恢复平静,说:"我们还是朋友,对吗?""当然,我可 是一直把你当弟弟的,除非你不要我这个姐姐了。"李薇松了口气,又想起了什么, 赶忙说, "我希望你不要对倪藐有什么敌意,既然你我是朋友,我希望你和他也成 朋友,ok?""都听你的。"蔡雍失魂落魄,幽幽地说。 李薇绽开了笑脸,说:"那我帮你们定个时间,你们好好聊聊?""好。"蔡雍没 有力气去想,他觉得好累。 到了高三下学期,所有的副课都被取消了。每天反复来反复去的就数语外史政 五门课,再加n 多的自修课。但自修课永远不会嫌多,因为谁也没有办法做完那如 山高的卷子。高一高二时,东吴中学是"素质教育",老师难得布置作业。于是,为 了得到好名次,大家都自己买这种那种参考书。现在,学校成天都在发参考书,光 老板的一门历史,就至少有十四种参考书,还不包括每周一次的练习卷。真不知道 中国的图书出版业是不是被参考书带动的。 自习课上,沈莞习惯性地做着参考书。选择题太多了,她连ABCD都懒得写了, 就在选项上直接勾一下,反正也是自己批改,只要自己能看清楚就行了。 老板来了,叫了几个同学出去。过了一会儿,那几个同学进来了,老板又叫了 几个出去。这一次,郭萧楠也被叫出去了。 "怎么了?全班性谈话?"蒋平自言自语。 沈莞回头对他嫣然一笑,说:"那待会儿就轮到你我了。"两人已经冰释前嫌了, 说来还得谢谢郭萧楠。寒假里,沈莞还收到了蒋平的新年卡,上面温馨的话语给枯 燥的假期抹上了几许亮色。 郭萧楠进来后,蒋平就迫不及待地问:"老板找你干什么?"郭萧楠笑了,说:" 浙大来了三个中文系的名额。老板把班级第一名到第十名都喊出去了,问谁想要。" "好家伙,真福气!"蒋平一拍桌子,喝道。 沈莞酸溜溜的,想:我这个"第十名"什么也不知道啊!老板也不问我一声。 "福气什么, 我又没要!"郭萧楠不以为然,又说,"根本就没人要,所以老板 问了这么多人。 否则三个名额早就抢光了,还轮得到问我?""为什么不要?"蒋平 和沈莞同时惊叫,百思不得其解。 "嗨, 浙大中文系不就是杭大中文系嘛,浙大是理工科出名的学校,合并后才 有中文系的。中文系本来就没几个人要,何况是杭州大学的中文系,可能还不及苏 大呢!"郭萧楠像是知道得很多。 沈莞正想问后来有没有人要这个名额,老板进教室了。他随意地在过道里走动, 经过郭萧楠身边时停下了脚步,问:"郭萧楠想考什么学校呢?""中国政法大学。" 郭萧楠仰着头,想也不想地说。 老板摇头, 说:"风险很大哟。其实浙大中文系挺好的,你还是好好考虑一下 吧。 "郭萧楠满不在乎地说:"我就想考中国政法。我中文一塌糊涂,不行的。"老 板见他"冥顽不灵",只好摇头作罢。沈莞看着老板胖胖的背影,想:怎么不来问我? 怎么不来问我! 最后,排名二十五的叶姗姗向老板要了这个名额。可浙大方面一看叶姗姗的情 况,觉得名次太低,就谢绝了。就这样,浙大三个保送名额全部作废,令老板扼腕 痛惜, 在讲台上大谈"你们不要太心比天高了,现在都觉得自己了不起,到时候又 考不上理想中的大学……", 说完还特意看了郭萧楠几眼。郭萧楠耸了耸肩,小声 说: "看来我要是考不上中国政法,就会成为老板教育下几届师弟师妹们的典型范 例了。"保送名额渐渐多起来了,班里整天人心惶惶,不知哪个lucky dog 能拿到。 可事情往往是这样,成绩太好的学生总想要最好的名额,而一直放弃,而成绩一般 的学生又拿不到名额。保送让班里的学生更强烈地意识到人生来就是不平等的。 班里已经有几个学生顺利拿到名额了。一有保送这块招牌撑腰,人立马就不一 样了。大家都死做题目的时候,保送生们总显得有些悠闲。这无形中刺激了其他人, 恨不得把保送生们都赶回家。 沈莞这几天都很焦急,也很奇怪,为什么排在自己后面的人都有保送了,自己 还是没有着落。就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卢可风一阵风似的冲进来,大拍沈莞的桌 子,说:"沈莞你可真沉得住气,都要保送清华了,也不告诉我们一声!""什么?" 沈莞一片茫然,抬头望着卢可风。 "你不会一点儿也不知道吧!我都知道了,你当事人还不知道?"卢可风崇拜地 看着沈莞,两手抱成一团,放在胸口,说:"天,清华,杀了我吧!"沈莞像是有些 听懂了, 着急地说:"到底怎么回事,你快说清楚!""是这样子的。我去老板那儿 问题目,正好老板在和刘小苇谈话。我听见老板说' ……你虽然现在排名第一,可 保送也不是任你挑……比如清华中文系这个名额,就是给定沈莞的……' 我一听, 真是为你高兴啊, 清华,哇噻!"卢可风兴奋得像是她被保送清华了,连话都说不 像话了。 沈莞心中一番荡漾,狂喜得不知所措。原来这么多天来的惶恐不可终日都是多 余的,上天早就给她准备好了一份礼物。 回到家,沈莞就把保送的事这么长那么短说给父母听。 妈妈幸福地笑着,说:"小莞,我太高兴了,太高兴了……"爸爸只稍微乐了一 会儿, 就打断妈妈的话,说:"不过,这到底是道听途说。在没拿到清华通知书之 前,还是不能相信,任何事都会变的。""喔。"沈莞扫兴地答应。 第二天中午,老板走到沈莞桌前,说:"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沈莞想十 之八九是保送了,不由心花怒放,脚步轻松地跟着老板走到楼梯口。 "沈莞,清华大学来了一个中文系名额,学校决定给你,隔壁班也主动放弃了, 不和你争。你愿意吗?"老板问。 沈莞用力点了点头:是真的!真的! "那好,你把表格填一下,明天交给我。"沈莞接过表格,迅速扫了一眼,只见 上面写着"清华大学高考推荐表", 不由问:"怎么是推荐?""哦,这没什么要紧, 其实就是一个保送名额。"老板解释道。 沈莞将信将疑地点了点头。 临走时,她忍不住说:"太感谢您了,乔老师!"" 也不全是我,陆老师几次大力推荐了你,学校就调查了一下你的情况,才作了最后 决定。 "老板说,脸上笑眯眯的。最近他老是笑眯眯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分别在 即,他也想给学生留下个可爱的印象。 有了这张表格, 爸爸也不得不信了。妈妈开心地直说:"心里的石头总算落地 了。小莞,你不知道,我好几次梦见你高考没考好,在我面前哭,然后我束手无策 地安慰你, 心中却担心着你的未来……""妈——你对我这么没信心呀!"沈莞忍住 笑,埋怨她。 妈妈怪不好意思的, 讪讪地笑着,又说:"不过现在,我比谁都高兴,前所未 有的高兴! "看着妈妈无比幸福的表情,沈莞心中半是满足半是感伤。满足的是自 己给家人带来了快乐,感伤的是这份快乐的实质是一张录取通知书。这到底是个什 么时代呢?沈莞也懒得去想。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有一天快乐就过一天吧。 沈莞被保送清华,又在学校里掀起一阵巨浪,比当初出版《纯情年代》有过之 而无不及。她自己都没搞懂怎么会传得这么快,连高一的小孩子们捧着《纯情年代》 来采访她时都不忘了让她谈谈被保送的感受。有时候,沈莞在拥挤的食堂里找不到 位子,也会有陌生人给她留位。同班同学看见了,都笑说这是"名人效应". 课间, 李薇又来拉沈莞出去走一圈。自从有了倪藐,李薇放学就不能和沈莞同回了。沈莞 骂她"重色轻友",李薇急着说:"那我课间陪你好不好?"所以,每天有眼保健操的 课间,她们都去散步,走走看看,比做眼保健操更健康。 两人正手挽手走着, 碰上了以前教她们化学的方老师。他扯着大嗓门说:"你 们真像姐妹啊!总是见你们在一起。