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完成的故事 作者:安仲明 1 我生于一九七八年,身高一米七八。两年前我毕业于一所理工科大学——我 不喜欢理工,所以就没有找工作,开始了孤寂的漂泊生涯。那个时候正是IT业的 黄金时代,在IT业工作的人一个个步履匆匆,红光满面。临毕业的时候随便在哪 个学校的随便哪个食堂里一坐,像兔子一样支棱起耳朵,略略一用心,就能听到 下面的对话:“签哪儿了?” “某某高科。” “多少钱?” “四五千,凑合吧。” …… 我多次听到这样的对话,对四五千很感冒,想着我要是一个月能有四五千的 收入,就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了。上初中的时候我的理想是每个月挣八百块 钱,其中的两百按时寄给我的父母,供他们享受美丽夕阳红。现在不一样了,每 个月四五千都成了凑合。第一次听到这种对话的时候我看了看自己,怎么也不象 是要走上每个月四五千薪水的岗位的通信系的学生。我想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 也没有学会,功课一塌糊涂,游戏打的不好,烟抽的不多,酒量不够大,还有, 不会跳舞,没有把过马子,……我发现自己一无是处,心里很惭愧,同时也为将 要接纳我的单位感到委屈和不值。理想是八百块钱一个月的时候和上述这个时候, 我还很纯真,满脑子都是物有所值的古怪想法。现在我不这样想了,现在我的想 法是:到处都是名不副实或者物值不等价。自从有了这个想法之后我就丧失了一 部分天真。如果我还保留着“要是……就可以做很多我想做的事情了”的想法, 那么就能说明我还没有丧尽最后一点天真。可是我现在已经没有这种想法了,或 者已经开始对抱有这种想法的人敬而远之了,这说明我已经彻彻底底的把天真和 理想砸进了现实琐碎的茅坑中。我觉悟了,我开始脚踏实地了。不知道是好还是 坏,没有人告诉我。 对此我女朋友表示不敢认同。 她说,你其实还是一个很有坚持的人,毕了业还能看书还能写东西,不错了。 她又说,你的想法有时候看起来比较那个(我知道,此处的那个指幼稚。), 不过,那个也不是什么坏事儿。人都是要有点精神的,一点精神都没有就没办法 活了。我喜欢你这一点。 有关“我喜欢你这一点”的这一点究竟是什么,她没有说明白。我现在也不 知道它所指为何。当时我只是微微一笑,装作心知肚明。就这样,我蒙混了过去。 在和女友相处的时候我经常这样不懂装懂随意蒙混,不幸的是我不知道什么时候 该这样什么时候不该这样。如果我知道上述那一点,我和女友的关系就不会像现 在这么糟糕。我想所有和女友关系不那么糟糕的男人都多少能把握我所说的那个 度。即便还没有形成理论层面上的认识,也会不自觉地遵循这个理论。我想女友 所指的“它”终究和“我写东西我看书”是有一点联系的,所以我就把这两个习 惯保留了下来,给她一个和我在一起的理由。 我漂着,没有固定的住所,和四处流浪寻找生存机会却所获无多唯有被驱逐 的民工(“民工”一词具有强烈的歧视色彩,对于同为人的农民表示了正大光明 的“阶级”鄙视,我很不明白它为何还能一直在作为政府传声筒的主流媒体譬如 央视等上面堂而皇之的存在。如果以身份或者地域来划分“工”的话,与“民工” 对应的应该是“城工”,可惜我翻了最新版的新华词典也没有找到后者的词条。 我很纳闷,直到现在也还是很纳闷。)一样,生活没有着落,并且时常受到所谓 城里人的自然而然的刮目相看以及避而远之。对此我丝毫不以为忤——我深知自 己的卑微和不值一提,从来都没有幻想过让别人仰视我的鼻孔。我的鼻孔很不干 净,我相信所有人的鼻孔也都是不干净的。这一点个子矮小的成人或者愿意蹲下 身躯的成人或者没有超前发育的小孩都可以作证。 14路车是我经常乘坐的。这趟车很好,可以从火车站到高新区,路经小寨这 个西安除东大街之外的另一个繁华商业区。14路是热线,你要是坐上两回就会很 清楚,尤其是从音乐学院也就是小寨北边那一站到吉祥村之间。这段路共三站, 但是对于十四路公车来说在这三站的客流量要占去它从始发站到终点站总客流量 的一半。这一段路车上是那么的拥挤,给很多人提供了就业机会。我所说的这些 人不是售票员也不是司机也不是乘这趟车找工作的无工作者,而是在超拥挤的人 群中进行高难度高风险作业的“偷儿”。 已经接触到正题的边儿了。 其实偷儿和我并不冲突,我完全没有必要冒着危险去抓他们——我的身份很 明显并不是警察。可是有个人他是个哲学家在反省二战中的纳粹暴行时说,为什 么我们在看见不义行为的时候没有走到大街上大声呼喊?纳粹战犯阿道夫* 艾希 曼也为自己辩护:当时没有外来声音唤醒我的良心。当然这个说法不足以抵消它 所犯下的罪行,他最终还是被处以绞刑可以证明这一点。但是他的这种说法却不 能不让人汗颜,汗颜之后也不能不有所思考。当然这些我要讲的故事并没有直接 联系,也可以说没有丝毫联系,本来么,地域上既不相同时间上也相去甚远,性 质上大概也不近似,所以上面说的只是牢骚,和下面将要进行的故事无关。到这 里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很爱牢骚的可恶家伙,而且我还将继续牢骚下去。 我不能武断的结论说:沉默就等于赞同,这是不合逻辑的也是不合情理的。 可事实是绝大部分人的沉默确实助长了某些行为的发生频率,也正因此我不打算 在要进行的这件事上保持我一贯的沉默。 实话说这也并不是我发誓要抓小偷的直接理由,直接理由是小偷也偷了我。 不得不承认如果他没有偷我我还是很有可能继续沉默下去的,而他偷我这一事实 的发生使得我避免了见偷之行为而不当场予以戳穿所造成的事后的内心忏责。 那么来说说导致我产生抓小偷这一想法的直接原因。 2 照常,那天我在音乐学院那一站上车。还跟以前一样,这一站上车的人很多, 并且14路公车走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座位甚至车厢里也快塞满了变了形的人。我们 看到,一个适合展开工作的环境已经有了雏形。 其实这次并不是我第一次在14路上碰见小偷,之前还有两次,第一次是和我 的女友。说到女友不能不岔开一下。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女孩喜欢我一直以为是 一件天大的幸事因为这一认识我很珍惜和女友之间的感情以及女友本人,当然我 的珍惜方式有时候不是那么直白因此时常会导致一些误会。这是很明显的事实, 我不能把它回避掉,否则会显得不诚实。那天并没有和女友发生矛盾,这也是基 本事实之一。 我们在太白小区上了14路车。我住在太白小区。我住在太白小区是因为喜欢 太白小区这个名字。当然这个名字并不和李太白相关,或许和太白山相关也说不 定。不过我一看到这个名字还是首先想起来李太白,因此很喜欢,就在这里租了 间房子住下来。我们上的是往火车站方向开的车,下一站是子午路,子午路的下 一站就是小寨,再下一站就回到了我被偷那次上车的音乐学院站。 还是没有座位,大多数时候我都占不到座位。公交车不像学校,可以在课桌 上撂一本子以示他人此桌已为我所用,没办法提前占座并且保证你不在场时没有 人再占去。因此大多数时候我都从头站到尾。这一次也不例外。我站在车厢的尾 部,女友温柔的小手放在我手里。她靠着我站着。 我并没有注意后来上车的人。据我的女友说,在子午路上来的乘客当中有一 个是小偷。我女友看人比较准,十有八九吧。我相信她说的话。 当时她提醒我说注意口袋,我还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她又说注意口袋,我才 真的开始注意了。其实我屁股口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尽管它经常鼓囔囔的, 可那是因为我在里边放了我的手稿——通常是一些没有头绪的凌乱的片断和故事 梗概。我一般情况下会拿这些梗概或者片断到网吧里对着电脑屏幕信手敲打,通 常的结果是敲出来的文章和之前我很看重的梗概或者片断几乎没什么关系,这也 说明人的思绪是漂浮不定的是不可复现的是有很大偶然性的。这一结论的得出却 证明了我随时记下脑子里闪过的片断是很有必要的——谁知道它下一秒钟会不会 消失呢。 女友悄声的对我说,那个人是小偷,你看,就是那个。我顺着她眼睛示意的 方向望过去,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地方写着“小偷”二字,于是有些不解的看看女 友。女友说,他肯定是小偷,你看他的眼睛,四处乱转并且老是琢磨别人的口袋。 我说不是吧,人的眼睛总不能不看东西吧,要看东西就有看到别人口袋的可能性, 不能就此可能性而认定注意别人口袋的人就是小偷。女友有些生气了,因为我是 如此的不可理喻而且逻辑性很怪异。其实我这种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大学的 时候我同宿舍的哥们儿就说我是法轮功的掌门人他师父,理由是我歪理邪说比较 多。典型的例子是自来水疗法甩手疗法之类的治疗不知名疾病的建议。 我没办法,就说,嗯,确实有些像。不得不承认,当我接受了那个人就是小 偷这一暗示之后,怎么看他怎么像。可是还是有些怀疑,他看起来也没有不修边 幅,头发甚至比我还整齐一些——我的头发以凌乱著称,我喜欢王杰《回家》里 的那句歌词:微凉的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我向女友委婉的表述了我这一看法。 女友挣脱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一番,得出了结论。确实,你比他更像一个小偷。 这就不难解释了,怪道我觉着平时我一上车就有人怪怪的看我并且有回避之意。 后来女友说,她之所以肯定那个人是小偷是因为那个人一上车就像摸我的屁 股口袋,而且她提醒我之后那个人狠狠的恨恨的瞪了她两眼。这两眼瞪得女友心 中发寒以至于她不敢再看他了。经此一说我才有些有些确信那人就是小偷了,然 而还存在错误的可能。比如那人不小心碰了我的屁股口袋却恰恰遭逢女友说他是 小偷,这种情况下也难免会狠狠的恨恨的瞪两眼。当然,我并没有再强调这一点, 真这样未免太让女友那个了。 一路无话,小偷也没有再来捣乱。实际情况是他也没有机会了,女友软软的 小手一直插在我口袋里,直到下车。第二次情况和第一次近乎雷同。上述两次遭 遇小偷我只是进行了各种分析,但是并没有什么收获,就便在辨别真假小偷的身 份上也没有什么长进。唯一的进步是再次坐车的时候警醒了一些,总是分出来一 部分注意力给身上的各个口袋。也正因此我得以一直没有真的丢过钱包之类的东 西,同时我也加大了观察力度,这才有第三次的事件发生。因此前面这么多废话 和主题还是多少有些联系的。那么现在来看这个导致我坚定抓小偷这一信念的直 接事件。 如前所述,作案的环境已经成熟。 很多的人蜂拥上车,车厢里基本上没有可以自然立足的空间了。司机在喊, 往里挤挤往里挤挤。他这么习惯性的叫喊让我想起来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有几 种类型的女人不能娶来做老婆。如果他是女的就正符合了这个笑话。扯远了,打 住。可是我真的记不清司机是男是女了,那么就当她是个女的,虽然无关要紧, 也可以增加点庸俗的趣味。 大部分的人充耳不闻女司机的叫喊,因此很容易看出来一些行迹可疑者。有 两个人进入了我的视线。两个男的。一个在车厢尾部,一个在前头。两人相向而 挤,于是场面多少有些混乱,人群像稻草遇着了风倒向两边。摩擦不可避免,出 门在外谁也不会很介意,偶尔有人摸一下自己的屁股或者大腿也纯属正常,用不 着很非议,就便女同志也只是略微有些生气的瞪上两眼。小偷正是抓住了这种心 理,在来回挤动的过程中顺手探索一下别人大腿上或者屁股上的口袋,怀里的口 袋探索起来多少有些困难,尤其是女同志比较敏感。 我感觉到屁股被人摸了一下。这让我很诧异,因为我已经很注意那两个人了。 而这一下并不是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所为。那么就有第三个人伺机作乱。后来我 看见,在从后往前挤的那个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前边的开路,制造混乱,后边 的就浑水摸屁股。 我的口袋里当然还是类似手稿的纸片,隔着一层布摸起来硬铮铮的颇有些钞 票的感觉。前面已经说过,我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到全身的各个口袋。捕捉到异样 后我迅速的伸右手到后面一捞,我想这回逮着你个孙子了。我开始考虑行动的方 案。有如下两个。 方案一:我抓着偷儿的第三只手,当众曝光,看他怎么办。 方案二: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给他一拳。最好打鼻子上,来狠点,让他 当场出血,叫他知道做偷儿的后果。这个方案最令人兴奋,我心狂跳起来。说实 话,我还真没一下子把人鼻子打的鲜血飞溅过,不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直让我 钦佩不已,那个场面真是刺激。我心中窃喜,暗中握紧了拳头。 我还没有决定采取哪一种方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我必须先抓住摸 我屁股的偷儿。可是如何证明他就是个偷儿呢,姑且不论能不能抓个正着了。假 定已经抓到,可是他尚可以辩解:人多,磕磕碰碰很正常,再说也没有赃物—— 我的口袋里根本没有钱。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可我实在太想体验一下打烂别人鼻子的感觉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平常 的时候,我怎么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随便找一人照人鼻子就是一拳。在目前这种 情况下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抓小偷,又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你看,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么多念头,还进行了这么有逻辑的分析, 这说明我并不是个果断的人,总是给自己优柔寡断的行为寻找合理的借口。 前面提到,我迅速的向身后一捞,并且打算采用某种方案来惩罚身后这个小 偷,还为此心中浪翻潮涌。 我迅速的用右手往身后一捞,我的左手抓着吊环,因此也只能用右手往身后 一捞。 本来我分析了种种可能,还为能揍人鼻子一拳而热血上涌。可是这一捞之后, 我悚然一惊,一下子有些冷了。开始为这一捞而后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首先我并没有抓到伸进我屁股口袋的那只黑手。人太 多太拥挤我转不过去头没法看清楚,仅只感觉到有只手和我的手亲密接触了一下, 然而就消失在手海之中无从寻觅。其次我那一捞并未就此停止,它不经意的抓上 了一坨软绵绵的东西。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其时正值秋天,大家穿的衣服都不算 厚。 我马上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了:由于自己很无耻的偷偷捏了某个女人丰 挺的乳房而被目为色胆包天并且被认作卑鄙的流氓。这个念头挤出了我额头的冷 汗。我赶忙转过身去慌不迭的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就要说出来了。 流氓!她容不得我说那三个字就冲口骂了出来,同时我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 的,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了一巴掌。 一车人的脑袋都随着那声流氓向我甩过来,一股热血冲上了我的脸,瞬间它 像个红苹果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很可爱,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当时的情况应 该叫作万众瞩目。在我的印象当中万众瞩目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你不是做了什 么不恰当的事儿一般情况下不会受到万众瞩目的礼遇。一旦你被万众瞩目了,就 说明你干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不过在当时确实是很令人尴尬的,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流氓,只要有一个因为 受了无意的侮辱的女人叫喊你是流氓你就真成了流氓并且为众人所不耻,没什么 话可说的,情况就是这样。鉴于此一点认识,我原来准备说对不起的嘴闭上了, 红着个脸一生不吭。同时我也不敢仔细看被我耍流氓的那个女子长相如何。其实 这一点我非常关心。如果她很漂亮,遭这一回尴尬也算值了。如果她是从白垩纪 走出来的,那我可真是至死犹怨。 我非常想看一看那个女的长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像逢了雨水的稗草一样疯狂 生长。终于我抬起了红苹果般的脸,迅速的扫了一眼。 我呆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一声——抓小偷,我原本满身的痒痒刺儿很快掉下来了。 无数双鄙夷而灼热的眼睛整齐划一的转移了方向,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脸上的热度渐渐退去。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再也提不起来抓小偷的兴趣,终于等到了车在小寨进站, 就惶惶的慌慌的下去了。 呼——,外面的空气真是好。 3 经过第三次一番折腾,对小偷之恨,真是无以复加了,犹如长江之水汹涌澎 湃。我下定决心一定要抓住一个小偷来泄恨,当然,间接的副产品是为他人减少 点受伤的机会。 不过说实话,后来我有些感激第三次摸我屁股的家伙。这还得从我抓了那个 女子的丰挺的乳房说起。前面已经说过,在众目睽睽之下我被斥骂为流氓,原因 是我导致了抓人胸部这一事实。作为事实这无可辩驳,我也不想辩驳。毕竟,我 确确实实抓了一个女人的乳房,并且是一个很不错的乳房,甚至后来还很多次企 图回忆那一瞬间的美妙感觉。但就当时来说,我并没有任何流氓的动机——尽管 我造成了流氓行为。因此我心里是很冤枉的,当然,说了也没有人相信,所以到 现在我也没有跟人说过。 蒙受了不白之冤,我很想找点东西平衡一下,于是我偷偷的看了被我实施流 氓行为的女子。这一看导致我当场目瞠口呆,这一看还导致了很多我怎么也想不 到或者说曾经想到却不敢当真的事情,比如和女友的矛盾之类的。当然这是后话, 后话在此不宜多提。 我当场呆住的原因是:那个女的居然很有吸引力。当然我只匆匆的扫了一眼, 结论难免会有偏差。不过我心里产生了一个想法,不大见得光的想法。这个想法 是:要是我再摸一下她的丰挺的胸部该多好,或者那不经意的一摸能持续时间长 一点该多好。由此可见,尽管是匆匆一瞥,那个女的还是给我留下了极为深刻的 印象。后来我甚至在体味当时感觉的时候用手摩娑自己的左脸——那可是她打过 的半拉脸。 一句话:我居然对那个误会我为流氓的女人产生了非常强烈的向往。这太让 我奇怪了这太不可思议了,我不能明白自己究竟是怎么了。从一下车我就捕捉到 了自己内心这种隐秘的欲念并且开始怀疑我是不是出了毛病。 那个时候我当然想不到这个女人和我之间在后来还会有什么故事。 由于在尴尬之后回味起来一丁点微妙的兴奋,我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想看 看那个很有吸引力的女子是不是也下车了。如果她没有下车,那么我会目送她芳 踪杳然远去。如果她下了车,我马上在是否上前道歉之间做一个决定。当然,我 只是不想被误会太深而已,又,这也许是并且很可能是自欺欺人的自我粉饰。如 前所述,我已经有了女朋友,即便还有非分之想,也会用理性来压制非理性的。 我自然是无法细辨自己希望她下车多一点还是希望她不下车多一点。不是不 能够,而是来不及这么做,况且这么做也没什么实际的意义。 在茫茫的人流之中,寻找一个只有模糊印象的女子是很困难的事情。我没敢 存什么希望,可实际情况是居然给我看到她了。 她真的下车了。 并且向着我走来了。 我有些紧张,远远的打量着她,不能决定是否上前说明自己的清白。如果她 一口咬定我是流氓又当如何呢,岂非有更多的人来对我行注目礼!于是我犹豫不 决,举步又放下。 可是她走到我跟前来了。 也许是我痴痴的看着她让她有所察觉吧,我这般想着,居然鬼使神差迎了上 去,挡住了她的去路。她停了下来,抬头看我。 在远远的打量时我已经看出她具有如下特征:一,短头发,不是学生头那般 短,而是比学生头还要短,但是配她的脸型很好看,比白衣飘飘长发飞舞的妙龄 少女要别有几番风味;二、个子不低,估计有将近一米七,少说也在一米六五以 上,当然,我已经脱掉了她的高跟鞋,算上鞋跟,一米七三左右;三、条儿很好, 胸挺乳翘,走路也好看,款款风扶弱柳。 可能就是这些东西导致我终于迎了上去。 她抬起了头,一看是我,马上一张鄙夷的脸,那双眼睛简直是虎视眈眈。这 不能不让我心虚,尽管我动机还算纯正也不能不如此反应。 她张开了嘴。毫无疑问,她的嘴很好看,唇的线条勾勒的很好。同样毫无疑 问的是,她要开骂了。我抢在她说话之前开了口,鬼知道她会喊出什么来。 你听到抓小偷的喊声没有? 是你呀,流氓。她居然笑了一笑,不紧不慢的说。 我问你听到抓小偷的叫声没有? 听到了又怎么样? 听到就好,这个声音证明我是清白的。 什么意思?流氓。她有些莫名其妙,不过居然还是称呼我流氓。 我不是流氓,给你说了我是清白的。 那你摸我胸?让开!她冷了脸。 本来我是想抓小偷的。 你是警察?她轻蔑的撇了撇嘴角。 不是。 那就是狗了。她笑了。 什么逻辑!我有些气愤了。 狗才拿耗子呀。她有些得意,顾盼生姿。 有人摸我屁股上的口袋,我就伸手去抓那只肮脏的手…… 你的手才脏呢!她不等我说完。 真的有人摸我屁股口袋。我有些急了。 你口袋里有钱?她笑着问。 没……我忽然觉得说不清楚了。 没钱人家摸你口袋干么?她又得意了,似乎觉着抓到了我的漏洞。 小偷并不知道我口袋里是否有钱,我……我想真是跳黄河里了,开始后悔上 来解释。 好了,这里说不清楚,你请我喝咖啡吧,坐下来慢慢说。她看了看路边上的 老树咖啡店,又回过头来看了看我。 我犹豫了。你知道,我前面已经说过,我早已经没什么钱了。老树咖啡两个 人至少也得一百多,卖了我也不值那么多钱。 她看出来我的犹豫,浅浅的笑了。 让开吧流氓,没钱就别来现眼了。 走吧,老树咖啡。 就这么着,莫名其妙的,我和称我为流氓的女人进了老树咖啡。 4 如前所述,我和那个很有蛊惑力的女子进了老树咖啡,面对面坐了下来。一 开始我不敢仔细的盯着她的脸看,倒是她有些肆无忌惮。你的脸上绒毛很多,还 没进化完吧你。她挑挑嘴角,眉毛也扬了扬。 我的脸一下子红了。在令我心动的女性面前被人肆无忌惮的挑毛病,很难泰 然自若。 呵呵,还会脸红。很久没见过会脸红的男人了。冲你这张会脸红的脸,我相 信你不是流氓。是吧,流氓。她望着我。她在开玩笑。同时她也在笑,这点我感 觉得出来。我抬起头来,松了口气,带些感激的看她。 你的脸倒是很光滑,一点绒毛都没有。我无话可说。 那当然。她又挑了挑眉毛,毫不掩饰她的洋洋自得,嗳,对了,你屁股口袋 里装了什么,拿出来看看。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拿了出来。 一篇小说,给你,别见笑。 你还会写小说?她有些诧异,眼略略睁大,一边展开我递给她的叠的整整齐 齐的稿子。 我的不争气的脸又红了。 多少写过一点,想以此为生。 真的吗?她眼睛愈发大了,展开来的稿子拿在手里。她的手略略有些胖,和 她偏瘦的体型不大相称,不过倒也不是气蛤蟆那种类型的,稍微有些厚度比都是 骨头如同骷髅之手的那种还要好些。我这是怎么了,中邪了。不过,她的眼睛这 会儿多了一股子天真,原来则显得大而略有些冷且有点厌倦。我完了! 是真的。我坐直了一些。 很厉害呀,想不到。她低头看我的稿子。我想唱一支歌,她低低的念了出来, 名字好奇怪,怎么想的,起这么奇怪的名字,难懂,好像谁不让你唱歌似的。要 唱就唱么,没人愿意管你。 我静静地看着她。 罗嗦,半天看不到主题。 我静静地看着她。 居然要抓小偷了,和你一样,属狗的。她头也不抬。 我静静地看着她。 怎么情节和咱俩这么像啊,对话都差不多,……她抬起头,看我。我看看结 尾,哦,你不是会算命罢,到大街上摆摊儿去罢,最好是八仙庵,那儿人气旺。 她低着头,说。 照你小说中写的,最后咱俩会恋爱,会上床?呵呵,你也太能瞎想了吧,现 在是不是就在想这个?说实话。她忽然抬起头来,定定的看着我,偶尔眨一下眼 睛。她的睫毛很长,看起来也不是假的。 我料到了她这个问题,不过还是没办法回答。上床在她嘴里说出来一点都不 犹豫,好像吃饭这样的事情那般自然。倒是我,心里有鬼又不敢坦然承认,遂尴 尬起来。不可避免的,我脸红了。我想找一句合适的话,可跟提笔忘字一样,怎 么都想不起来了。 脸红了,看来我说对了。我早就知道,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呵呵,不过你还 算诚实,主要是你这张没进化完的脸。不过,你没戏。她旁若无人的说。接下来 是不是要问我要联系方式了?她有些挑衅的看着我。我被噎的一时没话说,她从 挎包里找出来烟,点上。 我最烦女人吸烟,好好的吸什么烟。虽然不至于伤风化,可红润的唇上叼一 支烟,怎么也没有西部牛仔叼根雪茄来得有型。对于吸烟的女人,我向来心鄙之。 但是我不说出来,我太虚伪了看来。 没错,我确实想了,每个男人见了你都会想到床第之间的事儿的。不过,像 你这么有魅力的女人叼根烟不大像样。我反感女人吸烟。 咦,我以为你不敢承认呢。她有些讪讪,在烟灰缸里摁灭了细长的烟。我看 了看,摩尔。很多女人抽这种烟,大多是寂寞而有钱的女人。这些女人应该还有 一点优雅。 我真的那么好?她从已经熄灭了的烟上抬起眼来,蓝白的烟袅袅婷婷,像穿 曳地长裙的日本女人的小碎步。 不知道。 你的小说写的不错,发表过? 偶尔。 生什么气,没一点大男子气概,小肚鸡肠。她撇起嘴角,不屑的说。 我生什么气我一点都不生气。好了,稿子还我,我得走了。我站起来,准备 走,伸出手来问她要小说稿。我还没仔细看呢,她说。可是稿子已经迭起来了。 还真象一沓钱,难怪小偷会光顾你。她笑,我发现自己坚挺了起来,真是奇哉怪 也,看她笑居然就会勃起。我不想她看出来,不得已又坐下。 嗳,你叫什么,流氓,说说你为什么要抓小偷。真不知道你脑子里怎么想的。 没什么,一个莫名其妙的念头而已。谁都会有一些怪想法,比方说你,怎么 就对我这个念头感到好奇呢,再比方说,怎么你就会做一个小偷呢,再比方说… … 好了好了,那么多比方干么。我就是觉得有些奇怪罢了,不说就算。你叫什 么,我好称呼你,老叫你流氓对你名声不好。算了先告诉你我的名字罢,丁袖。 袖子的袖。 你的名字很怪,怎么想出来的。要是我写小说,肯定想不到这么一个名字。 不过这个名字倒是很特别,虽然听起来不怎么样可写出来看着比较有味道。你看 我文章的署名,就那么称呼我好了。 方觉世,好怪的名字,拗口令一样。 嗯,我觉着好就行了。 自私自利。 什么意思? 名字是给别人用的,当然要考虑别人的感受了。笨蛋! 好了,不早了,我还得回去赶稿子。 才七点半多一点呀。不如——你陪我逛街吧,体验一下生活。 多少钱一小时? 很有经济头脑呀,我还真没看出来。五十怎么样? 好! 身上硕果仅存的一百块钱买了单之后剩两块多,不够买盒烟了,我吸白沙, 主要是喜欢它的广告——鹤舞白沙,我心飞翔。可是友人称呼我为白沙猪,因为 我老抽白沙。 说实在的,我心里边也挺愿意陪丁袖逛街,美滋滋的。说白了,我这种男人 就是贱骨头,看见漂亮女人就兴奋,摸不着能闻闻气儿都屁颠屁颠的,闻不着气 儿想象一下也浑身痒酥酥的。 时间在无所事事的时候就像拔丝香蕉,拉得很长很长,让人耐性丧尽,恨不 得找个什么东西挖掉它一大块。可反过来有一些颇令人愉快的事情可做的时候, 时间又短的不行,这个时候对时间之短的愤恨无异于早泄的男人对早泄的咬牙切 齿痛彻心菲而又无可奈何——你越着急它溜的越快。目前对于我来说就是这样。 时间如果是橡皮泥做的具有体积的有形物,我一定会把它拉得比拔丝香蕉的丝还 细还长。可是事实十有八九不是你想象的那个样子,它溜得比溃兵还快。 两个小时过去了,比一眨眼的工夫还短。由此我知道了心理时间和物理时间 的巨大差别,此前我对这种差别仅具有理性上的认识,感性认识不够深切。这对 我有好处,至少我在分析别人的作品用到这两种时间的概念的时候能够更有底气 一些。 好了,你可以走了,这是你的一百块钱。从蜜雪儿服饰专卖出来,丁袖拿一 张硬铮铮的百圆票子戳到我手上,转身就走。 你还真给呀,那下次你逛街别忘了叫我。我追上去,并没有把钱还给她。你 能不能告诉我你是干什么的,你要是告诉我我就有办法修改我的小说了。 烦不烦?你是谁呀,照照镜子看你那德性!走开!她很突兀的停下来翻了脸。 别以为你自己那点事儿挺高尚的,一见女人就支帐篷,没出息!她看了看我 的裤裆,可这个时候我已经不支帐篷了。但是我的脸还是禁不住红了,我确实支 过帐篷,这是没有办法否认的事实。因此我必须得脸红,也有理由脸红。 就在我尴尬的承受路人侧目时,丁袖消失在灯火照亮之后的稀薄的夜色之中。 5 我从床上坐起来,折腾了一夜了,怎么都睡不着,满脑子满眼都是丁袖的影 子。这期间我已经打了两回手枪,可现在还是硬棒棒的。邪门了。 点燃一支白沙烟,蓝蓝的烟雾开始弥漫,稍安了点。 可还是难以入睡!我他妈的,就是贱! 找了镜子。这个镜子值得一提,它是我迄今为止所买过的镜子当中花钱最多 的。它花了我九块钱,可是九块钱的镜子里也看不出来我到底哪根儿筋儿出了毛 病。同样,九块钱的镜子里也看不出来我的样子比在一块钱两面的镜子里有什么 更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狗日的,亏大了。你看那张脸,油乎乎的,还是眼睛小, 颧骨突,让人生厌。我对自己的这张脸从来就没有满意过,这一会儿是更加的不 满意尤其的不满意一万分之一万的不满意。 摸出来那硬展展的一百块。真好,还有一百块。如果一切都是梦那么这一百 块对我来说就是真实的就是确切无疑的就是可以触摸的就是不虚幻的。你看,甩 一下都会有很清脆的声音,很悦耳。 吸完了两根烟,烟盒里就剩两根了,不然还会继续吸的,我又躺回床上。 天花板上有一团乌七八糟的东西,在日光灯的映衬之下变幻成各种各样的图 案。一忽儿像高鼻深目的老外,一忽儿像盛开的泡桐花。我忽然想到曾经在学校 东区给人剪侧象的老头儿。没来由。 一、二、三,…… 一只绵羊两只绵羊三只绵羊…… 我泄了,还没进去就泄了。意识到我就要一泄千里的时候忽然就醒来了,可 是还是没能控制住,于是索性不费那个劲儿了,爱怎么着怎么着吧,于是一阵竦 动之后,我从坚硬回复绵软。那个女人的面影模糊不清,但是我愿意她就是丁袖, 于是她成了丁袖。 我在街上遇到了丁袖,我不明白她那一天怎么好好的突然就变了脸。我在犹 豫要不要喊她的名字,在犹豫之际她居然叫了我的名字:方觉世。这个拗口的名 字在她的口中喊出来格外的好听,就像清凌凌的水飞溅在光秃秃的石头上那般好 听,以至于我的心扑通扑通跳得比原来厉害了。 丁袖笑意盈盈的站在我面前,别有意味的双眼若即若离的停在我的身上。 我以为你不理我了呢,那天你怎么说翻脸就翻脸了?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哪天?我怎么想不起来了呢?丁袖努力的回想,俨然没那么回事儿。 噢,我做梦吧可能是。我总是分不清梦和真的哪个更真。我有臆想症,挺严 重的。我是真的开始怀疑了,估计是真的在做梦。你怎么没上班,今天不是周末 呀。 为什么要上班呢,我从来不上班。丁袖笑吟吟的看着我说,总觉得她的眼睛 发出来的光有些怪。遇见鬼了。说这些多无聊,走,姐带你去个地方。说着丁袖 拉了我的胳膊往前就走。我没来得及考虑要不要跟她走就跟她走了。后来也没有 想到这个问题,或者这根本就不是个问题。