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密 一 有个成语叫事与愿违,我算是真切体会到它的含义了。 进高中没几天,我就和同桌文玲搞熟了。我们一同排队上操,一同去食堂买饭。 虽然还不至于亲密无间,倒也无话不说。 也许是女孩子的缘故,我常常无意识地拿她和自己比较。我这双近视眼看她最 多的地方是头发。虽然我这两根粗黑的麻花辫被人戏称为"第九大奇迹",但文玲那 一头短发却让我甘拜下风。那是怎样一头靓发啊!根根油亮,整齐精致得像一件工 艺品。用现在时髦的话来说是"秀发像丝般柔顺".一天,我俩走在校园的林荫道上。 风徐徐地吹,我的前留海都舞动起来了。我的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了文玲的头发上。 我半是羡慕半是恭维地说:"啊,你那头发长得太好了,简直像假的一样!"文 玲的脸霎时一红,眼神颇有些慌乱。她一声不吭,却分明让我读到了"尴尬"两字。 我也不知是哪句话得罪了她。女孩子的心理啊,瞬息再变!得,我对自己说, 你也是女孩子,少对女孩品头论足。不识女孩真面目,只缘我是女儿身。 我俩没了话,只能继续向前走。风还在吹,我憋得慌。 二 我不是傻瓜,毋庸置疑。总觉得文玲的头发大有文章,但没有确凿证据。 每天中午,都见文玲拿出一大把花花绿绿的药往嘴里塞,有胶囊也有药片。我 好奇极了,从没见人拿药当饭吃。但鉴于上次的教训,我不敢再造次了。我只当没 看见,继续读我的莎士比亚。 课间休息。我走过几个女同学身边,忽听她们隐约讲到了我的名字。我走过去, 拉住李夕, 问:"你说我什么来着?"李夕忙摆手:"哪有——我们是在说、说一个 暗恋你的男生——""去你的!"我不等她说完就打断她,"别以为我没听见,你瞎扯 什么!""好王斐,我说了你可得答应保守秘密喔!"李夕一脸无奈。 于是,我们几个女生进行了最原始的"拉钩上吊".李夕这才轻轻地说:"王斐, 你的同桌文玲是个瘌痢头,她现在戴着一个假发套!不骗你,是文玲的小学同学告 诉我的。"我呆呆地站立在原地。脑子里的点点信息一下子有了住址,连贯一体了。 怪不得那天她会因我的赞美尴尬,怪不得她会吃一大堆药…… 我越想越觉得她可怜,越想越觉得自己伤害她不轻。不觉汗毛站班,起了一身 鸡皮疙瘩。 三 人也许是最不能守住秘密的动物了。不然,为什么会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 一说呢? 每天,我总要告诫自己,千万要守口如瓶,不能再让其他人知道。因为女孩子 的心是玻璃做的,晶莹美丽但经不起打击。 可守住秘密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有时,真想学童话里的理发匠,在地上挖一个 洞,把秘密告诉洞,再用土埋起来,这样心里会好过些。 而且,我不单是要保守这个秘密,还要想方设法不让周围人把话题扯近头发。 于是,前面的男生问我是用什么洗发水时,我便跟他大谈《地球反击战》;后面的 男生问我这头长发留了几年时,我便请教他NBA的大牌明星的打球风格……弄得 周围同学都怀疑我是不是听力有问题。 偏偏我有两根这么好的麻花辫,不管到哪儿都会引起一些话题。弄得我一听见" 头发"就紧张兮兮,好像戴假发套的是我而不是文玲。 再加上高中的学习确实紧张,索性"喀嚓"——我剪掉了引以为豪的长发。 四 我这样辛苦地经营着一个秘密,却无奈地发现还是不断有人在发现它。 有一天文玲不在, 后面的两个男生便神秘地问我:"王斐,文玲的头发是不是 假的?"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说不是吧,人家5。2的眼睛看了两个月会看不出? 说是吧,是否显得近乎残酷? 我脸一沉:"你们怎么管得这么宽呢!管它是真是假,好看方便就成!"当然, 辛苦的不止我一个。其他几个知道秘密的女生也是一样小心翼翼。 李夕就曾大呼小叫地跑来告诉我: "不得了,我刚才差点犯滔天大罪!""怎么 了?"我不解地问。 "王斐, 你知道我这个人最爱拍拍人家肩膀或是拉拉人家头发。刚才在厕所里 我碰见了文玲。我竟然忘记了她戴的是假发套,想去拉她的头发!还好,她没看见。 我吓出了一身汗……"哎, 我们这些知道秘密的人真是太累了。我真恨当初去问李 夕,竟问出了这些麻烦。若是一无所知,倒也相处坦然。 五 人们常说"好事做到底". 我说不清是出于哪种感情,反正既知之,则守之。也 只能不折不扣地尽我这份义务了。 而我和文玲之间,似乎总有一层膈膜。我想接近她时觉得她好像躲着我,她主 动些时我又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她。 我一会儿觉得知道这个秘密像是欠她什么, 一会儿又觉得我为她做了这么多" 无偿服务"还赔上了两条上好的辫子实在很伟大。 秋游那天,我和文玲坐在一个车位上。一路上,她打盹儿我听音乐。下车时我 吃惊地发现她的假发被什么东西撩开了,露出了一小块光光的后脑勺。 我想都没想就伸手把那撮假发理好。这个突兀的举动把我俩都吓了一跳。幸好, 没人注意我俩的表情。 我连忙低声说:"对不起,你的头发乱了,我帮你理好了。"文玲像是明白了什 么,勉强地笑了笑。 我的心理活动复杂起来。完了完了,一切都坏在我手上。我还竭力不让别人伤 害文玲,结果却是我伤害了她!文玲肯定会以为我是故意的,她恨死我了,一辈子 不会原谅我的。 朋友没交成,反而多了一个冤家。晦气! 六 我纵然常自诩有福尔摩斯的逻辑,也不会料到文玲会向我敞开心扉。 中午休息时,她趴在桌子上,轻轻地叫:"王斐。""嗯?"我应了一声,眼睛仍 停留在莎士比亚上。 "其实,我早想和你说说话了。""说吧!"我正看到精彩处,难免心不在焉。 "我小时候就生病,头发掉得差不多了……"我听到"头发"忙抬起头,疑惑地看 着她,奇怪她会说出那两个字。 她眼睛看着桌子, 继续她的说话:"起初戴假发套真是为了遮掩,因为我无法 忍受别人惊异的目光或问长问短。但这么几年过去了,我也无所谓了。毕竟这是病 啊,就这么存在着……你们用不着把它看得这么重,更不必成天把头发当成我的大 忌,这样我们都不自在……"我半晌说不出话来。 但从那一刻起,我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解脱感。既然把这层纸捅破了,秘密也就 不复存在了。我再也不必为它劳神了。 真见鬼,这大半个学期,我居然会傻乎乎地被一个秘密搞得鸡犬不宁。我发誓, 从今以后,我见秘密就躲,省得恶鬼缠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