以后一个是清华,一个是北大,友谊地久天长 ……"沈莞刚要谦虚两句, 发现李薇变了脸色,好像很不好受似的。她只好朝方老 师笑了笑,也不好说什么。 李薇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心里有些火冒,可又不能怎样。等化学老师走了,她 才用戏谑的口吻说: "他简直是在讽刺我嘛!我哪进得了北大!""李薇,我现在保 送了, 时间相对多了一些。你有什么问题千万不要客气,我会尽力帮你的!"沈莞 用安慰的目光看着李薇,说,"别难过,都过去了。""我没事。"李薇嘴上这么说, 心里却是事情一大堆呢。她发现站在沈莞边上很累,无形中有一股压力,使她怎么 都不舒服。真是恍如隔世,不久前两人还一样得面对高考,一眨眼工夫沈莞就要进 清华了,而自己却是前途未卜,指不定落在何方呢。李薇无神地低下头,目光正好 落在左腕的佛珠上。她忿忿地想:哪个混帐菩萨受了我这么多祭拜却给个倒霉的下 场! 沈莞是个敏感的人,李薇一点一点地疏远自己她不是没感觉。可她又实在不知 该怎么办。 有时,她旁敲侧击地对李薇说:"恋爱以后有的是时间,何必和高考抢 那么两个月呢。 "可她发现李薇并不要听。在她面前,李薇的话越来越少了。而她 好多次看见李薇和别人一起时开怀大笑。 沈莞放弃了,决定不再对李薇讲什么。既然李薇做出了选择,就得自己承担一 切。李薇和别人说笑的时候,沈莞总是躲得远远的,一个人坐在座位上复习物理、 化学之类,她得全力对付五月十日的全国保送生考试。这张考卷名为综合试卷,实 际就是让你数理化语史地生都要掌握牢固。当初沈莞可是会考完一样丢一样,特别 是理化,现在简直想不起学过些什么。 尽管老板对保送生们说这次考试不影响什么,只是对上头有个交代,沈莞总怕 万一会发生什么。她给自己订了详细的自学计划,准备在这一个多月里把物理、化 学、地理、生物再学一遍。 放学了,沈莞一个人骑回家。为了避免和李薇、倪藐遇上,她总是铃声一响就 背起书包下楼,然后飞快地骑回去。 正骑着,刑立远来了,问:"怎么又是一个人,李薇人呢?"沈莞心中一愣,这 个"又"字从何说起, 难道他观察过几天了?她俏皮地说:"李薇换护花使者了,我 只好退役。""不会吧,以前你是她的护花使者?"刑立远含笑看着了沈莞,问。 "就是!"沈莞眼睛一眨不眨的,一副无邪的样子。 刑立远无可奈何地说:"好吧,就算你是,不过你们也是花护花。"沈莞忍不住 笑了。好久没和刑立远单独相处了,可沈莞并不感到一丝陌生,她自己都觉得很不 可思议。上次元旦前一夜的记忆还像一朵鲜花盛开着。 "你保送清华什么系啊?"刑立远问。 "汉语言文学。 ""清华还有这个专业?我倒没听过。"刑立远自嘲地说,"乡下 人,孤陋寡闻。"沈莞微微一笑,说:"这也难怪,听说这个专业是清华近两年开的。 陆老师就跟我说,尽管中文系在清华刚起步,但前景肯定是可观的,因为半个世纪 前,清华有着最好的人文氛围。""哦。"刑立远点点头,又说,"不过有保送总是好 的,何况是清华,毕竟比我们要省心多了。""想想是挺幸福的。可坦率地说我又时 常受着煎熬。一方面要丢开一切去应付全国保送生考试,一方面又怕万一保送不成 白忙一场而最后还得参加高考。"沈莞轻轻叹了口气,"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啊。"" 我想保送不会有问题的,对方是首屈一指的清华,我们也是门当户对的东吴,双方 都是有头有脸的,不会拿学生开玩笑的。"刑立远安慰沈莞,然后又认真地问,"你 再学物理、 化学有困难吗?我也许还能教你些东西呢!"沈莞立刻想起高一高二听 刑立远讲解题目时的快乐时光, 脸上露出笑意,说:"谢谢刑老师,有你这句话, 我就放心了。 名师出高徒嘛!"接下来的几天,只要沈莞骑车出了校门,总能遇上 刑立远。她一开始还以为是巧合,可当有一天她做完值日生回家还是碰上刑立远时, 她才恍然大悟:原来刑立远有意等她一起走! 两人认识三年了,关系却一直若即若离的,沈莞到现在还讲不清他们是真正的 好朋友还是早就超越了这层关系。可沈莞知道他们相处得很融洽很快乐,她喜欢和 他在一起。 中午,班长刘小苇进了教室,神秘兮兮地找了几个同学出去。沈莞一看,李薇、 刑立远、 蒋平他们都在内,而李薇临出门时嘴里还嘀咕着:"走走走,去帮沈莞一 把!"弄得沈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过了大约一小时, 他们才回来。沈莞按捺不住好奇,问蒋平:"你们一帮人去 干什么呀?""还不是因为你!"蒋平说。 "我?到底怎么回事?"沈莞有些急了。 蒋平得意洋洋地说: "胡康成让刘小苇找几个同学去座谈,询问一下我们大家 对你的评价。 可能是和你入党有关吧。"沈莞紧张了,她实在不知道自己在别人心 目中是什么样的,特别是刑立远。她也明白直接问蒋平别人说了些什么不大好,可 她又太想知道, 就顾不上羞愧,吞吞吐吐地问:"那你们说了些什么呢?""胡康成 可是嘱咐我们不许泄露的。"蒋平正想卖个关子,一见沈莞失望的眼神,立刻又说, "不过我们是什么交情!我就冒这个大不韪了。"沈莞开心地笑了,睁大眼睛听蒋平 说:"今天的座谈会简直是一片歌功颂德,说得难听点像追悼会似的,全部是好话。 有说你乐于助人的,有说你心地善良的,有说你奋发进取的,更有甚者说你和别人 说话总是面带微笑、细声细气的……我都要笑死了。只有刑立远,说起你的事来滔 滔不绝、如数家珍、方方面面、包罗万象,我都怀疑他是不是预先排练好的。不过 这家伙说得也太多了,显得我们其他人都像在胡闹一样,连胡康成记了一大页纸后 也懒得再写了……"沈莞的嘴角微微颤动着, 心中满是喜悦。如果这个世界上有一 个人总是在不经意间发现你的好、记住你的好、甚至美化你的不好,那你无疑就是 个幸福的人了。此时此刻,沈莞心中的那道防线一溃千里,她知道自己爱着那个人, 虽然她一直不敢承认。 放学后再见到刑立远的时候,沈莞感觉今天的他不一样了。两人正聊着,沈莞 忽然没头没脑地问: "刑立远,你打算考到哪里去?""哎,太远了家里不放心,太 近了自己又不甘心。看来不是上海就是南京了。"刑立远无奈地耸了耸肩,说。 "噢。"沈莞心中失意得很,可她总不能要求刑立远去报清华吧!不过她立刻释 然了。若真是有情,相隔天涯也能走到一起。若是有缘无份,天天见面也枉然。刑 立远对她的好她一点一滴都记着,可是爱这个东西太无常了,也许慢慢地,他会找 到更适合他的人,而她也会发现自己生命中那最好的另一半。 现在这样轻轻柔柔、细水长流式的感情,她已经满足了。 不久,全年级进行了一模。高考的第一次模拟,虽不是正式高考,可一样令人 恐惧。因为模拟考试比以往任何的考试都更有说服力和预见性。 爸爸妈妈一再叮嘱沈莞要在模拟考中争口气,让别人看看保送清华的人是名副 其实的。沈莞嘴上答应,心中却不以为然。她现在只想把全部精力放在全国保送生 考试上,什么模拟考、高考她都不会当真了。事情总得有个先后主次吧! 所以当成绩出来后,沈莞并没有为那张写有十二名的成绩单难过。预料之中的 事! 可是当她听说刑立远只考了二十七名时她的心却一阵阵地痛。她是无意中听见 蒋平说的: "……刑立远这家伙真是惨啊,这次居然比我考得还低,怎么会只有二 十七名……"沈莞一整天都闷闷不乐的。 她觉得很对不起刑立远。就那么两三个月 了,所有人都挣扎着用头颅去撞高考的大门,而自己却让他分心。没错,他们什么 也没说过,和以前一般地相处,可是,爱需要说吗?沈莞自己可以不去管什么模拟 考、高考,因为她已经保送了。可刑立远不能啊,他输不起! 想着想着,沈莞不由打了个冷颤。