我跟她走了,并且很愿意跟她走,明 白这一点就行了。不过还是有一点我到现在也没想明白:我居然一点儿都不记得 当时走过的路了。我只记得我们走了好久,到了一个看起来很不错的地方,进了 一套三居室的房子,里边的装潢很怪异,一大团一大团的颜色,分不清什么颜色 是什么颜色,感觉就是一大团颜色杂七杂八的漂着。 坐吧。丁袖没看我,她一屁股坐到床上,陷了进去。显见得床很软。 我环顾四周,没有可以落座的地方,就看着她,站在原地不动。 你怎么不坐?她好像忽然发现我的存在,很诧异的对我说。于是我走上前去, 要挨着她坐到床上。她扭过来脸,从下向上斜瞅着我,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你怎 么到这里来了?听到她这句话我马上直起来身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走也不是 留也不是。挺尴尬。是呀,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愣那儿干么,叫你坐你就坐。丁袖又说。于是我一屁股陷进床里。丁袖白 了我一眼,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我忽然陷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境况。 说吧,你一路跟着我想干么?丁袖隔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我的存在,她坐了起 来。 我越来越糊涂了,但是我认定她在跟我捣鬼。这肯定是个反复无常莫名其妙 的女人,可偏偏叫我遇上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一句话不说。 你怎么不说话呀,方觉世。丁袖又躺了下去。 我走错地方了,我得走了。 没,你没走错。给姐说点儿啥吧,姐想和人说说话。丁袖的声音忽然暗淡下 去,她坐了起来,摸出一支烟来,很老练的点上。一团蓝雾袅袅婷婷的飘起来, 慢慢的四散开来。 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搜尽枯肠,也找不出半句话来。我不知道此时此 刻什么样的话才是令人满意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这个样子,所以通常情况下我 保持沉默。我越来越会沉默,真不能沉默的时候就漫无边际的胡说。于是我越来 越会胡说。怪了,我越来越会沉默,可给人的印象是我越来越会胡说。 我心里空得很,想找人说说话,碰巧在街上看见你了。丁袖在朦胧的烟雾的 保护之下渺渺茫茫的望着我说。这日子真是没什么劲儿,你说呢。她将烟蒂弹了 出去,烟蒂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入远处墙角的垃圾桶里。 你平时做什么?我实在是不想问这个问题,可以我的智商也找不出来更好的 了。 什么也不做。丁袖幽幽的说,声音很低,末了几不可闻。我转眼看着她,忽 然就觉得她脸上生出来一些皱纹,一道一道的,还在不停的生长。尤其是眼角, 像是水波一样不停的漾开去。我吃了一惊,怎么竟然有人的皱纹能够像水一样流 动。 你老看着我干么,丁袖抬起头来,是不是很多皱纹?唉,我早就看到了。你 看我这屋里可有镜子,没有吧,我怕看见自己脸上的皱纹,我总是担心哪一天突 然醒来一照镜子自己满脸的皱纹成了老太婆。我讨厌镜子。不知道哪个恶毒的家 伙发明了它来惩罚我们女人。 不,我觉得现在的你更好看。街上的你不真实,有一点点皱纹没什么,反而 更显得有魅力。真的。岁月的痕迹是最美丽的。我开始胡说了,一旦开始胡说我 就不知道自己这张嘴不会说出来什么。 丁袖苦笑了一下,眼里有光闪过,转瞬即逝。姐知道你说这话是为了让姐高 兴,姐不怪你。可姐心里明白,姐已经老了,成昨日黄花了,没人再喜欢姐了。 不是的姐,真的不是。你看过杜拉斯的《情人》没有?相比以前你青春的脸 庞,我更爱此刻你脸上岁月的沧桑。大概就是这么个说法。不过说实话你脸上的 皮肤很光滑也很紧凑,一点儿都不松弛。就是眼角有一丁点儿鱼尾纹,可不注意 还看不出来。真的姐,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姐…… 好了,明知道你在哄我可还是打心眼儿里高兴。真不知道你这张嘴怎么长的。 要是姐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说不定姐会爱上你的。丁袖脸上有了笑意,站起来在 屋里来回走动。左手手背托着尖削的下巴,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胸在右胳膊的作 用下凸显出来,很醒目的两座峰。 我不是哄你的,我所说的都是真心话。要是我早遇见你肯定就喜欢上你了。 丁袖忽然站住。 那你意思是说现在不喜欢我了?那你刚才说的话算什么,还说不是骗我的!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走,听见没有! 天又下雨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望着丁袖,她正对着我咆哮。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呢。真的,现在我也喜欢你——真的吗?丁袖忽然截 住我的话说,脸上一片光闪过,转瞬即逝。算了,又在骗我了。 我没骗你。从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打我那一巴掌——怎么,是不是想 打还我?丁袖笑了,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想的话就来吧。她竟然把脸伸向我。 我——我什么!敢想不敢做!我见多了你这种男人,表面上一脸仁义道德, 肚子里全是下流肮脏的东西。看见女人光胳膊就想到裸体就想到做爱。德行! 先前对丁袖的一点怜悯被这句话一扫而尽,太气人了!啪,我真的伸手给了 她一巴掌。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不是泥巴,让你随便玩儿来玩儿去。我是个男人, 我也会愤怒的。 丁袖捂着自己的左半拉脸,怔在了那里,然而仅只一瞬,她却笑了。 打得好,方觉世。 对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忽然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给我看看伤的重不 重。我拉开她的手,伸手抚摸她发红的脸。触手滑腻,像是白细面粉入手的感觉。 于是我们倒在床上。 6 我盲目的上了14路车,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反正我 上了车。我忽然想起来自己是抓小偷来了,心中一阵激动。是啊,我要抓小偷。 说心里话,我现在对抓小偷已经不感兴趣了,我更感兴趣的是丁袖。可是对 丁袖感兴趣的同时我又觉得不能就这么放弃了我最初的想法,这样就未免太说不 过去了——那原本是一个多么让人心动的计划呵,曾经咱也为这个计划破费了一 番心思。我总是这样,对某件事情明明已经丧失了兴趣,可是在心理上却一时转 变不过来,总觉着这样不大好吧总觉着这样不大合适吧总想为自己的转变寻找一 个有说服力的理由以便平息内心潜在的不安。这种感觉糟透了,它让我觉得自己 优柔寡断婆婆妈妈一点儿都不具有男子气概,或者干脆说我是一个柔人,柔软的 人,硬不起来的人,被外在东西磨砺得没棱角没脾气的人。你看我又在喋喋不休 了,这实在是我想起来自己这副嘴脸就觉得厌恨,我烦透自己了我都不愿再做一 天我自己了我想要是我变成另外一个和我完全不同的人就好了。可是不,我还是 我自己我还得不停的恨铁不成钢还得不停的在无奈认同既定存在的本身和对作为 既定存在的本身的极端厌恶之间来回奔波。我觉得很累了,说到这里我觉得更累 了,可是我竟然没有办法停止这种没有任何意义的无用功。我想我陷入了一种疲 软境地,我不多么的希望自己坚挺起来,可事实是我过去疲软现在疲软将来肯定 还会疲软。 想到这里我的感觉就跟那天在车上一模一样,我觉得一切都是惨败不堪了无 生气软绵绵像烂面条一样的了。我就这么一副衰朽的样子颓然站在14路车厢拥挤 的人群中,我觉得自己对一切都无能为力了更重要的是对自己无能为力让人不胜 悲哀。那一刻我对抓小偷丧失了任何兴趣,管球他,愿偷谁偷谁去干我鸟事儿! 我情绪的变化总是这么突然,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我怎么就是这么一个 人呐! 女友从楼上下来,她差异的望了我半晌没说话。怎么了?我有强打起精神来 说话,可是我听到了一个大病初愈之人的虚弱无力的哼叽。我不愿意让女友看到 我这个模样,一旦她看到我这副模样她就会刨根问底不打破沙锅誓不罢休,而这 正是让我头疼的——我从来不愿意很详尽的向我身边的人描述我的种种感觉—— 这是出于长久以来的习惯而不是对人不信任,因此我宁愿自己偷偷的说服自己也 不想让女友来安慰我。如果是她来安慰我,常常是隔靴挠痒挠的人急痒的也急最 后恶语相向不欢而散甚至升级为吵架。反过来也一样,她有了什么不舒心的事儿 我十有八九猜不出来是怎么回事儿就更别提能一句话就让她破涕为笑了——我一 直认为这种效果都是闲极无聊的人瞎编出来的,我只相信不断努力有可能会缩小 彼此之间的离心力而不相信心有灵犀一点通。 你是不是出什么事儿啦,没精打采的。女友没有过来和我拥抱也没有把手给 我然后和我一块儿往前走而是有些着急有些不解的站在楼洞的台阶上居高临下的 看着我。 真没事儿,你别多心。我只好努力的笑。 别装了,笑跟哭一样,肯定出什么事儿啦。 没真没什么事儿,你别一惊一乍的。我有些烦了,怎么就不能把我撂一边不 管呢! 我怎么一惊一乍了,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人家好心想安慰你你倒给人家泼 冷水,没见过你这样的人!到底怎么了,你告诉我。女友有些火了,虽然我心里 更火可是值此际却不能表现出分毫来。我经常遇到这种情况,没道理可讲。 真没什么,就是没来由的突然精神不振情绪低落觉得活着不如死了算。说罢 我还叹了口气,我想我的脸皮揭下来就可以拧出水了。 说什么呀你,吓人。嗳,你说,今天到哪儿逛?女友不再盘问我了,每次我 都这么说每次她听到我这么一说就不再追根究底了。有时候真是好笑,你不想说 的时候她拼了命要逼你说出个一二三来可是等你一本正经的说了实话她却认为你 什么事儿也没有就是在说笑然后就不闻不问了。 我一听涂远婷问“我今天到哪儿逛”就头疼。我本身不大爱逛(不说是分不 爱逛是因为我经常逛已经成为既定事实,比方说逛书店——这是自发自愿的,又 比方说和涂远婷逛街,还比方说闲极无聊到街上溜达溜达,当然后两种情况下百 分之九十四的可能是被逼无奈。又当然此种情况之百分之九十四是不能表现出一 分一毫的不情愿来的。),而且人又有些懒得说话懒得和人打交道,同时也不知 道什么地方适合逛什么地方不适合逛,所以往往提不出来什么鼓动人心的建议来。 去烈士陵园吧。 你不是神经了吧?看你那样儿就知道不愿意陪我逛,算了,不难为你了,咱 还是到你那儿去吧。涂远婷挎了我胳膊就往校外走。我愣了一下看她不是说反话 就松了口气赶紧拉着她走。 和女友躺在床上,我一直在想头一天晚上和丁袖发生的事情,心里很觉得自 己无耻——尽管我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做——可是能不能这样说还是个疑问,我怎 么能这样呢我。由于心不在场就怎么都兴奋不起来——涂远婷稍微有些凉稍微有 些湿的小手不停的抚弄我那里我都硬不起来。人说男人是想象型的果真有点儿道 理,看来我们先前在学校卧谈提到的女人强奸男人比较困难的理论还基本上能够 站住脚的。 嗳,今天怎么硬不起来?是不是昨晚上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儿了?女友仰起脸 来嗔怪的噘着小嘴说。我不说话,低头吻住了她,开始像以往那样探索,可是索 然无味。 女友摆脱了我。怎么今天的感觉和以往不一样?你肯定背着我干什么坏事儿 啦,老实交待。她的脸沉了下来,一副兴师问罪的模样。 还不是一样。我笑着说。 你骗人,分明是在敷衍我,别以为我感觉不出来。她显出很精明的样子,手 从我那里拿开,身子警觉的往后撤了撤和我保持一定的距离。我知道,她的劲头 儿上来了,必须得有个说法了。 我,咳,咋说呢,咳,昨天晚上做了个梦,那个了。我很不好意思的支吾其 事。 你是个大坏蛋,整天脑子里不想好事儿。嗳,梦见谁了,肯定不是我。说说, 是哪个漂亮MM让你情不自禁了?女友再度把身体贴过来,手也复了原位,开始活 动。 没,梦见你了。说着我的脸就红了。我一说瞎话就脸红,不说瞎话说到比较 敏感的话题也脸红。这个时候我想到丁袖成熟而具有诱惑力的胴体,一下子蓬勃 起来。 哎呀你起来了,坏蛋。女友嘤咛一声把头钻到我怀里。我扳起她的头,吻上 了她的嘴。我看到他小脸上的红晕,我听到了急促的呼吸。我心里的愧疚像野草 一样没命疯长。我想我得补偿涂远婷我想我以后再不能背着她干什么坏事儿啦。 其实到现在为止我也真没背着她干什么坏事儿。 我该回去了大坏蛋,晚上还有课。女友从床上坐起来,迷离的双眼望了望我, 又缠住了我。 好了,梳一下头发,去吃饭。来,我给你梳吧。我从涂远婷的拥抱中挣脱出 来,跪在她身后开始给她梳头。她的头发细而多,泛黄,不像广告中那些美女的 那样柔顺而有光泽。 收银员两手捏着我给的百元票子在眼前辨认真假,这种时候真他妈让人觉得 不爽!假钞的盛行让每个人在付钱的时候都成为嫌疑犯,简直是对人格的侮辱。 可是没办法,有时候还得笑着说——肯定假不了我刚从银行取的钱。 嗳,钱上有手机号,不是你记的?收银员在日光灯下端详了半天突然冒出来 这么一句话。 不是吧,我看看。我拿过来那张票子,果然是个手机号,十一个阿拉伯数字 写的很秀气。我想起来这张钱是丁袖的,赶紧把号码存进手机,试着拨了一下, 正要挂断,那边却有了回音。 谁呀?慵懒的调子,可是我听得出来正是丁袖的声音。 我,方觉世。我看看店门口的涂远婷,看看在找钱的收银员。 干么打我电话,不是和你女朋友在一块儿吗?男人没一个好东西,吃着碗里 的想着锅里的! 你——算了,回头给你说。我接过找零,挂断电话,赶紧往店外走。涂远婷 已经翘首往里看了。 怎么这么慢?我得赶紧走了,不然要迟到。 我送你上车。 刚才跟谁打电话,是个女的吧。 哪儿呀,一个同学。嗳,14路来了,快上。 方觉世! 我刚上车,听见有人叫我的名字。我的心跳得快起来,忍住了没应声。巧的 很,车里还有个座,安排涂远婷坐下,我就下了车。 方觉世! 流氓! 看看车消失在霓虹之中,我才回头搜寻拥有那个让我心跳加速的生音的女人。 7 我没有想到会在西安遇到方觉世,毕业之后我就再没有产生过这种不切实际 的想法,而在毕业之前那伤感气息弥漫的日子里我们抽着抽了四年的白沙烟眼睛 润湿着嗓音低哑的喃喃感叹,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在那种令人永远怀念的 时刻方觉世这个鸟人慢慢的吐出来一口蓝白的烟之后拿手扇了几下四处漫延的青 烟面对着天花板故作姿态的说:相见不如怀念。 他就是这么一个鸟人,谁都知道更别说我了,我跟他头对头睡了四年,怎么 着也能把住他的脉了。可是你不得不承认,方觉世是个令人琢磨不透的家伙。他 整天神神道道的分不清现实和虚幻,我所清楚的也许就是这一点。至于他所说的 孰真孰假他自己都分不明白就更别说我了,因此我就很难猜着他心里整天在想些 什么。当然,大概方向我知道——他在想小说。 有关方觉世还有很多需要补充的地方,现在我要说的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无 论他做出什么样的事情大家都不会吃惊。四年大学像松紧绳一样松松紧紧的过去 之后关于方觉世大家能够一致的就只有这么个结论。由此可见我们是多么的了解 方觉世,由此亦可见我们是多么的不了解方觉世。得出后面的结论正应了方觉世 常说的那句:人是不可能深入了解他人的。 毕业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说过方觉世的消息,他就是这么一个人,从来不主动 和旧日同学联系,正如他所说,相见不如怀念。很多时候我也有这种感觉,很想 和某个人见面或者很想和某个人联系一下打个电话之类的,可是真拨通了听到了 那个人的声音或者真见到了自己想见的那个人的面,却尴尬起来:我们竟然无话 可说!我们抽着和当年一样的烟却再也看不见当年斑驳的天花板,我们提起当年 的很多同学说起当年的很多事情却再冲不淡那从一开始见面就弥漫开来的不尴不 尬的陌生气息。于是我知道,我们都已经变了,相见不如怀念。 那天之所以没有流于通常老同学会面的无聊尴尬,是因为一个人的出现。后 来我知道这个人叫做丁袖后来我还知道这个叫做丁袖的妖媚女人虽然不是方觉世 的女朋友却与他有着比男女朋友还要复杂的关系。那个时候我却没有退路了,一 切该发生的和一切不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已经发生的事情就没什么可以改变 的余地了除非是在回忆与想象交杂之际。而此时我正在回忆也正在想象,于是我 就有理由也有能力来改变当初发生的事情以便它能很好的符合我的口味。 我不是一个很在乎钱的男人,我这么说是因为我有一些钱。钱和自由密切相 关,我们每个人都渴望自由,所以说我们每个人都需要钱。在我的眼里金钱就是 自由,比方说你被拒之于五星级宾馆的门外,你失去了进入其中的自由,如果这 个时候你有足够的钱那么你便能够夺回这钟自由。当然我这么说显得有些狡黠和 偷换概念,可能不足以使人信服。那么我还有另外一种说法。这种说法的直接来 源是鲁迅先生。鲁迅先生说,金钱不能买到自由,可是自由却可能因为金钱而被 出卖。事实正是这样,比方说方觉世这个鸟人,他想不受约束的写字,写字本身 和钱关系不大,纸张笔墨之类的费用暂且忽略不计。可是他现在没有足够的钱来 维持他的日常生活,在这种状况之下他就必须先放弃自由写作这一想法转而投身 于轰轰烈烈的赚钱运动。在这种情况之下,他写作的自由就因为金钱而被出卖了。 相比之下我不具有这种烦恼,所以我是很幸运的。我很幸运这是因为我有一个经 济基础雄厚的家庭。方觉世是不幸的。他不幸是因为他有一个一穷二白需要他来 照顾的家。上面所说的幸与不幸是从金钱和自由的角度出发,反过来从别的角度 出发,就会得到截然不同的结论。方觉世因为没有钱而经历了我因为有钱而无法 经历的某些涤荡灵魂的丰富生活并且因为物质生活的匮乏转而在精神层面上寻求 弥补从而诞生了自由写作这一强烈而高尚的愿望,他是幸运的因为他有所爱。而 我是不幸的因为我不会有这种持久的寄托来消耗我过剩的精力,同时我也因为没 有这种持久的寄托而饱受无聊空虚的折磨。对我来说,什么都没有意思。甚至我 连真正的爱情都没有经历过连真正的抱一次女人都不曾体验过。 上面我说我没有真正的抱过一次女人。我这么说你可能不大相信,其实我自 己也对自己这种说法表示怀疑,因为实际情况是我抱过无数个女人,而且这些女 人中的每一个我都抱过不止一次。可是我还是要说,我没有真正的抱过女人。 我坚持说我没有真正抱过一个女人。关于这种说法有很多东西需要补充,比 如什么是真正的抱女人这个问题就需要阐述清楚。因此我面临给真正的抱女人下 定义的难题,好在我的身边有方觉世这个鸟人。 方觉世对“真正的抱女人”这个短语的解释是:颤栗。 方觉世这么说的时候我们还在学校当中,我又一次想起来他这种古怪而含糊 的解释是在重逢之后不久的一天,甚至说在和他重逢的当天我就模模糊糊的意识 到了“真正的抱女人”一词的隐密内涵。 颤栗。是的,颤栗。带着颤栗的拥抱才是真正的拥抱。我始终不明白在还没 有经历过爱情也没有经历过女人的时候方觉世怎么就能够如此精确的定义出“真 正的抱女人”这个非理性的概念。而我在经历了很多女人之后居然还没有领悟到 这个概念的真义,这是我真正的不幸。 那么说到这里我似乎应当给“颤栗”这个词下一个定义。现在我们遇到了这 样的情况:“真正的抱女人”可以通过拥抱过程中是否有“颤栗”的感觉来界定, 而“颤栗”是很模糊的概念很容易混淆的概念,需要通过更加清晰更加精确的词 语对它进行新的更为贴切的阐释,可是如果我用“心跳加速”、“呼吸停止”、 “紧张”等等关键词条对它进行阐释的话,就又需要对“心跳加速”作进一步的 界定,比方说以平静时每分钟心跳数目为基数以“颤栗”时每分钟心跳数目为比 数来计算心跳加速的比例大小,以这个比例大小来判断是否心跳加速,可是如上 所述,我们在解释心跳加速这一词条之时用到了“颤栗”,而“心跳加速”本身 是用来解释“颤栗”的,至此我们进入了一个自我调用的无穷尽递归,我们再也 跳不出来了。当然我们可以忽略这个死循环,将解释“颤栗”的解释性词条中的 “颤栗”字眼忽略不计,于是解释就能够一直进行下去,可是此时我们又进入了 无限推演不循环,和无理数极为相似,也是没有结果的。经过上面的讨论我们得 出了一个令人十分沮丧的结论:颤栗不可解释。然而这个结论又是令人十分高兴 的,既然颤栗不可解释那么我们就不用费尽心机来解释它了,就把颤栗本身作为 一个不可分的“元”好了。 丁袖伸出手来给我握,确切的说丁袖伸出的是指尖。丁袖的指尖有些冰有些 凉给人的感觉就像褥热的夏天从冰柜中取出的冰棍一样。当然这个比喻十分的不 贴切,丁袖的手指给我的感觉和这个比喻仅只在“冰凉”这一宽泛意念上相通。 或许可以用另一个意象来做一个交集:温凉,玉的温凉。我知道即便如此也还是 不能十分贴切的表达出丁袖手指给我的感觉,那么让我使出自己的杀手锏级别的 词汇:颤栗。 握住丁袖手的一刹那我有了颤栗的感觉,像是冬天在大学纷飞的户外撒尿, 明明撒完了突然又一激竦抖动出来两滴。当然这种比喻也是不贴切的,如何找到 更贴切的比喻还需要去问向我提出颤栗这一概念的方觉世。然而方觉世是不可能 再像当年一样来解答我的疑问了——我们的关系发生了奇特的变化。这是以后的 事情,以后的事情在此不宜多提。 凭良心说在我所有的大学同学当中我最关注的是方觉世,在离开学校的那些 日子里我经常会想到这个分给我烟抽的鸟人这个没有谈过恋爱说起来恋爱却比任 何人都在行的鸟人这个没有经历过女人说出来的女人却比任何女人都有女人味道 的鸟人。毕业之后他还是经常写东西,偶尔会在学校的论坛上贴出来。他的每篇 文章我都仔细的看我能够最大限度的捕捉他在文章里边淡化过的真实体验,也就 是说我可以穿过文章本身看见文章背后的方觉世。这并不是因为我的嗅觉多么敏 锐而是因为方觉世的所有文章都在写他自己。他曾经对我说,没有自己的文章不 是好文章。当然,我对他这一说法的理解明显的入了邪道。 我不认为方觉世这个鸟人有多么与众不同的才情,相反我觉得他在写文章这 方面很少有天赋,他靠的完全是后天努力。在学校的时候他几乎不上课,一节都 不上。他说与其上课睡觉不如完全不去。而对于小说等之类的闲书他则钻之甚深 习之甚勤可谓用心良苦。还有就是对旁门左道的强烈好奇心,顺便说一句,他不 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套《中国丑史》,奉为至宝。这其中又以娼妓史青楼史他研究 最多。在反复研读娼妓史青楼史之后他得出如下结论,要是大学校园里有青楼该 多好。靠,真鸟! 要是真的回到名士风行的古代我想方觉世肯定是一个编淫词小调的失意秀才 或者是一个专门画春宫图的伟大画家,而我则是一个无所事事提笼遛鸟的富家恶 少。我和这个专为艺妓写小曲儿的酸秀才偶然在青楼相遇一见如故,后来他就成 了我的门客,再后来我们爱上了同一个青楼女子。这个女子应当是丁袖那种类型 的,不是为生活所迫而卖身青楼,而是出身名门因不满专制向往自由而投身风月 场寻求梦想中的刺激。还有一个必要条件在遇到我们之前她必须还没有委身于他 人。当然关于这一点方觉世一定和我持不同看法。他会说我的处女情结纯属庸俗, 接下来他会引经据典来论证非处女之女人在各种方面的好处。比方说做爱的经验 更加丰富可以帮助他引导他,又比方说丁袖会因为自己不再是处女而更加看重他, 还比方说和丁袖做爱不会像和处女做爱那么麻烦那么令人担忧…… 关于我们回到古代的事情还需要补充一点:有一天,也许就是我们发生争论 的那一天,那天我们坐在一栋小酒楼上饮酒。酒楼周围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竹林, 其时夕阳西下,有风吹过,修长的竹子婆挲起舞,哗哗的声音飘逸纯净。我们喝 的酒呢必须是十年竹叶青,黄泥封口,景德镇专门烧出来的坛子。我靠,受不了 了。我当然不是那么有情调的人,所以看着怀抱琵琶半遮面的丁袖我大声说,爷 有的是钱……你看,我一身铜臭气,喝得醉熏熏的就要调戏丁袖。就在这个时候 方觉世问我:你有没有抱过女人?我哈哈一笑,摆出一副丑恶嘴脸,就是那种笨 拙而又自以为是的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聪明最了不起的人的那种无知和无耻嘴脸。 可是很快我就笑不出来了,因为方觉世说到了颤栗。我被颤栗这个词给弄蒙了。 众所周知,我没有学问可是对学问很崇拜也很敬畏,于是我就虚心的向方觉世请 教。 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难以想象,方觉世居然成了一代大家,写出了惊人的传 世奇作,在坊间广为流传。后来他又写了很多小说,还是在坊间广为流传。其中 有一本是记述他和我和丁袖的,而我有幸花了几千贯铜钱买到了这本书,开始细 细的研读。这本书的书名是:青木米女。 我所买到的这本书后来成了孤本,原因如下:方觉世在青楼之中描述了一段 畸恋。其实他所描述的就是现在我们很常见的三角恋爱,最滥的电视剧里都能找 到这样的情节。但是方觉世是有一些想象力的,他设置的三角恋爱是这样的:我, 也就是K 爱丁袖,丁袖爱他,也就是方觉世,而方觉世爱上了我。其实从某种意 义上讲这才是真正的三角关系。众所周知,三角形有三条边三个点,三角关系由 此而来,是最稳定的一种关系。同样众所周知,人只有两种性别,男性和女性。 泰国的人妖和中国的阉人可以暂时排除在外,因为那个时候国人还不知道有泰国 这么一个国家,自然也就不知道泰国有人妖这么一回事儿。至于阉人都在皇宫之 中,而我们都是平民,不大可能在日常生活中遇到。经过分析之后我们知道,作 为三角形的三个点必然有两个是同性,如此一来就决定了在三角形的三条边之中 必然有同性恋者构成的一条边。如此论证下来我们知道,方觉世设计的三角关系 是真正的三角关系。本来倾情描写这种关系的小说在我们所在的时代不容易流行, 因为大家都比较保守不够先锋。可是后来发生了意想不到的事情,使得一切都不 同了。 皇上在深墙高院之中整日里面对三宫六院七十二妃很是厌倦,觉得有那么多 老婆很是没有意思,况且天天做爱也很伤身体。可是作为一国之君以他的智商也 想不出来什么比较有趣的Idiea 来,于是他就很郁闷,整天沉着个马脸,生活对 于他来说再没有任何意思。这是明摆着的,很容易做到的事情就没有意思,对皇 上来说,和任何的美女做爱都不难,无论是大家闺秀还是小家碧玉都抗拒不了权 利金钱还有虚荣心的诱惑。忘了说,那个时候拜金主义极其盛行,与此同时家长 制又极为严厉。于是即便美女们对爱情有着纯粹的幻想,他们的父母也不答应: 他们的父母又拜金又迷信家长制。那么到现在为止普普通通正正常常的爱情对皇 上来说就没有任何的吸引力了或者说不具有现实的可能性了——所有的美女都直 接或间接因为他的钱、权而爱他。而众所周知,爱情是所有的人拥有一切或者丧 失一切之后除宗教信仰之外的最后的一个幸福港湾。我们都知道,历代以来的皇 帝没有一个有真正的宗教信仰。这个一定之理放到我们生活的时代,皇上就不能 够有宗教理想了。我们已经说过,皇上也没有爱情理想了。那么皇上的生活真的 是一团糟了。 我们有句古话,叫做否极泰来。皇上(我们给他起个名字叫做K )有一天在 马厩中醒来突然发现了一本叫做《青木米女》的书。关于K 怎么会睡在马厩中可 以如下解释:作为皇上的K 发现生活没有任何意义(这和我们现在总是感到空虚 一个道理),他对自己高高在上的一贯姿态实在是厌烦透了,就突发奇想要和马 夫调换着过上一夜。这个要求马夫想不答应也不行,K 有最大的权力,可以决定 包括和马夫换着睡觉的所有事情,马夫不答应就会被砍头。这个马夫很爱看小说, 尤其爱好限制级的小说。当然,对于宫廷艳史之类的他没有丝毫兴趣——那些都 是他写的,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发现了方觉世写的《青木米女》,马上就神魂颠倒 了,无论是吃饭睡觉还是上厕所还是和马胡搞都手不释卷。可是由于那天K 的要 求太突然了,他一下子蒙了就没有把《青木米女》带在身上。于是自然而然的K 在一觉醒来之后无事可做到处乱翻找的时候就发现了那本《青木米女》,一看名 字他就入了魔,并且他经过三小时四十八分零六秒的苦思苦想破解了作者在书名 上耍的小伎俩:原来青木米女就是青楼!这下皇上龙颜大悦,马上咬破手指作朱 批:《青木米女》真神书也! K 的批语据说书人(《青木米女》后来极为流行,据说是因为K 做了朱批, 经我考证这种说法始于马夫。)说,有两层意思:其一,书名起得妙,但是如此 之妙的书名还是被皇上给琢磨透了,皇上真神!这个神是皇上的自我欣赏;其二 :皇上看到书中的两个男人之间的恋爱,从所未见,很佩服作者丰富的想象力, 叹之曰,举世皆浊朕独清,朕真神!说书人的话我们不能全信,需要用批判的继 承的态度来辩证的分析。说书人关于K 批阅的“神”的解释,很明显是在恭维K. 大家都知道,作为皇上的K 派出了大量的密探,这些密探比现在的联邦侦察员还 要厉害,专门搜集说皇上坏话的人,逮了去割掉舌尖去掉舌跟取黄金分割点处左 右三毫米的舌头烹熟之后凉拌了吃,而烹舌所用的油则从毁谤皇上的人身上提炼。 鉴于此,说书人为了自己的舌头必须要恭维皇上,也就是恭维K.这我们从三言两 拍中说书人的套话中可以窥见一斑。那么现在我们可以知道皇上:“《青木米女 》真神书也!”的“神”字的真实涵义了(写至此处K 点上一根好猫,微微一笑 :靠,老子真牛,千古悬案我都给破了!):“神”的第一层意思是指作者书名 起的玄妙,既清新典雅又淫荡无匹,很合K 的意思:“神”的第二曾意思是指书 中的同志之爱闻所未闻见所未见出人意料而又入于情理之中,真神话也,可传千 古! 那么为什么后来我买到的《青木米女》又成了孤本呢,这也是合乎情理的, 就像《青木米女》因为皇上的一句批语而红极一时一样,后来出了个女皇帝,看 到了《青木米女》,觉得方觉世写得很失败,以她之见应该把K 和方觉世变成女 的把丁袖变成男的,也就是说那位女皇帝希望看到两个女人之间的爱情。至于她 为什么有这种不可理解的要求,与前面提到的男皇帝K 大略相同。我们知道,女 皇帝觉得《青木米女》写的很失败很不合她的意思,就诏諭天下高价收购所有《 青木米女》然后集中焚毁。我的孙子K 当时由于超大量超频率食用五石散盲目追 求魏晋名士风度而把我传下的家业挥霍一空,就剩了一本《青木米女》实在是好 没舍得拿到当铺换钱买药。后来这本书一辈一辈的传下来最后又到了我的手里, 现在我还经常翻看,准备哪天找方觉世商量商量修改其中的某些段落(比如此处 略去几百字之类的段落,准备补齐,有些精彩关键处准备重金征集填写者以求佳 作。还准被就此举办一次文学大赛,以繁荣二十一世纪我国文学事业。)然后冠 以“某某男性皇上和唐代舞男孙已古的旷世绝恋”之名交由当下最为先锋的出版 社“下半身出版社”出版,粗略估计市场销量在100 万册左右。 由于目前我还有很多重要的事情做(方觉世今天早上突然打电话叫我过去喝 酒,老同学了,不能不给面子。再说了,丁袖说不定会出现。),重印《青木米 女》一事暂时后拖。对了,差点忘了,我现在是下半身出版社一级分销商。 8 虽然我一直抱着幻想,希望能再次遇到丁袖,可是想不到居然在这种关口遇 见了。我怀疑涂远婷听见了那个声音,因为我看到她走的时候怀疑的脸。我知道 一场不可避免的解释迫在眉睫。 流氓,怎么不理我?丁袖清爽的短发下那张线条分明的脸笑意盈盈,隐然有 嗔怪之意。 你怎么把自己的电话随便往钱上写? 不这样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刚才那个什么人,你女朋友? 你管那么多干么,警察呀! 我又不抓小偷,怎么是警察。 你不是警察,你就是个小偷。 咦,你怎么知道?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了。 有没有空,陪我逛逛,老价钱。 只要有钱,没空也有空。 我成了有偿劳力,没多长时间,两手拎满了衣服。