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朵金花 一、"三朵金花成为历史了" 我想,我不是那种"帅呆了"的男孩子。人贵有自知之明。但我从来没有觉得我 的相貌有什么不好。至少我有男子汉的阳刚气,这在我看来是首要的。 可是不知道谁这么"缺德",把我、王含蕾、郝可人并称我班的"三朵金花". 而 且"三朵金花"流传甚广,我和其他班的男生打篮球时,他们也会"不怀好意"地朝我 看。 没错,我们三个人可以算是一个亲密的小团体。彼此都是老乡邻,又一同考进 现在的高中。我是班长,王含蕾是团支部书记,郝可人是文娱委员。高一开学时, 老板别出心裁地让我们自己选择座位。她们俩成了同桌,我坐她们后面。我们三个 的座位被同学戏称"金三角". 但是,我毕竟是男士,花呀草的简直有辱我的阳刚。 照我的意思该叫"三剑客"."三驾马车"也不错呀! 怪就怪三个里头有两个是女的,也只好任凭他们把我四舍五入出去,叫什么花 了。我认了。 尽管我对这个称呼不满意,可我对我们三个人的友谊是相当得意的。报纸上三 天两头说男女之间没有真正的友谊,现在事实就在眼前。我们三个平时说说笑笑, 商量班级工作时又都很认真,讨论题目时又会争执,相处得非常融洽。我真希望这 种时光能走得慢些。特别是到了高三,我常常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不久后我们就要各 奔东西了。 可是我没有想到各奔东西的日子会提前到来。 十月里的一天,郝可人没来上学。我奇怪地问王含蕾:"她昨天不还好好的吗, 怎么今天就病了? "王含蕾也纳闷:"她身体一向健康得很。"是啊,郝可人是个活 泼开朗的女孩,浑身上下散发着健康的气味,就像是五月里的阳光。倒是王含蕾, 一向是弱不禁风的样子,现在脸庞都削尖了。 我说:"高三了,大家都要拼命了,可也不能真豁出命干啊!不至于啊!"王含 蕾知道我也在说她,讪讪地笑笑。 每天晚上我熄灯后都能看见对面她卧室的灯,好像她不想睡觉似的。害得我妈 老是来烦我:"你看人家王含蕾,每天都比你睡得晚。你就不能再复习复习吗?"真 是妇人之见!不要以为成绩是靠开夜车开出来的。像我这样的人开了夜车明天就连 自行车都不会骑了。凭我这十多年的学习经验,我知道什么方法适合我自己。 我和王含蕾决定不去看郝可人了,一点小病不值得大惊小怪的,郝可人不会在 意我们去不去的。 真见鬼,第二天她没来,第三天她也没来。来的是老板,告诉我把点名册上郝 可人的名字划去——她已经办了休学手续了。 王含蕾和我吃惊地说不出话来,甚至连一句"她人呢"都没问。 还是我先回过神来。 我问王含蕾:"你和她这么要好,怎么会一点儿也不知道 呢?""我真的不知道。和你一样。"王含蕾不住地摇头。 这时同桌不紧不慢地挤出一句: "我今天去办公室时看见郝可人了,她要出国 了。""那你怎么不早说呢!"我对愣头愣脑的同桌又好气又好笑。 "我以为你们早就知道了呢。"同桌眼里一片迷惑。 是啊, 我们应该是早就知道的。我对王含蕾说:"这个郝可人真气人,居然不 把我们当朋友! "王含蕾闷闷地说:"那我们放了学去看她吧!"一放学,我和王含 蕾就去郝可人家兴师问罪,但扑了个空。郝伯伯告诉我们她和她妈妈去买东西了。 我和王含蕾望着一声不吭的郝伯母,面面相觑。 郝可人拎着几个时装袋回来了。 人还没到声音就先到了:"爸爸妈妈,看我给 你们挑的礼物! "她进门见我们坐着,又说:"嗨,也有你们的!"郝伯母很有耐心 地一件一件看着郝可人的礼物、衣服、鞋子、帽子……并很专心地听郝可人叙述一 天的经历。她说:"你妈妈对你真好!"郝可人很幸福的样子。 我心里突然明白了什么。我看了看王含蕾,她很有内容地回了我一眼,心照不 宣。 在郝可人的房间里,她一古脑地把许多小玩意都拿出来给我们看。王含蕾装得 很有兴致,我却没有兴趣。我劈头就问:"你哪儿又冒出来个妈妈?"郝可人迟疑了 一下,说:"还不是老一套的故事。总之,我的亲妈妈现在找到我了。"王含蕾拉着 郝可人的手, 细声细气地说:"我们什么话不能说呢。你都要走了,别让我们糊里 糊涂啊!"郝可人只好讲起了她的身世:"我的亲妈妈是下乡知青,和贫下中农结了 婚生了我。