她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立即中止。不能再 和他每天同行了,不能再给他任何幻想的余地了。 所以,沈莞放学后去车棚拿车的时候,破天荒地和正在拿车的宋佳诺搭讪起来, 也就顺理成章地和她一同骑出了校门。沈莞虽然和宋佳诺谈得挺开心的样子,心却 飞得远远的,她能感觉得到刑立远在自己不远处,他一定犹豫着不想上前了。 第二天如此,第三天仍然如此…… 好几次在教室里与刑立远的视线相遇,沈莞都愧疚地但又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 移开目光。她知道刑立远是那种外表开朗内心细腻的人,他受了伤绝不会表示什么, 但他的细腻却使他受起伤来更迅速更猛烈。 "对不起, 我不想害你!"沈莞心中默默地说,"我不怕你恨我,如果这能使你 全心投入高考的话。 "蒋平虽然是刑立远的哥们,可他丝毫不知刑立远和沈莞之间 的事。他只觉得刑立远这几天一直一蹶不振的,和他一起上操、吃饭的时候,他也 没什么话说,只是偶尔哼着一首不知道叫什么的外文歌。蒋平能听懂的就一句翻来 覆去唱了好多遍的"gone to soon". 蒋平不住地怂恿沈莞说: "你是大作家,心灵 的医生啊,去给刑立远讲讲什么卧薪尝胆、破釜沉舟之类的故事吧……""搞什么嘛! 你当我是说书先生呀! "沈莞脸上笑呵呵的,心中却隐隐作痛:对不起,对不起! 你不要这样消沉了,不值得的…… 沈莞有些怀疑和动摇了。她无法肯定自己的做法是对的,可除此以外她真想不 出其他的方法了。 过了几天,恰巧宋佳诺要做值日生,沈莞就一个人骑回去了。刑立远忽然从她 身边驶过,回头笑着"嗨"了一声,然后又"刷"地骑远了。 沈莞看得出,刑立远的笑里有一种受伤后的若无其事,也有一种表现为笑的怨 恨。他们再也不能回到从前了。 "我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结束了,其实我们谁都没有错……"沈莞想着想着, 不禁热泪盈眶。她连忙拭去眼泪,不想让路人看到大街有个女孩子在伤心地落泪。 现在只剩下宋佳诺一个了,只有她还可以让沈莞得到安慰。如果说沈莞一开始 接近宋佳诺是因为要避开刑立远,带着点利用的嫌疑,那么经过了这么多天的朝夕 相处,沈莞已经完全推翻了对宋佳诺早就形成的印象。她很惭愧,把宋佳诺一度想 得那么坏。 沈莞知道如果她和宋佳诺走得太近,就等于是和李薇一刀两断。可她管不了那 么多了,她宁可选择宋佳诺。 她们都那么喜欢三毛的散文,都那么迷恋张爱玲,甚至可以一同背诵心爱的片 段"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要遇见的人, 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 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好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 ' 噢,你也在这里吗?' ……".李薇可以随心地把沈莞丢在一边,因为她很快可以 找到新的朋友。可沈莞她只有李薇一个朋友,失去了李薇,她就是孤独的。她不要 孤独,她要找一个真正的朋友。 五月八日晚上,沈莞已经没有心思看书了,明天就要去常州参加全国保送生考 试了。沈莞走进房,打开了久违的电视机。其实她对电视早就失去了兴趣,只是越 不该看的时候她越想看。 偏偏那么巧,难得看电视的沈莞正好看到一条重大新闻:美国用导弹轰炸我国 驻南联盟的大使馆。屏幕上,废墟般的大使馆,满是鲜血的床单,面目模糊的死者, 痛及肺腑的生者…… "太过分了,太过分了!"沈莞一个人坐在地上生闷气。她真恨不得此时能和同 学们一起,把美国痛扁一顿。可是,明天就要去常州了,后天晚上才能回来,不知 道学校里搞的活动她能不能参加到。 奇怪的是,爸爸妈妈除了微微抱怨了美国两句也没再说什么,倒是反复叮嘱沈 莞"要一门心思去考试,不要想和考试无关的事". 难道年龄大了会磨损掉热血的温 度、激情的烈度? 第二天,妈妈带着沈莞赶火车。苏州到常州也不过两小时,烦的是下了火车问 了好多人都不知道考点"田家炳中学"在哪里,连路路通的出租车司机也一片茫然。 沈莞心中抱怨:"这么重大的考试却放在一个人不知的地方,明显不重视嘛!" 总算有个的士司机说有点熟,自告奋勇带她们去看看。妈妈和沈莞二话没说就上了 车,抓牢这一线希望。 车子停时,眼前果然是一所学校,赫然写着"田家炳中学".司机有些得意地说: "这儿以前是六中, 一个华侨捐了款,所以以他的名字重新命名了。幸好我试了一 下!"沈莞跳下车,往学校里走。校园造得很气派,入口处一大堆人围着看"考生守 则"和"考生须知".沈莞匆匆看了一下大黑板,看到了自己所在的考场,就拉着妈妈 去找。在考场门口,碰到了正要离开的刘小苇。刘小苇热情地拉着沈莞的手,说:" 我们就隔一堵墙。"沈莞点点头,又问:"你们住所订下来了吗?""我们就住在附近 的招待所, 一人一夜二十元,挺划算的,现在可能还有空位吧!"刘小苇的爸爸接 口道。 妈妈连忙问: "附近有宾馆吗?我想还是宾馆比较舒服。""离这儿很近有家桃 园宾馆,不过好像快满了。"刘小苇告诉她们。 告别了刘小苇, 沈莞说:"妈妈,我们住招待所得了,反正就一夜。""那怎么 行, 明天的考试这么重要,我要让你舒舒服服的,就像在家里。"妈妈不答应。两 人出了校门,慢慢向前走,去找宾馆。 忽然,妈妈好奇地问:"刚刚那个女同学保送什么学校?""南大历史系。"沈莞 刚说完,就听妈妈自言自语:"怎么是历史系,将来出来干什么呀!"沈莞心想:中 文系和历史系不都一样吗,我们都是冲着学校好而去的,只为了省去一场高考。 不一会儿, 就来到了桃园宾馆。妈妈打量着价目表,上面醒目地标着"双人间 180 元/ 夜。""我们要一个双人间。"妈妈说。 服务台小姐笑了,说:"现在什么间都没有了,都被订走了。"沈莞失望地对妈 妈说: "早知道一下火车就先来订房间了。""没用的,前两天就预定完了,都是参 加保送考试的人。"小姐说完,又补充说,"不仅是我们,附近所有大小宾馆都满了, 你们也不用去找了。 "母女俩对望了一下,眼睛互相在问:"怎么办?"妈妈到底是 见过世面的人, 她当即出门拦了辆出租车,对司机说:"附近的宾馆都满了,你送 我们去一家不算太远的宾馆, 我们要住一晚。"司机一声"好咯"就开动了车。他一 路上还不停地自夸: "这儿很多宾馆都不太安全,我送你们去的那家绝对正宗,绝 对安全……"沈莞暗自笑了个饱,嘴里还说着"谢谢".等车子停下来时,呈现在他们 眼前的是一个极小的门。走进去,黑糊糊的,一点也不像宾馆。"有人吗?"沈莞大 声喊,顺便给自己壮壮胆。 好一会儿,才来了个穿工作服的小姐,说:"你们要住房?""是的。"妈妈说, 又不放心地问,"怎么这儿一点都不像宾馆?""这儿是后门,客人都走前门的。"小 姐笑着说,又像是讨好她们似的,说,"你们来的正是时候,我们双休日都打折的, 八折, 很合算的。"沈莞一听,心里倒也欢喜。可等到了大厅服务台一看,不禁目 瞪口呆——双人间原价300 元/ 夜,打了折还有240 呢,比不打折的桃园还贵。 妈妈却没想什么就订了房间。进房间,放东西,鞋子一脱,沈莞就跳到床上舒 服地躺下了,真想一直躺到高考结束啊!什么也不用多想,什么也不用去做。 可是, 沈莞才躺下,妈妈就拖她起来:"走,我们去逛逛,拣个好地方吃点晚 饭。""