丁袖买起衣服来一点都不 考虑价钱,看上眼了就打包。我真怀疑她哪儿来那么多钱,很有可能傍了个款。 你干什么工作,很挣钱呐。 丁袖优雅的走在前面,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吃力的跟在后面。 问那么多干么,又不缺你钱。 我得回去了,不早了。 我和你顺路,你再送我一会儿。 丁袖住在太白小区,那天晚上我去了她那里。偌大的一套房子,只丁袖一个 人住着。三居室。屋里的装潢很怪异,然而似曾相识。我想起来我曾经来过,那 张柔软的床那一团一团混乱的色块都是那么的熟悉。我的脸莫明的红了,我想起 来自己就在这张床上无能的泄了。看丁袖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 的观察却很细致。 你脸怎么突然红了,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男人都这样!告诉你,门儿都 没有!丁袖一屁股限进床里,发了一会儿癔症,然后抬起头来对着我说,把东西 撂床上就行了,你也歇会儿吧。 我看了半天没看见一张椅子,于是只好站到那里疑惑的望着丁袖,可是她居 然没一点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她双眼盯着一 个并不存在的地方痴痴的看,脸上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虚无表情就像一个人完全没 有了表情那样。就这样时间过了很久,我听得见它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如同一个 经过严格训练的军人踢正步那样有节奏。 你怎么不坐?丁袖好像忽然发现我的存在,很诧异的对我说。于是我走上前 去,要挨着她坐到床上。她扭过来脸,从下向上斜瞅着我,像打量一个陌生人。 你怎么到这里来了?听到她这句话我马上直起来身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走也 不是留也不是。挺尴尬。是呀,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愣那儿干么,叫你坐你就坐。丁袖又说。于是我一屁股陷进床里。丁袖白 了我一眼,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 我忽然陷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境地。 说吧,你一路跟着我想干么?丁袖隔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我的存在,她坐了起 来。 我越来越糊涂了,但是我认定她在跟我捣鬼。这是一个反复无常莫名其妙的 女人,可偏偏叫我遇上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一句话不说。 你怎么不说话呀,方觉世。丁袖又躺了下去。 我走错地方了,我得走了。 没,你没走错。给姐说点儿啥吧,姐想和人说说话。丁袖的声音忽然暗淡下 去,她坐了起来,摸出一支烟来,很老练的点上。一团蓝雾袅袅婷婷的飘起来, 慢慢的淡了又慢慢的散了,等到完全看不见的时候等到你觉不到它存在的时候其 实屋里已经到处都是它了。 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搜尽枯肠,也找不出半句话来。我不知道此时此 刻什么样的话才是令人满意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这个样子,所以通常情况下我 保持沉默。我越来越会沉默,真不能沉默的时候就漫无边际的胡说。于是我越来 越会胡说。怪了,我越来越会沉默,可给人的印象是我越来越会胡说。 我心里空得很,想找人说说话,碰巧在街上看见你了。丁袖在烟雾的保护之 下渺渺茫茫的望着我说。这日子真是没什么劲儿,你说呢。她将烟蒂弹了出去, 烟蒂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入远处墙角的垃圾桶里。 你平时做什么?我实在是不想问这个问题,可以我的智商也找不出来更好的 了。 什么也不做。丁袖幽幽的说,声音很低,末了几不可闻。我转眼看着她,忽 然就觉得她脸上生出来一些皱纹,一道一道的,还在不停的生长。尤其是眼角的 纹路,像是水波一样不停的漾开去。我吃了一惊,怎么竟然有人的皱纹能够像水 一样流动。 你老看着我干么,丁袖抬起头来,是不是很多皱纹?唉,我早就看到了。你 看我这屋里可有镜子,没有吧,我怕看见自己脸上的皱纹,我总是担心哪一天突 然醒来一照镜子自己满脸的皱纹成了老太婆。我讨厌镜子。不知道哪个恶毒的家 伙发明了它来惩罚我们女人。 不,我觉得现在的你更好看。街上的你不真实,有一点点皱纹没什么,反而 更显得有魅力。真的。岁月的痕迹是最美丽的。我这张嘴不知道还会说出来什么。 丁袖苦笑了一下,眼里有光闪过,可转瞬即逝。姐知道你说这话是为了让姐 高兴,姐不怪你。可姐心里明白,姐已经老了,成昨日黄花了,没人再喜欢姐了。 不是的姐,真的不是。你看过杜拉斯的《情人》没有?相比以前你青春的脸 庞,我更爱此刻你脸上岁月的沧桑。大概就是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说实话 你脸上的皮肤很光滑也很紧凑,一点儿都不松弛。就是眼角有一丁点鱼尾纹,不 过不注意还看不出来。真的姐,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姐…… 好了,明知道你在哄我可还是心里高兴。真不知道你这张嘴怎么长的。要是 姐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说不定姐会爱上你的。丁袖脸上有了笑意,站起来在屋里 来回走动。左手手背托着尖削的下巴,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胸在右胳膊的作用下 凸显出来,很醒目的两座峰。 我不是哄你的,我所说的都是真心话。要是我早遇见你肯定就喜欢上你了。 丁袖忽然站住。 那你意思是说现在不喜欢我了?那你刚才说的话算什么,还说不是骗我的! 你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走,听见没有! 天又下雨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望着丁袖,她正对着我咆哮。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呢。真的,现在我也喜欢你——真的吗?丁袖忽然截 住我的话说,脸上一片光闪过,可转瞬即逝。算了,又在骗我了。 我没骗你。从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打我那一巴掌——怎么,是不是想 打还我?丁袖笑了,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想的话就来吧。她竟然把脸伸向我。 我——我什么!敢想不敢做!我见多了你这种男人,表面上一脸仁义道德, 肚子里全是下流肮脏的东西。看见女人光胳膊就想到裸体就想到做爱。德行! 先前对丁袖的一点怜悯被这句话一扫而尽,太气人了!啪,我真的伸手给了 她一巴掌。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不是泥巴,让你随便玩儿来玩儿去。我是个男人, 我也会愤怒的。 可是丁袖却一点儿都不着脑,反倒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开始在她的脸上抚摸。 我像木头一样任她摆布。我在想一个问题,怎么我用那么大力气煽出去的一巴掌 到了丁袖脸上忽然就没了一丁点儿力气了呢!然而我还是能感觉到触手那种滑腻 如绸缎的感觉,忍不住浑身一个激零。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然而我并没有就此停止反倒从 木头变得灵动起来。一种在女友身上从未体验到过的感觉弥漫开来,瞬间将我包 围。 即便在欲望奔突如困兽之斗之际我还是能够想起来我这种做法的荒谬性,如 果我真的顺着感觉走下去虽然不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障碍(我想彼时彼刻丁袖怎 么也不会拒绝我的),但是日后面对涂远婷的时候肯定无法坚挺。当然这种尚未 泯灭的理性之光非常之模糊并且暗淡,在那种情况下管他什么理性都给我靠边站。 通常是这样的,所以我这种难能可贵的光芒仅只一闪就被欲望的黑暗湮灭。 我曾经在黑暗的夜晚乘车,车灯的两道光非常明亮,划破稠密得毫无缝隙的 黑幕向远处如同直线般无限延伸过去。可是我集中精神往车窗外看的时候,看到 的却是更为广袤的黑暗。那两束光在寂寥无边的黑暗之中显得孤独无助同时正因 为这两束不甘黑暗的亮光的出现反倒让黑暗显得更加强大了。我想当我和丁袖翻 滚在屋里那张柔软的大床之上我的就要沸腾的脑海里闪过那一线亮光时的情况和 我无数个夜晚看到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因此它仅仅就是一闪就倏忽远逝再也没有 出现。 我意识不到我和丁袖的喘息声会有多大但是联想到看毛片时那种夸张的效果 似乎可以得见一斑,她状若痛苦的呻吟和看似无助的呼唤更让我疯狂。这个时候 我当然想不到一切会突然发生逆转。 滚开! 丁袖本来已经柔软得像一团棉花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力气了,她如狂风骇浪中 一叶扁舟般起伏的胸膛和汩汩如一汪泉眼的下身也说明她有强烈的需要。可是就 在这个时候她忽然不可思议的蜷起腿一脚把我蹬到了床下。我敢肯定即便在她还 没有兴奋起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躺在地上,蓬勃的男根像充气的玩具被捅破一样突然就软了下来,浑身的 热汗开始变凉,我感到了不止一丝冷意。我不愿就此起来也无力就此起来同时似 乎也没什么理由起来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索性更加舒展的躺在地上。 我不想害你。 丁袖没有穿衣服,就那么裸着身子做了起来,疲倦的对我说。我瞄了一眼手 撑在床沿儿上的丁袖,她裸露的双肩高耸而起甚至夹住了脑袋,那个样子看起来 很滑稽。她原本怒挺的双乳此刻变得绵软下垂仿佛残败的花朵,上面有露珠缓缓 滑落。她的脸上又有了水般流动的波纹。丁袖已经苍老。我叹息。然而此刻的她 似乎更让我心动更让我有抚慰她的冲动。 我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可是我们不能这样。丁袖再度躺了下去。床很软,几 乎完全将她埋没,露出来的只有颤抖的乳房。 我闭上了眼睛。我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并且之前我已经对她的一切进行了不 留余地的猜测可是我还是没有敢相信刚才的场面会是真的。然而此刻我却后悔刚 才的场面没有继续。丁袖越是说我不能害你我越是觉得她不是在害我我越可以和 她做我想做的事情。 我是如此的卑鄙而无耻呵——,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当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细细回想前一天晚上梦游般的经历时,我对自己的烦 恶冲上了有我以来的顶峰。并且我骇异的发现自己开始对性以及性器官无比的厌 烦,看着那个丑陋的东西我简直要把它咔嚓掉。 我终于点起了烟,在迷离朦胧的烟雾中我看见涂远婷幽怨的双眼以及她滑嫩 的脸上汩汩无声的泪。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我不知道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 所做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如果有意义我是不是者能找得到如果没有意义我是否还 有必要在路上奔波我是否应该赋予这无意义的一切一种自欺欺人的意义…… 9 我再不想到街上去逛,也不想和任何人联络,包括涂远婷包括丁袖。我想就 让我像一棵生长在谷地里的稗草一样在谷子成熟的时候被挑拣出来烧成灰烬我想 就让我像一匹受伤的老狼一样找一个阴冷的角落默默的舔弄自己的可耻的卑鄙的 伤口我想就让我想一滴水消失在汪洋大海中那样无声无息的消失我想……我想了 很多我一直在想我还将一直想下去,可是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并且我不知道我 即使这样马不停蹄的想下去最后到底能不能够想明白。我不管这些也没有能力管 这些,我甚至管不住我的小脑袋,我能做的很有限只是拚尽全力阻止它想那些悲 观的东西,可是就像声音在空气中传播一样我的努力与它的独性其是并行不悖的 随着时间以一种稳定而绵延不息的步伐前进。 我把自己闷在零乱的屋里闷了几天。那天涂远婷来的时候把我的狗窝收拾得 很像一个窝窝了,可是没过上两天我就把它糟踏得连狗窝都不如了。我就是这么 个贱脾气,看见整齐划一的东西就不自在看见零乱的场面心里就莫名其妙的亲切 和欢喜。女友不知道说了我多少次,可是始终没有多大改变,后来她干脆不说我 了,乱了她就收拾。 说到涂远婷我心里只有的感情之流大的只有两种:感激,愧疚。我很感激她 能够成为我的女友并且让我体验到了原来只能想象的一些东西甚至我的生活因为 她的参与发生了许多微妙的变化我的感情世界也不再是一片空白,可是我仍然不 知道什么是爱以及自己到底配不配享有她对我的爱。我总是感到厌烦和疲倦,就 像黑豹歌中所唱:时常感到疲惫、辛酸和劳累。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反正是出 了这种毛病但是我又说不清楚这种毛病到底是什么毛病。也许这又像崔健所唱: 我的病原来就是没有感觉。 在和涂远婷相处的有限的日子里,我总是在少许的期待和大量的厌烦之间疲 于奔命。比方说某个星期天我很想见她,可是真在一起了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不 胜其烦。涂远婷本身并不让人感到麻烦,是我自己心理有毛病。我真正是一个叶 公好龙的典型。我不知道我这么对两性关系厌烦的原因是什么,我一直找不到症 喉所在。也许是我经常有的那种不过如此的怪诞感作祟。 在我战战兢兢诚惶诚恐的牵了涂远婷的手之后,我就觉得牵手真是没什么意 思甚至开始后悔和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之前那么强烈的想要牵她的手。可是我已经 不能后退,同时我还对下面将要进行的内容抱有期待。确切的说就是这样,一方 面我对已经做过的感到厌烦、后悔和不可理解,一方面我又对还没有做的带着兴 奋隐隐期待。 之后是那个具有纪念意义的云淡风轻的夜晚,我吻了涂远婷。梧桐叶在晚风 轻拂下沙沙作响,不知名的花草在夜里忽然盛开。如此良辰美景我忽然感到兴味 索然。接吻,接吻,接吻又有什么意思呢!不过如此罢了。一旦神秘的面纱撩开 之后,什么都没有了。我甚至想还是什么都不要发生的好,就让我在期待中想象 好了。那种心向往之的感觉总在这种时刻显得无限美好。然而还是要往前走。 身体的抚摸已经不知道是在哪一天被允许,那一刹那的激动和眼含热泪已经 遥远而缥缈再也无法重现,我总是怀疑它曾经发生曾经存在的真实性。原来就是 这样的原来毛片里让人心旌摇动如同粉雕玉琢的乳房到了我的手里也不过如是。 一切都没有意义。可是还有我没有穷尽的地方。只要还有没有穷尽的可能性我就 无法停止罪恶的脚步。在激烈的矛盾冲突中我挣扎着前行。我不知道这样走下去 最终将会是什么样的一个结果,于是我拒绝去想结果。 很多的日子在无味和无味中如水流逝,我和涂远婷又到达到了一个在想象中 奇妙无比的站点。当我看到那灰暗和鲜艳交织的景象时我一下子蒙了:怎么会是 这样呢它怎么能够如此呢它胆敢会是这番模样!我想一切都完了,就在那个时候 我发现自己彻底完了。我对男女之间的一切现在和将来不再有任何乐观的估计和 向往,原来一切都不是我想象中的样子。我认定我也许就是一个靠想象而存在的 懦弱的家伙。我不敢再前进一步,尽管我想可是我不能。我怕越过了雷池我将再 也不能对生活存有任何兴趣。 我开始忏悔我所做过的一切,对自己的存在的诅咒一次一次的升级。我不明 白我为了什么还苟活在这个不再有意义的世界上。我恨自己的存在我恨自己的没 有意义的妄自存在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会因为对自己的愤恨而结束这个滋长我愤 恨的身体。 后来,后来已经是很久以后的事情了。我想我可以找一些别的事情来做,于 是我狂妄的不自量力的想着自己可以写些东西,也许我可以通过“写”这个动作 发现自己的存在,就像某些疯狂的杀人者通过杀人感觉自己的存在一样。可是 “写”带来的存在感很快又被虚无的大嘴吞噬掉了,我再度失去依靠。我行在路 上,找不到我要往的城邑。就在这个时候我遇见了小偷,抓小偷会是一件很刺激 的事情,它可以让我没有感觉的脑袋泛起一点波澜。我就像溺水的人那般见了稻 草就抓。 我在14路车上开始了我的新生活。如前所述,这种生活起了一些波澜,我遇 见了丁袖这个莫名其妙的女人,一切都变化了。 我反复的想和丁袖之间的一切,我想证明印象中的那些东西都是曾经发生过 的都是真实的。当然我不会像王小波《寻找无双》中的王仙客那样,先通过开平 方根来证明自己是聪明的,证明了自己是聪明的然后再去证明自己是寻找无双还 是寻找鱼玄机。可是我也找不到一个更为有效的办法来证明记忆中的东西的真实 性。在这一点上我和那个推演八卦的老板更为相像,证明了一段时间发现很难证 明出个结果我就放下不管了,开始吃饭。吃饭是真实的,一样一样的菜就摆在面 前,一口一口的嚼呀嚼,怎么能说这不真实呢。 就在百姓厨房,我看见了K.K 是我大学时的同学,当年我们住在同一个宿舍 当年我们无话不谈当年我们躺在各自的床上抽着一个盒子里的烟望着斑驳的天花 板纵论男女关系横谈两性话题,一切的一切都是多么惬意。可是那都是记忆中的 事情了,我甚至有些怀疑它们是不是真的发生过。因为自从我们离开了大学作鸟 兽散之后,就再也没有联系了,仿佛我们彼此的生活中都从来没有出现过对方似 的。我想是我太懒而且太善于遗忘,但这所有的理由都无法阻挡我们重逢的喜悦。 我们先是不相信的微张着嘴眨了几眨眼睛,而后嘴开始变大脸上那层皮开始往一 起堆叠同时都开始往出站也开始往外迎,最后才是有些陌生的喊出对方的名字。 我们相拥而泣,一切多么令人感慨呵。 我已经不是处男了。 这是我们落座后K 给我说的第一句话。我有一些吃惊。他微微前倾了身子两 只牛眼一样的大眼睛像兔子眼一样分开往两边轮了两下看看没人注意才有些不好 意思又有些自豪还有些感慨的对着我张开了大嘴。我不知道他要说什么,想估计 是什么机密话题,就掏了掏耳朵准备恭听。我已经不是处男了。他说。我有一些 吃惊。我吃惊不是因为他“现在”不是处男了,而是,我觉得,他早在大学就已 经告别了处男的纯真生活。我实在没有想到他到现在才挥别了令人难忘的童男岁 月。 你别给别的同学说,我就给你一人说了,他们都不知道。K 缓缓地靠到椅背 上,我看见他手上夹了支烟,烟在冒着和当年一样的蓝烟可是我没找到当年斑驳 的天花板。 我你还不知道我嘴是最严的一丝气儿都不透。我抽了口烟,是好烟,K 给我 的。我自己的还是白沙。曾经我们因为一直抽白沙而被叫做一对白沙猪,现在K 已经告别了白沙猪的生活,成了一只“好猫”(“好猫”为烟名,市场价十九圆 一盒。)。 那你早死个球了。嗳,有女朋友了吧。 我有些不好意思,脸微微一红,点了点头。当年我们曾经戏说毕业之后等到 了结婚的年龄就到婚介所随便找一可以行房事之女性结婚了此残生,现在还记得 说那些话的语气和原因。 靠,那你不早就不是处男了。你小子够厉害的啊,大学的时候还假装纯情卖 弄腼腆呐。我就知道一到了社会上你就本性毕露了,别跟我打赌,你肯定是第一 个结婚生孩子的。K 还像往常一样满不在乎的挥着他的胖乎乎很有肉感的小手, 嘴角微微上撩。许多年后他说话的这种姿态还在我脑海中闪现并且我也正因了这 种说话的姿态而多次想起来他。 没,我很传统的。和她发乎情止乎礼——靠给我还不说实话,谁不知道搞法 轮功那头儿是你徒弟!嗳,啥时候把嫂子叫出来见见。嗳对了,嫂子在哪儿上班 还有你混的咋样儿好像一直没听见过你的消息。K 又给了我支烟,之前我们碰了 杯酒,还是大学时常喝的那种,汉斯干啤。 我靠在椅背上,无力也没有心思去反驳K 的话,拿了憔悴的小眼睛往四处看。 嗳,猪头,看美女呐,眼恁直。K 的肉手在我眼前晃了两晃,我收回眼说哪 儿呀早麻木了。K 不信顺着我刚才愣怔出神的方向看过去,他像三保太监郑和发 现拉美新大陆一样招呼我快看。我无动于衷,嗤的笑了一下。 “丁袖。” 我向着那个女子叫,K 这回的诧异比发现新大陆还要厉害。你认识?他的眼 睛这会儿比牛眼都大了,好,好好,你小子厉害,不过她看起来野的很,你恐怕 受不了吧。 什么受不了?丁袖已经走到我们所在的桌子前,笑着问。 别胡说,我低叱K.没什么,这是我大学同学,K.他说我酒喝多了恐怕受不了。 他是个酒桶,白酒一斤半啤酒一箱,看他这丰满身材你就知道了。坐吧。我站起 来请丁袖落座。 你好。丁袖脸转向K.K 忙站起来伸出手,丁袖矜持的伸出小手给他握。K 握 住丁袖的手握了很长时间没松开,丁袖就那么让她握着,笑吟吟的。 我觉得不大对劲。K 这家伙大学就是个异性狂热爱好者,不知道残害了多少 师姐师妹。对此我一直深感不忿,凭什么他就能惹得诸般女子青睐呢!不过人家 有钱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他是我们公认的款哥之一。 坐吧,都站着像什么样子。我坐了下来说,K 这才松了手,招呼丁袖坐。 不了,我那边还有朋友。你们慢慢聊,老同学见面一定有很多话说,我就不 打扰了。丁袖说完就走向了另一张桌子。临走对K 一笑,K 的眼睛发出我见了不 知道多少次的那种光来,脸也开了花。 我们目送丁袖走向别处,那里有一个男人,背对着我们。 不是你码子?K 眼睛望着已经消失的丁袖,有点遗憾又有点庆幸的对我说。 我笑了笑,一个朋友,老板在哪儿发达呀,啥时候提携咱一把。 球,发达个球!来,喝酒喝酒。有啥事儿你言一声,咱自己弟兄,好办。嗳, 回头多联系,别还像以前一样人间蒸发。你还是原来老样子,闲人不理半个。 唉,没办法,不想别人看见我的糗样儿。 球,你恁猛,谁不知道呀。喝酒,对了,你怎么认识丁袖的,快给咱说说。 K 又扔过来一根好猫,自己也点了一根。你别说,你小子还真看不出来。不过你 看那个男的,年纪好像大了点儿…… 10 K 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变化,他建议我做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同时他也 对我抓小偷的荒诞想法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嘲讽并且对我的奇异思想有了更为深刻 的认识。这且不提。他甩给我一张卡,表示对我的支持。这样以来我就没有必要 再拿丁袖的钱了。 和K 相见是周五的晚上。那个晚上我还见到了丁袖以及丁袖对面那个已近中 年的精悍男人同时我还见到了K 那双泛着幽光的大眼睛。这也不提。 新的变故发生在我和涂远婷之间,他已经四天没有搭理我了,从周二到周五。 这期间我打她的手机以及宿舍电话累计七十一次,均未有结果。我知道她又生气 了我也知道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同时我也知道她可能是因为那天丁袖的出现而 生气然而我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的真实的说法过于荒诞她不会相信的 连K 都不信她怎么会信呐。 我觉得很麻烦,每一次涂远婷生我的气或者生气自己的气我都觉得很麻烦, 我想我的麻烦比她本人的生气还要麻烦。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消解她的不满 并且常常因为我像便秘一样挤出来的诚挚的话她会更加生气以至于头疼欲裂尔后 默默无声的哭泣。我最怕她无声无息的流泪,那样我就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 弥天大罪再也不能安心,那样我做什么都感觉到了无意趣,总觉得后面有个人留 着泪看着我等着我去认错等着我去安慰等着我去尽责无旁贷的责任。我不知道我 之所以有这样的反应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爱自己。一切都是一团糟。现在我甚至 不敢去见她,尽管只要踏上14路很快就可以到她那里。 我还在写我的小说,《抓小偷者的清白》。我遇到了滞障,无法进行下去。 那个被我设定为小偷的类似丁袖的女人找不到自己合理的位置和生活方向,对于 那个结尾——我和丁袖终于上了床——也感到不可思议——太滥了,我怎么会安 排这么一个结尾呐!我自己都不明白起来。 我还想写下去,前面我已经说过,“写”这个动作让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并 不是很虚妄的东西。于是我兜里又装上了那叠稿纸来到街上游荡。 14路车在我面前嘎然停下,不知不觉我又站在了站牌下。一些人下一些人上 一些人趁着混乱做一些隐秘而刺激的事情,我又上了车。我想如果小说中的丁袖 真的是小偷那么她就还应该在车上出没,抱着这种想法我的两只小眼和全身神经 都紧张起来。可能今天会有变化,我如此这般的以为。 后来我开始后悔那么多事,当我独自一人像条狗般躺在床上龇牙咧嘴品味我 的疼痛时我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我开始否定自己先前的神圣想法。我总是这 样的,不断的否定以前的自己不断的讨厌现在的自己,在否定和讨厌之中无所事 事的过日子。 又是在小寨,车上很挤,就像我开始所说的第三次遭遇小偷的情况一样,作 案的条件已经具备。路上很多的车,十字路口有红绿灯,车一停一顿,人在车厢 里像芦苇一样一起一伏。我看到两个人从车厢前部往车厢后部挤,而实际上大家 已经亲密无间了。两个强悍的人如同蛇一般穿行,其他的人就是密集的杂草只能 弯曲自己的身体。我被埋没在草丛当中看不到很远,可是隔着残留的缝隙我还是 看见了他们的动作和表情,我认为他们是小偷——他们的面孔对我来说有些熟悉, 尽管之前我没有见过他们可是想象中小偷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一次我并没有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一次那样感到屁股被人骚扰,两个已经被 我认做小偷的乘客并没有走到我的后面,实际上他们在我前面还隔了两层人。走 在前面的那个还拎了个大包,那种康复路十几块钱就可以买到的addidas 包。在 往前穿行的时候那个包一晃一晃的,后面的那个就在包的掩护下伸出手来行窃。 这是他们的惯用伎俩。这会儿他们已经快走到我面前来了,还隔了一层人。已经 有人不满意了,说挤不动了挤不动了,可他们还在往前硬挤。车突然一个急刹, 人像芦苇般往前漾伏。就在这个当口跟在后面的那位把手伸进了一个女人的挎包 里。 抓小偷! 我大喝一声,从人丛中探出手去,要上前捉住那只手。我想在我一声断喝之 后车里边应该有很多人行动起来大家共同努力上演一出群众自发擒斗小偷的好戏。 在这种美好想象之中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知道我并不孤单。这种感觉很好。 可实际情况是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而没有把重点放到那两个小偷身 上。我知道,我的嗓门比较大比较具有震撼力尤其是突然发声的时候效果很好, 在学校的时候就曾经有一次我在一个同学后面悄悄凑到他耳边猛的一声春雷震得 他七天七夜耳鸣不止,之后他连续两个半星期不理我直到我允许他随时随地在我 耳边狂喊为止。可这个时候不是关注我的时候要关注我也要等到把小偷给抓住了 再说,真是! 我前面的人墙太厚,一时间我还真穿不过去。等到我挤穿了一层之后等到我 那声“抓小偷”在车厢里来回回荡三次半之后像水消失在水中一样消失,那个走 在后面的小偷已经把手拿了出来,若无其事的跟着众人的目光一块注视我了,脸 上还有一副急于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 我被晾到当场,可是我不能退缩呀。 我走到那个大嫂的跟前对她说,大姐,你看你包里少什么东西没?浓妆艳抹 的那位看了我一眼,竟然有些恐慌,她往怀里紧紧挎包,看也不看就说,没,没 少什么。我有点儿纳闷儿,我说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少东西我刚才明明看见这 个人把手伸进你包里的。没,真没,你看错了吧,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浓 妆艳抹的那位这回连看我都不看。 如是,我被晾在一种无比尴尬的境地。但是此时此刻我相信绝大部分的人心 里已经认定我说的是真的了,只是出于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谨小慎微和没事儿你别 多管闲事儿小心遭报复的复杂而又复杂的考虑才没有响应。在那一刻我知道即便 我所说的是真的与众人休戚相关的事情我也不会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我 注定是一个不识时务的默默前行的可怜家伙。 那个被我指认为小偷的无辜乘客这会儿已经在向周围众人兜售他遭人冤屈的 可怜与无奈,脸上堆着“怎么可能呢我真的是无辜的”这十二个大字,就像当年 揭批破鞋的大字报一样触目惊心。接下来他说他是到哪儿哪儿哪儿的要做什么他 还有个同伴喏喏就是这位他们是一起的要去小寨军人服务社买什么什么东西,他 问那个走在前面的人,对吧?对对,被问的那位看看周围众人,真没想到会发生 这种事情,不过我看他也没啥坏心思,这现在小偷还真是不少,大家是得提防着 点儿,嗳,算了,人家也不是歹意,出门在外相互体谅体谅就这么算了吧。那个 人开始劝,这个时候车里大部分人都认同了小偷协作者的那番发自肺腑的入情入 理的话,不少人乱哄哄的说是啊是啊算了算了。 于是,我红着个脸向遭受我冤枉的无辜者道了歉,事情看起来已经了结了。 一切都是那么没意思。车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下了。 天渐次暗下来,等一盏一盏亮起来,这个城市结束了白天的忙忙碌碌进入了 晚上的更加忙忙碌碌。我想既然一切都那么没有意思不如去喝点儿酒吧,马上, 我觉得喝点儿酒这个主意真的是很不错的一个主意了。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 喝过酒呢更别说主动产生“不如去喝点儿酒吧”这种美妙想法并且付诸行动了。 我知道石油学院附近有家酒吧很不错,不过就是有点儿偏。不过反正我是一 个人又没什么事情就懒懒散的过去了。那会儿我想一个人就是自在,我还想到了 涂远婷,要是她知道了肯定会说我一通。可是没关系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搭理我 了她怎么会知道呢。 小巷子里灯光昏暗,好几盏路灯都坏了只有一盏半死不活的将就着发出点儿 光。路两边的墙上花里胡哨的涂满了各种东西什么治阳痿早泄的祖传秘方什么办 证请打××××甚至还有暗娼的联系方式等等等等应有尽有。我一路看过去逐个 琢磨,说实话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可是我想不到这次不那么有 意思了或者说有更大的意思了。 