我生下来没多久妈妈为了返城和爸爸离了婚,我留在了乡下。后来,爸 爸的表亲——就是我现在的爸爸妈妈因为不能生育领养了我。再后来,妈妈去美国 继承外公的遗产……现在, 妈妈好不容易找到了我,要接我去美国……"不知为什 么,我忽然想起了刚才郝伯母的种种言行。我觉得她和郝伯父才是最可怜的人。我 说: "我反对!你妈妈以前不要你现在又来认你,什么意思嘛!你现在的父母才是 真正合格的父母, 他们真是一对好人。"郝可人好像被我击中了要害,她垂下了眼 睛,轻轻地说:"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亲妈妈让我先去美国一年,然后再决定。"" 算了吧。一年过后,你不是把养父养母的恩情淡忘了就是沉迷于美国这个花花世界, 做一个有钱的小姐天天——"王含蕾一个劲地拉我的手臂, 我才停了下来。我向来 是一团和气的,也不知今天是怎么了。 郝可人其实比谁都清楚我的话是事实, 但她不愿承认。她喃喃地说:"她是我 的亲妈妈呀,我是她生下来的呀。她这些年来无时不刻不在想我……当时她也是没 有办法……"我对王含蕾说: "你别愣呀,你说话一向有理的。"王含蕾为难地看着 我们两人, 说:"我的观念是,血统并不是最重要的。生和养在我看来是养更为重 要。当初你妈妈抛下你就说明你在她心中不是第一位的。现在伯伯伯母愿意答应你 出国,正是因为他们把你的前途幸福放在首位啊!""好了好了,我全知道了。我一 年后会回来的。我发誓。"郝可人有些烦躁。 反正彼此很不愉快。 郝可人走的那天是星期天,我却不想去送她。我站在窗前,从百叶窗的缝里往 下看。小轿车旁站着郝可人、王含蕾、郝伯父、郝伯母,还有一个穿着考究的戴墨 镜的女士。 看得出,这是一个悲壮的送别场面。一对父母慷慨地割舍了自己的感情,明明 舍不得却又要装作高兴的样子。 搞不懂郝可人是怎么了!以前总以为郝可人比王含蕾更率直更容易接近,现在 我才发现郝可人多少有点忘恩负义。要是换了王含蕾,我相信她是怎么也不可能这 样做的。 郝可人离开的那天晚上,王含蕾打电话给我。 "苏昊, 你为什么不来送郝可人呢?她会很不好受的。"我哼了一声,说:"反 正她也不会回来了,管她好受不好受。""郝可人向来是说到做到的。轿车开动时, 她突然向我们大喊' 我一年后就回来'.她一定会回来的。""我看你是等不到这一天 了! "我从未希望我们三人分开,可我还是说,"三朵金花成为历史了。"电话那头 传来了伤感的叹息声。 二、"花总要凋谢的" 也许是因为郝可人走了,也许是因为高考一天天逼近,我们"金三角"周围冷清 了不少。 王含蕾总是一副疲惫的样子,脸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有时想和她说说话都没时 间。她一下课十有八九是趴在桌子上小睡,中午又去阅览室,说是那里安静,复习 功课效率高。 怎么临近高考,什么都生疏了。那个郝可人去美国快半年了,可只给我和王含 蕾各写过一封信,说是一切都好,高考结束后再给我们写信。 我有时悲哀地想,过不了多久,剩下的"两朵花"也要天各一方了。 我虽然有自己的铁哥儿们,可几个大男孩在一块儿总是豪放得不得了,彼此直 来直去,从来不会关心一下他人的感受。女孩子就不同了。她们需要帮助,也有关 心他人的天性。我和王含蕾、郝可人在一起的最大感受是温暖。所以我总是企图维 持这份难得的友谊,小心翼翼地呵护它。 现在可好,一个走了,另一个又难得说上句话。 突然有一天中午,王含蕾正要站起来去阅览室的时候,她猛地抓住了我的桌子, 表情痛苦地坐到了位子上。 "怎么了?"我吓了一跳。 "好痛呀!"她真痛得不轻,说话都很吃力。 "我送你去医务室!"我扶着她向学校医务室走去。 医生问了她一些情况, 说:"看来你是着凉了。你喝杯热开水,在这儿躺一会 儿……小姑娘, 要注意营养啊,瞧你瘦的,我看你有贫血。"王含蕾躺在沙发上, 头无力地歪在一边,手紧紧地抓着沙发的绒布。 我装作没看见她眼里的泪水, 悄悄对她说:"当医生真简单,我也知道你肚子 痛是着了凉,脸苍白是贫血……"她努力地笑了笑。 "其实你应该去医院检查检查。 ""不,现在学习这么紧张,谁有空去干等!没 事的。"