不想去了,我好累。"沈莞懒洋洋地说。 "晚饭怎么能不吃呢?明天就考试了!走走走,去找点你喜爱的风味小吃……" 妈妈拉沈莞起来。 沈莞一听,像被念了紧箍咒:考试、考试、又是考试。她无可奈何地跟着妈妈 走。到了一间精致的小吃店,她们停下了脚步。推门进去,扑面而来的是柜台上琳 琅满目的风味小吃。 妈妈一个劲儿让沈莞点,沈莞就随便点了南瓜饼、藕粉圆子。妈妈又一口气点 了虾米小馄饨、春卷、糯米鸡。两人坐在空荡荡的餐厅里,细嚼慢咽着这些熟悉的 家常小吃。 不远处悬挂着的大屏幕上正是国家领导人的全国讲话,主题当然是"五八事件". 店里的工作人员都坐到了电视机旁,似乎个个都义愤填膺。这让沈莞很快意,她一 边看一边舀馄饨, 看着看着就忘了吃。妈妈不由说:"先吃完了再看嘛,这种节目 要放好多天的。 "这时,玻璃窗外的大街上突然出现了大队人马,有的扛着写有学 校名字的旗子, 有的拿着脸盆当鼓敲,有的拿着大幅标语"强烈抗议美国的卑劣行 径"……"常州的大学生开始游行了!"沈莞向妈妈解释,又自言自语地说,"不知苏 州怎么样了。"妈妈有点不安地望了那些大学生一眼,说:"现在的学生,哎!小莞, 我希望你进大学后,一心读书,不要头脑发昏地参加这个游行那个示威。读书才是 你的任务!""知道了。"沈莞不乐意地低下了头喝汤。 走出小吃店,妈妈又执意要买点水果回宾馆吃。沈莞一心想着回宾馆看新闻, 一路上不断地催促妈妈:"随便买一样就可以了,反正就住一晚上。"最后,妈妈捧 了个西瓜和沈莞回到了住处。 沈莞洗了个爽快的热水澡,坐到床上,打开电视机,用牙签叉着妈妈去了皮切 成小块的西瓜。电视上正播放着北京大学生的游行示威,清华、北大走在了最前面, 学生代表用愤慨得撕裂的声音控诉美国的暴行。沈莞心里暗暗叫好,这才是她心目 中的大学生嘛!"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时代早已过去了,时代需要的是有激情有热情 的大学生。想到不久自己也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沈莞觉得心中挺自豪的。 大多数频道都在播放有关"五八"的节目。香港凤凰台甚至播放了吴小莉电话采 访死者之一邵云环的独子曹磊的场面,把矛头直指美国和克林顿。 沈莞一夜都睡不安稳,心里气得要命。她发誓以后不吃肯德基、麦当劳、可口 可乐……要从方方面面抵制美国的侵略。 第二天一早,沈莞就被妈妈叫醒了。沈莞浑身乏力,困得要死,又倒下身去, 赖在床上不想起。 妈妈笑眯眯地拍着沈莞说:"我去附近兜了一圈,看到一家小铺 子有卖常州烧饼呢,挺有名的那种。快起来,不然就要迟到了。"沈莞吃惊地问:" 你什么时候去兜过一圈了?我怎么不知道?""我六点钟就出门了,那时你睡得像头 小猪呢!"妈妈把衣服递给沈莞。 沈莞心里一热,深情地望着妈妈。 等常州烧饼端上桌,沈莞被唬了一跳,整个儿一个大块头,方正厚实,撒满了 芝麻。咬一口,硬硬的,没什么滋味,只得连喝两口面汤。 妈妈问: "怎么样?"沈莞胡乱点了点头,说:"还可以。"妈妈微笑着说:"你 爸爸一说起大串联那阵, 就总不忘了提常州烧饼。真想给他带两个回去……"毕竟 不对胃口,沈莞勉强吃了几口就觉得饱了。 离开小吃铺,她们拦了辆出租车直赴田家炳中学。大门还是紧闭的,门外已经 坐满了考生。虽然一刻钟后就要进场了,可考生们还是人手一册课本,紧张地埋头 苦读,像是押宝似的翻到什么是什么了。沈莞往地上一坐,打开生物书,有口无心 地默读起来。 不久,惊心动魄的铃声响了,沈莞起身看了妈妈一眼,说:"我进去了。"妈妈 温言道:"我在这儿等你出来。"广播一遍又一遍地播放着考生守则。考生们已经把 所有书本都放教室外了,此刻只能无所事事地坐在位子上听广播。忽然,一男一女 两监考来了,手里握着一个密封的大信封。大家都屏住了呼吸,等待揭封的一霎那。 只听喇叭里说了声:"现在请监考老师拆封试卷,把试卷分发到考生手中。"两 位老师便不紧不慢地从左右两边开始发试卷。沈莞恰巧坐最后一排,看着别人拿到 了试卷,心里直埋怨两位老师行动不灵活。等老师走到沈莞边上,把最后一份卷子 给她时,她几乎是等不及地"抢"了过来。 匆匆扫了一遍题目,似乎没有什么特别容易的。本来就对物理、化学不甚精通 的沈莞,此刻只觉得阵阵心虚。她硬着头皮先把稍稍有把握的题目做完,没把握的 就只好丢橡皮决定或胡乱填满了。 约摸三刻钟过后,就有人起身交卷了。大家都无比钦佩地望着那人,深感其中 的差距。沈莞浑身躁热地把数学大题目看了又看,题目都看不懂,真想狠狠心放弃 了。可她丢不起这十九分。好多题目都无法确定对错,数学再做不出就绝对不及格 了。 她突然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六年前看的一部动画片《圣斗士星矢》。里面的圣斗 士在临近鬼门关时还能凭顽强的意志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小宇宙,因而看清了对方的 拳路,最终得胜。沈莞闭上眼睛,心中大喊一声:"小宇宙,燃烧吧!"再次看题目, 再次投入演算,反反复复好几遍,居然得到了一个答案。沈莞满怀侥幸地把过程抄 在答卷上,也不去管是对是错了。只要有过程有答案,就不会一分都没有,这是数 学老师教书三十年得出的"数学考试三大法宝"之一。 两小时很快就过去了。沈莞交了卷就出门,在楼梯口听到不少人在议论答案。 当她听见一帮人肯定地说数学题答案是"九"时,她的心立刻欢快地舞起蹈来。答对 了!好艰难的一道题!她真想飞奔进妈妈的怀里,告诉她自己成功了。 妈妈一看沈莞乐滋滋的笑容,心里就塌实了。两人去馆子吃了一顿,然后去火 车站买票回家了。沈莞一直处在兴奋状态,她坚信这次考试没有问题了,清华她是 去定了。 下火车时,苏州下起了蒙蒙小雨。打的的人居然排成了长长一列,沈莞和妈妈 只好在队伍里耐心地等待。雨雾中,沈莞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黄雅兰!沈莞差 点叫了出来,却猛地发现她正依偎在一个高大男人的怀里,被他拥上了出租车。 沈莞和黄雅兰是在一次夏令营中认识的。黄雅兰比沈莞大两岁,已经是苏州地 区很有名气的小歌手了。两人居然很投缘,在夏令营中成了好姐妹。可后来,黄雅 兰中考没考上,一赌气跑到上海去闯歌坛了,从此就断了联系。沈莞偶尔在一本杂 志上看到黄雅兰的消息,豆腐干那么一小块,说是她即将成为XX公司的签约歌手了。 再后来,就什么消息都没有了。 沈莞感觉凉意渐渐浓了。黄雅兰的歌星梦可能永远都是一个梦了,就因为太年 轻,把自己看得那么无所不能,最后谁都得在现实面前低头。沈莞忽然想起那张表 格上写的是"高考推荐表",她后脊梁阵阵发冷。在没有拿到清华的录取通知书之前, 什么都可能发生的!她的脑子里又闪过那句话:当你最春风得意的时候,就是你最 危险的时候。 就在沈莞等着进考场的时刻,东吴中学全体学生集合在操场上,召开一周一次 的集体晨会。不过,这次的集体晨会有些不同,校长任大仁亲自站到了话筒前,发 表他著名的"三点论"——不管什么讲话,任校长总是能归纳出三个要点。一开始是 无比愤慨地谴责美国犯下的滔天罪恶,说得全体学生热血沸腾,只要一声令下,马 上组成一支义勇军攻打美国都不成问题。可话锋一转,又突然开始大谈学校两名尽 职的美国教师Jackson 和Stone ,要学生区别美国和美国人民,不要把对美国政府 的仇恨发泄到友好的美国人民身上。