就在我停在一张留有欲找某某小姐请打几几几的粉红色单子前的时候,几个 人堵住了我。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心中有狮子的暴戾,放到行 动上却是兔子的怯弱。一看见下午车上那俩个家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连 想都没想我就挥拳冲向一个人。兔子急了也会蹬鹰的。不过我并不是打算击倒某 个人我只是想他让开个缺口我好跑出去,在学校测体育时一百米我跑过十二秒一, 如果加上情急拼命的因素这会儿我可跑进十一秒,应该可以跑得掉。 可是人家根本对我不屑一顾,我那一米七八的个头儿根本算不了个啥。我想 要是我像大鲨鱼奥尼尔那种块头儿人家还会掂量掂量。我所冲向的那个人只是不 慌不忙的把八寸多长的刀子往我拳头的去路上一横就把我的攻击给消解了。不过 也有让他们意外的事情发生,我没有收回在他们看来自投死路的拳头,而是硬碰 硬的干上了刀子。就在他一愣的当口我一边挥左拳一边踢右脚上下齐攻,虽然没 有打倒那个家伙,还是让他闪了一闪。就在我趁对面那个家伙一闪躲的功夫往出 蹿的一刹那我后背上挨了两刀,我并没有因此而倒下我像兔子见了鹰一般飞奔而 去。风在我耳边呼啸,急促的脚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我的心上我几乎喘不过 来气儿了我。 终于,我逃脱了。 我的右手除大拇指外的四个指头至今还有刀疤,我的后背到现在逢上阴雨天 气还钻心疼痛。那是清醒的代价。我想以后要是再遇上小偷一定要有人赃两获的 绝对把握才可以出手,可是我知道绝对把握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于是我就不知道 再碰见类似情况要不要出手了。也就是我孤单的趴在床上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天为 什么浓妆艳抹的那位为什么竟会有恐慌的表情了。 我想不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不是涂远婷。 11 没命的跑过汉唐书店,我上了一辆的士,直接回了我住的地儿。上车的时候 遇到一些麻烦,车主不大愿意拉我,因为我的手在滴滴嗒嗒的淌血他觉得我不是 什么好人——他不知道我的背上也在汩汩的淌血否则他就会毫不犹豫地认为我就 是个坏人了。别人的看法我没有办法干涉,我所能作的就是穷尽各种可能性让他 拉我。 直到锁上了自家的房门我才松了口气。 手上快见到白骨了,背上的伤口倒是不深。简单收拾之后我直挺挺的坐在了 床上,汗湿重衣血浸重衣。长这么大我是第一次被人砍,之前我从来不认为我会 遇上这种事情。 我打电话给涂远婷告诉她说我受伤了不能去看她了。她不相信,尽管我给她 说过我那个荒诞的抓小偷地想法她还是不相信。她认为我在装可怜企图换取她可 贵的同情以便出于怜悯她能够原谅我。我只好挂了电话,一根接一根的抽烟。当 地上密密的布满细碎的烟灰之后,我艰难的站起来,去了就近的一家个人诊所。 吃方面的时候手机响了,我一把抓起来,我想应该是涂远婷我想她会宁信我 真不信我假。可是不是,是丁袖。她要我过她那儿去她说她想见见我。结果是我 没有去她那里而是她到了我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她恰恰在这个关口上想起我来, 如果我能预见到以后的事情我就会明白,可惜我并不像当初在老树咖啡店里她说 的那样会算命。 怎么搞成这样?丁袖看着我的手问,可是并不显得诧异,似乎仅只是看到了 不知道的也并不重要的事情随便问问而已,然后她点了一根烟,悠然的抽起来。 这次我发现她抽烟的姿势还比较优雅,她也注意着不用鼻子来吸从嘴里吐出来的 烟。这在男人来说是吸烟的标志性动作。 当她听到那个受伤的家伙居然是因为在车上抓小偷而遭报复时居然没有丝毫 的不平之意,她轻轻的吐出一口烟来,笑着说活该,从第一天见到你就知道你早 晚会有这么一天。我看着她吐出来的烟雾显示呈柱状往前疾进而后遇到阻力减了 速度开始往上方攀爬,做出很有意思的样子。 我们没什么话可说,真的。 你怎么知道我被人砍了?过了半晌我才想到这么一句话,快说完这句话我又 想起来一个问题,那天那个男的是谁? 丁袖脸儿都没变,其实透过朦胧的烟雾也很难发现她的脸变了没有只是直觉 上我认为她的脸儿没有变。以她的老练早就会想到我会问出什么问题了。她只是 沉默了一小会儿,尔后她笑了。你管那么多干么,还嫌砍得轻。她说。 我无话可说。 抽烟。 沉默。 门响了。 丁袖看看我,我看看丁袖。我也不知道这会儿还有谁来。 丁袖起来开门。 没有人进来。 丁袖在门口停留了一下,走回来。 谁呀,我忍不住问,我听到了离去的脚步声,重重的。 你有麻烦了。丁袖看了我一眼,若无其事的坐回椅子里。 我麻烦已经够大了,帐多不愁虱多不痒再来点儿也没啥可在乎的。我心中有 隐隐的担忧可是嘴上却说出了满不在乎的话。 你这儿有没有什么东西,我给你做点儿吃的。丁袖旋转着白皙的颈项抡了大 眼看了两圈说。 我这儿现在除了这张床就是你坐的这张凳别的什么都没了,哦忘了还有张写 字台。 没灶?丁袖有些不信。 灶好久没用了,也不知道还有气儿没有。算了,我还是吃我的方便面。麻烦 你也怪不好意思的。 你等一会儿,我出去一下。丁袖说着站了起来拉门出去,望着她瘦削的背影 我鼻子里酸酸的。 丁袖走了,留给我一屋子的整洁。临走的时候她说她还会来看我的,我嘴上 说着没这必要心里却说我很需要甚至希望她天天来。可是就在丁袖刚走不到一刻 钟我的头开始大了,非常非常大。 在这个陌生而熟悉的城市里眼下我有三个人可以算作朋友,丁袖,K ,涂远 婷,我在前面都已经提到过了。当然我还有一些同学,可是我想在他们而言我只 是一个过客我所留下的痕迹早已经被岁月之河冲洗殆尽了。我们生活在同一个城 市里,可是从来也不会相遇。我们的距离只有几十分钟甚至几分钟的车程,可是 我们的距离却又有不只千山万水。 在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城市里,我拥有三个可以称得上朋友的人。如今一个 已经几个星期不搭理我了,还有一个他不找我我就找不到他,另外一个才相识不 过几天。 在这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城市里,我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一个可以让我抱着 哭一场的人。 我趴在那张硬板床上,回想二十多年来的点点滴滴,禁不住感到疲惫辛酸以 及劳累。我想我的身体虽然年轻可我的心早已经老了。刚刚如果我没有逃出来如 果我被一刀一刀的坎死我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会将这件事情放在心里一个星期,一 个星期已经太久了,一个小时我都不能够肯定。 曾经我希望自己能够逃离大家的视线到一个完全陌生没有任何人认得我的地 方自已一个人做自己的事情,无论辉煌的成功或者凄怆的失意都没有关系,我会 像一匹受伤的老狼一样躲在阴暗的角落里默默地舔干伤口上的血迹。我觉得这样 很诗意我觉得这样很自在。可是在人们渐渐将我遗忘在我就要得到我曾经想象的 环境之际,我感到莫名的凄凉。 我拨通了涂远婷的电话。我想女朋友并不仅仅是对你撒娇让你哄的人,她可 以在你淋到凄风冷雨的时候给你港湾的温暖和母亲般的宽慰。可是我不知道自己 究竟有没有体验过这样一种感觉,哪怕是一点点呢。 在丁袖走之后不到一刻钟我的头开始膨胀,它一点点的大起来,超乎了我的 想象。我突然想到刚才的敲门声,那也许会是涂远婷,那真的也许会是涂远婷。 可我并不真的愿意它是涂远婷,如果它是K 会好一些。但是我知道K 并不知道我 住的地方而且他也不会问起来我住在哪里。 没有人接电话。 宿舍里该是没有人。 没有人接电话。 都上自习去了。 没有人接电话。 晚上有课。 没有人接电话。 参加毕业晚会了吧。 没有人接电话。 吃散伙饭了吧。 没有人接电话。 电话坏了…… 我打她手机。 您所拨打的用户已经关机,请您稍后再拨。 …… 后来我分析自己为没有人接电话所寻找的理由。宿舍里没有人或许是成立的。 都上自习了就不大可能了,因为当时已经是大四的上学期,没什么课了,而且即 便有课虽然是女生宿舍也会有人不去上的况且也不大可能所有人都选同一时间的 同一门课。说到吃散伙饭似乎为时尚早,我毕业那会儿也吃过散伙饭时间大概是 大四下学期的五月份,当然之前也有不过不多,因为那个时候离别的气味儿还不 够浓郁吃起来没什么味道,至于在大四一开学没多久就吃散伙饭还不曾听说过。 不过也不能排除这种可能性什么可能情况都会发生的。至于电话坏了当然也是有 可能的,不过有回铃音似乎说明是好的可是也不排除程控交换机出故障把回铃音 送错的可能性。似乎当中还听到有人接了电话又迅速挂断了,当然这也许是过于 期待所造成的幻觉。手机关机就是铁的事实了没什么可怀疑的但是也可能恰好手 机没电关了充电不过先前涂远婷还没有出现过类似情况。 综上所述,我觉得出了问题。于是我的头更大了。 结合丁袖那句你有麻烦了可以肯定当时确实有人在门外,而且这个人应该就 是涂远婷。只有涂远婷看见开门的是一个女人才会掉头而去,如果是K 则会一愣 而后心中狂喜可表面上不动声色的走进来况且K 并不知道我的住址。 长久以来我觉得麻烦,和涂远婷在一起不知道客观上该怎么样评价但我主观 上认为比较麻烦。众所周知我这个人生活比较单调,这就是麻烦的起源。涂远婷 生活也必较单调,这也可以说是麻烦的起源之一。从我上面的说明当中可以看出 来,我这个希望有点儿私人空间,这也是麻烦的原因之一。因为涂远婷总是希望 我所有的和她交叉的业余时间都和她在一起并且同时两个人在一起可以有事情做, 这对两个都比较沉闷的人来说算得上一个不低的要求。除此之外还存在着我她认 为有趣的事情我觉得无趣或者不大有趣的可能性,比方说逛街比方说看电影。从 种种迹象看来我们的相处都会比较麻烦。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我们已经在一起 了将近一年的时间到了相互找麻烦的时候了。如上所述我想我现在遇到麻烦是理 所当然的我不认为这有什么好奇怪的。 前面已经说过,由于一个具有漂亮特质的女人莫名其妙的在我的住所出现并 且被涂远婷亲眼看见(当然听别人说到这件事情也可以造成麻烦),我陷入了无 边无际的麻烦当中。同时在不久以前我因为异想天开要去抓小偷结果被人砍了两 刀不方便行动所以不能前往涂远婷处当面解释误会,麻烦越发的麻烦起来简直就 是麻烦的两次方了。 最后需要说明的是,我解决麻烦的手段很有限不客气的说是非常有限。 最后的最后可以一言以蔽之:我的眼前有一大堆麻烦,而我一筹莫展。 12 有关方觉世有很多需要补充的地方。他这个人经常是迷迷糊糊神神道道的, 不是我一个人这么说,但凡认识他的人都有这么一种感觉。当然这么说并不意味 着他是个神棍,而是说他经常处于精神恍惚的状态,分不清什么是真什么是幻。 也许他自己觉得真实是幻象幻象是真实,这虽然无法证实,但是从他曾经说过的 话里边多少可以捕捉到类似的信息。 方觉世常跟我们说,怎么这些事情看起来一点儿都不真实。这是他常说的话, 也是他对真实的看法。除此以外他不大说别的,要说就说,有时候想象中的东西 比真发生的还有感觉。这就是他的生活状态。我只是奇怪,以他这样的状态,竟 然还会有女人喜欢。在大家都还是光棍一条的时候,他第一个得享红袖天香,你 不能不相信,傻人有傻福。那个时候我们大四刚刚开始,喊了四年脱光口号的我 们在夕阳西下之际对夕阳红这种小概率事件已经不抱多大希望了。即便个别同志 心有不甘,表面上也会做出完全相反的表现。而在这样一种非常时刻,方觉世告 诉大家他光荣脱光,不啻是在滚油锅中甩了一滴水,霹雳啪啦乌烟瘴气瞬间蒸腾 起来。 我们都做过预测,方觉世和涂远婷之感情绝无持久之可能,最好的结局是随 着毕业自然而然的劳燕纷飞。我们都没有想到,他们竟然能够持续到毕业后一年。 方觉世喜欢五迷三道的给我们讲故事,他讲的故事都是我们没有听过的,换 句话说,他讲的故事都是他自己原创的。从一定意义上说,这是难能可贵的(目 前是二十一世纪,人们的生活和思想高度的整齐划一,高度整齐划一的生活使得 作家们的创作主题和作品内容也呈现出一派整齐划一的大好局面,甚至书中人物 做的梦都大同小异难分彼此,这个时候经常发生的事情是:一个作家告另一个抄 袭自己的创意,绝大部分的作家都被人告过也都告过别人,文坛一片混乱。)。 从另一方面说,作为听众的我们能够三年如一日的坚持听他讲故事,也是难能可 贵的。当他告别了单身,我们除了眼红之外,也有一点高兴。我们再也不用听他 那些蹩脚怪异的原创故事了。同时我们不无恶毒的想,涂远婷一定会厌烦他的, 哪怕仅仅是因为他的故事。 事实证明,我们对了一半错了一半。方觉世确实没有再给我们讲故事,他把 所有的精力和痴心妄想都幻化作精彩的故事奉献给他亲爱的达零。他忘记了我们, 而先前他是多么热衷于向我们散布他的那些支离破碎的小说呵。方觉世不再将我 们作为他自编故事的听众,这是我们对的那一半。错的一半是,涂远婷居然没有 因为方觉世的浑浑噩噩而抛弃他,反倒对他更加粘糊了。而曾经,涂远婷是一个 多么好学上进的女孩——我们天天看见她背着鼓囊囊的书包上自习。正是因为这 一点,我们很难相信方觉世是因为上自习而勾搭上她的——方觉世根本就不上自 习,他连课都不上。这一点对我们一直是一个谜,到现在我们也还没有破解这个 不解之谜。 那天方觉世和涂远婷睡在一张床上,大白天他们睡在一张床上,难以想象他 们在做什么。方觉世最近又有了很多想法,而且是在别人看来很奇特的想法。用 他自己的解释是,不要让内心的呼唤随风而逝。如果真是这样,他就应该真的去 抓小偷,做一个勇斗歹徒的英雄市民。可是他对付自己这一想法的办法是:编故 事。他常常这样,把自己的想法编成故事,并且他会认为这个故事是真的。等到 故事结束的时候他把故事中的所有一切都做过了,再和别人提起的时候他就会说, 那天我在小寨碰到了一个小偷……如果你不知道他是这么一个人,一定会认为他 说的都是真的,那么你就一定会上当。幸好我对他很熟悉,所以他每次这样讲的 时候,我都一笑了之。当然,对于他丰富的想象对于他能够将想象中的经历描绘 得比真实还真实,我一向很奇怪。 上面我说到,在一个大白天,方觉世和涂远婷躺在一间屋子里的一张床上。 彼时十月,不冷不热,很适合做一些体力活。在这样一个美好的日子里,如果是 我和一个身材火爆相貌也不算难看的女人相依躺在一张床上,一定会做些体力活, 而且一点儿都不会觉得烦,我会学而时习之我会温故而知新。可是因为我不是方 觉世,一切都不同了。 方觉世仰面躺在床上,只穿了一个三枪牌子的小裤头。小裤头绷得比较紧, 小裤头绷得比较紧是因为方觉世的小兄弟很坚挺,简直雄赳赳气昂昂颇为威武雄 壮,这和他文弱瘦小如同一支竹竿的外表是不大相称的。他的左胳膊平伸着,涂 远婷就枕在上面。我相信,涂远婷当时不会穿很多衣服。当然,这不便描述。 以后发生的事情也许你已经想到了,考虑到你的想象和我的描述会有些出入, 我决定还是将当时的情况再描述一遍。 方觉世和涂远婷躺在一张床上,在一间不大的屋子里。屋子里没什么家具, 一张床,一张写字台,一把椅子,一个铁条搭的简易衣柜,衣柜里还没有什么东 西。在这些七零八落的家什之间,回荡着一种让人沉醉的声音。这个声音正是方 觉世发出来的。我得承认,他在做自己迷恋的事情时发出的声音是很有吸引力的。 我想当时涂远婷躺在方觉世身边,一定被他的声音给迷醉了,不然她不会一动不 动没有任何反应。 那天我在小寨的14路车上碰到了一个小偷…… 方觉世并不是从这句话开始讲他的故事,以前他总是这样讲的。可是现在不 了,因为涂远婷觉得老是听以这种语调和方式开头的故事早晚会变成神经质。所 以方觉世很不情愿的换了一种开头,他说,我生于一九七八年,……他的故事就 这么开始了,由于他用第一人称并且将涂远婷作为主人公的女朋友,涂远婷当场 表示她很感冒这个故事。并且涂远婷建议将她和方觉世的情感故事融入到这个虚 构的故事当中。方觉世不屑的转过头看了看兴奋得小脸发红的涂远婷,那意思是 :你懂什么,这是再造现实而不是描摹现实,你懂么你。涂远婷似乎看明白了方 觉世的潜台词,她不好意思的把头埋进了方觉世脖子和肩膀以及雄大肌之间的窝 窝里。同时她的脸更红了,小手冒着凉凉的汗,有些湿有些腻。涂远婷偷眼看了 看正神情专注的发出迷人声音的方觉世,悄悄的把小手伸进了方觉世的三枪牌小 裤头,握住了蓬勃的男根。那儿很热,手很凉,凉热交融,感觉很好,确切的说 是两个人感觉都很好。当然两个人都没有说出来,同时感觉很好的概念对于两个 人也是不尽相同的。涂远婷觉得她握着的东西很象小时候的玩具,并且这种玩具 可以听她的命令收缩蠕动,比如她说,胀一下,它就胀一下,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感觉很好。方觉世则认为自己的那玩意儿能够作为玩具被自己的女友把玩,英雄 有了用武之地,感觉很好。还有一点需要补充的是,紧紧的被包裹的感觉也很好, 他不再感到孤单和空无一物。他没有因此而想到别的,就这样就很好。在这种良 好的氛围中,他可以更加尽情的讲述她的故事。 诚如刚才提到的两种感觉很好的巨大差异,方觉世和涂远婷在很多方面都存 在着类似差异。比如方觉世以为涂远婷很喜欢听自己讲那些子虚乌有的故事,而 实际情况是涂远婷仅仅是迷恋他讲故事时因专注而显得迷人的声音。那种声音具 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诱惑力,使得涂远婷感到自己所做的一切都物有所值。至于方 觉世所讲的故事到底是什么,则显得不那么重要。 我们已经知道,涂远婷之所以会接受方觉世,仅仅是因为她喜欢他专注的具 有质感和无限延伸诱惑力的声音。从第一次她听到他的这种声音之后,她的内心 深处就滋长出一种将其据为己有的强烈愿望。而方觉世并不知道这一点,到现在 他也还是不知道这一点。他一直以为,爱是没有原因的,有原因的就不再是爱。 所以他从来不去想他为什么会爱涂远婷,当然也不会去追问涂远婷到底爱自己哪 一点。他认为,我们正在相爱,这就足够了。其他的,庸俗。 关于两个人的差异性,还有很多可以补充的地方。方觉世在自己的故事中提 到下面这一点,他总是不能够理解涂远婷为什么生气。通常方觉世对这一点持一 种不理解和不知其所以然的态度,他觉得既然你还没有生气也没有告诉我你将要 生气,那么一切都是好的。OK,这就足够了。然而涂远婷不这么认为。她常常这 样想,我快要生气了,这是因为你,你应该第一时间感觉到,而不是等到我提醒 了或者明确的说出来了你才意识到。那样已经晚了。一般情况之下,涂远婷愿意 相信自己在任何时候心情不舒畅方觉世都会无条件的知道,并且应该很快对此做 出相应的反应。所以一般情况下涂远婷不说明自己情绪不好——说了就没有意思 了为什么要说,而是确信方觉世知道并且满怀期待的等待方觉世来安慰自己来欣 赏自己的撒娇(写到此处需要补充一点:由于涂远婷长久以来一个人像修女般的 生活没有谈过男朋友,不知道撒娇的概念,撒出来的娇很难让方觉世接受。)。 通过上面的说明我们已经清楚了,一方面方觉世意识不到对方已经生气他觉得一 切都是好的于是就什么也不想了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可实际上在涂远婷来说一切 都开始变得糟糕并且因为方觉世不及时出现做出安慰的措施而很快变得更加糟糕。 至此我们知道,两个人的感觉存在很大不同,方觉世想当然的认为一切都很好, 而涂远婷则在等待中发现一切的一切的都糟得不能再糟。这种状况持续的结果是 :方觉世感到莫名其妙而涂远婷无限恼火和失望最终火山爆发。 我再一次将话题扯远,让我们回到那间小小的屋子。涂远婷握着想象中的玩 具,把头埋在方觉世的肩窝之中,在昏然迷然的状态中用模糊的意识体会着方觉 世的声音。方觉世感到涂远婷很认真的在听自己讲自己曾经的动人经历,他更加 专注的讲起这个故事。同时他还有一些别的事情要做,比方说涂远婷经常会悄悄 的在他耳边说,动一动动一动,他需要马上意识到要做出什么反应。讲故事当中 因为插进了这些颇有意思的插曲,时间变得很快,两个人都浑然不觉。 方觉世认为人可以分心二用,这方面的突出例子是《射雕英雄传》和《神雕 侠侣》中的老顽童周伯通,他发明了左右互搏术,可以自己跟自己玩儿,一个人 也不觉得寂寞。能够证明心分二用的例子还有很多,方觉世本人也有这方面的经 验,他可以左手画方右手画圆,并且方和圆都画的很规范,甚至他在左手画方的 时候可以用右手徒手画出半径二十厘米的圆来,比圆规画出来的还要圆。既然心 可以二用,我们就有理由相信涂远婷也具有这种能力。虽然她没怎么注意听方觉 世讲了些什么——她更愿意把玩方觉世与生俱来的玩具,可她还是捕捉到了一些 较为危险的信息。她发现方觉世在提到丁袖这个名字的时候不用她发指令就可以 自动收缩蠕动,如此说明方觉世对那个叫做丁袖的人具有性幻想。 自己的男朋友对别的女人具有性幻想可以容忍,但是方觉世丝毫也不掩饰这 种幻想就不能让人原谅,何况当着自己的面。一旦想到这一点,涂远婷腾的直起 身来。丁袖是谁?她紧盯着方觉世的眼睛问。 方觉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他一脸茫然的看着涂远婷。丁袖是个女人, 跟你一样。说着方觉世笑了,低头看看涂远婷的前胸,伸手过去拧了一把。感觉 很好。 别动!涂远婷啪的打掉了方觉世的手。我在问你问题呢,好好回答。涂远婷 觉得方觉世不够严肃,他甚至根本就没有把自己的问题当成个问题,她想应该转 变他这种认识。你是不是爱上丁袖了,你老实交待。涂远婷越想越觉得问题严重, 怎么方觉世说起来丁袖就异常的兴奋呢! 此时此刻方觉世认为涂远婷在撒娇并且认为她撒的这个娇一点意思都没有, 等到他意识到涂远婷不是撒娇的时候就愣在了那里,他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他觉得很无辜。于是他就用一种无辜迷茫的眼神看着涂远婷丰挺的双峰,什么话 也没有说。 涂远婷以为方觉世默认了爱上丁袖这一事实,顿时妒火高涨,眼睛里都要喷 出火来了。你真的爱上丁袖了?涂远婷想问题还需要进一步澄清,也许还没有自 己想象中的那么严重。可是她一想到专属于自己的可爱玩具就要被别的女人握在 手里,无论如何都不能冷静。 你的身材很火爆呀老婆,乳房也很挺……方觉世喃喃的说。就实际情况而论, 他说的是实情,他不止一次的感叹过这件事情。以往每一次他这么说的时候,都 是由衷的都象是发现新大陆那样激动。涂远婷很愿意听方觉世这么说,每一次听 到他这么说她都骄傲的把胸一挺,带着自豪的笑说,那当然,你才发现!然后两 个人就会满怀激情的模拟做爱,操练各种姿势。可是这一次不是这样,她觉得方 觉世这么说是对自己纯真感情的亵渎,而且方觉世也不象她想象中的那么诚实善 良:他居然对K 说他还是处男!真是岂有此理!天知道K 会不会因此而认为自己 是性冷淡! 别转移话题,她拿起小衬衣往胸前一遮,你是个坏蛋,大坏蛋,她眼中有了 泪光。 方觉世意识到问题不象他想象的那么简单,可是他觉得好笑,于是就笑了出 来。他还有一些得意:涂远婷之所以反应这么大是因为她紧张我。方觉世感觉非 常好,他笑着说,傻瓜,丁袖是我虚构的人物,我这不是在给你讲我写的小说么, 你看你,草木皆兵风声鹤唳——涂远婷打断了方觉世的话:我是文盲,你别给我 拽词汇量,有本事咱比英文。就英文而言,涂远婷的词汇量非常之大,在她周围 她被作为活字典而受到欢迎。无论是哪个人无论遇到怎样生僻的单词只要问涂远 婷,就能马上知道那个单词的中文意思并且额外的还会知道那个单词的常见用法。 由此我们知道,涂远婷是个学习很好的姑娘,只是不知道她怎么会跟了各方面看 来一团糟的方觉世。 老婆,丁袖真的是我虚构出来的。写小说么,就是瞎编。这是常识老婆,我 怎么会喜欢上别人呢,眼前放着这么好的老婆还去找别人我不是傻瓜么。我给你 看我的手稿,喏,……方觉世说着忽然一把搂过涂远婷,堵上了她温润的唇。 少来,那你写我的名字一千遍我就相信你。涂远婷热烈的迎合方觉世,完了 之后她突然变得严肃起来,提出了一个在方觉世看来很BT的简直菲夷所思的要求。 其实这完全可以理解,涂远婷小学的时候由于经常把老师布置的默写生词写错 (其实她写错作业是因为不明白什么是生词。老师布置的所有的词都学过了都认 识了都不能算作生词,因此她觉得没有抄写的必要,可是不写又完不成作业于是 她就在新华字典里随便找一些不认识的词抄上几遍来完成任务,结果可想而知。), 屡屡被老师罚写一百遍直到把小手写得僵硬浮肿,长大后就养成了这个罚人写一 千遍名字的嗜好。被她罚写名字一千遍的到现在已经有很多人,主要原因是她的 名字比较怪,尤其是那个“婷”字,常常被人写作“亭”。她因为这一嗜好而被 周围的同学视为怪物,当然,她自己并不知道。不管别人怎么在背后说她,她遇 到写错她名字的人,第一个想法就是:罚写一千遍。虽然很多的人被她罚写名字 一千遍,可是到现在也没有一个人真的写完一千遍,并且很多的人听到她这个不 算过分的要求都会有如下反应:有病啊你!然后掉头而去再也不理她。由此我们 可以想象涂远婷的人缘不怎么好,要不是她英文词汇量惊人,人缘简直就是出奇 的坏。涂远婷由于自己的夙愿一次也没有实现,所以一直深以为憾,一直想找个 机会真正的实现一下这个由来已久的愿望。今天终于给她逮到一个机会,她心中 狂喜,可是表面上装得自己受了绝大伤害,让人见而生怜。 方觉世头马上大了,他这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要求写一千遍了,当然头也就不 是第一次大了。如果长此以往,他很怀疑自己的头最终会变得比大头儿子小头爸 爸里的大头儿子的头还要大。可是发出这种指令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是很难理喻 的,不能给她讲道理。譬如以前方觉世遇到这种问题会说,写一千遍和我爱你在 本质上并没有联系,下面我们就用反证法来证明这个命题……每次他这样做的时 候涂远婷就会笑弯腰,之后就把自己发出的指令给忘了。可是这次不行。 涂远婷眼里噙着委屈的泪水,颤抖着说,你连这个都不愿意做,还说爱我, 还说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你都会无条件答应,你是个骗子,坏蛋,大坏蛋,我不理 你了,除非你连续一个星期每天写我的名字一千遍! 涂远婷边说边穿衣服,先是蕾丝镂边的内裤,而后胸罩,之后衬衣,之后裤 子,之后外衣。给我梳头!穿上小罩衣之后涂远婷坐在床上,发出了一条指令。 方觉世听到这个指令马上行动起来,跪在涂远婷身后,开始给她梳头。 梳完头之后涂远婷腾的下了床,摔门而去。 别忘了一千遍! 门咣珰的哭泣着给这句话伴奏,方觉世看着来回晃动的门,脑子里默默的想, 一千遍,一千遍,……为什么非要是一千遍呢,他不明白起来,九百九十九遍不 行吗,一千一百遍也不行吗,这个问题让方觉世百思不得其解,涂远婷走后他一 直在想这个问题,直到夜幕沉垂街灯大亮。 13 周一傍晚我送涂远婷上十四路车,这件事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了,现在我觉 得有些地方没有说清楚,而且当时记忆也出了点问题,现在所有的细节我都想起 来了,因此应当将真相记述下来。 那天我去送涂远婷,之前我们相处的很好,在我租来的屋子里卿卿我我了很 长时间。我们经常是这样的,在我的屋子里待上一天,然后涂远婷做车回去。本 来我们可以去逛街,可是我说了我很讨厌逛街,加之涂远婷也不是多么爱逛的女 人——我也说了,她和我一样,是个闷葫芦,再加上我们先前已经逛了无数次把 东大街小寨之类的地方都逛遍了就差烈士陵园了——烈士陵园我也提议过可是当 场被否决了,所以逛街在不买东西的时候就开始显得甚无趣味。不逛街我们还可 以看电影,可是如今的电影没什么可看的,说实话主要是涂远婷受不了我:我经 常嘴里叨叨,每次看电影看不到四分之一我就开始叨叨,把下面要发展的情节一 一说出来,一开始涂远婷还比较佩服我的推理能力,惊为天人,还趁着黑暗偷偷 摸摸的亲了我好几回,可是到了后来她就忍无可忍了,我的绵绵不绝的叨叨搞得 她就再也看不进去了。凭良心说,并不是我多有预见性,而是我在学校里的时候 整天不上课,要么上网要么看碟,市面上流行的所有碟片没有一张我没看过的, 而我们进电影院看的电影(我好像说过,涂远婷是个乖孩子,在认识我之前她生 活的唯一主题就是学习,也正因此她的英文词汇量惊人对于电影的无知也同样惊 人。)有很多都是我看过的,没看过的也都很俗(所以我这个俗人一看开头就知 道结果)极少能遇到有新意的,于是就显得我很牛逼(其实我心里一直很惭愧, 因为我是故意这么做的,我讨厌看电影,宁愿看书也不愿看电影,再说了,电影 票又那么贵,情侣包厢尤其贵的离谱。)。既然不能逛街也不能看电影景点又不 能天天去,就只好两人找一僻静处干点儿见不得人的勾当了。 其实我们之间总是发乎情止乎礼的——我们牢记圣人训导不敢或望,一定要 哀而不伤乐而不淫做一对克己复礼的楷模,我们所干的都是合乎情理的事情。比 如说我给她看我写的小说。不过仔细想一想其实这件事情是不大合乎情理的,如 果放在八十年代倒马马虎虎还可以算作是合乎逻辑的——那个时候文学空前的受 欢迎,有很多人披着文学这张魅力无比的皮到处勾引美丽的文学女青年(这是恶 俗,非常无耻)——,放到二十一世纪,两个人谈恋爱还念念不忘文学就显得有 些白痴。 不合情理的事情很多,之前的一天也有一些事情不合情理,比方说我给涂远 婷讲我新近写的小说《抓小偷者的清白》,还没有讲完她就发了神经病,非要一 口咬定我爱上了丁袖,还和我闹翻了。这件事就大大的不合情理,从前她从来没 有这样过,从来没发生过的事情发生了就是不合情理。当然,后来(注:这个后 来指当天晚上十点钟。)她很有诚意无限懊悔地给我道了谦,说是两人之间太平 淡了想找点儿刺激。还好,这个想法是合乎情理的,本来么,生活是不能平淡如 水的尤其是恋爱时的生活更不能像白开水一样寡淡无味。可是在那天还有更不合 情理的事情发生,我的感觉是:糟透了。她居然要求我连续七天写她的名字一千 遍,这还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在我身上发生了,这 也是不合情理的。当然她的这个要求后来被道歉抵消掉了,可是涂远婷向我道谦 这一行为本身却又是不合情理的:她很少向我道谦,很少发生的事情发生了这也 是不合情理的。我不明白为什么那天反常的事情那么多,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 为了想明白这个问题,后来我经常莫名其妙的出神,引人误解,很多人一看我出 神就讥笑我:hoho,牛人又在构思小说了。如前所述,在二十一世纪构思小说是 很见不得人的事情,比当街亲吻做爱之类的还要被人看不起。可是我也不能说我 在想“为什么在我和涂远婷之间存在那么多的不合情理的事情”这个问题,如果 我这样说就会比坦然承认自己在构思小说更让人看不起,因为大家公认,男女之 间的事情是不能以情理和逻辑推度的,也就是说,不合情理永远是男女之事的真 理。而公然对大家都认可的事情或者理论表示怀疑,是最让人看不起的,这说明 你藐视众人的智慧——这是最不可容忍的合当你被看不起。经过种种考虑,最后 我只能承认我在构思小说,这样做的直接结果是:大家哄堂而笑。 让我们回到主题。一开始我说那天我送涂远婷上十四路车,在前面的某一节 中我提到在送她上车的时候碰见了丁袖,其实这是一个错误,我过于相信自己的 记忆力了。过于相信一件事情或者人或者物或者别的什么,经常都会出错误。这 是一定之理。 事实的真相是这样的:我是在送涂远婷返回的时候碰上丁袖的,时间和我原 来提到的相差不多,大概一个小时,之后发生的事情前面已经详细的叙述过了。 现在我要做的是把遇见丁袖之前的那段时间发生的一些很重要的事情交代一下。 我又忍不住说了谎,其实我在送涂远婷之时确实听到了丁袖的声音,刚刚我 否认了这一点,这让我心里很不安。仔细考虑之后,我认为当时听到丁袖的声音 只能是幻觉。事实证明我得出的这个结论是正确的,涂远婷后来说她生气的原因 不是因为丁袖。她这一说法刚好就证实了当时没有任何女人叫我的名字,而我产 生了幻觉。 如前所述,涂远婷生气了,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搭理我了。在这一星期之 内发生了很多出乎意料的事情,前面已经说过,这里不便再提,仅只补充一下前 面漏掉的一些事情。 我经常送涂远婷上车,而且经常把她送到学校,然后自己一个人返回住处。 时间长了心里就有点儿不平衡,我想很多人遇到这样的事情都会不平衡的:你所 送的人已经是个成年人了,并且也不弱智,自己认得路,可是就是这样你还必须 很热情的把她送回去,不论你有没有事情都要把她送回去。这是不合逻辑的也是 不合情理的。这就是这件事给我的感觉。