王含蕾就是这样,永远是学习第一,我也拿她没办法。 她又说: "不过我好几次夜里都痛得睡不着觉,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受凉了。"" 唉,不要把身体弄垮了,到时候考试吃亏!"我故意拿考试"刺激"她。 王含蕾什么也没说,闭着眼睛躺了一会儿。 后来她让我别把这件事告诉她父母,我也就渐渐淡忘了。 不久,老板宣布了几个保送名额。我和王含蕾竟然一同被保送到木市一所著名 的重点大学。我觉得天空一下子明亮起来,世界充满了吸引力。王含蕾白净的脸上 露出了喜悦的神色,最近难得见她这么高兴。 老板过后找我们两人,说尽管我们被保送了,可还是希望我们参加高考,争取 为本校本班拿个"高考奖学金"(本市奖励高考前十名的奖学金)回来。 我和王含蕾都兴奋地点头答应了。既然有了保送,我对高考的一丝恐惧也烟消 云散了。命运太眷顾我了,让我这么轻易地闯过了一个关口。 接下来的几星期,我过得又充实又轻松,好像浑身有使不完的精力。老爸打趣 地说:"小子,看来高考你是三个手指捏螺丝了!"我心想,所有的苦学生涯都要过 去了。到了大学,我就要真正成人了。我说什么也要住校,做个独挡一面的男子汉。 真是做梦都会笑出声来。 然后接下来的日子,我却再也没畅快地笑过。王含蕾居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她 的座位空着,家里又什么人也没有。问来问去,谁也不知道她出什么事了。 晚上望着她黑洞洞的房间,我总是烦躁得集中不起精神来。只好把动量动能丢 到一边去,仰面躺在地板上发呆。 整整两个星期,她竟然一点音讯都没有! 终于有一天,老板对我说:"把王含蕾的名字划掉吧,她已经休学了。"那语调、 那神态和上次他叫我划掉郝可人的名字时一模一样。难道王含蕾也要出国了?我很 想去问老板的,可老板是个不容易接近的人,他一定会怪我多事的。还是亲自去问 王含蕾吧。 晚上,王含蕾卧室的灯一亮,我就打了电话给她。她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好像 厌倦着什么东西。 我说:"好啊王含蕾,你要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你怎么知道的?"她的声音 冷冷的。 "你真的要出国?"我吃惊地差点把电话掉在地上。 "什么出国?我是要死了,要死了!"电话那边的她痛哭起来,是那种让人心碎 的绝望的哭泣。 我一点儿思想准备也没有,不知道这是不是在开玩笑。我用少有的温和的声音 说: "王含蕾,你别只顾哭啊,有什么事大家商量商量,说不定可以解决的。""没 用的,我们去了好多医院,本市的、上海的、北京的……他们都确定没用了,白血 病晚期,没用了,太晚了……"她又哭起来,哭得我鼻子都酸了。 我虽然是个医盲,可我还是知道白血病晚期意味着什么。是死亡!怪不得她脸 色总是那么难看,怪不得她总是这儿疼那儿疼的……当初我应该坚持让她去医院检 查的,也许那时还不太晚!我感到深深的绝望。王含蕾,一个活生生的人,不久就 要变成……骨灰! 我的眼泪出来了,可我拼命地咬着嘴唇,我不想让她听见。 眼泪无声地淌着, 我说:"所以这两个星期你一直奔着各地的医院?""爸爸妈 妈好像要倾家荡产来满足我所有的愿望。他们问我想去什么地方,想要什么东西… …可我都快死了,还要这些干什么?我也不想在医院里作什么徒劳的治疗,没用了 ……我只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死在家里……"没有哪个年轻人愿意接受这样的事实 的。何况王含蕾是个柔弱的女孩子。我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我从来没有遇到过这 样的事。 我们彼此沉默了好久,我只听得见自己重重的呼气声。 我说:"如果我今天不打电话,你是不是不准备告诉我了?""你马上要高考了, 大家都忙着高考, 何必知道呢。""不是所有的人就只知道学习的!"我替她难过, 都什么时候了, 还想着不要影响我们的学习,我又说,"我去写信告诉郝可人。"" 