最后是"三不准",即不准贴大字报,不准举行 任何游行,不准对身边的美国人民无礼。学生们好像刚送上天的氢气球突然漏了气, 软软地落到了地上。 也许这个年龄的人都有一种热情需要发泄,特别是有了"爱国"的名义,不由他 们不把自己当成"五四"的有志青年。 尽管校长已经三令五申了,当天中午高三(8 )班外墙就挂起了长长的大横幅" 打倒USA,打倒NATO",红底白字,触目惊心。全年级至少一半人都跑来参观,赞叹 之余都有意效仿。 可才挂了一小时,胡康成就来了,没收了横幅不算,还严厉警告了(8 )班的 学生, 扬言说再挂就扣班级的日常行为管理总分。大家都恨得牙痒痒。"不在沉默 中爆发, 便在沉默中灭亡。"胡康成刚走,就有人拿鲁迅的名句作口号,悲愤地诵 读。 第二天, 沈莞回来上课。刚进教室,一帮男生就跑过来,说:"宣传委员,我 们想借你的黑板报控诉一下美国, 你不介意把上面的内容全擦了吧!"沈莞求之不 得地说:"太棒了,你们放心去写吧!"于是,许尚、郭萧楠、蒋平、刑立远一帮人, 立刻在黑板上涂画起来。虽然字迹歪歪扭扭,图画也是"儿童简笔画",可随意的风 格更能打动人, 别有一番滋味。有瘦骨伶仃的大字"踏平美国";有"二十世纪四大 恶人", 克林顿荣登"恶贯满盈",奥尔布莱特则是"无恶不作";有阴森的墓地,十 字架上写着整齐的"NATO"…… 全班热烈鼓掌,把这期黑板报的创始人当英雄。这次胡康成倒没有发现,让黑 板报安全地放了半天。无奈下午有老板的历史课,他一进来就看到了"群魔乱舞"般 的黑板报, 张口就说:"谁干的!现在马上去擦掉!我不希望再看到第二次。""英 雄们"很不服气地拿了黑板擦, 一边擦一边还埋怨老板冷血。班里的人心几乎全倒 向了他们,大家嘴上虽不说什么,心里却一本帐似的清楚。在"高压"下只能暂时道 路以目,等待时机。 果然。老板一走,又一期黑板报不消十分种就搞定了。老板当然可以不断地命 令擦,群众们前赴后继,一天搞两三期黑板报都不是问题。 放学后,沈莞去胡康成那里交思想汇报,对面正好走来Jackson 和Stone.他们 没有教过高三,可沈莞是认识这两个外籍教师的。瘦长的Jackson 顶着一个极像列 宁的脑袋,胖胖的Stone 则酷似斯大林,绝对是让人过眼不忘。去年万圣节的时候, 他们还穿着骷髅装到各班去介绍这个西方节日。平心而论,这两人是可爱又亲切的。 可沈莞心里对美国恨天恨地,所以把头一低,装作没看见他们。不料两人同时 在向她打招呼:"Good day !你好!"沈莞不情愿地抬头,尴尬地说:"How do you do?"Jackson 热情地说:"Wish you happy ,pretty girl!"Stone 跟着笑,说: "Yes,for today is so nice !"沈莞微笑着表示感谢,一直等他们走过,她才自 己骂自己"狭隘民族主义". 美国轰炸中国大使馆时,这两人不是在东吴中学好好地 教学生英语吗,和他们有什么相干! 于是,又一篇思想汇报浮出了水面。眼看六篇思想汇报即将完成,沈莞放松了 不少。 入党的迹象越发明显了,胡康成已经要沈莞写家庭成员的详细情况和个人小结 了。似乎一切已经就绪,就等着一场党支部大会了。 沈莞到现在才知道,两个文科班就她一个可以入党。她始终没弄明白,普普通 通的她怎么一下子"三千宠爱集一身",什么好事都降到她头上。 午间,沈莞和宋佳诺手牵手从食堂回教室。经过教学楼前的大草坪时,宋佳诺 惊呼:"好温暖的阳光!"沈莞顺着宋佳诺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了浓绿密集的草坪 上泛着阳光流动的光泽, 草坪就像是苏州传统的丝绸,柔软、光洁。"真想在上面 睡一觉!"沈莞停下脚步,说。 宋佳诺微微一笑, 就如同卡通片里的人物,镜片"刷"地一亮,说:"我们可以 躺在这儿背历史、做题目呀!""你不怕晒?"沈莞倒挺爱惜对方白皙娇嫩的肌肤。 "我呀,晒不黑。"宋佳诺说完,就拉着沈莞"登登登"地上楼,然后捧了几本书 走进了大草坪。人刚刚躺下,暖烘烘的热流就传遍了全身。身子下是大地,身子上 是天空,人在广袤天地的包裹下,心也宽广豪迈了几分。 "好久没这样抛开一切了。我就喜欢什么也不想,只是呆望着天空。"沈莞用手 遮挡照在脸颊的太阳,说。 宋佳诺撅着嘴,不以为然地说:"谁不想呢!我只是还要等一两个月。"她顺手 拿过沈莞带下楼的杂志,看起沈莞最新的小说来。 沈莞把头转向她,问:"你准备考哪儿呢?""西安外国语大学。"宋佳诺说完后 又有些不情愿, 补充道,"听说那儿条件太差了,爸爸妈妈宁可我留在苏州。""到 现在还没有几个想考北京呢, 看来我是孤家寡人了。"沈莞难免失望,从此就天南 地北了!什么感情都经不起距离的考验,即使彼此都没发觉,那感情却早已不一样 了。 "女孩子一个人在外确实很难,可换了我是你,心甘情愿,哪怕再苦一千倍!" 宋佳诺调皮地凑近沈莞的耳朵, 说,"放心,我会常常写信给你的。""拉勾,你撒 谎就是小狗!"沈莞强行拉起宋佳诺的小拇指,两人都不禁开怀大笑。 "沈莞,宋佳诺,你们两个好舒服哟!"教数学的王又鸣正穿过草坪去(2 )班, 一眼看到了她们两个。 年纪不到四十的王又鸣既教文科班数学,又担任文科(2 )班班主任,年轻有 为的一个人。这次沈莞顺利拿到保送名额,王又鸣也是大恩人之一啊。想到这儿, 沈莞坐起身来,说:"马上要离开东吴了,很留念这儿的草坪。"王又鸣一下子就瞥 见了宋佳诺手里的杂志,封面上正是沈莞的照片,不由拿了起来,一边翻看一边问: "又写了一篇?""高二暑假写的。"沈莞说。 宋佳诺极力推荐似的,说:"王老师,很不错的小说啊!""不错,不错……"王 又鸣接口道。沈莞心中暗笑,他都没看几页就说"不错"了。 王又鸣把书放回宋佳诺手中, 临走还不忘了说一句:"好好干沈莞,将来我们 东吴要出现一代文豪了!"沈莞笑着,半晌说不出话来。宋佳诺若有所思,说:"我 能想象你有多累了。""你以为我真的爱写作?我早就决定放弃了!只是料想不到它 会在最后帮我一个大忙。"沈莞冷笑说,"我能保送不是因为成绩或社会工作,完全 是因为我发表了那么多东西,得了那么多奖。可那些东西……我都不想再看第二遍。 ""有点儿。你的《纯情时代》其实我没好好看过呢。"宋佳诺坦白地笑了,说。 沈莞立刻说: "不要再去翻了,我希望你认识的是现在的我,不是书里的我, 好吗? "宋佳诺点了点头。两人沉默了一会儿,沈莞一动不动地看着云朵的变幻、 移动, 宋佳诺翻着手中的杂志。忽然,她惊奇地摇沈莞的手臂,说:"快看,倪藐 和那个人! "沈莞一转头,发现草坪另一角,倪藐和一个女生坐得很近,腿上搁着 本书,不知讨论着什么,很入神似的。但那个女生绝对不是李薇。 "怎么回事?李薇呢?"宋佳诺一眼就判定他们两个关系非同寻常,亲密程度决 不亚于恋人。 "我不知道。李薇和我好久没在一起聊过了。"沈莞一直死守着李薇疏远自己的 原因,怕宋佳诺难堪。宋佳诺恐怕到现在还以为她和李薇是好姐妹呢。 "脚踏两只船?"沈莞问。 宋佳诺也不明白,说:"待会儿去问问李薇,知不知道倪藐的为人。""别!"沈 莞阻止, 说,"这是人家的私事,我们插手了显得很无聊,李薇会不高兴的。让她 自己解决吧。""也是。李薇多聪明!"宋佳诺想沈莞和李薇的关系是自己不能比的, 既然她都说不要去管,自己何苦多管闲事呢。 二模,李薇又失败了。750 分的卷子她只考了476 分,离历年的本一线差远了。 周围人人的分数都比一模要高,因为据老板说,一模是要敲大家的警钟,二模是要 鼓励战斗的士气。可李薇的分数比一模还低几分,她简直要崩溃了。 