由于长久以来这种感觉不断积累,心里 的不平衡渐渐的就要控制不住了,况且我前面已经说过,每次见过丁袖之后我都 感到疲惫不堪和无限厌烦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思同时痛感男女之事不过尔尔,如 上种种决定了我在送涂远婷上车的时候不会很积极。我认为这是合乎情理的,简 直是非常之合乎情理。 我牵着涂远婷的小手一路说着什么意思也没有的废话来到了14路车站。车还 没有来。涂远婷扑到我的怀里,两手抱住我的腰头埋在我的胸前,显得依依不舍 很是深情。尽管此时此刻我被厌烦的魔鬼纠缠住了,还是有些感动,鼻子多多少 少有了一些酸意。与此同时我感到害怕,觉得就这么一次小小的分离都要弄成这 样,将来肯定会出事情。心里觉得不妥但是此时此刻万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就会 出大事情,大事情越晚出越好。 滚滚黄尘飞过来,14路车到了。涂远婷抬起头来要和我吻别。众所周知我是 一个具有浓厚传统意识的稀有动物,当众接吻会让我感到很不好意思,我认为这 比当众宣告自己在构思小说要伤风化。有一次我们在学校花园油漆驳落的长椅上 忘情湿吻,一个不认识的人停下来对我们进行了一番研究,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把 我们看了半天,或许他觉得我们在黑暗中做这样的事情不大合适,应当到水银灯 下明目张胆的来做,那样他也可以看清楚一些。可是我不这样认为。当时我觉得 很丢面子,被人这么看真是一件丢人的事情,我宁肯承认我在思考男女之事为什 么不合情理这一问题也不愿被人像研究蛇怎样交尾一样盯上半天。可是在涂远婷 则不存在这样的问题。她认为我不愿意当众和她接吻是我不够爱她,如果我足够 爱她当众做什么都会无所谓,因为那样的话我爱她爱得已经心无旁骛了。我想这 正是恋爱中的男女在公众场合忘我亲热的潜台词,而且我不无恶毒的想这样作更 多的是女人们的意见。涂远婷不在乎别人看她接吻的原因还有一个,接吻的时候 她总是闭着眼睛。而我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希望能看到对方的样子。 14路车到的时候涂远婷和我吻别,虽然我在上面说了诸多当众接吻的坏处可 还是不能够拒绝这样的要求,情之所至自然是合理的。况且仅仅是出于表达我对 她爱意的深度也不应该拒绝执行这个指令。如果我不这么做,或者在涂远婷有这 个意思的时候犹豫不决,则会有很多的麻烦产生,比如你为什么不愿意亲我你是 不是不爱我了等等难缠的问题。众所周知,我是一个讨厌麻烦的人。 当时我自然是想不到我努力的避免麻烦还会有大麻烦到来,吻别仪式结束之 后,就该上车了。上车时的顺序是这样的:涂远婷在前,方觉世在后。那场面有 些像押送犯人上罐子车。方觉世的想法跟我一样,他理所当然的以为吻别之后就 不用再亲自出马把女友押送到学校了,于是他就站在车门跟前没有上车。 方觉世后来还是上了车,之所以这么做是出于如下原因:他看到自己的小巧 玲珑的女朋友正像只保护小鸡不被老鹰抓的老母鸡一样伸开翅膀占位子,并且明 显是占了两个位子。当时方觉世脑子飞速旋转,时速高达二百码:上会怎么样不 上又会怎么样为什么我一定要把她送到学校呢如果不送是不是会有很多麻烦呢为 了避免更多麻烦的接踵而至是否应该忍受一下眼前的麻烦呢……如果你的脑子里 在不到三秒钟的时间内塞满上述问题,你的动作也会比平时迟钝一些。由此看来 方觉世在涂远婷发出“你怎么不上车?”的疑问之后才慌忙蹬上踏板是可以理解 的是情有可原的。 和方觉世一样,我是个男人,所以我的分析在女人的立场上就站不住脚就跟 本不合情理。三秒钟的迟钝在女人来说已经很明显很明显就像三年一样明显,尤 其是在这种关键时刻。涂远婷感觉到方觉世很长时间没有上来,那种感觉跟出门 在外多年没有音信的丈夫给守活寡在家里的老婆的感觉差不多。如是我们可以看 到男女之间的差别多么的大。 你怎么不……“不”字音发到一半的时候涂远婷原本颇有光彩的脸一下子暗 淡下来,我们知道,她卸劲儿了她伤心了她觉得自己受到了伤害。方觉世完整的 听到了“你怎么不上车”这句话是由于他对语言的敏感。如果我们看到当时涂远 婷脸色的前后变化是多么的大,就会毫不犹豫的站在她那一边并且做出如下论断 :方觉世,你怎么能这样呢,太不应该了!而在此我需要声明,至今我还是赞同 方觉世的做法。原因是:我们不必老是受女人的鸟气。 涂远婷楞在了那里,就像突然被定住了一样。虽然时间很短暂,只有两秒多 钟,可方觉世明显的感觉到了。因为这会儿他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怎么样才能 找个说法掩饰自己的犹豫。脑袋里只有一个问题的时候在动作上就会比脑袋里有 很多问题的时候快一些,所以方觉世一步就跨进了车厢。可是涂远婷动作比他还 要快,她用了不到一步就坐到了位子上。 我在找零钱。方觉世喘了口气儿说。 涂远婷什么也不说,扬了扬手里的两块纸币,眼睛望着窗外。夜像雾气一般 漫过来,路灯则像毛绒绒的小鸡。不消说,景色还不错。然而就算是我这种不以 物喜不以己悲的人物也看得出来涂远婷不是在观赏夜景,所以我虽然觉得景色不 错可是丝毫也不敢在涂远婷面前露出这个想法,那样的话无异于火上浇油:我这 么伤心你还有心思看夜景!我坐在涂远婷后面,脖子伸得很长,估计跟鸭脖子差 不多,看起来也比较怪异,就像古时候在菜市口杀人时刽子手鬼头刀下的那节骨 鞭状的物品一样。凭良心说,当时我心里很窝火,凭什么我犹豫了不到三秒钟你 就给我脸色看!可我还是用自己都不认得的声音连绵不绝的说着请求原谅的话, 如今想来真是斯文扫地尊严荡然无存。 一拨乘客上来一拨乘客下去,N 拨乘客上来了N 拨乘客下去了,我们保持着 最初的姿势一动不动如同古希腊迷人的雕像。可是我一点都不觉得这样子有什么 迷人,简直尴尬死了。我想那N 拨来来去去的人都知道了,那天晚上有个倒霉的 家伙在14路车上低声下气可怜兮兮的求女友原谅。 我不能忍受尴尬以及意识到尴尬之后的浑身长毛刺儿,在长安大学站毅然决 然的冲下了车。当时我觉得涂远婷跟本没有必要这样同时我也想到可能发生的各 种结果,大不了分手,反正我已经不堪其苦了。 迎着夜风我走在喧闹的大街上,心中充满了伤感和颓唐。 14 那天涂远婷问我是不是真的爱上丁袖了,关于这个问题我自己也很难说清楚, 可以肯定的是我看到丁袖会比看到涂远婷心里边更高兴。看到一个人很高兴似乎 并不能说明爱上了这个人,爱很复杂,肯定不会这么简单,要是爱这么简单,我 们就没有必要总是说爱无法描述了。坦率的讲,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什么是爱。出 于这个原因,我无法一下子答复涂远婷。因为我不能回答她的问题,她就动了怒, 不理我了,要我连续一个星期写她的名字一千遍。关于这件事情我在前面的章节 里已经说过,也有了一个差强人意的结果。 在和涂远婷处朋友时,我一直都感到不平衡,极度的不平衡。经过总结研究 与归纳分析,我发现她在和我交往的时候严格遵循五个绝不:一,绝不主动向我 示爱;二,绝不主动给我打电话;三,绝不主动找我;四,绝不一下子答应我的 邀约;五,绝不主动表示她没有我就不行。这五个“绝不”就像我们国家的和平 共处五项基本原则一样被涂远婷奉为至宝。由此可见我有多么的抑郁,一想起来 到现在为止她还有没主动给我打过一次电话我就觉得自己很失败。关于这一点我 从来不敢对别人说,太没面子了,一定会被人耻笑的。关于这一点我也从来不敢 对涂远婷说,她怎么做无所谓,我指出来她的不对就是我的不是了,因为我这么 做就表明我对她不满意,而我对她不满意是不被允许的同时也是是不合情理的。 为此她将会生很大的气,我也将会有很大的麻烦。 我一直都弄不明白,为什么女人就不能主动给男人一个电话呢!而且我更加 不明白,涂远婷(长相绝对说不上美丽,充其量姿色一般,甚至说是较为平庸, 她)怎么就能这么样对我呢!天知道,我是多么的喜欢美丽的女人(年龄大小无 所谓,只要美丽。)。后来我想明白了,她觉得她肯作我的女朋友是她在照顾我 怜悯我,她必须要让我意识到这一点。而在她看来,我只有意识到这一点才会知 道她是多么高尚和可贵(陀斯妥耶夫斯基阐释基督教精神时说过这样的意思,怜 悯比爱更可贵。)我才会更加珍惜她。实际情况是,我跟她说了两次话她就跟了 我。正是因为这样,后来她总跟我闹,说她太亏了,都没能够体验一下被追的感 觉。而在我看来,她之所以听我讲了两回话就贴上我是因为她由于长久以来被逼 着(我们常常被家人、自己、环境等等所逼迫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努力学 习压抑了内心深处的性需求,在大二之后忍无可忍了急切的想找一个宣泄的途径。 我很不幸,被她选中了。我这么说显得有些缺德,实际情况是我因为难耐寂寞与 空虚而找上了她,之后就是干柴烈火了。有一点需要解释,到被罚写一千遍时我 们也没有发生过性关系。不是我们不想,而是不能。个中原因非三言两语可以说 清楚,现在只声明一点,我不是性无能。 一直以来我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在这个地方所有的人都不认识我,而且在 我熟悉这个地方之后也还是没有人认识我或者说没有人把我当作熟人而非要把关 心我的鸡毛蒜皮作为他义不容辞的责任。如果我是一部手机,这样的地方就是不 锈钢的饭盒,在它里边我不在服务区,所有的人都联系不到我(后来我工作的时 候经常这样对付我的变态老板,他有事没事儿老打我手机。我估计他对我有非分 之想,单位很多人都说他是个同性恋,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在这样一个地方 我就可以不必考虑其他人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找到这么一 个地方。也许我永远也找不到,也许这种地方根本就不存在。不存在的地方我肯 定找不到,但是不找遍每个地方就没有办法知道这样的地方是否真的不存在。而 世界上的地方很多很多,即便就在我所在国家或者省份的小范围内,穷我终老之 日也是无法遍历的。那么就是说我这样的寻找没有任何意义,因为就算找到死我 也还是离证明“我想去的地方并不存在”这个命题十万八千里。可是我又实在是 想找到这样的地方,于是我只能找下去。在这个时候我能够理解转圈圈的驴子, 我认为他在拉磨的时候脑袋里想着和我一样的问题。他不相信他转的圈圈没有尽 头,他倔强的认为他终能够在转圈圈的时候找到不需要转圈圈的地方。当然,所 有的驴子都告诉他,这样的地方并不存在。然而他还是不相信,因为他实在太想 在转圈的过程中找到这样的地方了。众所周知,驴子很犟(我们常说某人是头犟 驴,由此可见驴之犟跟黄鼠狼屁之臭一样著名。),没人能劝得动他,于是他就 只能转下去,或许他要转一辈子,结果我们都能想到,但是他认为结果不可预测, 这就够了。 作为一头驴,在那天我送涂远婷回学校未遂回来的路上,我一直在想一个问 题,大脑飞速旋转,以至于走路东倒西歪,不停的撞到人,好几次被人怒目而视, 很尴尬。那个让我神魂颠倒的问题和女人有关。我在想,这个世界上存不存在这 样的女人:她是你的恋人,但是不用你老是哄她开心,而且在你不开心的时候她 还可以安慰安慰你;她会撒娇,懂得什么时候该撒怎样的娇也懂得适可而止;在 她生气而你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她可以不怪你还能够理解你并且能够自己把自己的 气消解掉,不会出什么问题;她有除你之外的破解无聊之阵的第二法门(绝对不 可以是给你绿帽子戴的可恶男人),在两个人不在一起的时候可以自娱自乐并且 不会妨害两个人之间的情意;她能够不需要你时时刻刻表现得你非常在乎她没有 她你就没办法呼吸了;还有,还有还没有想出来,日后补上。其实我设想的这种 女友很简单,各自都有自己愿意为之付出所有精力的爱好(此爱好须将对方除外), 不会想时时刻刻霸占对方的全部时间,并且双方还能拥有深厚的感情。综上所述 我有点儿怀疑这样的女人并不存在,即便存在也不大可能会喜欢上我,即便愿意 和我在一起我们之间的感情也很可能不是爱情。可是我还是有点儿不大愿意相信 这个结论,所以我不停的在脑袋里演算,企图证明存在这样的女人并且这样的女 人愿意和我来一场风花雪月的事。我们知道,这样的问题很有难度,比李卫公证 明费尔马定理(据王小波《红拂夜奔》我们知道李卫公证明了费尔马定理并且用 极其隐晦的古文写了出来,到现在为止还没有人能解读出他的证明,据说解读他 的论文比重新证明费尔马定理还要困难,但是人们都证不出来费尔马,只好去解 读李卫公的证明论文。)还要有难度。 在没有找到我设想的女人之前,我还必须搞好和涂远婷的关系。如果我一辈 子都找不到我设想中的女人,就要一辈子和涂远婷搞好关系。因为我隐隐约约觉 得,涂远婷是最后一个喜欢我的女人。至于她是不是真的是最后一个喜欢我的女 人,我不大敢去证明。我害怕结论是真的的话我就会没有任何一个女人,众所周 知,我到现在还不知道女人究竟是怎么样的,如果没有任何一个女人,我就永远 都不会知道,那将是有女人之外的最大憾事。 在我做毫无意义的思辩之时,涂远婷已经很长时间没有和我联系了,这很糟 糕,估计她是出了问题。有一点需要说明,涂远婷有很严重的抑郁证,只是像活 火山一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发作罢了。我很害怕她会因为我而发作,尽管这样能 够说明我很凶猛强悍足以引发活火山,可毕竟也是不大好的事情。不大好的事情 发生的越少越低频率越好。 在学校里的时候我小有名气,写过一丁半点的小说,担任过校蕙风文学社的 小头目。虽然这年头喜欢文学是很傻逼的事情,可你真弄出个什么来,还是能很 快不愁吃喝不愁风光不愁女人的。不过这年头的所谓文人,其昙花一现的速度比 流行歌星还要大。因此机会很重要,抓住了就能瞬间红遍大江南北,抓不住就累 月长年默默无闻空叹怀材不遇。很多人听说我写小说,就认为我情书也写得好, 后来我的老板听说我写小说还让我专门负责写工作报告,真是岂有此理!我对工 作报告深恶痛绝,对情书也丝毫不感冒。可这两件事情都是我不能避免的,不写 情书女朋友要和我分手,不写工作报告老板要我洗干净屁股等着,不知道他要干 什么,反正想起来就害怕。 我好多年没有哭过了,有一段时间我认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哭了。这样想的 时候有一种壮士断腕般的悲怆。我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居然在涂远婷面前哭得一 塌糊涂,一把鼻涕一把泪。实在是很难为情呀,即便现在很平静的叙述这件事, 也感到不好意思,脸都红了。这么多年了,脸红的毛病还是不能改掉,说起来都 让人脸红。 我在前面似乎提到,我被人砍了两刀,不知道是不是真有这么回事儿,我的 记忆经常出问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我脑子里杂七杂八的东西太多了,比 野草还繁茂,把正而八经的粮食都盖住了。 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我打通了涂远婷的电话,告诉她我被人砍了,不能下床 活动,想她来看看我。可是她想都没想就认为我是个乞丐,揭开自己血糊林拉的 伤口是为了搏取她的同情。然后她就啪的挂断了电话。后来我仔细的回忆她说话 的声音,发现它很不正常,沙哑、无力,仿佛大病未癒一般。从这一点推断,涂 远婷就要犯病了,每当她说话声音很遥远很恍惚的时候就是要犯病了。而一旦她 抑郁症发作,就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来。这是她哥哥告诉我的,顺便说一句,她 哥哥和我是高中同学,关系一般。我在前面提到的后来的老板就是他,真是世事 难料啊。当初我告诉他我和他妹妹谈恋爱的时候,他诡秘的一笑。现在想想,他 那一笑真是不怀好意。后来他就告诉我,他妹妹有抑郁症,很难伺候的。然而那 个时候我已经不能回头了,如果我在那时抛弃涂远婷,她肯定就会发病,之后出 什么事情就又是世事难料了,万一她想不开从她住的六楼跳下去,我就是罪魁祸 首,用白猫洗洁精洗一百零一遍也洗不干净了。因此这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在如 履薄冰的险境中偷享每一片刻的温存,真是刺激无比。 我坚持着走出了小屋,打车前往涂远婷处。那是在我被砍之后的第三天,在 那漫长的三天里,是丁袖每天早早的来晚晚的去尽心尽力的照顾我,以至于我生 出这样的想法,要是丁袖是我的码子该多好哇。由此可见我身上的劣根性永远难 以根除。 丁袖在照顾我的时候给我讲了几件很重要的事情,将在以后说到,那些事情 是关于她身份和生活状态的,对她很重要,对我也很重要,可是我不知道为什么 它们对K 也很重要。但是不管它如何重要,现在我正在写我和涂远婷的事情,它 可以先在边上喝口茶歇一会儿。 在楼下我见到涂远婷的舍友程青,她正端了饭盒要进楼洞,看到我后原本明 媚如春阳的俏丽脸庞瞬间阴沉似水。你还知道来呀,她很不客气的训斥我,倒像 是我是他的男朋友因为惹她生气而不敢见她一样。要是我真是她男朋友就好了, 一来程青长得很不错,二来众所周知她是那种大脾气不容易生气的女人。然而现 实总是坚硬而不可避免,给人遗憾的同时也磨得人什么脾气都没有最终只能望梅 止渴酸上加酸。 我努力将自己的脸皮往一块儿收缩想挤出来一点可掬的笑容,可我的不听话 的脸皮居然自己做主先红了起来,一时之间也拿它没办法。 还知道脸红啊,以为你没脸没皮呢。喏,给你,上去吧。程青把饭盒往我手 里一掼,就头也不回的走了。望着她婀娜的背影和款款而摆的流线型出于对她态 度的忿恨,我真想追上去把她摁倒在地暴扁一顿之后强奸以泄胸中火气。说起来 真有点儿惭愧,在认识丁袖之前,程青一直是我性幻想的对象。对此我深觉对不 住涂远婷,即便找性幻想对象也应该离她远一点,这是起码的道德。 涂远婷看见进门的是我,赶紧就蒙上了被子。我甚至都没有看清她的脸是什 么样子,眼睛有没有发肿。我走过去在她床边坐下,伸手去揭她被子,她死死的 抓住被头不放,同时她哭了起来。我不知该怎么办好了,你知道,我哄女孩子的 本领一直很差,比我的性能力还要差许多。后者让我惭愧,而前者除了让我惭愧 还让我尴尬和自恨。 那天她一直在哭,甚至我们做爱的时候她也在哭,等到在做爱时出了不可想 象的事情,她就更没有办法不哭了。所以直到现在我在做爱的时候都感觉阴渗渗 湿漉漉的无比难受,而且那次不愉快的回忆直接导致了我性能力的大幅度下降。 当然,这是无法比较的事情,因为之前我没有这方面的体验,而之后一直很差。 唯一可以支持我这种说法的根据是,以前也就是没有和涂远婷发生关系之前看毛 片的时候可以保持坚挺状态一个多小时,而之后亦即那次不愉快的性经历之后, 我非但看毛片持续坚挺的时间大大缩短(据准确测量为十三分八秒),而且后来 再和涂远婷做爱时最多只能坚持三分钟,甚至有时一分钟不到就软不溜丢的不行 了。而这个时候涂远婷往往刚兴奋起来,为此我没少受她的奚落。作为一个男人 在这上面被人尤其是女人看不起,我很没有FACE. 我又扯远了,下面回到正题。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哭了起来,反正是说着说着就泪流满面,甚至后来出了 声。我不停的说我绝对没有不在乎涂远婷的意思,还用上了反证法(我最喜欢的 就是反证法,在中学做数学题时简直是爱之若狂,无论遇到什么样的证明题都要 先拿反证法来试真不行了才想别的办法,这么做的直接后果是,后来在和涂远婷 谈恋爱的时候老想反证法以至于她总以为我在想别的女人而大大的生我的气,造 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说如果我真的不在乎她就不会带着一身刀伤来找她。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我抑制住了哭的冲动。而这个时候涂远婷已经扒掉了我 的上衣,轻柔的抚摸我的伤口。涂远婷几天都没有睡好觉,眼睛肿的很大,脸很 黄,还没有精神,整个一黄脸婆。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这个黄脸婆让我性 欲勃发。而她居然很配合,甚至比我还要疯狂,这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 就在我怀着仇恨在涂远婷体内横冲直撞时,令人痛心的事情发生了。至今想 起来我就觉得恶心,恨不能砍掉自己的那玩艺儿。为了摆平那件事,我和涂远婷 都付出了很大代价。我的代价是性功能衰退,可谓未老先衰,涂远婷的代价是强 烈的性要求远远不能被满足屡受欲火焚身之苦。值得高兴的是,因为那件事情的 发生,我和涂远婷之间的矛盾暂时被放到了一边。 在那件事情搞定之后我做了一件浪漫的很有情调的事情,给涂远婷写了封信。 钢笔稿纸的那种。众所周知,二十一世纪已经没有人用纸写信了,太老套也太麻 烦速度也太慢。彩信,妹儿之类的现代化工具取代了传统的手工操作,甚至你想 写的任何一封情书都可以找到模板,你所要做的仅仅是改一下称呼,电子文档改 什么都没有痕迹,很方便。也有的供应商比较牛,所有的情书称呼都是老婆(这 么称呼自己的女朋友一般不会错,虽然很多女人不喜欢变成别人的老婆,可还是 很愿意享受别人老婆的待遇的,包括老婆这个称呼。据我考证这和自古以来的小 妾情结有很密切的关系。),落款都是傻瓜(据统计,百分之八十四点六的女性 喜欢称呼自己的恋人为傻瓜),你只需要说出地址,再说一声“立即发送”就一 切都完毕了。我不屑于做这种事情,它显现不出来人的独特性。我说过,我喜欢 写点东西,也可以说我盛产垃圾。在这个时候,尽管和涂远婷已经突破了最后一 道防线,按常理此时已没有必要写情书了,可不知道哪根儿筋不对头了我突然想 给她写封信。没有想到的是,这封钢笔写的信居然被视作二十一世纪最后的浪漫。 于是我知道,在恋人之间,很少有人做的事情你做了,就是浪漫。以此定义来看, 玫瑰花就无比庸俗,所以到现在我也没有送过涂远婷半朵玫瑰花。可是她居然由 此认定我缺乏浪漫气质,实在是不合情理。 很快,我收到了涂远婷满怀深情的回信。看后我甚为惊讶,觉得她写的颇为 不错,有清新之风。现摘录无伤大雅之部分内容: 今天下午的天,一扫往日的阴霾,放晴了。睡不着便突发奇想要去自习。因 为兴致好,又想学这个又想学那个,书太多了拿不住便决定要背书包。不知是因 为真的大四了还是很久没背书包了,觉得自己背上书包的样子傻傻的,害怕路上 会遇到同学。本来想到图书馆找个靠窗的位子坐着,沐浴着阳光悠闲地看会儿书。 可不知为什么大家都那么刻苦,今天是星期天可图书馆里不要说靠窗了,一个空 位子都没有。我只好横穿出去,从后门出来我就想其实在花园里坐坐也很不错, 晒晒太阳感受一下秋天嘛。可是几乎每条长椅上都坐着一对情侣或是准情侣。以 前老是觉得两个人无所事事地坐在那里说些不着边的话很傻,尤其是一个男生在 追女生的时候,脸上的笑一看就知道是在讨好,还尽说些不着调的话——真的傻 极了。可现在不这么想了,我觉得他们都很幸福,我在想要是那个男生是你我一 定会觉得很可爱。不过并没有妒嫉,因为我们也曾经有过,而且将来也肯定还会 有。 穿过热闹的花园来到了中三,随便找了个位子就开始擦桌子了,这种感觉既 陌生又熟悉,看了一眼靠窗的位子,我突然就想起那次唯一的一次你陪我上自习。 你在里边看路遥的中短篇小说集子,我在外边演高数题。时间过得比往常快得多。 以前自己上自习时觉得时间难熬,中途总要跑出去很多次。那次有没有?好像是 去了一回的。 涂远婷写这封信之前我们已经有一天没有任何联系了,我的手机欠费,固定 电话欠费被停,所以既不能打电话也不能发短信,同时由于某种原因也不方便上 网更不方便坐车去找她,于是我们失去了于我们可能的所有联系方式。这种状况 持续了一整天。后来我对她说我觉得这一天漫长得如同一年(其实我觉得这样的 日子很快乐总嫌它太快了)。于是她就在回信中说,跟你说的一样,一天不联系 就会觉得时间过得很慢。这是涂远婷第一次说她不想和我失去联系,我很激动, 毕竟是第一次嚒,第一次都很激动,我想我第一次进入某个不熟悉的漂亮女人身 体的时候一定比看到涂远婷这句话更为激动。当然这仅仅是我一厢情愿的猜想, 也不排除第一次进入该女人身体时无动于衷感觉麻木的可能。在事情没有发生之 前,我无法给出一个准确的结论。 15 K 给我说过我们回到古代的事情,我觉得他那天喝多了酒,没怎么在意。众 所周知,醉酒之人说的话十有八九是假的。不信等他醒来后你问他,肯定没那回 事儿。如果清醒的时候说的是真的,那么酒后说的话就是假的。相反,如果喝醉 之后的话是真的,那么就是说该人在清醒的时候说了假话。因此清醒和醉酒两种 状态之下某人所说的话,必然有一种为假。我宁愿相信清醒时的话,如果你非要 我相信一个醉酒之人的话,那么就是说你认为所有清醒的人说的话十有八九都是 假的。那么此时此刻你清醒的给我说了这句话,由你的论断可以合理的导出你说 的话不真。我头大了,矛盾产生了,没办法进行下去了。撇开这些东西不谈,我 的态度很明确,我认为K 说话的时候没有醉,虽然他喝多了酒,但是他没有醉。 喝多了酒,不一定会醉。 后来我仔细的回想K 的话,终于想起来这么一件事。这件事是一个设想,关 于在学校内开设青楼妓院的设想。由于这两种事物如今已经灭绝,我们只好回到 古代。一个尚古的同学曾经对我说,要是他当了权,必定废白话兴古文,将人们 带到一个更为优雅风流的社会。我认为,在他设想的这种社会里,有一种东西不 可或缺,缺了就无法证明这种社会更为优雅风流。经过我们三天三夜的激烈辩论, 最后该同学和我击掌相庆。我们终于达成了共识,要开设青楼来实现我们的更为 优雅风流的梦想。 那么现在该说一说我们回到古代以后的情形是怎么样的。 在那次不舍昼夜的倾心交谈中,我们认为最好是回到唐朝,年代以贞观和武 则天称帝之间为宜。当然,如果赶上武则天当政,就比最好还要好。说不定我们 当中的某一个就会被武则天看上,作为面首被招进宫中。本着君子协定,一人得 道鸡犬升天,其他的人很快也会发达起来,即便不能靠关系当上武则天的面首, 也能靠着她的面首平步青云。当日谈及此点,我们咣的碰了一下杯子,牛饮而尽 (注:杯中为白开水。)。 K 说的没有错,方觉世当时在京城长安小有名气。当然,他的名气主要是在 坊间,据说当时长安城七十二坊,坊坊都有人知道方觉世,坊坊都有人对方觉世 崇拜得欲亲其臭脚。顺便说一句,方觉世的脚不像藏于深闺之中的小姐们的脚 (据说小姐们的脚是香的,极其之香,惹得五陵年少为了夺取他们的裹脚布做方 士巾缠头而大打出手。),他的脚奇臭无比,顶风能传一百三十六米。十米以内 熏人必倒。就这样,还是有很多大家闺秀小家碧玉偷偷的对他们的丫环或者奶妈 说,要是能亲亲方觉世的脚该多好啊。说时脸上红云飘舞,至动情处长袖遮面羞 于人知。方觉世之所以这么让人崇拜,是因为他画的一手好画,是长安最有名的 画师。而他最擅长的则是春宫图或者裸女图。放到现在叫做人体艺术,可是当时 官场上的老爷们可没有这么开放。大家在一起讨论的时候觉得方觉世实在是有伤 风化,尽画一些不穿衣服的淫荡女人。所以方觉世很不得志,只能在长安城外终 南山脚结庐而居。他最为悲愤的是,每一位大老爷家里都有他画的裸体画,可是 每一位大老爷说起来他都恨得咬牙切齿,脑门子上青筋哏哏直蹦哒。 方觉世住的地方环境优雅,四周都是竹林,逢有风吹过,可竹林听海。彼时 方觉世一身青衣,赤足负手在竹林中穿行,最终念念有词,浑然忘我。当然,浑 然得连我都忘了,就更不会想到林子外面有很多美丽女人在偷窥了。 方觉世的草棚子有个很不错的名字,续竹小居。据我猜想,那片竹林当中有 种竹子叫做续竹,方觉世是个懒家伙,和我一样懒,一看到竹子上刻得有字(字 为续竹),觉得不错,就准备给自己的茅草房起这个名字。后来他又觉得写字太 麻烦(其实他的字很难看,比不会写字的人的字还难看,非常之拿不出手。他又 很爱面子,所以从不写字,连他最为得意的裸体画也从不落款,只是即兴画上个 什么东西来表示此为我方觉世所作。所以到现在就很难考证哪些裸体画是方觉世 当年画的,由于他的懒惰,给大家留下了千古之谜。要是我真的回到他那个年代, 决不和大家为难,即便我的字丑陋到别人看了一定要砍我两刀,我也要留上名字。 因此我的下场很简单,被人砍死了。),就找来一把杀猪刀,把那颗有字的竹子 砍掉,把刻字的那截皮剥了下来,吐了两口粘痰,粘到屋檐底下。后来很多人看 见这个牌匾,都称赞说,好,太好了,简直是旷古绝今,奉方觉世为行为艺术的 开派宗师。 K 是方觉世的朋友,好朋友,也可以说是酒肉朋友,方觉世和他在一起的时 候什么都不做,就是喝酒吃肉,而且是大口喝酒大口吃肉。K 常常讥讽方觉世, 说他没有一点名士风度,简直就是一卖瓜的老农。当时有很多种西瓜的农民套了 驴车到城里边卖西瓜,和同样套驴车到城里卖碳的农民被合誉为长安两大景观, 远近闻名。卖西瓜的比较有钱,因为他们种的西瓜又大又甜,而且没有籽,很畅 销,只要种了就不愁销。当时的长安不像今天,到处都是市容稽查,像赶粪坑里 的苍蝇一样带着无比的厌恶驱赶瓜农,那时正相反,城里人像粪坑里的苍蝇一样 追赶卖瓜的农民,因为他们没有别的渠道可以搞到西瓜。众所周知,那个时候政 府的政策是重农轻商,专门搞商业的商人很被人看不起,只有客串的商人比较受 欢迎,比方说农民卖瓜就很受欢迎,而瓜贩子卖瓜就很被人看不起,大家一旦知 道某人是瓜贩子,就都朝他吐口水,就像丐帮帮主的就职仪式那样。于是瓜农应 运而生大行其道,迅速富了起来,加上是卖方市场,态度就很强硬,谈价钱的不 卖,挑挑拣拣的不卖,看你不顺眼的不卖,这就是当时大家都知道的瓜农三不卖, 和方觉世的裸体画一样著名。这些瓜农拿到了大把大把的银子,就带着瓜皮小帽, 大摇大摆的骑着驴在城里晃悠,看到有卖肉的有卖酒的就停下来,大口吃肉大口 喝酒,吃相喝相都极不雅,路人纷纷躲避,后来形容人吃相不好就说:简直就是 一卖瓜的农民。这就是K 说方觉世那句话的来历。 由于方觉世是这么样一个不像文化人的文化人,所以尽管他名扬天下却又没 有几个人认识他,所以从这方面讲他又是一无名小辈。即便有人听了K 的话有些 相信他就是画春宫图的方觉世,可是赶过来一看,就都摇头而去:什么么,吃肉 吧叽吧叽,喝酒咕咚咕咚,满嘴流油,满胸襟沥沥拉拉倘酒,简直就是一卖瓜的 老农!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相信K 了,大家都认为他是一个很无耻的骗子,大 家都认为他想通过介绍人看方觉世来赚钱,一旦有了这么个想法,大家就都觉得 K 的万贯家财真的是通过收信息费得来的。实际情况也就是这个样子的,K 介绍 人们来看方觉世,一两银子一人次,比很多青楼女子要价都高。然而世事就是这 么奇怪,看方觉世的人竟然比逛窑子的嫖客都多,而且多是女流之辈丫环奶妈之 流。我们知道,这些人都是小姐们打发来的,出门的时候小姐吩咐了,看仔细, 别怕花钱,有我呢。K 极具商业头脑,利用了方觉世的名声,大捞了一把银子。 等到长安城七十二坊里的小姐们都知道K 是个无耻的大骗子的时候,他已经赚到 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之后他买了一千顷地,租给没有地的农民去种,自己收地租。 由于他收的地租很少,并且天灾年份减半,大家都争着租K 的地种,K 的生意就 很红火,越发发达起来。发达起来之后,K 并没有忘记方觉世,经常找他吃肉喝 酒,并且说要分一半的家产给方觉世,方觉世坚辞不受,此事不了了之。讲到这 里我要说,这个方觉世真是笨蛋,要是我是他,就把K 所有的家产都要过来,然 后自己过清闲日子,遛遛鸟呀,斗斗鸡呀,逛逛窑子呀,多惬意。真不知道方觉 世脑袋怎么长的,一定是生锈了,不灵光了。 当时拜金主义盛行,绝大部分人都觉得,钱是很好的东西,有了钱什么都会 有,大家都一门心思的赚钱(这里需要解释一下,因为大家都一门心思想赚钱, 而赚钱的便当途径是从商,而商人重利轻别离,向来遭人鄙视,所以大家都偷偷 的卖东西,或者下海捞一把赶紧上来,宣布自己今后不再涉足商界,这样也可以 挽回一点面子。由于大家都拜金,对此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情况慢慢发生了 改变,正在经商的商人遭到鄙视,而已经赚够了钱不再在商界打滚的前商人则大 受欢迎。),笑贫不笑娼。于是很多出身贫穷的女子进了风月场,捞够了钱给哥 哥弟弟父亲们都娶上了妻子小妾之后,就找一商人嫁掉。有诗为证:老大嫁作商 人妇。就是说等容颜老去,年龄大了,就嫁给商人当老婆。由此可见商人地位低 下,只能娶年老色衰的妓女当老婆,实在是很悲惨。