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锁 七月的古城已完全被热浪吞噬。人们惶惶不安,即使一动不动地躺着,浑身还 是像火烧一般。 柳月如推开女儿卧室的窗户,望了望黑沉沉的天空,喃喃地说:"就要下雨了。 "她神色黯然,回想着刚才医生的话:"……一般来说,这么小的孩子是不会受很大 刺激的,我想这会不会是遗传……"怎么可能呢?柳月如的大脑已经思考得生疼了。 一个孩子,一个花季里的少女,生活该是多么无忧无虑,怎么会神经失常呢? 柳月如叹了口气,坐到了女儿的小床上。她抚摸着女儿睡过的枕头,觉得一阵 心酸。忽然,她发现枕头下有一个硬梆梆的东西。移开枕头,柳月如差点惊叫起来: 一本日记,一本带锁的日记!一本带锁的心形的日记!! 打开它!直觉告诉她,里面的东西肯定是女儿不愿告诉别人的秘密,可里面的 每一点每一滴都可能是导致女儿崩溃的因素! 顾不了这么多了。柳月如拿来了剪刀,费了好大劲才把日记剪开。扉页上,是 几个工整但很拘谨的字:生日快乐 高亚 柳月如一时想不起高亚是谁。她翻过一页,看到了女儿的第一篇日记。 11月7日 星期二 晴 我不知道为什么要收下高亚的这份礼物。只是觉得收下了,我们的关系会更好。 也许我真的…… 高亚坐我边上已经一年多了,他对我的关心真是无微不至。何况,我和他又是 同命相怜,因为我们都没有爸爸! 柳月如的心被刺痛了。女儿的爸爸对她来说已经是很遥远的往事了。那个混乱 的年代,那个错误的结合……柳月如脸色有些苍白,她继续往下看。 爸爸,在其他人眼里该是多么普通的词啊。可在我心里它永远是个痛。我渴望 有个爸爸,我也知道我曾经有过,可那个人不配做我的爸爸。 从小到大,我受过多少同学的指指点点,甚至风言风语。就连大人看我时也像 是看一个怪物。我多希望妈妈再为我找一个好爸爸。可我知道,这只是个美丽的幻 想。 妈妈也够苦的了。一个女人靠奋斗有了自己的公司,使我有了安定的生活环境。 我感谢她,敬佩她。可我总觉得缺少一点什么。 唉,也许我不该在生日这天想这些。上帝保佑! 柳月如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在别人眼里,自己算得上是女强人了,可自己 同时也是个母亲啊!女儿最需要爱的时候,自己却还在办公室里批阅文件、在车间 里视察情况……柳月如顾不上内疚,又翻过了一页。 11月30日 星期四 多云 这是进入初三以来的第一场规模较大的考试,也是初中阶段最后一次期中考试。 原以为,我会继续保持班级第一。可我这次却得了第二名。比我高三分的第一 名恰恰是我的好朋友丽。 老师们似乎都变了。对丽那么热情,对我却只有惋惜。班主任还有意无意地说: "……我发现你有时上课要走神……而且——听说你和高亚很好……"我的脑袋"轰" 的一炸。以前,这只是同学之间的说三道四,现在班主任也这样说!我无地自容。 我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高亚、如何面对丽,还有老师、妈妈。 柳月如不敢相信这是女儿写的。女儿在她眼里,总是那么纯真无邪、活泼可爱, 永远长不大似的。可女儿的心里竟会有那么多淡淡的哀思! 柳月如叹了口气,又看起来。 12月1日 星期五 晴 下午的一节自修课我什么事也做不了。 班主任把高亚叫了出去,我就预感是关于我俩的事。我的笔虽然还在动,可我 已经什么作业也做不下去了。我的心中莫名地恐慌。 高亚进来时,我偷偷看了他一眼——他的嘴角似乎带着嘲讽的意味,可眼里却 什么也看不到,一种空洞。我的心陡然加速了跳动。 我多希望高亚告诉我班主任叫他出去干什么,哪怕只是一个暗示也好。可他的 脸似乎无动于衷,眼睛漠然地望着课本。 我想写张纸条给他,又怕别人看见。 我们一直到放学也没说过一句话。 我好想哭…… 柳月如似乎感到不妙,她急切地想知道女儿发生了什么事。她快速地一篇接一 篇看起来。 12月20日 星期三 阴 高亚似乎总想和我说什么,可他又立刻装出无所谓的样子。我好几次想和他说 话,可他似乎没看见我的存在。 相反,他和丽现在却很亲密。他总是回过身去和丽说话。我甚至听他们说星期 天要去溜冰。 我很失意。我恨他,不,我只是遗憾失去了一个哥哥般的朋友。