不,让她安心地在美国待一年吧,她知道了反而会过得很不愉快。"王含蕾又说," 还记得上次你说我不会等到郝可人回来的那一天了, 没想到真被你说中了。"我要 是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我宁可当时烂了舌头! "一朵花飘走了, 一朵花枯萎了。我知道花总是要凋谢的,只是没想到会这么 快……"她幽幽地说。 ……我一夜都没睡。有时起来望望王含蕾那盏黑夜里醒目的台灯,有时又躺在 床上胡思乱想。 吃早饭的时候,我若无其事地说:"反正我已经保送了,我不想再去高考了。" 妈妈脱口而出:"你怎么了?你不是还准备拿奖学金吗?"爸爸好像什么也没听见, 安静地吃着早餐。可我眼睛的余光告诉我他在暗暗观察我。 我说:"有什么意思?我不想在学校里浪费时间了。这十二年的学习我受够了, 我要休息休息了。 "我知道这话只能打动妈妈。天地良心,我从小到大一直学习很 认真,这一点妈妈是最清楚不过的。在没有大的利害关系的情况下,我的身体还是 第一位的。 爸爸就不那么好对付了。 吃完早饭,他把我喊到阳台上。我故意东拉西扯:" 老爸,好久没和你出去打篮球了。怎么样,什么时候去比试比试,看看你是否宝刀 未老!""苏昊,告诉我真正的原因。"爸爸不喜欢被隐瞒,我从小就知道。 我看着他的眼睛, 觉得没有必要骗他。他一向支持我的。我说:"爸爸,我昨 晚才知道,王含蕾得了白血病,相当严重——没治了。我和王含蕾是从小一起长大 的, 我不想留下太多的遗憾……""所以你想陪她一起过这段日子。"爸爸像是自言 自语,"怪不得昨天看见老王失魂落魄的样子。""爸爸,王含蕾没多少日子了——"" 我知道。"爸爸也被这突如具来的消息震呆了。好久,他才拍着我的肩说,"小子, 做一个男子汉,让她勇敢地面对死亡,开心地过最后的生命。"我沉重地点了点头。 这不仅是对爸爸的承诺,也是对我自己的承诺。 三、"永远都是三朵金花" 当我出现在王含蕾家中时, 王含蕾无精打采但有一点喜出望外,说:"你怎么 来了?你们今天不上学吗?"王阿姨给我倒水,很热情地招呼我。 望着王含蕾病态的身躯, 我竭力克制感情,满不在乎地说:"我不想高考了, 反正保送了, 没意思!"王含蕾是何等冰雪聪明的人,她看了我一眼,低头不语。 王阿姨见我来了,放心地出去买菜了。 王含蕾没有表情地说: "妈妈大概怕我会做傻事呢,一直不放心我单独在家。 叫她上班也不去上。""你不会做傻事的,是吗?""一样的!早一点死还可以少一点 痛苦。"王含蕾说得很绝情。 "听着,你不可以自己结束自己的生命,你还有好多事没做呢!"我笨拙地握住 她的手, 想让她知道我字字句句都是肺腑之言,"你不是常说高考过后要逛苏州所 有的书店、古玩店、精品屋、旧货摊吗?我们现在有的是时间,为什么不去呢?你 不是一直喜欢《幽灵》 里的制陶器具吗?好啊,我们一起去那家陶巴呀……"我一 口气说了好多。她很感激地看了看我,说:"可是没这个必要 了。""王含蕾,不许 你这么消极!暂时忘掉病痛,忘掉死亡,做自己想做的事。开心一点,你的开心会 感染所有人的。难道你还嫌大家不够伤心吗?"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轻地问:"那, 我们今天去哪儿? "我一阵狂喜,眼泪差点就出来了。我真是越来越不像男人了, 老是情不自禁地想掉泪。她不知道她的答应对我来说是多么重要。至少我觉得我有 力量给她一点欢乐,让她忘掉一点痛楚。 几天下来,我和王含蕾已经逛了大半个城了。虽然都是苏州人,可我们对这个 城市都不大了解,什么路什么巷都是刚刚才知道。常常是在公共汽车上突然发现了 一个深藏不露的店铺,然后车一到站就跳下来往回跑。 我有些担心她的病。她经常是在摊前站起来时眼前发黑,或是疼得直冒冷汗, 弄得我很紧张。可大多数时候她都很开心,有时候时光美好得几乎让我忘记了她的 病了。 又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天气已经变热了,太阳照在身上也很烫了。我和王 含蕾在沿河的树荫里并排走,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吸引住了。 