(注:此处商人亦指正在买 卖东西之商人,非前商人或准商人。) K 的性质很难定论,收取信息费在当时是新事物,没有人敢定其为商业之一 种,因此K 就不是商人,由于K 不是商人,就不用遭受娶年老色衰妓女为妻的厄 运,相反,他娶了个很漂亮的良家妇女。这个良家妇女在做姑娘的时候,也是很 倾慕方觉世的。可是她说打死她她都不信K 那个朋友就是大名鼎鼎的裸体画家和 行为艺术家方觉世,加上她也知道自己的丈夫是靠什么混出来的,就更不敢相信 K 说的关于方觉世的任何只言片语,所以到死她都不知道自己的丈夫K 那个狐朋 狗友就是名画家名行为艺术家方觉世。 K 经常去青楼听小曲儿,偶尔过夜。之所以不经常过夜而是经常听小曲儿, 是因为K 的父亲极其迷信家长制,对K 要求很是严厉,宁可自己天天去嫖掏空身 子也不愿意儿子学坏,他聘了很多线人,只要看到K 去烟花柳巷来报告,就可以 得半两银子。由于家教良好,再加上K 怕在那种地方碰见他爹两人尴尬,就不怎 么在那里过夜,只是到比较风雅的地方听听小曲儿,聊以慰藉经常受伤的心。 话说这一天……以这种口气开始叙述,我们就知道要出问题了,果然,就在 我们这么想的时候,K 就出了问题。他看上了一个青楼女子,准备纳其为妾,后 来受到他父亲的阻挠,在该女子和他之间造成了误会,又因为方觉世半路杀出, 欲图勾搭该女子,产生种种事端,k 与该女子终未能成功。这就是后面将要讲到 的故事,有很多细节还有待一一交待。我们找来了各种古籍以及史家藏书,反复 论证之后,确定那个女子叫作戚暮颜。戚暮颜是一个奇女子,长的又美,又有才 华,自愿投身青楼,后来还写本自传,小子方觉世有幸将其纳为己有,后面将要 提到的关于戚暮颜的故事全部按照戚暮颜本人的自传来叙述,仅只在语言上变晦 涩优雅为流畅鄙俗。前一种风格是戚暮颜的风格,她那个时候要考验她的裙下之 臣,难免故作高深,同时为了展示自己的绝世风流,就又难免故作优雅。而我不 同,本身就是以俗人,想写黄色小说的俗人,所以语言怎么粗俗怎么来,就像做 爱一样,以流畅为目的。当然我目前也还没有达到我的目标也没有形成自己的风 格,这和戚暮颜相比就有很大的差距。然而正是因为这种很大的差距,戚暮颜最 终会不可避免的爱上我。这些事将在以后提到。 前面我说方觉世经常在续竹小居附近的竹林里飘然而行,一身青衣,状若神 仙,风流儒雅,同时外边有很多美女在偷窥。关于这两点都有很多需要解释的地 方。前一点好说,我们可以将方觉世当作一个鸟人,脾气很怪的鸟人,人前一个 样,独处时一个样,也就是说他人格分裂或者搞两面派,最为可恨的是他公然声 称自己就是要搞两面派,大家都拿他没有办法,只能语重心长的告诉他,年轻人, 一定要慎独,切记切记。至于方觉世听不听得进这些话就无所谓了,反正我们已 经说过,况且我们自己也做不到,也不好意思要求人家一定要听进去。后一点, 也就是又很多美女偷窥方觉世这一点,也可以得到合理的解释。这个消息自然也 是k 告诉大家的,每当有人不相信那个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方觉世的时候,他就 告诉人家还有这么一个很像文化人的文化人方觉世,同时收取三两银子,借机大 赚一笔,绝大部分的丫环奶妈宁信其有,加上小姐吩咐不怕花钱,就乖乖的交了 银子回去禀报。一听到这么个消息,那些思春心切的小姐们就心如鹿撞,脸若春 桃,白里透红,开始思忖怎么才能骗得爹妈相信自己给一个出去的方便。这个时 候半山寺哗啦啦就像人的欲望一样跳了出来,于是半山寺香火鼎盛,空前绝后。 之所以如此有两个原因,一个我们已经说到,就是小姐们要借上香还愿的机会偷 窥方觉世,人很多,其次是很多纨绔子弟登徒子之流想看美女,也装作信神拜佛 之辈来上香。等到方觉世后来离开了续竹小居,半山寺一下子就垮掉了,门前冷 落鞍马稀,连鸟斗不来拉屎了,光景很是惨淡。半山寺的住持很有远见,早早携 巨款潜逃,还了俗娶了三妻六妾五姑八婆,逍遥自在,相对而言,他的门徒们就 很凄惨,由于当时社会保障体系并不健全,个个沿街乞讨,或者进了妓院当龟奴, 一辈子被人瞧不起。 16那天涂远婷问我是不是爱上了丁袖。关于这个问题当时我是这么回答的: 丁袖是我虚构的人物,她在我的生活中并不存在。实际情况是我的回答有许多不 尽不实之处。首先我没有正面回答涂远婷的问题,我把它给绕过去了。这本身就 是一种欺骗,一种狡猾的欺骗。这说明我并不像外表看起来的那样诚实。我绕开 之后的回答也不准确,有一半是虚假的。我当时说丁袖在我的生活中并不存在, 其实不然,丁袖是存在的,只不过涂远婷还没有见过她罢了。不过我想迟早她们 会见面的,因为我和丁袖一直都在交往,同时和两个女人有较为亲密的关系,难 免会遇上撞车的事情。我之所以那么回答涂远婷的问题,是因为我不希望她和我 闹。你知道,我最烦和女人闹。对于涂远婷的问题给予那样一个不直接也不祥实 的答案,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需要补充:我无法确定在丁袖和涂远婷之间我到底爱 哪一个。说起来很奇怪,一个是我的恋人,相处已经一年有余,一个才相见不过 几次相处不过几个小时,我居然在这两个人之间举棋不定,看来爱情真是经不起 考验。但是还有一个问题:我和涂远婷之间到底有没有爱情? 涂远婷摔门而去,后来又回来。这个后来指第二天,回来之后又走了,还产 生了矛盾。之后她就不再搭理我了。由此可见女人是多么的反复无常不可捉摸, 当然涂远婷属特例,归纳法往往并不正确。我担心她已经知道了丁袖的事情,以 她的表现来看,确乎如此。涂远婷经常说她有一种直觉,能够预料到与她不利的 事情。我想即便她没有见过丁袖,凭这种可怕的直觉也知道除她之外我的生活中 卷进了第二个女人。 当时涂远婷说如果我连续一个星期写她的名字一千遍,她就会原谅我就会马 上过来和我模拟做爱操练各种姿势并且可以考虑真的来上两次。应当说,我对她 的这个建议动了心。然而顷刻之后我就对此建议深以为鄙。就抄写一千遍此事本 身而言,不难,涂远婷的名字无非三个字,一千遍无非三千字,三千字费时无非 一小时二十分钟。可我认为这件事的恶劣性质不在它实现的难易程度,而在它对 我尊严的藐视。因此我选择了做可杀而不可辱的士。 相信很多人都有这样的体验:无聊、六神无主,平时最喜欢看的书想起来就 想一把火烧掉,平时最亲密的人也无话可说,甚至见了面马上就会觉得纯属搬石 头砸自己的脚。这种时候我们什么都不想干,就想喝两杯。现在我就想喝两杯, 可是唤顾我的小屋,并没有什么可以作为酒喝的流体。想喝酒不能喝不消说是不 舒服的事情,这就和有烟瘾的人想吸烟却连烟头儿都没有一个一样。我很幸运, 后者我也遇上了。 涂远婷在后来看到我写的这篇文章,觉得我在前面写到的五个“绝不”很不 符合实际情况,于是就在那一段后面加了评论:纯属放屁。对此我还有需要说明 的地方。在我们能够毫不犹豫的互相说“我爱你”的时候(窃以为此时说“我爱 你”已经成了习惯,像吃喝拉洒一样,生理需要的成分居多,情感成分几乎没有。 当然,此种看法不宜让涂远婷看到。出于这种考虑,我告诉她我的这篇小说写不 下去了。),我曾经问她,为什么当年坚持不说她想我她在乎她爱我之类的话。 她说,女生不必要说这些,她还说,我周围的女生从来不跟她们的男朋友说这些。 如是,如何对待男朋友已经成了可供攀比的资本。鉴于此点我有时会情难自已的 作出如下推论:涂远婷和我在一起是为了在人前撑面子。众所周知,她周围的女 生虽然不是个个都像程青那么漂亮,可是也都在大一都有了男朋友,甚至有的已 经考验过N 个追求者了,又甚至有的已经和男友同居了不短时间。在这种环境之 中,没有男朋友是一件非常没有面子的事情。我们知道,涂远婷在某种程度上说 是个乖孩子,从小学习好(老写错生词老挨批评也没能阻止她拿好成绩),老拿 第一名,这直接导致了她的盲目乐观盲目自信,做什么都要和人比并且认为自己 什么都不比别人差。等到看到人家都成双入对了而自己还形单影只,就有些不能 接受,于是就想,好歹找个男生恋爱算了。(这种想法和某些年过三十的老大姐 好歹找个带把的男人嫁了算了的想法在某种程度上有些相近。)这么说就不难解 释为什么涂远婷仅仅听我说了两次话就投怀送抱了。 我的推测纯属无稽之谈,向来没有应验过,上述推测则更不希望它应验,仅 只是在万般无聊百般不平的境况下的一点以己度人的恶毒想法,上不了台面。虽 然这样的想法时常会冒出来,可是我从来没有对涂远婷说过,我知道,一说准出 事儿。平常我给她讲故事,一般情况下需要保持非常客观的态度,简直就是小说 写作上的零度,遇到爱情故事则更要再三思虑谨慎措词不能流露丝毫向往或者欣 赏之意,甚至连春秋笔法的运用都要暗中思忖多时,生怕露出马脚。由此可以想 见,女人捕风捉影的能力实在非同小可。前些天我给涂远婷讲述我新写的小说, 由于提到丁袖时语气发生微小变化以及下体异常反应,最终导致她摔门而去。临 走之前她还扬言要我眷写涂远婷三字一千遍。照她的意思是这样的:以前我一直 没有把她放在心上,通过写一千遍这个动作可以弥补以前的不足。对此想法我在 此声明不敢苟同。 涂远婷摔门动作发生在一周之前,也就是周一前的一个周日。在一周后的这 个周日,我坐在自己零乱如狗窝的床上写日记,除此以外没有酒喝也没有烟吸无 事可做。这个星期发生了很多事情,当然这些事情涂远婷都不知道,所以即便发 生了很多事情她还是不理我。上个星期的这个时候我正在给她讲故事,出于惯例, 我认为她不会相信我当时所说的事会真的发生。说实在话,那个时候我自己对自 己所说的一切都没有丝毫把握。 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这就是我对这段生活的真实感觉。换言之,我觉得自 己所经历的一切都不真实。很多次我想到家乡那个大名鼎鼎的半仙级人物,坊间 盛传此公能算人前世今生,能施咒语能解魔障。我的父亲对此深信不疑。吴半仙 曾经说我家的祖坟上有棵蒿草特别茂盛,将来家中必出状元郎。此语后来果真应 验,不久之后高考揭榜我以省理科状元之绩被某重点大学录取。然而我本着实事 求是的科学原则对此说法表示了怀疑,并且对吴半仙当面予以羞辱,从此结下仇 怨。现在想来一定是吴半仙在遥远的故地对我使了法术,让我生活在不辩真伪的 尴尬世界中。吴半仙给我设定的世界是这样的:我认为是真实的就是虚幻的,我 认为是虚幻的则是真实的,我不能肯定是真实还是虚幻的就保持不变或者将虚幻 的部分和真实的部分颠倒过来。后来我掌握了背反律,他又在我觉得是真实的人 事物(据背反律我得出这些是假的)里面加进一部确实是真实的成分,这样我的 结论就不正确了永远都不会正确了,对于我感觉上虚假的人事物他则加入一些确 实虚假的成分。那么现在我们知道,我再也无法辨别真伪了,一切都可能是真的 也可能是假的。那么我就无法判断我讲过的因抓小偷而被人砍的事情是否真实, 当然,在此无法辨明真假的事情当中出现的丁袖则更是如梦亦如幻。不管怎样, 我被人算计了,这是可以确信的。 在前面我提到自己很无聊,只想找点儿酒喝。其实我已经可以行动,只是认 为自己受伤了就该享受点特权这种想法阻止了我行动。不可否认,很多时候我都 是这样,意识不到的时候不管生了多重的病都觉得无所谓,什么都能干。而意识 到了自己不舒服就马上反应强烈,潜意识里是在要求借机享受特权。 在大一军训时我高烧三十九度六还在若无其事的踢正步,原因就是没有意识 到自己已经病了。那个时候老是出错,不论踢正步还是走齐步,都出错。因为老 出错我被矮敦敦胖乎乎的小排长亲切的称呼为“第三名”,每次走队列的时候他 都要很亲切的叫我好多遍,一开始我还不大习惯,后来就习惯了,他一叫我我就 知道出了什么问题,就象涂远婷一说动一动我就知道怎么回事儿一样,都是经过 训练之后形成的条件反射。所谓第三名,就是我们连四大步王之第三名。 四大步王中有始终如一保持摆臂踢腿一顺者,从来不走错,态度非常坚定, 很难得,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有主意的家伙,暗地里总挑大拇指。四大步王中还有 坚持两点之间斜线最近者,我想这是因为平面几何学得好,在直角三角形一章中 我们学到,斜边长小于两直角边之和,这是一定之理。我们军训时走路一般是这 样的,先直走,而后向右转,再直走,这样就在三个点做了停留,构成直角三角 形。那个步王同学一定是认为斜边最短,就首选了斜边,态度很坚决,就是不走 正路,你叫我步王我也不走正路,他后来对我说当时抵抗教官的法宝就是但丁同 志说的那句话,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吧。这句话是他的座右铭,现在还挂在 他住过的宿舍的墙上。真理往往掌握在少数人手中,他就认为自己是这少数人中 的一个。还有一位是最具有叛逆精神的,你叫稍息他立正,你喊向右看齐他就往 左和人对眼,你喊向左看齐他就往右跟人对眼,并且笑,对着眼还能笑,后来成 了斗鸡眼,看东西特别清楚,打了四年游戏都没有近视,很牛。后来我的离散数 学学得不错,尤其是与非或搞得特别明白,据他说和军训有关系。 下面该说我了,我之所以被封为四大步王之一是因为中学时学物理,老师讲 了一个谐振的故事。说是一队士兵齐步走过桥,因为一二一的频率和桥的固有频 率相同,产生了谐振,把桥给震塌了,伤亡惨重。我吸取了教训,在走队列的时 候就总是慢别人半拍,好减小谐振发生的可能性,避免伤亡惨重的结局。当然, 最后我做到了这一点,可是却被别人耻笑,很没意思,别人总把你的认真不当真, 还指指点点的瞎笑。连长后来找我谈话,要我想想为什么老是出错。实话自然不 能说,就是说了他也不会相信,我想他很可能都不记得谐振是怎么回事儿了,肯 定不能理解我的焦虑,一定认为我是天下本无事庸人自扰之,多半还会哈哈大笑。 我最怕别人笑话,别人一笑话我我就脸红,很尴尬,所以就编了瞎话,说我发烧 烧糊涂了,烧退了就好了。连长一听我发烧了就显出关心之极的样子,要摸我的 头,结果他一摸就跟蛤蟆一样倒蹦了出去,他被我电到了。他说你的头还真热, 赶紧量量温度。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可又有些怀疑,就找来温度计量了一下,拿 出来一看,三十九度六,当时就瘫那儿了,人事不醒。后来我想自己生病了,就 该享受特权,于是就不去军训了,和另外也是生病的几个同志打打牌玩玩电脑游 戏,消磨时光。再后来好了也不想去,说还没退烧,说不过去时就到到训练场上 做旁边看,而且坚持往太阳底下做,把头晒的热热的,连长一摸,嘿,果然没退 烧,就不用参加训练了。就这样,我因为发烧成了四大步王,又因为发烧少训练 了半个月。军训持续时间二十天。 有关我成了步王的事情还需补充一下,当时小排长一喊第三名,我就知道要 调整频率,可是我害怕谐振,就蹦一下调一个周期,还保持和别人差半拍的样子, 感觉很好。后来爱上了这种感觉,就是那种一蹦就一个周期的时延而频率不变的 感觉,总希望小排长多叫第三名。这就象后来总希望涂远婷叫我动一动一样。军 训给我留下了后遗症,到大四就体现的很明显。和涂远婷逛街的时候,就总是快 她半拍或者慢她半拍,结果越来越远,最后她一生气就不逛了,很好。军训的时 候就不是这样,排长一生气就罚我自己走,很没劲。很多同学也说我,老是走着 走着就撞到他们后背上或者躺到他们怀里,很让人怀疑我是有意的,想搞身体接 触,那时候传说我们学校有个同志活动场所,大家就觉得我是同志,很是疏远了 我一阵子,直到后来发现我也爱看毛片才和我杯酒言欢再续前缘。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K 来了,和他一块儿来的还有个漂亮女的,仔细一看 我发现是丁袖,觉得很不爽,怎么他们俩就一块儿来了呢,并且我只打电话叫了 K 过来喝酒,没叫丁袖。也不是因为没叫丁袖她却来了我觉得不舒服,而是她和 K 一块儿来了我不舒服。虽然K 是我的朋友,可我还是觉得他不应该招惹丁袖, 丁袖是我先遇上的么。后来我觉得自己的想法有点卑鄙,我已经有了女朋友了, 还不准人家和丁袖好,很不合情理。后来我又想到我已经遇到了很多不合乎情理 的事情,就不在乎多这一件不合情理的事了,遂心安理得。 对于K 我有两句话说,他破坏了我心底仅存的那一点美好。他对我说,丁袖 就是林仙儿。林仙儿我知道,武林第一美女,除了不和阿飞睡觉以外,和谁都睡 觉,哪怕是问店小二句话,也要跟人家上床。这样的女人床上功夫很是了得,她 能够让男人知道什么是魂消魄散欲仙欲死,因为这一点尽管人人都知道她是荡妇 淫娃可还是人人都想和她上床。这就是乱搞的女人的魅力所在,而且在男人方面 来说高这种女人不用负责任,很可以一搞。这也是乱搞的女人的魅力所在。林仙 儿的逻辑是合理利用身体,有资源而不加以利用是最大的浪费,后来她开了家妓 院,很红火,总收入比戚暮颜高的多,名声也和戚暮颜一样红火,就是合理的发 挥了她的逻辑。K 的言外之意是我是个傻逼阿飞,明明丁袖是个婊子我还要把她 当个贞洁处女。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觉得,有时候婊子或许比大街上走的大部 分人都干净,而且我认为丁袖很可能就是这种干净的人。当然我这种逻辑K 会嗤 之以鼻,所以我不跟他说,跟他说等于对牛弹琴。 17太阳在天上晃悠了一天,有点儿撑不住了,就打算从西山爬下来。我们必 须承认,太阳也有疲倦的时候。等到他疲倦的时候就老是产生同一个想法:我得 赶快从西山爬下去。当他从西山往下爬的时候,天就渐渐的黑下来。于是我们知 道,夜幕就要降临了。就是在这种时候,戚暮颜的故事开始了。 戚暮颜当时藏身的青楼不是一般的青楼,在长安城内七十二坊所有的青楼当 中,排名在三分之二靠上。这里有很多艺妓,比方说跳舞的,唱歌的,吟诗作画 的,做什么的都有,这些艺妓的一个共同点就是,不随便和那些有两个臭钱就拽 得不得了的臭男人们上床,多数时候她们反其道而行之,免费和那些落第秀才之 类的穷酸上床,因为她们自认为有才华的人才有资格享受自己的大好身体,同时 大家公认开科取试中榜的都是没什么才华只懂得钻营的庸众,所以就盲目的相信 落榜者就是才华横溢者。这样一来就给一部分头脑灵活而又没什么本事的人创造 了机会,他们本来死也不会去赶考的,可是因为容颜娇媚风华绝代的艺妓们特别 青睐落第秀才,他们就灵机一动,扬言说要去考状元夺功名,最后什么也捞不上 就成了落第秀才,很有可能就有机会拜倒在艺妓们的石榴裙下。由此我们知道, 再难的行当都有人投机钻营,可见投机钻营是人的本性之一。当然,专门的以此 为乐的人不是很多,大部分是偶一为之,体验一下出轨的刺激,但是也有一部分 人就专门以投机钻营为事业。这些人很值得敬佩,他们已经不单单是为了生活而 投机钻营招摇撞骗,而是上升到了一定的层次,将投机钻营招摇撞骗作为毕生的 事业——就像诗人画家掏大粪的热爱自己的事业愿意为之奉献毕生精力等等一样, 他们一天不这么干就不成,就像吸毒上瘾的人离不开毒品一样,他们的生活里没 有了投机钻营招摇撞骗,天空就特别灰暗,特别令人难以忍受。对他们而言,那 是一种艺术,没了这种艺术,就会产生这样的想法:不如死了算了。这方面的例 子我在报纸上看到过一个,美国的一个牛人专门以在生活中扮演别人为乐,他先 后扮演过将军、议员、医生等等角色,都很成功,有时候为了扮演某个人不惜花 费巨大人力物力财力先假死掉,然后重生,脱胎换骨。这个人的名字我想不起来 了,但是记得他的充满传奇的一生被列为世界十大骗局。 现在的情况是,戚暮颜已经在青楼当中了,而且是当红的艺妓。至于她的身 世则是一个秘密,据说是出身豪富之家,家教良好,但是为了反抗封建包办婚姻, 就逃了出来,准备到相对自由的环境里寻找自己的真爱,经过详尽的调查研究之 后发现风月场是最佳的选择,于是就定居下来。由于长得漂亮,又是内媚(按: 据说女人有内媚和外媚以及无媚之分:外媚让人看了就心旌神摇想要和该女人上 床,上过几回床之后就觉得这个女人也不过如此,挺令人怀念但是没了她虽然日 子难过但是也还可以过;无媚则是泛指一般的女人,这些女人可能也很漂亮,但 是就仅只是漂亮而已,给人流不下特殊的印象,不会让人流连忘返乐不思蜀,没 了就没了;内媚最为奇特,当然,内媚之女人首先必须长的好,此好内敛,乍看 看不出来,觉得没什么,但是再看就觉得原来有点什么,感觉不错,接下来越看 越好看越看越觉得这女子恁好也,微斯人吾谁与归,最终魂不守舍,得不到该女 子则形销骨立终至郁郁而终。值得庆幸的是,内媚的女人很少很少,一般不大容 易遇上。),很快就一枝独秀,红遍长安,一时之间无人可与争锋。红透了的戚 暮颜很难见到,她不想见某个人就绝对不见,没人能奈何她。她的交际甚广,上 至王孙公子侯爷宰相下到豪富巨贾文人雅士,想摆平哪个人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 简单。当然了,作为戚暮颜本人她哪只蚂蚁也不想捏死,只想过自己想过的生活。 我们知道,在遇到方觉世之前她还没有找到自己的意中人。这就是故事发生的前 提,简略叙述之后,我们来看正题。 太阳要下山了,发出的光很黯淡,就像人生病后的气色差不多。这种半死不 活的光照不透庭院深深深几许的院子,而此时此刻戚暮颜就在这种院子里的某个 梧桐叶遍地的天井里跳胡旋舞。据说胡旋舞当时颇为流行,凡艺妓必舞胡旋,当 然有好坏优劣之分,就像现在是人都要说英语懂电脑一样。又据考证这种叫做胡 旋的舞,名字起得非常恰当,一“胡”尽表其秒,胡者,乱也,随心所欲也,旋 者转圈圈也,合起来就是随便转圈圈,也就是说胡旋舞就是转圈圈。而转圈圈之 所以在当时非常流行,是因为人们爱看,人们爱看是因为这里边有猫腻,众所周 知,没猫腻的东西人们不爱看,这一点古今无不同。据我分析,当时的所谓猫腻 是女人的大腿和私处。艺妓们起舞之时皆穿半透明的百褶裙,这种百褶裙可以从 外面隐隐约约的看到里边,可谓风光无限好呀。还有更好的风光,当舞妓们飞速 旋转起来之后裙裾飘飞,裙角上扬,整个一双光洁无暇的玉腿就暴露出来,里边 穿什么颜色的底裤也可以看到,非常刺激。有些容颜老去还没有嫁给商人的妓女 为了招徕顾客,甚至里边什么都不穿,更为刺激。可是也因此遭人诟病,看客之 中颇有一些饱学之鸿儒,认为这种无遮无拦的作风是淫荡的作风,有伤风化,大 大破坏了含蓄之美,扼杀了大家想象的乐趣,应当予以严惩。可是最终也没有严 惩这么做的妓女们,这是因为这些牛人们在众人面前说完了义正辞严的话之后, 很快就钻进这些妓女们的红绡帐里了。而戚暮颜绝不会这样,她深深懂得妻不如 妾妾不如偷偷着不如偷不着的道理,跳舞的时候每次都穿一点也不透明的裙子, 并且在裙角下面挂上分量较重的小饰物,这么做之后在她飞速旋转的时候裙子只 能飞起来一半,膝盖以上的腿都露不出来,给人无尽遐思。戚暮颜能够想到这一 点是因为她有一个很好的师傅,她的师傅叫做戚小婉。 戚小婉年轻之时和现在的戚暮颜一样,红透长安城,后来爱上了一个有妇之 夫,动了真心,决定非此君不嫁。该有妇之夫对戚小婉也很动情,发誓说回洛阳 休掉发妻就回来迎娶戚小婉。小婉相信了他,就退出青楼,自己找了片地方一个 人独居,守着寂寞和冷清等待自己的情郎。现在我们知道,戚小婉当年选择的地 方就是现在戚暮颜跳舞的地方。戚小婉原来也不姓戚,戚是那个有妇之夫的姓, 虽然该有妇之夫到现在也还没有来找戚小婉,戚小婉还是固执的认为自己应该从 他的姓,并且坚信他总有一天会来这里接她。每日里戚小婉坐在屋檐下等待,她 满头白发,有阳光的时候闪闪发光,像是一大蓬银针,没阳光的时候也闪闪发光, 像是一大堆萤火虫的屁股。她的眼睛已经花了,几乎什么都看不见了,也买不到 波斯进口的老花镜,只好这么凑合着。后来似乎又有了白内障之类的毛病,什么 都看不清了。总之她看起来很凄惨,可是我猜想她自己觉得还有希望,因为她毕 竟还没有死去,还有等到情郎到来的盼头,活着有盼头就有意思,比死了强。后 来戚暮颜要嫁人的时候,看着孤独而凄凉的坐在屋檐下的戚小婉,心中一声叹息, 我不是小婉呀,等待太让人绝望,我没有小婉那么坚强,……之后黯然离去。 戚暮颜从洛阳来到长安,就像我从家乡来到西安一样,是为了某种梦想。至 于能够实现这种梦想,她和我一样没有丝毫把握,只是凭着年轻人的热情,我们 来了。至于等到我们成了老头子老婆子,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想,就很难说了。 本来么,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准,除了算命的。而我也不是我家乡那个吴半仙, 他很牛,算计了我,把我放到了一个真假莫辨的怪诞世界里。这也没什么,我本 来就分不清真假,这样活的更自在。你看,我现在就又跑回了古代,要和戚暮颜 开始一段风花雪月的事。戚暮颜初到长安城,觉得一切都是好的一切都是新鲜的, 同时也觉得自己太渺小了而长安太大了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于是她本能的往热闹 的地方去,和我来西安之后一样,找热闹的地方,一下子就找了新生报名处,交 费的人排成了N 条长龙。而戚暮颜找到了青楼,老鸨一看,这小妮儿不错,都准 备花大本钱买过来当摇钱树,戚暮颜一时之间也不知道去哪家好了。通常我们都 是这个样子,选择多了反倒不知道怎么办了,因此我们这种人最好的办法是被别 人奴役,人家叫干什么就干什么。正在犹豫的时候,小婉像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 人一样出现了,救走了暮颜。这个时候戚小婉已经由那个当年艳冠京华的名妓成 了垂垂老矣的老妪,人之将死,其行也善,戚小婉不忍戚暮颜落入火坑,就出高 价把她买走了,准备培养她做一个与众不同的艺妓,要她比自己当年还要红,最 重要的是要她实现自己的理想:最终能够找到一个有情之人做其妻子而非小妾。 我们知道,很多人都有这种情结,自己实现不了的梦,希望在后辈或者他人身上 看到这个梦的实现。这很正常,我就遇见过。上初中的时候数学老师对我特别好, 极力鼓动我参加数学竞赛,并答应免费培训我,无偿供给我一切相关之所需。开 始的时候我很感动,后来知道他原来参加数学竞赛一直没搞出成绩心存遗憾想要 在我身上实现他未竞的梦时,我的感动就很少了,并且不大赞同他这种延续梦境 的办法。同样,此时此刻我也不大赞同戚小婉在戚暮颜身上延续梦境这一做法。 在本节刚开始的部分,我说到戚暮颜在青砖瓦的高墙内跳胡旋舞,就是在被 戚小婉买走后不久的一天。那天小婉就坐在雕镂着昔日繁华的檐下,她鬓边的白 发在风中微微颤抖,像月夜水泊边日渐枯萎的芦花。每个夜晚来临之前每个黎明 褪去之后她都这样坐在屋檐之下,等待夫婿的到来,直到两鬓斑白,双眼都患了 白内障,她还是没有放弃最后一丝希望。我觉得,小婉是很牛的一个女子,要是 我早些年碰上她,一定要娶她为妻,而不是买她做妾。可惜我晚生了几十年,碰 上了戚暮颜,一切都不同了。 跳一曲胡旋吧。戚小婉头也不抬的说,实际情况是她抬头也没有用,我已经 说过,她看不见了,两眼都花了而且都患上了白内障。但是这并不影响她欣赏胡 旋,每次她坐在屋檐下的时候都会说,跳一曲胡旋吧。 戚暮颜就像一个机器人,听到这个指令就开始跳舞。她伸开双手,足尖轻点 地面,鞋上的缨络散开来。飞速旋转,腰间的流苏和长长的衣袖拂起地面枯落的 梧桐叶,随她一同旋舞,宛若秋日最后的蝶,翩然飞起,然后缓缓归于尘土。 不能不说小婉是个牛人,她主要是靠戚暮颜跳舞激荡起的风声和梧桐叶飞旋 划破空气的啸叫声来判断戚暮颜舞跳的好坏。跟武林高手一样,听风辨位,非常 了得。靠着这一绝招,戚小婉成为长安胡旋舞协会的首席评论官,拿很高的薪水, 快赶上当朝一品大员的薪水了。 戚暮颜在跳胡旋舞的时候手腕和脚踝上带有玲环,令环随着舞姿相互撞击, 发出清脆的声响。戚暮颜腰肢非常柔软,跟初春河边的柳条一样,此时她和着玲 环发出的清脆声响弯下腰肢,直到贴在枯黄清冷的草地上。然后时间就好像停止 了一样,她凝住不懂,仰看雕镂廊檐和将落未落梧桐叶间灰暗的天空,有几屡微 云像她贴在地面上一样贴在天顶上,一动不动。 一声悠长的叹息在寂寞庭院中响起来,小婉缓缓站起来背过身去,眼中竟有 泪光。她发间的玉簪忽然掉落在地板上,断裂成两截。她慢慢弯身,然后有徐徐 直起身来,就那么站着,如同远古的雕像,身上披了一层寂寞而凄凉的寒霜。许 久,她才转身离去,木屐在回廊中敲出空洞的回音,渐行渐远。 英雄落魄,美人迟暮,都是人世间最悲哀的事。从今天起,你就叫暮颜。戚 小婉临走之时这么对戚暮颜说,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戚暮颜忘掉了自己的名字, 也忘掉了自己的过去,她真正的成了艺妓戚暮颜。 小婉走了很久以后戚暮颜走到小婉伫立的地方,捡起来那只玉簪,仔细端详。 于是我们就通过戚暮颜的眼睛看到这只玉簪的具体模样。簪头是金丝相连的玉蝴 蝶,轻巧镂空的翅膀可以开合。清风拂来,翅膀扇动着像会飞离这支玉簪。端详 了良久之后,我不得不赞叹这只玉簪做工精细巧妙,然后就看到戚暮颜把它插在 了自己的发间。此时我们再也不用怀疑了,戚暮颜已经彻底认同了自己的艺妓身 份。一切的故事就可以就此展开了。 有时候我会想,要是我真的到了现代,当时的戚暮颜会不会是丁袖,这个问 题我也想不明白。只是我相信了人有前生来世这一说法,毫无疑问,我的前生就 是前面提到的那个裸画名家方觉世,到了现代裸画再也引不起人们的惊叹,我只 好改行写起小说来。众所周知,写小说是二十一世纪最被人看不起的职业之一。 我还相信,戚暮颜也是有前生的。在此我认为丁袖的前生是戚暮颜,而戚暮颜的 前生我还没有找到,有待在下面进一步寻找。现在我们知道,无论前世还是今生, 我都和丁袖有非同寻常的关系。 我胡思乱想了这么多,都是因为我的大学同学K.毕业之后一年多我们都没有 见过面,前段时间偶然在饭店之中重逢,又不幸遇上了我刚认识不久的丁袖,之 后发生了很多事情,我在前面讲了一部分,还有一部分要放到后面讲,可能还会 有一部分会忘掉,这现在不得而知。K 后来再次和我见面的时候,提到在大学里 我说过的关于青楼的傻话,直接导致了我再度犯傻,穿越时空到唐朝勾画我的前 生。由于在现实生活中K 令我不高兴,我就把他变成了一个商人,还准备给他娶 一个年老色衰的妓女作老婆。众所周知,这是我们所在的那个时代商人们的最好 结局,他也不能怪我。后来K 经常要求来看我写的这篇小说,他很关注自己回到 古代的事情,看到我把他描述成那么一副奸商的样子,就很不高兴,说他怎么也 是下半身出版社的一级分销商,万不该如此的。不得已我就做了改动,准备把年 老色衰的妓女换作风华正茂的艺妓,而且是给他做妾。这纯粹是不得已而为之, 我得靠他的钱过日子,就像在唐朝他靠把我当作稀罕动物展览赚取黑心钱过日子 一样。 18 18如前所述,我住在续竹小居,一个很不错的地方,有竹子,有水,还经常 有美女来偷窥我。其实实际情况不是这个样子的,续竹小居只是我闲来无事躺在 自己的那张咯呀咯呀响的硬板床上思绪飘飞之际的臆想。由于我中了吴半仙的咒 语,就莫名其妙的回到了前生,真的找到了续竹小居,还找到了我的大款朋友K. K 很不满意我把他塑造成一个游手好闲的浪荡公子,他说他怎么也算半个知识份 子,读过大学,之后又和书打交道,因此无论如何在古代也要和知识份子走得近 一些,多少沾染一点儒雅之气。感其诚心,遂修改如前,让他和我经常交往,希 望能消解他身上的市侩气。这样过了些日子之后,K 果然进步不少,走路施施然, 迈方步,摇折扇,穿白衣服,绾方士巾,颇像个书生了。那天我没什么事情……, 其实我每一天都没什么事情,我说那天我没什么事情只是处于习惯。那天我没什 么事情,就穿了青衣脱了袜子在竹林中疾走,阵阵清风吹过,满地竹叶随我起舞, 我知道,此时此刻我的形象还不错。可是通常我不是这样的,如K 所说,我简直 是一卖瓜的老农。在他面前,以及在其他人面前,我怎么都不想像一个人独处时 这样,没什么道理可讲,就是不爽。 槛菊萧疏,井梧凌乱,惹残烟——好个惹残烟!我刚刚吟了阕长短句,K 就 找到了我,把折扇在手里拍的山响,嘴里夸大其词的吼叫,好个热残烟,真是煞 风景。 嫂子还好吧。我穿上袜子,泡了杯茶,和K 坐在续竹小居前面的林子里。听 竹叶舞风,品云淡茶青。 K 拿起杯盖拨了拨水面上的花瓣,轻嘬一口。还好,鸟人,这几天我在长安, 结识了一个不会笑的女子。 靠!我摇摇头。嫂夫人还在等你,莫再留恋花街柳巷了。 我记得当时K 和我说那件事情的时候也是这么一幅场景。彼时我已经能自由 行动,也去过了涂远婷那里,决定重新做人了。之后和K 一起喝酒,半酣之际, 他点了根烟,悠悠的说,鸟人,这几天我在西安结识了一个看起来很野的女人。 我吸着K 的好猫,心里一颤,杯中的汉斯差点泼出来。嫂子还在等你呢,别 今天勾搭勾搭这个,明天骚情骚情那个了。你知道么,夫妻之间最重要的是什么, 忠诚,你懂么,忠诚!我义正词严的说着,心里念念不忘丁袖,隐隐有些许担忧。 其实我根本没有资格来说K ,在本质意义上讲,我和他没有任何区别,有时 候我甚至想,K 就是我的一个镜像。当然他是一个实实在在的人,不是平面镜子 里的虚像。但是他具有我虚像的某些性质,这也是无可否认的。我在看到丁袖时 也很想搞一搞,跟K 一样,没有任何区别,最好是那种可以长期搞彼此又没有责 任纽带的那种。只是我没有K 那么坦白,我更加虚伪罢了。