宋佳诺看着自己的二模成绩单, 乐呵呵地告诉李薇:"我终于有希望考西安外 国语了!"然后她才发现李薇的脸色很不好看,不由问:"你考怎么样?""反正什么 好学校都没份。 "李薇把成绩单往书包里一丢,并没有给她看的意思。李薇可以对 很多人袒露自己的失败,但宋佳诺不行。 李薇很早就给自己订下了目标,一定要考上海外国语大学。宋佳诺却对她的愿 望持否定态度,不相信似的摇头,说:"分太高了,我也只敢填西安外国语。"当时 李薇心里就一阵冷笑,想:你考不上不等于我考不上,你去填你的西外,我偏要去 上外。 现在呢,上外是她李薇进得了的吗?476 分,按照百分制来算,每门刚刚及格 而已,不知本二有没有希望。 中午,李薇一个人坐在楚园的大松树下流眼泪。此刻,她好希望靠在倪藐胸口, 告诉他这些天来压在心头的琐事。可她又不愿意打破两人的约定。学习太紧了,两 人说好平时尽可能少见面,就一周通一回电话。 背靠在松树的主干上,李薇仰着头看茂密的枝干向八方伸展。泪光中,她忽然 觉得自己很孤独,并且很失败。现在所有人都盯着成绩、名次,和那些已保送的幸 运儿。李薇,不过是一个曾经唱歌的、成绩极差的女生罢了。 "怎么哭了?"倪藐忽然出现在李薇面前,吓了她一跳。他蹲下身,坐到李薇身 边,递给她一片纸巾。 李薇轻轻拭去泪水,不解地问:"怎么你会来?""来看看你。"倪藐顿了一下, 又说,"想和你聊聊。"话说得很轻,李薇的心却像拨云现日般,雨立刻停止了。她 有些忸怩不安,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谈这个……我这次二模考得比一模还糟, 怎么办呢……"倪藐似乎有什么话想说, 可看到李薇一脸沮丧,只得静静听她讲。 他知道李薇快乐或悲伤时都需要发泄,倾吐是她喜欢的一种方式。 说着说着,李薇觉得有些不对劲,倪藐一直没吭声,让她显得很多嘴似的。她 渐渐放慢了语速,然后停了下来,等倪藐开口。 "李薇,历年的高考分数线都发下来了,你想考哪儿呢?"倪藐问。 李薇本想等几句安慰的话语,一听他这么一问,心里又是一沉。她偷偷扫了一 眼倪藐, 猜不透他的意图。想了一会儿,她黯然地说:"我现在的分数离本一远着 呢, 如果能拼上本一,我可能会考苏大。"说出苏大,李薇突然想起了林剑平。当 初她还很看不起苏大的"高才生",现在她想进苏大还是个大问题呢。时间的讽刺艺 术真是无人能及。 倪藐不由问:"不考虑外地吗?""走读可以加分的。我想想还是苏大比较符合。 "李薇说,然后才意识到什么,问,"你呢,要考外地?"倪藐点头,说:"老板说, 我两次模拟考试的成绩都不错。 我一直想考西安交大的,看来没什么问题。"西安 ……苏州…… 李薇不知道西安离苏州到底有多远,但中国地图给她的印象是,西安在中国很 深的腹部, 像秦朝那么远。她喃喃地说:"从此我们可是天各一方了。""李薇,你 觉得——"倪藐迟疑了一下,似乎在考虑要不要说。 "什么?"李薇看出了倪藐的欲说又止,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觉得感情经得起距离的阻隔吗?"李薇心中一惊,好像对他的话有点清楚了。 她平静地说: "如果两人的感情是真的,时间、空间都不会影响什么。如果——"" 我不是这个意思,"倪藐打断她,说,"即使两人的感情是真的,一旦隔开,就不会 再和以前一样了。 再见面时也许会更客气,但绝不是以前的那种自然、和谐了。" 李薇冷冷一笑,说:"你是在说我们吧。""是的,有些话我想还是早说为妙。"倪藐 决定不再兜圈子, 说,"既然我们已经没有机会考到一个地方,何必再维持现在感 情呢? 与其到时候无可奈何地分手,不如现在就断了吧……长痛不如短痛……"一 样都是痛,你知不知道!李薇的大脑像被什么东西越收越紧,那种痛是一丝一丝地 加倍,让她浑身动弹不得。心中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说给倪藐听,可又仿佛在霎那之 间成了空白。是的,心中的一块被活生生挖去了,那个最柔软的地方。她咬住下唇, 不说一句话。 时间像突然有了声音,滴——答——滴——答——,敲在各人心头。 "不就是要分手吗?我没意见。"李薇忽然说。她的样子很镇定,并没有倪藐料 想的"无声地淌下了眼泪".倪藐舒了口气,小心地陪着笑,说:"那我们以后还是好 朋友,你有什么要帮忙,尽管找我!"说完,他伸出右手。 李薇微微地笑着, 说:"别先说在前面!你是个现实的人,你真以为这样的朋 友长久吗?"说完,她站起身来,又说:"好了,从此我们还是少见面为好。祝你考 上西安交大, 我走了。"倪藐呆在原地,目送李薇远去。李薇的背影看起来那么骄 傲。 李薇没想到他们的结果会是这样。看了那么多言情小说,不管男女主角经受了 多少磨难,最后的结局总是皆大欢喜的。可轮到李薇,两次全心全意的投入都不得 好报。她有点万念俱灰了,成绩失败,爱情失败,这一生还有什么意思!虽然她为 自己在倪藐面前的坚强感到庆幸,可她知道自己的痛苦比大哭一场还要悲烈。 一直到碰上蔡雍,李薇才放下伪装,彻底地痛哭起来。两人坐在路边的小花园 里,李薇哽咽着告诉蔡雍,她和倪藐分手了。 蔡雍以为自己听到这个消息会窃喜不已的,可实际上他只感到心里闷闷的,他 无能为力地看着李薇哭。 等李薇渐渐平静了下来,蔡雍才犹犹豫豫地说:"我好多 天前就看到倪藐和另一个女生在一起了,我不敢告诉你,怕你嫌我气量小、多事… …"李薇心里猛地一痛,原来分手的原因在这里!什么"我是真的喜欢你",什么"我 愿意为你做任何事"……都是假的! 这些话他可以对任何人说,自己不过是其中之 一罢了。真正愿意为她做任何事的人,却被自己冷冷地甩在一边……李薇张着泪眼, 表情复杂地看了看蔡雍——蔡雍看她的眼神一如往昔,还是充满了款款深情,令李 薇又感动又愧疚。 "姐,我知道这次你是彻底受伤了,你要哭就哭吧,不要压抑。"蔡雍真想把倪 藐揪来痛打一顿,虽然他自知敌不过高大壮实的倪藐。 李薇淡淡一笑, 说:"我哭够了,没有眼泪了……我不明白,为什么我总是爱 得那么深,而受伤的总是我……为什么呀!""这不是你的错!"蔡雍说,"他们不懂 得珍惜你, 你越早知道越好,省得以后发现了更痛苦。""长痛不如短痛?"李薇觉 得心中有个人在狂笑。既然都是痛,有什么可比性!他们怎么都不懂! "对!"蔡雍连连点头。 李薇苦涩地笑了, 半天才说:"如果我能早聪明一些就好了,爱情根本就不应 该去碰。 现在,我什么都没有了,才知道原来爱情是假的。"蔡雍知道李薇现在很 绝望,什么也听不进。他只好默默坐在一旁,也不去打扰李薇,任凭她说些丧气的 话。本来,他以为这一生都只能躲在远处看李薇了,没想到命运突然峰回路转,又 让他们两人走到了一起。 第二天,李薇收到了蔡雍的卡片——一个刚会站立的小男孩挺着大肚子,对着 麦克风大吼:"让我一次爱个够!",李薇不由笑出声来。她取出夹在卡片里的信, 慢慢读了起来:薇(我不想再叫' 姐' 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对吗?):虽然我 们天天能见面,可我还是决定给你写一封信。因为有些话我只能写出来。说,就达 不到我预想的效果。 认识了你这么久,和你却一直是姐弟相称。我想你也许永远只想这样。我虽然 深深地爱着你,可我不愿让你为难。所以我可以微笑着听你讲方成城,可以和倪藐 握手。只要你高兴,我愿意永远站在角落里祝福你和你爱的人。 现在,你们分手了,我却没有狂喜。因为我不想看你这么难过。你知不知道, 昨天听到一些颓废的话从你嘴里说出来,我有多么心疼。