沿岸的树枝上挂着好几只鸟笼,几个老人在那里有说有笑。王含蕾出神地看着 鸟笼里美丽的黄鹂,说:"它们多快乐呀。"一位老人很骄傲地看着自己的黄鹂,说: "我们也都很快乐啊! "我有礼貌地说:"阿爹,你天天出来溜鸟吧!这种日子倒挺 清闲的。""是啊,都是随时等着入土的人了,自己也不知道哪天就去了。也只能开 心一天是一天了……你们小青年多好啊, 现在生活幸福哦……"晚上,我又打电话 给王含蕾。 我问:"你现在在干什么?怎么见你一直站在窗前?""我在看天空。你 看,今天的星星真亮,满天都是。我好久没见过这样美丽的夜空了。"我仰头看天, 真的好久没有这么美丽过了——看星星是我小时候做的事。 我说:"明天又是一个 好天。""苏昊,你看我还是团支书呢,可我却宁愿生死轮回存在。我好想啊!如果 人死后能变作一颗星星就好了,那么在每个夜晚就能看到自己熟悉的家,看到自己 心爱的人……"其实我何尝不想呢。 可我还是清醒的,我知道这只是幻想。不过我 还是说: "你有没有看见我们顶上那颗很亮的星星?也许将来的某一天,我会在那 个位置看见你! ""对,就是那个位置。"这一个星光满天的夜晚和这一夜的声音将 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我永远不会忘记。 王含蕾还是没能活过这个夏天。她是在一个晴朗的夏夜走的。现在回想起来, 那一夜天上正是星光灿烂。所以每当天空中布满星星时,我总是不自觉地抬头看我 顶上的那颗星。 王含蕾给我留下了几张照片和一本日记:从她得知自己患绝症的那天一直记到 她走的那天。还有,一封一个星期前写的信。 我把它们装进了包裹,带到了我的大学里——也是她的大学。 经历了这许多事,我变得沉默了。爸爸说我是成熟了,像个男子汉了。可是说 实话,我宁可重温以往不成熟的日子。 大学开学后,天气还是一样的闷热。一天,我像往常一样去浴室冲了个澡。刚 走到宿舍门口, 小李走出来对我挤眉弄眼:"我们宿舍来了个漂亮的姑娘要找你, 是你女朋友吧!""我现在只有男朋友。"我笑着说。这是实情。 可当我发现谁坐在我床头时,我真以为自己一觉还没醒来——郝可人! 我们在校园的草坪上坐了下来。一年后的相逢使我们感到了陌生。 "我前两天回来的,还去了你家和王含蕾家。我都知道了。"郝可人心情很沉重。 "是她不让我告诉你的。 她总是这样,只想和别人分享她的快乐,很少愿意别 人知道她的烦恼。 你知道的。"我看着郝可人,想一年真是一段不短的时光,我差 点就忘记了我还有一个亲密的朋友在地球的另一边。 "苏昊,谢谢你。王含蕾有你这样的朋友真是幸福!"郝可人的脸上充满了感激 之情。 其实,我根本不需要别人来谢我。我别无选择。否则,我一辈子都不会安心的。 "郝可人,你还是回来了。王含蕾说你一定会回来的。"我暗想怎么我们的话都 应验了。 "我当然要回来的,这里有太多让我感动和爱的东西。"郝可人望着天边的晚霞, 说, "到了美国,我才知道我苏州的家是多么温暖可贵。在那边,白天,妈妈带我 出去玩,或是和弟弟在家一起玩。可晚上,我就止不住想起在苏州时和爸爸妈妈在 一起的种种场面。特别是临走的那几天,几乎每一个眼神我都没忘记……我隐隐觉 得,妈妈带我去美国是赎罪性质的,如果谈爱的话她比不上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我 也更爱我现在的爸爸妈妈。"我感叹:"只可惜王含蕾不在了。不然我们现在该有多 快乐啊。 ""王含蕾永远在我心中。我们永远都是三朵金花,对吗?"我从没见她这 么认真的表情。眼泪在她眼眶里闪烁。 清明节那天,我们去看王含蕾。郝可人捧着一束百合,纯白馨香。我手里是一 大捧满天星——引来了不少好奇的目光。 我把一家花店里剩下的满天星全买下了, 店主好奇地问:"人家买满天星都是 用来装饰其他花的,你怎么单独买,还买这么多?"我只是说:"我的朋友喜欢这样。 "一路上, 我望着怀里一大捧轻轻盈盈的满天星,双眼渐渐迷离了,觉得我捧得是 夏夜天空中的星星。其中有一颗正是我们顶上的那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