鲁迅先生说,看到白 臂膊就想到全裸,就想到性交,这就是我们民众的想象力。我的想象力超不出这 个范围。 后来和一个朋友喝酒,讨论到文学,说起鲁迅,他第一个例子就举的这个, 说鲁迅真他妈牛逼,几十年前说过的话放到现在丝毫也不过时。因为这个我们惺 惺相惜。和那个朋友谈的时候,我就想起来那天在涂远婷宿舍的事情,顿时兴味 索然。 涂远婷刚开始的时候在哭,默默无声的流泪。我害怕看女人哭,我的心不够 硬,不能装作若无其事。这很不好,要是我能若无其事的看女人哭就好了,就能 够拒绝涂远婷的很多要求。也许我这么说是自私的,但我就是这么个人,虽然我 不大愿意承认,可实际上我心里知道。尽管我知道我是个自私的家伙,可是不愿 意别人说,我愿意别人都把我当作一个很不错的家伙。女人号啕大哭会让我觉得 恶心,认为这个女人没什么气质,不值得爱,将来必然是家庭主妇当街骂娘那种 货色,满面尘灰烟火色就是白居易专门为形容这种女人写的。女人默默无声的抽 泣会让我觉得害怕,认为这个女人很危险,不定能干出什么事情来,你千万不能 对不起她,否则她就会要你好看,于无声处听惊雷是她们的拿手好戏。所以说, 不管女人怎么哭,都不是好事儿。因此,女人一哭,我就烦。可是有时候你不得 不面对这种事情。或许这就是无奈吧,无奈是什么感觉,我们都清楚,我们整天 都在和他打交道,有时候他容易打交道,糊弄糊弄就过去了,有时候他脾气很大, 怎么糊弄都不成。 我害怕女人哭还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不会把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女人哄得转泣 为笑,我在这方面很白痴。预见这种时候我说的最多的是两个短语,一个是别哭 了,另一个是哭什么么。这两个短语在这种时候一点作用都没有,苍白无力,甚 至还会让哭的人哭得更厉害。那天就是这种情况,涂远婷柔弱的肩膀上下耸动, 眼睛就像一汪泉,沽沽不停,似乎永无休息之时。我站在她面前,左手拿着一卷 清风牌子的面巾纸,右手不停的拽纸然后递给她,嘴里有节奏的说着别哭了。别 哭了三个字作为一个整体从我嘴里冒出去,在下一个别哭了冒出来之前,我在心 中叹气,后悔为什么要来,同时也烦,恨不能给她两个耳刮子,可是我得耐着性 子,低声下气,谄媚逢迎,拍马溜须,自己作践自己,我想我真不是个人了,尊 严丧尽。尽管如此,我还是没有转身走开,我怕面前这个抑郁症患者会出问题。 你眼泪真多,比你们水房的自来水还多。我觉得自己不能老是用一种调子说一句 话,那样太单调了,容易把自己催眠,也容易把别人说恼火,因此我就在“别哭 了”三字构成的等差序列中间随机插入一句话信口拈来没什么意思的话。我知道 这么做没什么用,可是我都一成不变的说一句话说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都快睡 着了。在此期间地上已经满满落了一层白色的纸团,有些上面湿,有些下面湿, 有些左面湿,有些右面湿,哪面湿的都有,但以下面湿的居多,我认为是重力作 用。我开始研究这些湿度不同的纸团下落时的曲线,企图找出它们的解析方程式。 正因为这个,我还不是特别无聊。 都是你惹的,你不惹我我哪儿有那么多泪。途远婷听了我上面那句话,忽然 停了一下,应了声。我的曲线方程刚算了一半,赶紧停住,在床沿儿上坐下来, 把途远婷揽到怀里,说,我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不然你把你们寝室都淹了。 你知道,我本来不会说出后面这句话,我认为它不切实际。途远婷小巧玲珑,只 有八十多斤,八十多斤全部化成水,也淹不了一个十几平米的宿舍。我说出那句 话自己都有点意外,涂远婷的话就更让我意外了。你还笑人家,你是个超级大坏 蛋。听她这么说,并且说了人家二字,我就觉得情况好多了,任由她捶打着我的 胸膛,不说话,不停的抚摸她的背脊。她瘦多了,原来有些赘肉的腰此刻皮很松, 由此可见抽脂减肥会弄得人一身皱巴巴跟干瘪丝瓜一样的皮,很难看。 你真的被人砍了?途远婷抬起头来看我,眼睛红红的,肿肿的,说实话一点 都不好看,再说实话有点儿难看,可我还是低下头吻了一下她的眼睛。事情来的 突然,涂远婷不怎么哭了我却哭了起来。没来由的我就觉得想哭,于是就控制不 住了,现在想想很有可能当时下意识的认为自己委屈。涂远婷都哭了,我不哭就 不公平,也显不出来我的诚意。我哭着说我在乎她,所以就带着伤来看她来了。 途远婷轻柔的剥掉我的上衣,跪在我的身后,轻轻的摩娑我的伤口,开始用手, 后来用嘴,弄得我痒痒的,下面不知怎么就硬了起来,顷刻之间想操她的欲望控 制了我。 这就是事情的大致过程,我没有想到的是,我竟然没有像学校里做春梦时那 样不顶用,相反,我不但没有一触即泄,反而表现得较为勇猛,前面搞过之后从 后面搞,用的老汉推车式。我认为是一种仇恨使得我如此疯狂,所谓人活一口气, 一憋几十年。长期以来我在途远婷的压榨之下生活,得此机会焉有不像捣蒜瓣一 样把她捣得稀里糊涂的道理。这就是报复吧,这就是仇恨吧,可这也是爱。后来 我知道,我干她干的勇猛就是爱她,干她干的温柔就是有了别的女人。由仇恨支 配的行为会被理解为爱,这是我这颗惯推逻辑的脑袋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 事情发生的时候总让人始料不及,后来想想其实完全可以避免。如果我们当 初把门关上,就什么都没有了。可是再后来又想想,如果门真的关上了,估计我 也不会在这个时候坐在电脑前来码字了。 我很多次在途远婷楼下等她,没事儿的时候会隔着窗户和管楼的阿姨聊天。 那个阿姨看起来四十多岁,快五十的样子,估计年轻时有几分姿色,现在虽然上 了年纪,可当年的轮廓还在。阿姨人比较随和,几次之后就和我熟了,有时候等 的时间长了,她会让我到值班室里坐,后来就允许我上楼,我对她一直抱有感激 之情。等到我知道她是个寡妇,有个和我差不多大的不大听话的儿子时,就有些 可怜她。这就是我和管楼阿姨的故事,很简单,没什么意思。如果不是那天她闯 进途远婷宿舍,我们之间的关系过上几年我就会自然而然的忘记。她对我只是一 个过客,同样我对她也是一个过客。我们都不会长久记住一个匆匆而过的人,无 论她多么特别。况且楼管阿姨在我看来仅只是一个每月拿六百块钱可以放我上楼 找我女朋友的罗嗦女工。 当阿姨推门进来的时候,我正托着途远婷的腰,一收一送的从后面干她,啪 啪的撞击声很有节奏,听起来很过瘾。那副画保持了几秒钟,然后我意识到出了 什么事情,就马上停下来,手忙脚乱的找衣服。途远婷脸朝床单,不知道发生了 什么事情,大声的埋怨我,怎么我刚不疼了你就不弄了!我没搭理她,直接和阿 姨说,对不起阿姨。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你跟我下来一趟。阿姨很平静 的说,然后转身出去。我跟在后面,看到她的屁股一扭一扭,不够紧凑。 我从楼下上来时,涂远婷正做在床上抹眼泪。 怎么办呢,她蜷缩在我怀里,含混不清的说。要是学校知道了,肯定会开除 的。要是我妈知道了,肯定不认我了。要是我同学知道了,我就没法做人了。我 感觉途远婷说的话还很有逻辑,层层递进,步步进逼。那个时候我已经摆平了那 件事情,就说没什么,不会有问题的,阿姨答应了不说出去,你放心好了。 阿姨家在金花路,胡家庙。阿姨原来是纺织厂的工人,后来下了岗,就托了 人到女生宿舍楼当楼管。我和涂远婷去过她家,两室一厅的单元房,五六十平米, 光线不好,阴暗潮湿,给人的感觉很怪。 看到你们我就想到我儿子了,所以我能理解你们,不过不要在宿舍里做那种 事,要是被别人看到了,往出一说,就什么都完了。幸亏是我,我是真想你们俩 好,看着你们就像看我儿子媳妇儿一样。我儿子也谈了个女朋友,把我这个妈给 忘了,也不好好学习,不知道整天在干什么,家也不回,十天半月不回来一次。 说到这里阿姨看着我,我忙转过脸去,说应该常回来看看,就在西安么,又不是 外地,很方便的。要是他能像你这么想就不是瓜娃子了。阿姨还看着我。 途远婷的脸通红,尤其是在阿姨说到不要在宿舍里搞那种事情的时候,红的 可以滴出水来。后来从阿姨家出来,涂远婷说,她家里挺寒伧的,不过她人还行。 我要说的是,那个时候她什么也不知道。 经过认真比较,我觉得阿姨没有办法和涂远婷相比。阿姨那里灰黑,色泽不 够鲜艳,也不紧凑,大阴唇就像五花肉一样往外翻着,看了让人恶心。阴毛稀稀 拉拉而且蓬乱如衰草,没光泽。途远婷则不同,阴部看起来比较迷人,两瓣大阴 唇紧紧合拢,只有一道鲜艳夺目的小缝隙若隐若现,得用指头分开才能看见里边 更加鲜艳并且湿润的部分。同时途远婷那里看起来也紧凑,呈暗红色,小巧玲珑, 让人油然而生亲吻之意。还有她的阴毛是密集的一小捧,闪闪发光。这就是年青 和年老的巨大差别,你不承认都不行。她们之间还有一个重要的差别,这是通过 我的老二感觉到的。途远婷是处子,后来不是处子了也还是那样,阴道紧,老二 进去的时候感觉很好,那种被严严实实包裹的感觉让人想一辈子就这样不吃不喝 饿死也心甘。阿姨的明显不同,她阴道壁松弛,而且直径较大,虽然我的兄弟勃 起来已经比较雄伟,可进去之后还是咣里咣当的,松的很,就跟套了个口袋一样, 干起来让人没有任何感觉。阿姨的感觉肯定也不舒服,她一定认为我老二太瘦小, 不能把她充满,所以在我勉强忍着厌恶抽插之际,她伸了两根手指进去和我一块 儿干她自己。我的感觉遭透了,可是我必须干下去。这种不愉快的性经历最终导 致了我后来的性能力衰退,除了第一次和涂远婷干持续时间较长之外,后来每次 都不超过三分钟,这很让人颓丧。 我跟着阿姨到了值班室,她将门关上,坐在床上,上上下下打量我,我红着 脸,不知道该怎么办,开始拈自己的衣角,卷成一团之后,展开,再卷,再展, 往复循环,时间在卷展之间被磨灭。 你知不知道在宿舍干这种事是会被学校勒令退学的?阿姨盯着我的下半身, 头也不抬问。 不知道。我当然要说不知道,不知者不为过。 不知道也没用,我给学校一说,她就什么都完了。阿姨漫不经心的说着。你 过来,做我旁边。于是我过去,坐在她旁边,与她保持三十厘米的距离。 阿姨看看我们之间的空地方,说,别怕,坐过来一点。于是我就坐过去一点, 人家说什么我就做什么,通常我和人交往时就是这个样子,即便不同意也不说反 对意见,只对人腹诽。 其实这问题也好说——阿姨意味深长的看着我,话说的很慢,可是她的手动 作很快,一下子就抓住了我那活儿,一紧一松一紧一松,隔着裤子抚弄起来。我 有些不知所措,没有说不可以,可是我的脸很红,然而我毕竟又勃了起来。在此 时此刻我知道阿姨想要的是什么了。于是我告诉她,她什么时候叫我我就什么时 候过去。 这就是我的解决办法,整个过程其实时间很短,只有一二十分钟。我上楼的 时候途远婷已经穿好了衣服,把床单也换了。新的床单看起来很平展,她就坐在 很平展的床单上忧心忡忡的抹着眼泪,肩膀一耸一耸,胸脯一起一伏。 她虽然是个青楼女子,但是洁身自好,自视身高,亭亭玉立于淤泥之中,让 人倍增怜爱,也许我会收她做妾。呵呵,你是没有见过,她真是好,好,真好。 K 在我提到嫂子时显得不耐烦,而他说到那个新结识的女子时则眉眼春情荡漾, 胖脸生花,手舞之,足蹈之。靠,德行! 我一生长叹,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鸟人,哪天我带她过来你给她画幅像,最好是初冬落雪,她穿一身红衣,红 白相映,不知道会有多好呢。呵呵,我知道你表面上一本正经,其实心里头这会 儿已经如塞了把猪毛一样痒得不得了了。别急,哪天兄弟给你介绍一个,暮颜认 识不少这样的女子,个个肌肤胜雪,眉眼如黛,身材婀娜,仪态万方,最重要的 是,胸挺臀撅,干起来倍儿爽,肯定让你满足的不得了,欲仙欲死——别说了, 也不看看我这儿是什么地方,看看你那一脸涎相,有辱斯文,唉,有辱斯文…… 别装了,文人才子最爱风尘女郎,嘿嘿,所谓红颜知己。记住了啊,改天我 带她来,不过你可不能起邪念,裸体画是万万不行的。我走了,方觉世。 方觉世闻声站起来,背负双手,默默的看着K 屁颠屁颠的往前走,略显肥胖 的身躯就象是一个雪球,摇摇晃晃的往前滚动,越来越小,渐渐的看不见了。 唉,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方觉世在续竹小居门前转了两圈,忽然站住, 望着K 消失的方向,喃喃自语道,她妈来个逼,我咋没遇见这等女子! 19 19心痛的感觉是什么样的,我不大清楚,估计恋爱当中的人们会比较清楚。 这种估计是没有来由的,仅只是一种感觉。感觉上的事情,我向来说不准。按理 说,从表面上来看,我本人目前也处在恋爱状态。这个很多人都知道,我的朋友, 熟识的人,都知道我有了女朋友,该女人名字叫做涂远婷。这件事情我已经提过 很多次了,从开始到现在,一直都在提。每个人的生活都有主题,我目前生活的 主题有两个,一个是涂远婷,一个是正在写的这个烂小说。从客观表现来看,我 在恋爱,因此我有理由知道心痛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可实际情况往往是估计不 来的,现在的实际情况是,我真的不知道恋爱中的心痛是怎么样的。因为我没怎 么体会到这种感觉,体会到了也说不清楚,我说话缠夹不清语焉不详,为此很遭 人诟病,一直想改,也改了不知道多少回,就是改不过来。真改不过来的事情就 不要改了,顺其自然。这就是我生活的态度:没办法的事情就让它没办法好了。 前面提到我不知道什么是心痛,还提到即便体验过心痛也没办法形容出来那 到底是什么感觉,因此在这里我就没有办法来描述这种复杂而又微妙的感觉。我 只能说,心痛么,就是心痛。别人问我,你怎么了,我说,心痛。那人又问我, 具体是什么感觉,我说,不知道,反正就是心痛。那人依然不知道我说的什么, 于是继续问,是不是刀子扎上去那种感觉,我作沉思状,想了半天之后说,不是, 我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说不清楚是一个最具效用的托词,别人问你什么问题, 你给他来个我也说不清楚,就什么都不用作了,就什么责任都没有。可是现在我 不能这么做,我必须说清楚什么是心痛,因为涂远婷经常心痛,我要让她不再心 痛。让她不再心痛就必须了解什么是心痛,这就跟你要证明费尔马定理就必须知 道费尔马定理说的是什么一样。不知道题目上去就写答案,通常是错误的。当然 也不排除驴头刚好对上马嘴的情况,那是小概率事件,小概率事件也是经常发生 的,这是不可否认的。 文不对题,这就是不知道题目就忙着解答的结果,众所周知,这样的结果是 有害的,很有害,有害得很,对自己有害,对别人也有害。可是实际情况常常让 我瞠目结舌:我在客观上讲恰恰是一个凡事文不对题的家伙。这样的倒霉事情发 生在我的身上,够让人难受的了。但我必须面对。前面提到我没怎么体验过心痛 的感觉,那么这里就要说到我怎么破解涂远婷心痛的感觉。这是一个问题的两个 对面,解决好了这个就等于解决好了那个。中学的时候证明问题,直接证明不行 的话,反证法也是可以尝试一下的。我说过,我很擅长反证法。不知道这次行不 行,毕竟,我有好多年没有解过代数或者平面几何方面的问题了。要真是这种问 题还好,我可以再学一遍,即便再学一遍证不出来也没什么关系,反正题目是死 的,你不给它个说法它也没意见,不会闹情绪,不会让你来哄它。人就不同了, 实际生活很复杂,某些问题你不在既定时限内解答出来就会出大问题。比方说涂 远婷因为我而心痛,我不能及时的解决掉这个问题,就会造成如下恶劣结果:一, 涂远婷因心痛而导致心抽继而导致心脏病发作最后去找马克思聊天;二,涂远婷 一怒之下不理我了,和我说,爱人同志,白白了;三,涂远婷因为心痛导致脑袋 出毛病,想不开,最后抑郁症发作,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思,就隆重的穿上结婚 礼服,白衣白裙白手套白袜子白珍珠头饰,从她住的六楼一个鹞子翻身跳下去, 血肉模糊;四,这个结果相对较好,还可以接受,涂远婷想不开就不想了,认为 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起码看看另外的树行不行,就移情别恋,准备到别的树上 去吊死。经过分析我认为,还是找一个纯数学的女朋友比较划算,至少她不会出 问题,这样就不难理解某些数学家的变态嗜好了。 从上面我长篇累牍的废话中可以发现,我是一个酷爱解析的家伙,崇尚格物 致志,认为凡事必可解释,只要你找到蛛丝马迹,顺藤摸瓜,就能揪出你想要的 答案。在解数学题的时候,这是我的长处,因为这个长处我在奥林匹克数学竞赛 中屡次获奖。在实际生活中,这是我的短处,因为这个短处我在女朋友面前一筹 莫展,像根干憋的苦瓜。在很多年前有个和我差不多的家伙,在后面我会说到他 的故事。有一天他突发奇想,要画一幅地图,准备在锦帛之上横着画无数条杠杠, 然后再竖着画无数条杠杠,把每个地方都放到这些乱七八糟的杠杠交叉构成的方 格格里,以数字代表方格,这样就可以用有限的数字组合来指带任何一个地方。 这就跟监狱里用数码替换人名一样,你喊1234567 马上就会有个穿号衣的家伙蹦 出来问:你找我有什么事情,长官!我犯了和那个人一样的错误,总想将问题纳 入自己的逻辑框架当中,给予一个合理的解释。我这种脾性不知道什么时候养成 的,反正吃尽了苦头。每次女朋友生气,我就开始按照如下程序来解决她生气这 个问题:第一步,弄明白她为什么生气,必要时可以厚着脸皮直接问;第二步, 寻找办法给她消气,必要时可以牺牲色相。然后第一步和第二步又可以通过细分 来实现,这就和计算机编程的一个著名思想不谋而合,自顶向下。相信很多人都 学过这种算法,没学过的在实际问题中也这么办过,只是没仔细考虑而已。 如上所述,我很希望生活在自己面前是一道程序,可以用自顶向下的妙法解 决程序中出现的各种问题。可是有时候这种方法很容易出问题,比方说某些地方 着火了,我首先要找着火的原因,然后才能去救火,而很可能在我寻找原因的时 候火已经把所有值钱东西都烧成灰了,等到找到原因时也没有救火的必要了。可 是这个时候也可以说问题最终获得了解决:火灭了。这就是先救火后查原因和先 找原因后救火两种方法的相同结果。这验证了一句话:事件自有它的结局,无非 不了了之。如果我这么解决我和涂远婷的问题,就极有可能发生和救火一样的结 果。事实是,我经常这么解决问题。 我住的地方不是很偏,可是很黑,楼道里没有一盏灯,一个单元的其他住户 也都把门窗用黑帘子遮起来,防止别人偷用自家的光,还自家多交电费。由于我 经常神经半夜回去,就不得不面对一个问题,即:如何在黑暗之中把钥匙插进锁 孔。这个问题和给女朋友消气或者止心痛异曲同工,我解决好了这个问题,就等 于解决了女朋友生气或者心痛的问题。这就是等价命题,证三角形全等的时候我 爱用这一着,屡试不爽。 门的里边站着我的女朋友涂远婷,她心急火燎同时心痛难忍的等着我进去给 她消消气。而我在门外,门外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那个时候也不是冬天, 冬天还可以借点雪光或者哈一口气借点光,那个时候是秋天,必须要摸索着开门。 这个时候我们知道,能不能在涂远婷的期待时限内帮她灭火就取决于我能不能及 时的找到那个小洞,然后把钥匙插进去。这个问题看起来是可以分析可以解释可 以条理化的,你只要准确的计算出锁眼的位置,然后再找到自己手一开始的位置, 计算两者之间的距离,明确手的运动速度和曲线方程,就可以无比准确的到达你 想去的地方:锁眼。可是当时我没有办法这样做,这样做行不通。但我一贯的习 惯是这样做,和驴子一样犟,怎么都改不了,这在前面我已经说过。于是我就试 图通过解方程来开锁,脑子里开始高速运算。这种运算很费时间,因为我无法知 道锁眼和我的右手在三维空间中的准确坐标,不经过运动也不知道右手的速度, 这样我就遇到了很多难题,这些难题都不大好解开。于是我只有摸索着开门,伸 开爪子一样的右手,跟瞎子一样胡乱抓摸。后面这种不得已而为之的办法就是凭 感觉。众所周知,我的感觉极差。比方说我感觉和女朋友的关系很和谐的时候, 她往往觉得我们的关系已经到了藕断丝连的脆弱地步。 现实生活中的问题都有时间限制,我女朋友涂远婷交给我的问题也有时间限 制。当时她站在门背后,看着手腕上的石英表,一秒一秒的计算时间,一旦我不 能在最后时限到来之前开开锁,就一切完蛋,会发生前述四种结果中之一种。因 此我总是处在担惊受怕的状态下。由于我的习惯,一开始在程序化解决问题上浪 费了时间,再加上不善于靠感觉处理问题,处理起来颇费时间(原因是我在凭感 觉处理问题时受到程序化的影响,经常不自觉的运用穷觉法。),就很有可能在 心急火燎中出离愤怒不支倒地。我不停的摸索,左边,没有。往下一巴掌,没有。 往右一巴掌,没有。往下一巴掌,没有。往左一巴掌,没有。……我就是这样来 遍历面前的黑暗之门,企图来找到锁孔的位置。无疑,这种遍历很费时间,就像 企图用马走日这种方法来遍历棋盘上每个节点一样费时间,同时也还在怀疑究竟 这种方式能不能够遍历成功。我不知道能不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这次遍历,心 中忐忑难安,额头上沽沽冒急汗。这个时候我就想,要是她在里边把门一开,什 么事儿都省了。可实际情况是,绝大部分的女人在急火状态下不会在里边开门, 情等着你在外边拿钥匙乱捅,捅不捅得进去要看你的本事。进去了她就高兴,进 步去就是你无能,你对她不够用心,你要遭受狗血淋头的厄运,一切的理由都没 有用,再怎么条分缕析都是白搭,格物致志此时连鸟毛都不顶。 我想我迟早要这样在黑暗中废掉,不是被黑暗废掉,而是被对在黑暗中找不 到进入门里的途径这种可怕事实的畏惧废掉。有时候我想算了,不要摸索了,又 不知道自己想明白失火原因火是不是把一切都烧没了,干脆让它自生自灭好了。 有时候我想不行,还得找,朝闻道夕死,多好的感觉,要是我能找到,马上死掉 也甘心了。因此我就经常在这种矛盾冲突中骑虎难下,倍受折磨。 那天涂远婷来到我住的地方,那天是在我在她宿舍和她敦伟大的友谊之后。 之后这种事情就成了家常便饭,时常要做来吃了。前面我说过,我的性能力经历 了一次突发事件之后急剧下降,往往坚持不到三分钟,有时候一分钟不到,很让 人颓丧,没面子。那天的事情又是这样,做了五十分钟的准备活动,结果进去运 动了五秒钟就软不喳喳了,而这个时候涂远婷正来了兴致,欲火焚身,煎熬难耐, 嘴里啊咦呜啊呀的乱叫唤,跟饿了的毛驴一样,身体不停的扭曲,跟交尾的蛇一 样,可是我已经尽力了,只能抱歉的看着自己的兄弟,我和她一样垂头丧气,甚 至比它还要垂头丧气,因为我有会思想的脑袋,能够意识到自己在垂头丧气,而 意识到自己在垂头丧气就会导致自己愈发的垂头丧气。涂远婷嘴里不明不白的胡 乱叫着,手在一蓬闪闪发亮的水草下面像鱼一样灵活的游来游去,一段时间之后 她终于自我消解了。然后她做起来,用充满怀疑的眼光盯着我,恶狠狠的说:真 她妈没用!我很惭愧,一句话都没说。这是我的好处,自小养成的。只要我觉得 自己犯了错,别人怎么说我我都不吭声,只在心里和她对骂,想人非圣贤殊能无 过,别让我逮着你犯错的时候。后来我知道这叫做腹诽,是很没勇气很懦弱的表 现。没勇气就没勇气吧懦弱就懦弱吧,反正就这一摊子,看你能咋地。我就是这 么一副烂脾气,没办法。 涂远婷骂够了,衣服也不穿,就起来在屋子里来回走动。走了几圈之后她忽 然跳到我面前,盯着我的眼睛问: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她一脸的郑 重,我很难回答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就像你爱我么一样难以回答。当你女问你你 爱我么,如果你马上说,爱,当让爱,她就会说说话这么干脆,都不经过大脑, 明显不是真心话,只是在敷衍我。如果你犹豫不决,思考了半天才说,爱,当然 爱,她就会说,这个问题还用想吗,还用犹豫吗,你肯定是心里有鬼!所以无论 你怎么说,都有可能被她抓到把柄。众所周知,女人在这方面有特长,决非我等 臭男人可比。当涂远婷问我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时,我就面临了这种两难的尴 尬境地。 在黑暗中开锁要靠摸索,靠感觉,不能靠推理分析,摸索到了,感觉对了, 就会听到咔嗒一声,锁随即开了,那扇紧闭的门从此打开,你可以自由进入,不 会遇到多大的滞胀了。感情问题亦是如此,只是迄今为止我还没有找回感觉而已。 我相信我终能找回感觉,这是个时间问题,只是我不能肯定涂远婷有没有耐性等 待感觉到达的那一天。女人是敏感的,敏感的人常常夸大想象,夭折耐性,也许 她在等待一秒钟我就把锁开开了,可是她却在一秒钟之前痛心的离去,满脸挂着 泪痕,满心刻着失望,身上镌满憔悴。她步履蹒跚无力,很明显,她觉得自己受 到了莫大的伤害。 当涂远婷问我我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时,我不能马上说没有,也不能犹豫上 半天然后说真的没有。这两个答案和我前面提到的关于回答你爱我么这个问题的 两种答案一样会受到强有力的质疑,反正就是这样,无论如何你对她都不是由衷 的发自真心的爱恋。关于这种结论,我不能赞同,可是目前也找不到反驳的办法。 当时我想如果这个问题是一把锁,那么我没有性能力不能满足她的需求就是 锁孔,只要我当时能够坚挺起来,把她干得淅沥哗啦大喊痛快,她就不会怀疑我 在外面有别的女人。这样也就是说性能力强就可以证明你对她是真心的,你以为 她是你的唯一,并且你通过强硬的持久的干她告诉了她这一点。她因此感到非常 满足,满足得像猫一样温顺像猫一样呻吟不绝。因为我以为找两粒伟哥就能证明 我对她的爱情,就是对她那个问题最好的回答。在学校的时候有个同学说某地流 行一壮阳药,名曰干塌床,非常好,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找到,要是找得到一切 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想到这一点,我就对涂远婷说,我没吃伟哥。这就是我通 过合理分析找到的对于那个问题的最好回答。 20 20方觉世是个虚伪的家伙,我不得不这么说,尽管我们是多年的好朋友,我 也得这么说。我就是这么一个人,想到什么说什么,不怕人家听着不舒服。他确 实是个虚伪的家伙,而且很虚伪,虚伪到自己都忘记了自己很虚伪,也就是说他 把虚伪状态当作了自己日常生活的常态。他已经不可救药了,他陷入了一个叫做 虚伪的梦,醒不来了。我以为这样对他也是有好处的,如果他哪一天早上起来忽 然发现二十多年来日积月累形成的那个人很陌生,不再是自己了,他无论如何都 是不能接受的,他会就此疯掉。我确信。 方觉世给自己戴了一副永不褪色的面具,这很好。我也想找这么一副面具, 可是找不到。我和方觉世在行为上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这么说是因为我们在内 心深处还有可以沟通的地方,比如说都是好色之徒,看见漂亮女人就想搞,看见 丑女人就想打死我我也不能和她搞。我们的不同之处在于我经常把自己的这种想 法说出来,实事求是,想搞就是想搞。而方觉世则总是只字不提自己这方面的事 情,我问他他也不说,藏着掖着怕人看见。明明心里想搞又不说出来,非要装正 人君子,这就是虚伪。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这不是什么丢人的事情。我的一个同 学得了疝气,小护士给他备皮,拿刀子小心的给他刮阴毛。小护士右手拿刀子, 左手握着该同学的阴茎,方便操作。小护士已经习惯了,没反应。我同学可是第 一次,当时砰的一下子就抖挺起来,后来搞得小护士工作不大顺利,得费好大劲 才能把那硬梆梆的大家伙拨拉到一边去。我们笑话该同学,说他太菜了,居然在 那种时候挺起来,真鸡巴丢人。他说了句话,堪称经典,让我们回味良久。他一 本正经的说:靠,你们懂个球,勃不起来才他妈丢人呢!这就是实事求是,不虚 伪。你想啊,美丽的白衣天使柔柔的握着你那里,是男人就得起来,起不来就他 妈没脸,就他妈丢人。而非要说此时不该起来,当着人家的面,多丢人呢,有伤 风化。这就是虚伪。无疑,方觉世就是这样的人,虚伪透顶。 大学男生宿舍什么都敢讨论,氛围很好。那个时候晚上我们讨论怎么和女人 搞,哪种姿势比较舒服,还盯着电脑屏幕分辨到底该从哪个入口进去,有时候也 说到手淫时的性幻想对象,大家都说了,就是方觉世不说,非说自己没有,还不 知道怎么手淫呢,说要跟我们学学。靠,真他妈虚伪!早上起来的时候,我们会 先躺在床上,争着讲述自己多姿多彩的春梦,说自己多么强悍搞得女人吱哇乱叫 或者叹自己多么菜还没进去就泄了。这个时候方觉世还是不说,只含笑听我们唾 沫横飞的胡讲乱讲。没有人相信这个家伙不会手淫没有做过春梦。我偷空在他床 上看过,经常有地图,发黄的一大片,很明显是遗精的结果。那个时候我就想, 这家伙,两个字:虚伪。 我所说的只是一个方面,最突出也最能说明问题的方面。在大学那样一种环 境里,晚上不说这个简直就是奇迹。七八个正当青春年少的壮小伙聚在一起,过 剩精力太多,没有地方发泄,就只能通过这种办法来缓冲一下。大学是座监狱, 里边关着欲望。你看看走在校园梧桐路上那些面色苍白两眼发绿的饥渴青年就什 么都知道了。 现在不比以前,以前学校不让乱搞男女关系,有伤风化,所以大家过剩的精 力就都用在了各种活动上,议论一下时政,搞搞学潮,弹劾弹劾领导。现在学校 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能力你就搞,能者居上,以贤为本,很开明,因此学校里 就比较太平,学生们不会因为欲望太强烈无处发泄最终选择起来闹事。我是觉得 没有意思,大学里一直没有搞,现在觉得挺遗憾的,虽然那时候学姐学妹们也看 重钱,想和有钱的家伙搞,可是毕竟是有限度的,这种想法也是遮遮掩掩,犹抱 琵琶半遮面,多少透着点儿羞涩和纯情,让人还挺心动的。到了社会上就他妈赤 裸裸了,有钱,好,搞前面还是搞后面,搞上面还是搞下面,随便。因此我对爱 情就有些绝望了,开始后悔大学时候为什么没有抓住机会享受一下纯度在百分之 五十以上的爱情。由于这一点我有点羡慕方觉世这个家伙,他搭上了末班车,而 且是自行车,不是公共汽车。 不过这个鸟人的脾性决定了他不会长久的和一个人好,他生就了这山望着那 山高的秉性,总以为得不到和已失去最珍贵,整天胡想八想,不知道在搞什么。 而且他最大的特点是集中不起来精神,不能全身心的对待一个人。 后来我们在西安在此相遇,他给我说了很多事情,很感慨的样子。他之所以 给我说那么多,是因为他没有别的人可说却又想说。而实际上我们格格不入,相 互看不起对方的行事方法。他是肚子里男盗女娼表面上白衣飘飘阳春白雪,而我 是肚子里淫荡表现出来也淫荡,表里如一的浓度比他高。和方觉世相处了这么长 时间,我很了解他。他常说自己不怕孤独,也愿意一个人享受孤独。在学校的时 候他就经常一个人活动,看书,胡思乱想,躲进厕所手淫,只有在他需要的时候 才愿意和大家在一起,不需要的时候他就觉得别人是个累赘。一句话,凡事从自 身出发,以满足自身需求为目的。当然我这么说有些苛刻,他也并不总是这样, 事实是大部分时间不是这样。可是我看出来他有这方面倾向,就抓一顶百了,逮 着一回当百回。这就像和女人在一起一样,你天天对她很好她都不会记得,有一 回她生日或者情人节之类的日子你没表现,她就一直对你耿耿于怀。反过来一直 对她不怎么地,在生日或者情人节对她好一点,她就会跟你粘乎个没完,要做什 么就做什么。人就是这样,太善于习惯和遗忘,而且欲望之壑太深太深,总难填 满。 表现在爱情上,方觉世不会有真的爱情,尽管他理论一大堆,但实际上他根 本不知道什么是爱情。理论和实际完全是两码事儿,把理论当成实际只能糟糕透 顶。而方觉世恰恰是这么一个鸟人。你看他设想中的理想女朋友,就知道这厮是 个不负责任的家伙,只顾自己一时高兴。 人都会孤独,渴望别人陪伴。这是天性,作为社会动物的人的天性。方觉世 也不例外,只是他这种时候比较少,发作频率比较低。女人是最好的陪伴,爱情 是男人都渴望俘获的幸福。但是方觉世不是,他只是觉得一个人走时间太长了, 想找个人一块儿走一阵子,等到他觉得又可以一个人走了,就不会在意身边这个 人的存在了。简单点说,他就是过河拆桥的典型。毕业之后我和很多人联络,独 独联络不上这厮,后来发现他居然和我在同一个城市,让人觉得不舒服。 综上所述,我觉得方觉世需要的就是陪伴,而不是爱情,他真正爱的只是他 自己。因此在我发现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交了女朋友的时候,就毫不犹豫地断言他 走不过一年的路。再会时他还在和涂远婷处对象,让我很惊讶。不过我猜想他们 一定走的很艰难。后来的事实证明我没有猜错,要是我换他那个位置,遇到他那 种情况,早就断了两人的关系了。