为什么丽偏偏 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成绩不如丽,难道生活也注定不如她吗? 2月5日星期一阴放假了。可这个寒假不会快乐。我还是没考好,和丽打了个 平手。我原想自己做了那么多题目,花了那么多功夫,应该大大超过丽了。可我就 是没用! 丽总是在我面前亲切地说着高亚怎样怎样。我心里很乱,也很尴尬。我一直期 待着某天放学他会在校门口拦住我,或是打个电话给我……可没有,他早已把我忘 了。 时间越来越紧张了。离中考只有一百多天了。我若再不能圆那个重点中学的梦, 那我真太对不起我和妈妈了。小学升初中时,我就因一分之差与重点中学失之交臂 的。现在无论如何也得考上。我甚至愿意拿我的一部分生命去交换! 4月9日 星期二 晴 当我再拿出这本日记本时,我犹豫了。我不知道该不该再写日记。我时间这么 紧,而且这本日记又是他送的! 老师们一个个都变得不可理喻,也不管我们来不来得及,总是这样成堆成堆地 把作业压下来。 课表很正常,可我们总要比课表多上几课。月亮星星都出来了,我们还在叨念" 一个中心"、"两个基本点".每次,我踏上我们五楼的教室时,心里总是说不出的害 怕和厌恶。疲惫不堪的我都快晕倒在楼梯上了…… 我受不了,我真的无法忍受下去了! 5月3日 星期五 多云 班主任残酷地告诉我:我这次中考没有加分了。 本来,我可以评上市三好生,加十分。可学校里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如果有教 师子女,就加给他们。 十分!对于我,一分都可能决定命运,何况是十分!我很委屈。平时工作我最 积极,又为学校拿了那么多奖。我当然有资格。可那位教师的女儿呢,她有哪一点 够得上!要照顾教师也不能拿别人的命运开玩笑! 我怕我中考时分数又是差一分! 6月14日 星期五 晴 明天就要中考了。这一天还是来了,逃也逃不掉。所有的老师都为我鼓气,说 我应该考第一,应该进重点。我笑得很勉强,万一我考不好,他们会怎样看我呢? 总觉得自己复习好了,又觉得脑子里空荡荡的一片。心总是跳得厉害,也不知 为什么这样慌。 平静点!我为什么控制不了自己。我真想跑到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我又恨不得把我那成堆的卷子、课本、参考书烧所灰烬! 明天,赴刑场。 6月17日 星期一 雨 当最后一门课考完后,我们考场所有的同学都欢呼起来。我却不安起来,我觉 得心里没底,我恐惧! 刚出校门时,一场大雨浇下来,冲散了我们这些考生。我虽穿着雨衣,却还是 被淋得两眼迷离。忽然,我听到一个熟悉得让我心跳的声音:"柳淅淅!"是高亚在 叫我。我霎时间不知所措。我不知道我是掉头就走还是和他一起走。 他却告诉我一件我无法相信的事。他说他不理我是怕老师为难我,他为了帮我 故意接近丽…… 天哪,这可能吗? 我几乎要对他大喊:"那你也在拖垮你自己,你是和自己的命运开玩笑!" 日记写到这儿嘎然停笔了,下面是一片空白。柳月如像在看一个陌生人的故事。 直到现在,她似乎才明白过来,女儿神经失常是必然的。生活早已在女儿心里埋下 了炸药,而中考落榜不过是根导火线。 中考后的十天假期里,柳月如一直忙着公司里的事,竟没有发现女儿呆滞的目 光和反常的行为。直到那个恐怖的时刻——班主任在电话里遗憾地说柳淅淅差了几 分时,女儿的傻笑才吓坏了柳月如。 "生活啊, 我该诅咒你!"柳月如心如死灰,"我这一生已没有幸福可言。可我 的女儿, 她还那么小,这不公平!"柳月如觉得脸上有些异样,伸手一摸——全是 泪。 "女儿啊,你为何要把自己锁起来,你应该把一切都告诉我啊!你锁住了你的 心, 也锁住了欢乐……"一个响雷把柳月如从恶梦中惊醒。她第一个反应是想跑到 外面去淋雨。 柳月如打开门,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陌生的男孩。他大概在门外犹豫了好久。他 先是一惊, 然后像是鼓起了很大的勇气,说:"阿姨,等柳淅淅病好了,把这个给 她。"说完,把手里的小礼盒轻轻放在柳月如手里,奔下了楼。 柳月如没有打开礼盒,她苦笑着想:"他是高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