什么' 爱情是假的' ,只 是你没遇上值得你爱的人,他们配不上你。 不要再这样下去了,我多么喜欢看你无忧无虑地大笑啊!哪怕你被全世界抛弃 了,还有我呢!我一直站在你身边的,不管你爱不爱我。只要你高兴就好。 蔡雍无言地闭上眼睛,李薇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她爱的人走得远远的,始终 爱着她的人她却总是忽视。兜了这么一个大圈子,李薇发现待她最好的人居然还是 小弟弟。如果可以,她想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看看,上面是不是留着什么东西,是自 己一直没发现的。比如,蔡雍的一滴眼泪? 她把这封信看了又看,总看不够似的。最后,她把它锁进了八宝盒——那个装 着她很多秘密的盒子。 保送考试的成绩公布了,高三(8 )班六个保送生除一人不及格其他都挤在60 和62之间。那唯一一名不及格的同学也不担心,因为老板说这是第一年考试,带试 点的意味,只要在45分以上都算合格。可奇怪的是,到现在保送生们还没拿到录取 通知书,而其他学校的保送生都陆续从班主任那里领到了省招生办转发的通知书了。 班里有谣传,说通知书早就到了,是学校扣着不发,想让所有保送生都参加高 考,提高东吴中学的高考平均分。"可以不参加吗?"沈莞问另一个保送生曹萌,他 爸爸是东吴的教导主任。 曹萌说:"只要有了通知书,不参加又怎么样,就看你敢 不敢。 "沈莞的确不敢。她还天真地以为保送了就可以不去上学、不去高考,凭空 比别人多出一堆时间。可做东吴中学的保送生却得付出两倍的心血,既要应付保送, 又要应付高考。 每天早早到学校,听老师讲呀讲,脑中却记不住什么。心态不同呀,明知道高 考成绩没有用了,还会像周围同学那么孜孜不倦吗?沈莞坐在满满的教室里,心中 时常空荡荡的, 觉得自己不过是作个样子——"看,保送了还这么认真在学,我们 就更要了……"别人会说。 偶尔,沈莞也能发挥点"余热",趁现在还没忘记光,帮 同学解答点题目。 二模结束后,学校曾将几十名保送生召集到一起,开了一个考前动员大会。任 校长又发表了一篇著名的"三点论":第一,学校有这么多保送生是光荣的事情,是 学校为学生努力创造的机会;第二,保送生也要为校增光,报答母校,平时要作为 榜样带领全班同学学习,高考要奋力拼搏争取夺魁;第三,不要以为保送了就万事 大吉了,学校绝对有权撤消个人的保送资格…… 用"熬"来形容保送生一点也不过分。不是只有其他同学在"熬",大家都在"熬", 熬日子,等结果。不过有的结果是已知的,有的结果是未知的。 本以为高三最后是硝烟弥漫的日子。现在看来,确切地讲是一场冷战。上课不 会有人举手提问,下课也不会有人围在一起为一道题争论不休。要么就自己去找老 师,老师们通常会在办公室等到天黑;要么就自己复习,干自己的事。没有人会教 你怎么参加高考。就像孩子总要学会走路一样,高三的每一个学生都自然而然会知 道怎么复习、怎么考试。 卢可风整天随身听不离身,不仅是听英语,要背的历史、政治都录在了磁带里。 骑车、吃饭、上操的时间都利用了起来。有时,沈莞要跟她说句话都得扯着嗓门喊, 就像两个聋子对话。 "迟到男"蒋平则是变本加厉了,早上第一节课打铃之前是不会出现的。他每天 吃完晚饭总是先小睡到九点,然后起来复习到凌晨三点再睡,所以老板对他每天的 必迟到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郭萧楠则当面向老板提出提前回家的要求。他对老板说,现在的课没什么好听 了,不如自己在家复习,既有效率又有成果。老板虽然清楚他的话很有道理,但为 了避免全班大逃亡,还是劝他待在学校里。郭萧楠都立下军令状了,说一定会考上 中国政法。老板只好暗示他可以在不重要的课上自己复习。 班会课上,老板踏进(8 )班,叫大家下楼拍毕业照。他惊异地发现班里竟有 好多人不在!一问,才知道他们嫌班里不够安静,纷纷跑到校园各个角落去复习功 课了。老板只好派学生把他们一个一个找回来。 到了楼下的大草坪, 学生们还在抱怨:"搞什么,这么早就拍毕业照了!""也 不提前通知一声,一个个灰乌鸦似的!""除了学生,一个老师都没来呢,我们的时 间就这么不值钱吗!"…… 像是没人组织似的,五十来个学生被滞留在大草坪上,看着跑来跑去的摄影师 傅。 "来,班长管一下,从矮到高排好队!"师傅在不远处喊,做了个不耐烦的手势。 大家开始移动脚步,推推搡搡的。好不容易排完了,师傅跑过来安排队形,就 像插牌似的,这儿一个那儿一个,然后让第一排蹲下,第二排留给领导和老师坐, 第三排站着,第四排站高一点,第五排再高一点。 这么多人挤在一块儿,热得人心都乱了。老师们陆续来了几个,领导们却还未 露面。终于有学生等不及了,溜进教室去拿书下来背了,然后两个、三个……队形 稀里哗啦地散了,大家都各干各去了。 眼看就要下课了,领导才终于出现了。同学们迅速丢了书,排好队。沈莞和宋 佳诺、李薇排在一起,蹲在第一排。她忽然发现叶姗姗拉起了自己的手,不由一惊, 不习惯地想抽回。刚才排队伍时,沈莞就看见叶姗姗调到了自己边上,她有些不乐 意地往宋佳诺身上靠,不料叶姗姗会拉起自己的手。 "注意!大家笑一笑,自然些!"摄影师傅在照相机边上摇晃着手,大声说。 叶姗姗把头歪向沈莞, 说:"这张照片多珍贵啊,和清华大学的学生站在一起 ……"沈莞略微低下了头,不想搭腔。她只觉得手被捏得很烫,湿湿的,粘粘的。 眼前一闪,师傅立即说:"休息一会儿,马上再来一张!"这时,坐在沈莞后面 的一个老师把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说:"好学生,保送清华的!"沈莞回头勉强地 笑了笑,她并不认识这位老师,估计是学校哪位领导。 拍第二张时,大家都自然了许多,有男生还故意"哈哈哈"笑出声来。师傅高兴 地做了个"OK"的手势。人群渐渐散去,剩下一堆摆好的椅子,等着下一个班级。 五月底,学校文科党支部书记把沈莞找去谈话,给了她一份《入党申请书》, 让她回家填。余书记没见过沈莞,对沈莞的了解也只是因为《纯情时代》,所以特 地和她"随便聊聊". 这一聊就是半天,什么科索沃问题,什么台湾局势,什么留学 生不回国现象……整个儿一个"今日访谈"节目。 《入党申请书》是铅印的,雪白光滑的纸张,让人舍不得下笔。沈莞把书桌上 的玻璃仔细地擦干净,又将钢笔吸饱了墨水并拭去了污痕,才拧开台灯开始填写, 大气不敢喘一下,怕一个不小心写错了。爸爸妈妈也只能在她身后偷偷望一眼,不 敢打扰她。 召开支部大会那天,沈莞早早地等在了会议厅。除了一位不认识的老师坐在了 会议桌旁,其他位子都还空着。沈莞向那个老师打了个招呼,便坐到靠墙的座位上, 拘束地等待着。 慢慢地,人多了,都是年纪偏大的,就夹着沈莞一个学生。让这么多大人讨论 一个学生的入党,不能不令沈莞感到好笑。她被余书记拉到了身边,坐了下来。余 书记主持今天的会议。他先说了一下会议的安排,然后让沈莞宣读《入党申请书》。 读完后,余书记让各位党员发表意见。椭圆形的圆桌上坐着十几个党员,沈莞 认识的就她的入党介绍人和余书记。她低着头,掐着手指,在沉闷的空气里干坐。 胡康成开始抑扬顿挫地向大家介绍沈莞,其中有好多地方都让沈莞受宠若惊,她从 不知道自己有这么完美。 接着,几个不认识的老师也开始发言,说来说去就是"… …我虽然没教过沈莞,但从她的文章里了解了她的一部分,也从其他老师那里知道 了她很多……希望她珍惜党和学校给她的荣誉和机会……"举手表决, 一直通过, 大家热烈鼓掌。 余书记向沈莞伸出手, 边握边说:"沈莞同志,好好记住今天,从今天起,你 就是一名光荣的中国共产党员了! "散会后,沈莞被学校电视台和通讯社的小记者 们围住了。沈莞是他们的偶像,出书、保送、入党——对于爱写东西的小记者们来 说,谁都希望写作能像沈莞这样"修成正果"."沈莞姐姐,在我们这样的重点中学, 很少有人像你这么精力旺盛,在成绩优秀之外还能发表文章、出书……有什么秘诀 吗?"我累了,我好累啊!沈莞忍俊不禁的样子,说:"怎么会有秘诀呢,凡事尽全 力倒是真的……""保送清华后还会写作吗? 今后会当作家吗?"谁知道,谁能决定 呢! 沈莞笑盈盈地说:"写作是我生活的一部分,我会永远写下去的……""我们以 你为荣! 你作为一个过来人,有什么话要对高一、高二的学弟学妹们说吗?"没有 了, 我说得太多了!沈莞对着镜头,认真地说:"高中三年很快就过去的,你总要 留下一点什么……"逃出重围,沈莞发现会议比她预想的要短,放学时间还没到呢。 但她不想回教室上课,背起书包就骑出了校门。 她一个人进了西部啤酒牛扒城,点了一扎啤酒和一份炸香蕉。牛扒城里很冷清, 一切都溶解在回荡于四周的英文老歌里。沈莞跟着熟悉的旋律,轻轻地哼着:"Can it be that it was all so simple then/Or has time rewritten every line/If we had the chance to do it all again/Tell me, would we ,could we ……" 坐在昏暗的木房子里,沈莞第一次尝了尝晶莹苦涩的啤酒。啤酒的味道很普通啊, 她想。以前,"酒"在她心中是一种禁忌,她不敢喝酒就像她不敢逃学、不敢早恋一 样。但尝了啤酒后,她发现自己还是自己,世界也没有改变。很多事情并没有她一 直想得那么可怕。 她一口气连喝了半杯啤酒。如果举杯能销愁的话,她愿意一醉方休。 忽然, Carpenters的音乐响起了: "Talking to myself and feeling old/ Sometimes I like to quit/Nothing ever seems to fit……"声音, 和颜色、气 味一样,能使人立刻沉溺于回忆中。 "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刑立远的话还恍如昨日。 沈莞终于明白今天自己怎么会鬼使神差跑到这儿来。"这样的日子不会太远", 这句话一直默默地支撑着她,在她的潜意识里。不管多么心力交瘁,她都挺过来了, 因为她始终相信着"这样的日子".虽然,对她而言,"这样的日子"不久前成了永远。 6 月30日,老板通知全班同学从明天起开始放假,直到7 月7 日去参加高考。 尽管已讲过多遍,各科老师还是再次重申各种应试技巧,一个个走台似的轮流抢在 讲台上说。 老板一遍又一遍嘱咐大家"高考不要忘了带准考证、2B铅笔,铅笔要准 备两支……"台下的学生们就如同回到了战乱期间, 虽然也知道政府的预备措施很 有用,但他们一心只顾着自己逃命,任凭宣传者举着喇叭在高处喊。离高考不到一 周了,高中三年,或者说十二年的学习都只是为了这一场考试。想想都有些辛酸, 一场持续两天半的考试居然要用十二年的心血,而这十二年本是人生最纯真最欢乐 的时刻! 放学了,沈莞留恋地看了看周围的同学。再见时尘埃已落定、命运已谱写,再 见时不知又是怎样一番乾坤。 李薇走过来,对沈莞说:"我们一起走,好吗?我还有些题目想问问你。"沈莞 意外地笑了。一路上,她骑在中间,李薇和宋佳诺骑在两旁。不一会儿,宋佳诺就 到家了。她走后,李薇的话渐渐多了,叙旧般地说了很多往事,包括和倪藐的事。 沈莞对这样的结果一点都不奇怪,她没有像以往那样说一些安慰的话,只是静静地 听着。 李薇感到了两人之间的陌生。 她说完后,自我解嘲地说:"现在才发现自己傻 得很, 好好地谈什么恋爱!像我这样的成绩,根本就没资格。"恋爱需要资格?沈 莞摇摇头。 她忽然对李薇说:"马上要毕业了,我还真不适应。如果,如果让你重 过这三年,你要吗?""当然了,哪怕再给我一年半也好,我会好好学的,我不会再 浪费时间了。"李薇说着,鼻子发酸了,"我这高中太失败了,后悔都来不及。""是 吗?我倒很想放纵一下自己,不要活得这么累。我们俩值得对调一下。"沈莞说完, 不由感到好笑, "然后我们又会悔恨,觉得自己应该过另一种生活……反正不会对 自己满意的。""我不会。"李薇垂下眼睛,沉默了。好久,她才轻轻地说:"我只想 考一所好一点的大学, 其他我都可以不要。"沈莞无言地看着她,她的要求真的不 算很高。 沈莞不想看李薇难过,就岔开话题说:"你不是有题目要问我吗?""到路 口停下来问吧。"李薇说。 两人站在路口,沈莞拿着李薇的小本本,帮她分析题目。这些题目很多都是必 须掌握的,现在再问这些很有点临阵磨枪的味道了,但沈莞没有对李薇说。她不忍 心打击对方的积极性, 她也不希望李薇大学都上不了。临走时,沈莞特意说:"你 一有问题马上打电话来, 或者来我家,解决一道是一道了。"李薇感激地直点头。 她目送沈莞离去,然后一个人推着车回家。李薇从不爱读诗,也自知没有作诗的天 赋,可此时她心中却反复低吟着"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 她觉得从来没有像今 天这么无助过,仿佛她肩上担负的正是下沉的夕阳,她根本无力去托住它。 "李薇。"蔡雍等了她很久了。 李薇有些吃惊,说:"昨天不都说好了,从今天起到高考都不见面了?"蔡雍说: "是的。但有一件东西我必须现在送给你。你看——"他微笑着摊开手心,上面是一 个精巧的小瓶。他说:"No.5 ,你的星座幸运香水。你把它挂在脖子上,高考一定 没问题的。 "李薇接过一截拇指长的香水瓶,紧紧地握在掌心,她已经嗅到一股甜 美愉悦的鲜花香味了。她用力点了点头,说:"你放心,我会成功的!""7月9 日, 我在考场外等你! 这几天你千万要保重,我会消失的。"蔡雍深情地看了她一眼, 然后骑车走了。 高考前一天晚上,沈莞接到了老板的电话,说是清华的录取通知书已经到了。 沈莞望了望压在书桌下的简明日历,愣愣地笑了。等得太久了,仿佛已经等待了一 生。既然有了通知书,她还要去参加高考吗?不,当然不。沈莞毅然地把准考证丢 进了抽屉里。 从第二天起,沈莞就去逛街。她坐在书吧里看书听音乐,坐在街头吃冰激凌看 来往行人,蹲在地摊前淘旧货看古董……似乎近二十年的生命还没有这几天来的快 乐。或许生命的天平本不是用时间做砝码的。可逃离了高考的她,还是会下意识地 看表,然后告诉自己"现在该考数学了"、"历史就快结束了"……沈莞也不了解自己 为什么还要放不下。 一个月后,报纸上陆陆续续刊登了各大学的录取名单。东吴中学又是大获全胜, 本一录取率再创新高,高考平均分稳居全市第一。高三(8)班的本一率更是突破 95% ,高考平均分超过省文科本一线30多分。 八月底,高三(8)班开了一个告别会。有人在会上笑得前俯后仰,有人在会 上激动得泪流满面。 最后,大家纷纷握手告别。叶姗姗边握沈莞的手,边说:"一 定要写信给我哟! "沈莞说:"好的。"大有"相逢一笑泯恩仇"的意味。而沈莞的手 指和刑立远相触的一刹那,她莫名地觉得他们的脉搏是一致而和谐的,她竟有些不 舍得放手。她真心地对他说:"祝贺你!"李薇没有来,告别会就缺她一个,家里也 没人接电话。她没有考取本一,差3分。 2000年8月于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