可他不这样,他不是一个干干脆脆的人,如前 所述,他是个虚伪的家伙,所以他就只能忍受着对他来说已成为折磨的所谓的爱 情。 我们喝着酒,抽着烟,不看对方的脸,只用一种谴倦的伤感回味已逝的韶光, 诉说各自令人不满的现状。我提到涂远婷,没有看他,很随便的说,早烦了吧。 方觉世猛吸了口烟,说,哪儿呀,还行。真的假的,我看你整天焦头烂额的,容 颜憔悴,感觉肯定不好。没你说的那么严重。叫我说,你根本就不需要什么爱情, 只需要女人陪伴,还不如我,我有很多女人陪伴,和她们之间没有爱情,只有性 关系,所以我渴望爱情,而你不同,你不希望爱情捆住你的手脚,而你又想在寂 寞的时候找个人来陪,同时却不想别人这么看你,所以就以爱情的名义来实现你 的目的。我说的对不对,别气,你知道,我就是这么个人。没,我不生气,生什 么气呀。也许你说的没错儿,可是我不这么认为。我们是不同的人,从过去到现 在,从现在到将来,始终都是。靠,别假正经了,你敢说你对丁袖没有动过邪念? 方觉世白了我一眼,没说话。我一看到丁袖就想和她上床,她是那种看起来很野 的女人,记不记得那天我给你说的话?方觉世还是白了我一眼,还是不说话,他 总是爱装深沉,可是老是装不像,别人一看就知道他是无话可说不得不沉默。 其实我也有理想,我这么说会让人觉得可笑和虚伪,理想在这个年代已经实 际化了庸俗化了不值得一提了提起来就让人发笑。我这么说的时候跟《喜剧之王 》中周星驰那句经典台词“其实我是一个演员”不具有可比性,尽管它们在句式 上差不多,可我还是明显的感觉到他们很不同,究竟怎么不同则说不明白。我一 向不爱把问题搞得很透,也摒弃自己这种“要把问题搞得很透”的想法。要是真 这么做,搞不透会觉得自己很失败,搞透了又觉得什么都没有意思还不如不搞。 朦朦胧胧最好,看不大清楚的时候最美。在这一点上我也和方觉世不同,他总想 把事情很有条理的解释清楚,经常把自己搞得神经兮兮的。我认为这是他的不幸, 同时也是途远婷的不幸。 看方觉世写的东西我就可以猜出来他和涂远婷到底怎么回事儿。他一直掩藏 着自己的真实想法。比方说他有时候很烦,而且这种时候很多。他很烦大半是因 为他觉得涂远婷要求很过分不大容易满足老是给自己造成很多麻烦。他将自己个 人化的东西看得很重。我说过,他爱的最终是他自己。可是他又不愿意让别人觉 得他是这样的人,所以就隐藏自己的真实想法,努力的表现出来他不烦,再怎么 烦也一口咬定说不烦。其实在涂远婷生气害他团团转也哄不过来时,他烦得恨不 能把涂远婷掐死。他总是认为涂远婷应该和他一样,不要别人太多的陪伴,要很 容易满足。可实际情况是女人不这么想,她们想你所有的时间都奉献给她,她想 要你所有的所有。这就在需求上产生了不可调解的矛盾,于是就经常出问题。我 问方觉世是不是这样,他说球,你以为你是谁呀!你看,他已经有些恼火了,我 戳着了他的痛处。 要我是涂远婷,我也会经常觉得不爽,这主要是源自一种感觉,谁和方觉世 长时间的相处都会有这种感觉。你会老觉得他对你用心不到,不拿你当回事儿。 你会老觉得你只是他需要时的一个工具,不需要了你就不能再去烦他。这种感觉 很不爽,对女人来讲尤其如此。对我而言相对较好,我是男人,而且我觉得可以 理解方觉世,再说他也不是怎么坏的人,有时候对人还挺好。这就是角度的问题, 也是需求不同造成的。方觉世认为他不需要别人为他做什么,他对别人期待不高, 所以就不大在意别人怎么待他,反正最终都是孤独收场,他不怕孤独。而涂远婷 不这么认为,她很需要确认方觉世整个一颗心时时刻刻都放到她身上,她要时时 刻刻体验这种感觉。感觉到了就觉得幸福,感觉不到就会闹情绪。女人就这么麻 烦。如果方觉世像我这么做也就好了,一开始就摆明各自立场:我们只是相互需 要,和嫖客和妓女的关系差不多,无需谁对谁负责,嫖客对自己欲望的宣泄负责, 妓女对自己因付出肉体而将要得到的钱负责,这样就够了。可是方觉世不是这样 的人,他又不想负责,又想落个好名声。粗俗的讲,就是又想当妓女,又想立贞 节牌坊。靠,哪儿有那么美的事情! 我向来不惮以最坏的恶意来揣测别人,这是鲁迅先生说过的话,我的想法和 鲁迅先生无不同。按照这种想法来做,方觉世就是这么样的一个人:爱好写作, 偶尔需要人陪伴,他找上涂远婷,就跟妓女可以跟任何一个肯给钱的客人到任何 可以做爱的地方一样。也就是说,涂远婷可以是任何一个人,只要是个肯跟方觉 世的不是很难看的女人就够了。方觉世不需要她的爱情,只需要她陪他走一阵, 当这个女人还不足以使方觉世的厌恶强烈到超过他想找一个人陪伴一下聊以慰藉 孤单旅程的渴望时他就可以接受她。仅此而已。 方觉世还是这么一个人,他一直认为自己是正派人物,具有君子之风,哀而 不伤乐而不淫,凡事发乎情止乎理不逾矩。他认为这样是很好的,值得称道的, 于是他就觉得自己已经成了这么样一个人。他认可了自己是这样一个人后,就像 表现得让别人也觉得自己就是这么样一个人,也就说他想维持自己这种臆想中的 光辉形象。但是他的心实在是良莠并存,不客气的说,他的心就是个藏污纳垢之 所在。因此他就在邪恶的本能和虚假的美好形象之间作着不间断的挣扎。他活的 很累。我所提到的全部是猜测,我已经说过,我能够从方觉世的文章当中看出来 他文章中改头换面后的自己的事情和想法,因为我对他很熟悉,我们曾经朝夕相 处。 那天方觉世虽然因为我戳着了他的痛处而有些恼火,不过还是和我继续说下 去了,因为是他把握找出来的。我说过,他需要倾诉,而面前只有我一个人。这 种情形就像当时他在自习教室里转着脑袋四处乱看想找个女人说说话时发现教室 里只有涂远婷一个人一样,他不是不想找别人,而是他在第一时间就碰上了我和 涂远婷。事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你有没有看过《我的野蛮女友》,全智贤演的? 方觉世沉默了一阵子后转过来脸问我。我不说话。你看没看过韩国的爱情小说? 方觉世继续问我。我还是不说话,我在等他说下去。通常他这么问人问题的时候 就是想说什么了,并不需要你回答,他会自己说下去。 韩国人或者说韩国文艺作品中透露出来的爱情观念,和咱们国家很不一样。 他们强调怎样去爱一个人,也就是为了爱如何去付出,而我们总是把目光放在怎 样得到对方的爱这一点上。他们是真的为了爱情本身,觉得自己需要去爱一个人, 于是他们就无所悔不计较对方是否和自己爱他一样爱自己的去爱对方。而我们是 为了获取被爱的感觉,觉得自己需要别人的爱了才去爱别人,通过爱别人来让别 人爱自己,爱别人是手段,让别人爱自己或者说获取别人的爱是目的。…… 我迷六七瞪的看着在烟雾中侃侃而谈的方觉世,他似乎在阐述什么理论,可 是我不明白,觉得也没有必要弄明白,爱了就爱了,你觉得自己爱了就是爱了, 不必要去探究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以及中日韩在爱情观念上到底有什么不同。 你没吃错药吧,我问方觉世,他就此停下来,诧异的望着我。我只好让他继续, 不过请他简明扼要的说明一下就行了。 共产主义社会知道吧? 靠,学了多少遍了,不过现在没有哪个傻逼高喊自己是为了共产主义社会而 努力奋斗了。 我不是说这个。在共产主义社会里,实行按需分配,你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同时你不必像现在一样强迫别人劳动,劳动在那个时候已经成为一种生理需要, 不干就难受,不再是生存需要。看过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死屋手记》没有?(我 摇摇头,表示那种书太变态,只有他这样的变态才去看。)书里讲了一群犯人的 故事,他们每个人都有一种手艺,不是要靠这手艺赚钱,而是不做什么就活不下 去,掌握一项手艺成了他们的本能的生理需要,而不是社会强加给我们的那种生 存需要。从这个意义上说,死屋和共产主义社会有相通之处。——靠,你哪根筋 儿有毛病了,脑子进浆糊了? 听我说。我举刚才的例子是为了说明,他们不是靠劳动去获取什么东西,他 们的生活已经有了足够的保障,不需要想我们一样为了生计被迫劳动,劳动在他 们而言是一种本能需求,就像我们渴了想喝水一样。从这一点上讲,和韩国人的 爱情观念有相通之处。韩国人是觉得自己有了爱别人的需要(你可以将这种需要 和共产主义社会人们对劳动的需要比较一下,性质差不多。),就去爱别人。他 们是在释放自己的爱,不求对等的回报,甚至不求回报。简言之,他们不是想通 过爱来得到什么东西。我们则不同,你看看我们的文艺作品,不论是电视剧还是 小说,我们所说的爱情无非是这样的:如何打动对方讨得对方的欢心然后俘获对 方。也就是说我们的爱具有很强烈的功利性和指向性,一切的努力都指向同一个 方向:把对方搞到手,完全占有。因此我们在爱的时候就特别在意对方是不是全 心全意的爱自己,是不是在任何时候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一句话,我们的爱是 手段,得到对方是目的。而别人的爱,本身就是目的,得不得到对方无所谓。后 者才是真正的爱。 你想说什么?你这厮越来越能说,理论研究功力越来越深厚了。像我这种智 商的人,是再也听不懂你说的话了。靠,你真他妈牛! 球,我都鸡巴是胡说。 也不是了,我觉得你有一个很明确的目的,只是不好意思一下子说出来。几 根求人办事儿一样,得先练上一阵子太极推手,然后才能自然而然的进入正题。 球! 又被我说中了吧。你别不承认,男子汉大丈夫,有啥说啥,有点气魄行不行! 你绕了一大圈子只有一个目的:你觉得涂远婷应该像韩国人那样,全身心的爱你, 但却不要求你爱她。靠,做了那么长铺垫,真他妈牛呀!不过我还有一个问题, 你为什么不像韩国人那样爱呢? 方觉世望着并不存在的远处,陷入了沉思,就像一尊泥塑。 这就是那天方觉世找我喝酒的大概情况,不知道我有没有说清楚,没说清楚 的话以后争取说清楚,多费点口舌没什么,能说清楚就好。 21 21 K的一生基本上都在皇宫中度过,很少出去,不是他不愿意出去,而是他 出不去。他周围有很多人,这些人没有一个是他想见的,可是他天天都必须见, 直到烦得不能再烦。他没有一个谈得来的朋友,他高贵的身份使得他结交不到真 心真意的朋友。为此他非常苦恼,常常在无人处叹息。然而这样可供叹息的无人 处也并不是想找就能找到的,通常是他觉得不会有人的听到就禁不住长叹一声, 舒一口气。众所周知,叹息是很舒服的事情,随着一股郁闷之气派遣而出,就像 背上又大又沉的石头掉了一样舒服。可是往往K 还没来得及细细品味这种舒服, 就有人从暗中闪身出来,毕恭毕敬的问,皇上您龙体欠安么?K 皱皱眉头说,没 有,寡人身体好的很。那您因何叹息,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了吗,不妨给奴才 说说,让奴才给您分忧解愁。什么不顺心的事儿也没遇上,就是想叹口气,寡人 想叹口气都不行吗!奴才知罪,皇上您叹气吧,奴才不耽误您了。说完奴才就退 了,瞬间消失在黑暗之中。K 连看都没看清楚他是怎么消失的,更别提看清楚他 消失的地方了。K 这个时候就想,不知道哪个孙子发明了寡人这个称呼,弄得老 子一个知心人都没有,连叹口气的自由都找不到,操!哎——K 刚想叹气,哎字 吐到一半忽然意识到他要是叹出这口气来肯定又会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个奴才, 不厌其烦的追究自己为什么叹息,真是无趣的紧。于是皇上就不叹气了,闷闷不 乐的在规则的园林中踢踢拉拉的散步,偶尔抬头看天,连一个星星都没有,真是 不爽啊。情况就是这样,K 觉得自己没有叹气的自由。他很纳闷,不知道园子里 到底藏了多少奴才,他也不知道自己大便的时候是不是有人在旁边看着。想到这 里他觉得自己太不幸了,比没有山珍海味吃还要不幸。真他妈的,操! 不可否认,皇上的园子很大,一时半会儿还不能遍历。到底有多大呢,皇上 突然对这个问题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决定遍历一遍,画个方位图出来。我们知道, K 对地理很感兴趣,时常冒出来出去走走画幅地图的想法,可是一次也没有实现。 每次他说寡人要到处看看,自己画幅地图玩玩儿,还没说完就有无数的大臣和内 官低头捧上来一幅又一幅的地图,让他兴味全无。今天他决计要自己画一幅出来, 就摒退了所有人,在自己的园子里来回走动。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不知名的暗处 藏了无数的人,随时准备出来阻止他叹气。一路上K 紧皱着眉头,觉得真他妈憋 屈。但是他不想就此放弃,于是就走下去。 皇上是个路盲,同时也是个方向盲,不知道看星相辨认方向,也不知道看树 叶的疏密辨认方向,他还不会看罗盘,再说那时候也没有罗盘,连无所不有的波 斯商人都没有,K 自然也不会有,即便他有也没有机会学会怎么用,根本就永不 着他学么,人家都给他弄好了,什么都不必他来弄,连皇后的衣服都抡不到他来 脱,真没趣,弄来弄去弄了这么多年每次就只能瞎捅两下。K 唯一直到的是正午 太阳的方向是南方,可是他又不知道怎么界定什么时间是正午,有人告诉他说太 阳最南的时候是正午,他想来想去觉得这是循环论证,什么都证不出来,就兴味 索然。于是他就接受了太阳是南方这一概念,准备靠此来辨认方向。众所周知, 一个坐标轴无法确认四个方向,皇上不知道面向南方时左是东右是西,因此他接 受了南方这一概念也没有用。想到这里K 觉得自己真是没有一丁半点的用,连个 方向都搞不定,真他妈衰。 我们不能诋毁皇上的聪明才智,必须承认,皇上还是很聪明的,他想来想去 终于想出来了一个画地图的方法。在锦帛上画上横横竖竖的直线,这些直线要足 够多,把锦帛分成足够小的单元,给每个单元标上一个数字,这样每个地方都可 以用有限的数字组合来表示。K 拈着颌下性感的三绺半长不短的黑须笑了,呵呵, 不错,寡人毕竟还不傻。可是转眼之后他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因为他不识数, 也就是说他是个数盲,不知道二和五是不是一个数,他们到底有什么不同。想来 想去皇上最后就傻啦吧几的只会来回晃悠了,他想这真是个难题,他奶奶的,真 是个难题,巨难的题。 我要说的是皇上必须来回晃悠,不然他就碰不上马夫。马夫很规矩,也很老 实,年纪也不小了,不过还没有娶上老婆。因为官老爷觉得马夫如果娶了老婆就 会有牵挂,有牵挂了就不能全心全意的养马。为了能够让马夫全心全意的喂马, 只能不让他们娶老婆。于是皇上的马夫都没有老婆,这是很正常的,要伺候皇上 就得付出代价,没把他们的把把锯掉就很不错了。K 有很多马夫,每个马夫都有 一套三居室的房子,待遇是不错的。由于马夫们都是光棍一条,平时没事儿的时 候就聚在一起胡侃大山。他们侃的最多的就是皇上怎么和妃嫔们搞,由他们自己 和母马乱来的直接经验以及观看公马母马胡搞的间接经验看来,K 和妃嫔们也应 当是采取的老汉推车的姿势。这就是他们天真无邪的地方,皇上怎么会和他们一 样呢!这让我想起来一个笑话,说是赶大车的老农有一回买了碟花生米,吃的很 爽,就想毛主席一定能天天吃花生米,真好,当主席就是好,天天都能吃上油炸 花生米。我们知道,那个时候男尊女卑,皇上最尊贵,因此皇上胡搞的姿势也最 单一,必须是男上女下式,否则妃嫔们就不同意,说不如此就显示不出来皇上高 高在上的地位。有一回K 突发奇想,要求一个妃子和他尝试一下女上位,结果吓 的那个妃子以为自己什么地方得罪了K ,K 要借此来试探自己,后来诚惶诚恐不 知道该怎么办,就上吊自杀了。她这一自杀不当紧,害的皇上再也不敢胡来了, 仅有的一点创新精神也被扼杀了。K 由此想到自己很可悲,经常在睡梦中哭泣。 这些事情皇上从来没跟人说过,只有服伺皇上睡觉的小太监揣摩到了一点。 K 不辨方向的瞎胡转悠,而且下定决心要遍历自己眼前这块地方的每个角落, 因此遇上马夫的事情就必然会发生。皇上遇见的第一个马夫是个二十八岁的小伙 子,正是精力旺盛无处发泄的年龄,也正是什么都没干过也什么都敢干的年龄。 因此他见到K 的时候并不认为这就是皇上,皇上从来不一个人出来溜达,这是大 家都知道的事情。而且彼时正值夜阑更深,他想皇上肯定正和某个妃子热火朝天 的干那个呢,无论如何不会有闲功夫到马房来。他还想,要是他有那么多妃子, 就肯定不在晚上出来逛,多亏呀,放着那么多老婆不干,要是他就是累死也得不 停的干,牡丹花下死,作为也风流。这个时候马夫就犯了以一个例子的样本来推 论无限总体的错误,众所周知,这种方法在概率论上极不可取,十分之坏。马夫 没学过概率论,也不能怪他。 皇上遇到马夫的时候,马夫正点了一堆干马粪烤山芋,粪香和山芋香混合起 来,味道很是诱人。皇上正是闻着这股诱人的味道找到马夫的。他门都没有敲, 猫手猫脚的就进去了,丝毫声音都没有。我看了皇上的这个动作,认为他可以和 我中学时的班主任一拼。我们那个班主任很犀利,我一直怀疑他在教学以前做过 侦探,因为他走路像猫一样,悄无声息。有一次我租了古龙的《九月鹰飞》看, 当时宿舍里八个人有五个在看武侠小说,隔壁也有半数的人在看,往后再走几步 同样是我们班的宿舍,情况差不多。那个时候我们的娱乐活动很有限,看武侠小 说是最大的享受。大家看的如痴如醉如醉如痴,全然不知危险即将降临。宿舍里 光线比较暗,彼时已近黄昏,天花板上的灯泡只有四十瓦,书看得很吃力,因此 就对光线比较敏感。当我觉得眼前突然一暗时,就本能的抬起头来,于是就看到 班主任笑眯眯的低头看着我。我吃了一惊,当时宿舍静悄悄的,掉一根绣花针都 能听到叮的医生脆响。可是什么时候掉下来那么大一个老班,我居然一无所知, 比起来书中的侠客,其差别不是十万八千里可以衡量。结果可想而知,我只好把 《九月鹰飞》交给了老班,老班接下来又逐次走到其他四位跟前,把他们手头的 书没收了。我看见他们脸上的表情和我一模一样,而且我看到老班走过去时也没 有故意的蹑手蹑脚,可我就是听不到它的脚步声。我曾经怀疑他的脚发生了变异, 和猫的异曲同工,于是我就想看看是不是真如我想象的那样,准备到夏天偷偷看 看他的赤脚,一探究竟。可是整整三个夏天过去了,他都没有赤脚,总是穿着褐 色尼龙袜,套着褐色皮凉鞋,不给我丝毫机会,我终于没能看到他是不是长了肉 乎乎的类似猫抓那样的东西,到现在还感到遗憾。当时老班进我们宿舍之前已经 在隔壁床下了不朽的丰功伟绩,情况和我们宿舍无不同。洗劫完我们宿舍之后老 班又洗劫我们班另一个男生宿舍,情况和我们宿舍无不同。因此我想马夫在眼前 一暗抬头看时,情况和我遇到的也无不同。 既然马夫的情况和我无不同,那么他当时就也是在看书。他那个时候还没有 很流行的武侠小说,只有宫廷艳史之类的限制级书籍,而且这些书都出自马夫和 他的同事之手,以对话实录的形式发行,作为作者他们再来看这些东西就觉得很 没意思。于是他们就到处搜罗书看,因为总侃大山也没什么意思,找到了比较特 别的书看完了侃就会有意思一些。当时马夫就着干马粪燃烧发出来的亮光,聚精 会神的看刚找到的《青木米女》,他觉得作者方觉世的想象力真是没的说,边看 边啧啧有声,同时那活儿也直撅撅的,跟种马的那活儿差不多。 好香。K 蹲下来,赞不绝口。他还没有看见马夫手里的书。马夫一见来了个 很有型的帅哥,就赶紧把书藏到屁股底下,脸红了一红。好在烧马粪发出来的光 比较昏暗,皇上也看不大清楚。不香,真不香。马夫很笨拙,不知道说什么好。 就跟我父亲到人家家里做客,人家说喝茶喝茶,他就搓搓手说,不渴真不渴一个 样子。我跟父亲到我城里的老师家去过,他就是这么说的,诚惶诚恐的不知道手 往哪儿搁。马夫也是这样,他觉得眼前这个人很漂亮,心里起了不好的念头,于 是愈发不知道说什么了,也愈发不知道手往哪儿搁了。 我还从来没闻过这么好闻的味儿。皇上看马夫有些紧张,也不在意,继续说。 其实他心里头很奇怪,怎么你就不觉得这味道好闻呢。他的奇怪不止这一点,还 有他不知道马夫同志为什么会紧张。为了消解马夫的紧张,他说,能不能把你烤 的东西分我一点,一定很好吃。马夫不紧张了,他还笑了,这没啥,都给你也行。 说着马夫就拿两根棍子夹出一块山芋来,啪啪啪一阵拍打,拍掉了马粪灰和干粪 渣,递给了皇上。 我们知道,皇上和马夫的友谊就是这么开始的。 马夫不知道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皇上,所以很乐意和他处朋友,忘记了和皇上 处朋友的危险性。如果他知道K 就是皇上,而且意识到自己因为对K 起了不良念 头而乐意与他做朋友,就会害怕的像筛糠一样,啪嗒啪嗒的浑身往下掉黄伧伧的 汗珠子,恨不能马上吓死过去。因为他知道,做皇上的朋友死得会很难看。 皇上伸手就要接马夫递过来的粪香扑鼻的山芋,眼看就要接住了,他的手和 山芋的距离只有三厘米。就在这个时候旁边忽然伸出来一只白嫩光滑的手,把山 芋抢了过去。这是谁也没有预料到的情况,属于突发事件,所以皇上和马夫都愣 了一下子,明白过来时抬头看,发现是一个紧身衣短打拌的内臣。该内臣接到山 芋之后,马上跪倒,低头,毕恭毕敬的说,皇上,您不能吃这个。 K 很吃惊,他像叹气时一样,根本没有看清楚这个人是怎么进来的。马夫的 感觉和他无不同,甚至更为吃惊,他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的屋子里会藏着这么大 个人,等到他听清楚那个人说的什么时,就吃惊得无以形容了,忘记了跪拜,愣 在了那里。 拷,为什么不能吃!你从哪儿冒出来的,啊,有没有经过我的允许,有没有 经过这位兄弟的允许,要知道,这是他的地盘,小心他拿马鞭子抽你!K 鼻孔一 张一合,呼呼冒粗气。还不给我拿过来!K 声色俱厉,可是那个人没有反应。 马夫明白过来了,怎么看怎么觉得K 就是皇上,赶忙抖抖索索的跪下,颤抖 着说,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奴才该死,有眼不识皇上,该死该死死……说着马 夫伸手指就要抠自己眼珠子,只有这样才能保全性命,也许这样还不够,还需要 把舌头割掉一大截,手指头都剁掉,这样就能确保他不把皇上和马夫这样低贱的 人同吃粪香扑鼻的山芋的糗事儿泄露出去。 K 的动作很快,一伸手就抓住了马夫的右手,说,寡人恕你无罪,寡人命你 像刚才那样对待寡人,违命者斩无赦。在这个时候,K 觉得当皇上还是有那么一 点作用的,如果不是这个身份,他就没有办法阻止面前这个粗犷的马夫自残。 马夫战战兢兢的跪在那里,不敢喘大气儿,胸一点一点的鼓起来,憋得不行。 该内臣气定神闲的跪在另一处,心里哏哏窃笑。 把那东西(皇上不知道那东西叫做山芋)给我,你退一边儿去,哪儿凉快哪 儿待着去,不然割你老二。该内臣以为皇上知道了自己没净身投机取巧混进宫来 的事情,当下大骇,更以为皇上已经知道自己和妃子们胡搞的事情,再也不敢犹 豫,赶紧把山芋奉上。不过,他没有退下,开始战战兢兢的等候发落。 皇上,我给您剥皮。马夫腾的扑向K ,K 这才意识到吃山芋要剥皮,他为自 己的无知感到羞赧,俊俏的脸红了。马夫离皇上很近,觉得皇上红扑扑的小脸蛋 很是好看,强忍着没伸手模一把。 你怎么还不滚一边儿去,小心我给你一百个老婆。在皇上以为,给该内臣一 百个老婆,让他不停的干,就是最残酷的刑罚。这个他自己有切肤体会,有时候 一天搞几个妃子,就觉得很没精神,四肢软绵绵的没有力气,眼前一会儿黄一会 儿绿,滋味难受之极。要是一天再多搞几个,恐怕就和后来的西门庆差不多了, 精元丧尽而亡。因此他想要是该内臣不乖乖的闪开,就给他一百个老婆,让他一 天干一遍,累死他。该内臣又不像自己,有那么颜色各异形状各异功效各异的壮 阳药,肯定惨得不得了。 该内臣汗如雨下,这下他确定皇上知道自己是个假内臣了,想站起来滚到一 边儿去也站不起来了,嘴唇霹雳啪啦直打颤,声音清脆,密度很大,跟放鞭炮差 不多。 还不滚,来人,把他给我拖出去!皇上龙眼暴射寒光,气沉丹田,一声断喝, 尽显男儿本色。他话音仆落,蹭蹭蹭,七八个人从梁上,窗户,门背后,地底下 等等不同地方钻了出来,马上动起手来。皇上惊呆了,马夫也惊呆了,面前这些 人还像天外来客,而这所有一切,他们两个都不知道都被蒙在鼓里。 皇上,怎么发落这厮?那帮天外来客齐声问。 你们看着办吧,赶紧出去,别耽误寡人的时间。嗳,对了,回去告诉舞妃, 今晚我要和马兄弟换着睡,让她做一下准备,好好招待马兄弟。天外来客领了圣 旨,小碎步倒退出去。他们已经想好了怎么处置那个假内臣了,弄一些蜂蜜,调 大量白糖,抹在内臣的老二上,然后去捉一些白蚁,放上去。他们造就看不惯这 个内臣了,其实主要是妒忌,凭什么他可以和宫娥妃子胡搞,我们就不行呢。等 到意识到自己没有老二,就更加怒火中烧。于是,他们打算公报私怨。几个人相 视一笑,心满意足。 前面咱们提到,皇上说要和马夫换着睡觉,他话音尚未落地,就有一帮子人 幽灵般冒出来,哗啦啦跪倒,齐声痛喊,万万不可,万万不可,兹事体大,请皇 上三思而后行,慎重考虑。 马夫觉得皇上真是牛逼,会大变活人,一变一大群,比波斯来的魔术师还厉 害,心想怪道他能当皇上,果然非同一般。可是K 不这么想,他怒得很,感觉自 己在膨胀,衣服嗞嗞啦啦冒火星。可是为了表示自己讲道理,他决定不靠自己的 身份,靠逻辑推理来说服他们知难而退。 寡人为什么不能和马兄弟换着睡? 因为您是皇上! 我真的是皇上? 比针还真! 那么我问你们,在咱们大唐朝谁最大? 皇上,您最大! 嗯,寡人最大。那么我再问你们,在咱们大唐朝谁说话最算数? 皇上,您说话最算数,比九章算术还算数! 真的吗? 比针还真! 那么我刚才说什么来着,我要和马兄弟换着睡。操,当今天下我最大,老子 说话又最算数,你们还唧唧歪歪干什么!你们说,我为什么不能和马兄弟换着睡 一晚上? 因为您是皇上! 正因为寡人是皇上,我说什么就是什么,我要怎么睡就怎么睡,难道你们比 寡人还牛逼么,胆敢阻止寡人,活得不耐烦了吧。小心老二不保。 禀皇上,奴才们没有老二。 什么意思? 禀皇上,奴才们没有老二,所以不担心老二不保。 靠,那我说话算不算? 算,比大蒜还算! 我要和马夫换着睡一晚上!别拦我! 不成! 为什么?!!! 因为您是皇上!! 我靠!什么逻辑,你们学没学过逻辑推理? 禀皇上,奴才们学过。 那这点逻辑都不懂? 禀皇上,一切逻辑放到您身上都不适用。 靠,靠,我靠,少罗嗦,都给我滚蛋! 禀皇上,奴才们也没有蛋! 我哇呓瓦咿呀啊啪西拉斯,老子最后说一遍,听清楚了:老子最大,老子说 啥是啥,老子今天晚上要和马兄弟换着睡,老子要舞妃好好招待马兄弟! K 想真他妈一帮不学无术的浑球儿,连基本的逻辑推理都不懂!没办法,只 好靠身份压他们了。那帮人一看皇上七窍开始冒烟,头发火星乱蹿,知道不干再 胡搅蛮缠了,都恨恨的退了下去,心里忿忿不平:靠,懂不懂逻辑! 我们知道,皇上终于如愿以偿,和他的共同吃山芋的伟大战友马夫兄弟换着 睡了一觉。我们还在前面看到,皇上这一晚上收获颇丰,看到了传世奇书《青木 米女》,甚为喜欢,滴血朱批:真神书也!后来此书因此批语在坊间大为流行, 一版再版,共版四十三次,印行总数七千六百万。 马夫也很有收获,那天晚上和舞妃共度良宵,七进七出,七起七落,充分体 会到和女人做那件事与和母马做那件事的根本不同,自此皈依正途,视《青木米 女》为垃圾。后来找一机会,和舞妃私奔了,到现在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下落。 22 22长安是个繁华的大都市,最繁盛时人口有八百万人,比波斯还繁华,以至 于很多波斯小商贩飘扬过海或者徒步穿越沙漠来到长安做生意。他们的生意很好, 那些洋玩意儿大唐的人都没有见过,什么偷窥女人洗澡的望远镜潜望镜,壮阳的 神油之类的,都很受欢迎,很快的他们就发了财,觉得长安真他妈是好地方,没 白来。钱好赚,女人好搞,而且丰乳肥臀,很丰满,搞起来浑身乱颤,一个字, 爽!波斯商贩这么说时所指的女人多为一般窑子里的窑姐儿,再说语言不通,审 美观念也有很大差别,他们往往受骗,老鸨净找那些又胖又丑的姐们来陪尊贵的 波斯客人。波斯人只知道大唐以肥为美,看见陪自己的是个肥妞,心里就很高兴, 左边抓一把,右边抓一把,屁股上扭两把,感觉很实在。感觉很实在之后他们就 大把大把给钱,反正钱来得容易,反正挣钱也是为了花。所以尽管他们经商很精 明,可是手里又都没有钱,娶不起老婆,也不愿意娶老婆,只能到低级妓院中乐 呵呵的受骗并且心满意足的往肥妞的一双豪乳之间大把大把的塞钱。 波斯人很少去高等艺妓出没的地方,所以他们不知道这里女人的好。不过也 不排除东西方文化差异造成他们认为这里的女人很没劲的可能,要是我,一帮子 漂亮女人只让看不让搞也会觉得没意思,不如去低级一点的地方爽上两把。可是 有的人不这么想,比如方觉世,再比如K. K和方觉世在这一点上表面看起来一致, 实际上差别很大。K 是搞遍各种女人了,觉得那些见面就叉开双腿喊着快搞还有 别的客人等着呢的女人没什么味道,吃多了恶心,于是就转而向文化层次高比较 含蓄的女人进军。在他眼里,这种女人光是看就能看得人暴爽无比,要是能搞一 搞,不知道会怎样呢。K 来这些地方还有一个不可说的原因,那就是躲避他爹。 K 他爹口味大众化,和波斯人差不多,同时也是受了死去多年的老婆的影响,认 为屁股沉的女人能生孩子,干起来过瘾,这种观念都是他老婆灌输给他的。他中 了毒还不知道,整天五迷三道的往窑子里钻,专门找屁股大奶子大的窑姐搞。K 他爹经常因为自己的东西不够硬不够长,穿不过姐们儿那里的脂肪堆,碰不着那 颗小豆豆,而遭到窑姐们毫不留情面的挖苦,他很是惭愧,有点儿自卑。可是有 的人就是怪,越搞不成越要搞,知其不可为而为之,是为勇,这么说K 他爹和K 都是牛人。 K 知道自己文化程度不高,才本科毕业,又是理工科大学,又是多次补考勉 强通过,跟那些饱读圣贤书惯作八股文的落第秀才在人文素养方面根本没法比, 因此他就很谦虚,从不在艺妓面前显示自己靠理工技能发家有钱的庸俗鄙陋,总 表现出一副虚心向学的态度,倒也不怎么遭艺妓们厌烦。他经常去捧戚暮颜的场 子,一坐就是一天,从不嫌烦,也从不做什么不规矩的事情。他知道,心急吃不 了惹豆腐,对这种女人要老婆婆纺花慢慢上劲儿。 小婉给戚暮颜起名字叫做暮颜,彼时她说,英雄落魄,美人迟暮,都是人世 间最悲哀的事情。确乎如此,无论是小婉还是戚暮颜,都有容颜不再的时候,对 于欢场女人来说,这一点更让人觉得寒心。她们不像良家妇女,有个丈夫可以依 靠,没丈夫了还有儿女养活,没儿女了还有政府救济,她们一切都得靠自己,她 们靠自己青春的身体被别人蹂躏来养活自己养活家人,很辛苦,而且这种饭碗不 是公家的商品粮铁饭碗一朝端上一辈子吃喝不愁,这种饭碗也就能端几年,等你 被摧残得不像个样子了,等你那里松弛得夹不住鸡巴了,等你得了不可告人的性 病了,一切都完了。你就只能在寒风中瑟缩着身子沿街乞讨,或者为了尊严躲在 堆雪的山神庙里活活被冻死饿死。没人可怜你,因为你曾经是妓女,婊子,下贱 的女人,一日为娼终身是娼,不管你还在不在卖还能不能卖。这就是妓女和商人 的区别,商人不再经营生意了就可以金盆洗手换种身份,而妓女不行,你脸上贴 着标签,人家一眼就认出你来了。而且当时社会保障体系根本就没有建立起来, 虽然政府认同妓女是一种正当的必不可少的行业,可是始终没有给从事这种行当 的人们办理过养老保险医疗保险失业保险之类的福利。由于这种缘故,妓女们都 希望能抓着一个傻逼娶自己,哪怕是做妾也好,总能免得将来那种令人寒心的结 局。 在妓女当中也有很有风骨很有追求的女子,颇令人敬佩。小婉就是一个,她 坚持要做妻,而不是妾,所以她背对浮世繁华,在红灯之外,在寂寞深处,怀着 虚无飘渺的希望殷切的等待那个许她妻之名分的男人归来。直到雪染双鬓,直到 奄奄一息。戚暮颜看到小婉,就看到了自己的将来,心中很是凄苦,不知道该怎 么办。她想怎么说当初咱也是有理想有追求的有为青年,可是到现在也没有找到 自己的理想,眼前这个坚持理想的女人已经如花枯萎,不知道自己最终是否也会 这样,慢慢凋零。 我该怎么办?戚暮颜看着镜中绝美的脸,看着眼角日益增多的鱼尾纹,喃喃 自语。 是啊,我该怎么办? 我知道,我不是小婉,我远没有她坚强。前生的事太遥远,等待太让人绝望。 我等待的是谁,他又将在哪一天到来?我不知道,我什么都看不见。女人都是近 视的,我不能例外。我害怕凄凉的晚景,我害怕像小婉那样在无数个晨昏绝望的 等待,我的心经不起折磨,它太脆弱,甚至抵不上男人的承诺。 我温顺的答应了那个即将拥有我一生的胖男人,至少他在我面前不虚浮。他 天天来,他天天看,他天天谨守礼节。一名舞妓最好的归宿夜不过如此了吧。成 为一个商贾的妾,为他操持家务,生儿育女,然后在年华老去后,默默地退回自 己的屋宇,终老一生。 暮颜,你为什么不笑呢?k 靠在回廊的柱子上,带笑望着我。我将小婉给我 的桃花灯放在水面上,任它半明半灭,顺着小渠流水婀娜而去。我,默默不语。 我在沉默中看见解语,她正缓缓向我走来。我不止一次的看见她,她不止一 次的这么向我走来。她的脚步细碎,如扶桑女子一般,沿着汲花小径一路行来, 停在我的门口。虚掩的门无声的旋转,解语就那样微笑着站在门口,手里捧着她 的琵琶,晚风舞起她鬓边的几缕发丝,她的脸若隐若现,忽明忽暗。 我要走了。解语笑着,眼波朦胧,低首的样子依然风华绝代,让人沉迷。我 虽为女子,也不禁心旌摇动,同时心里有一丝隐隐的痛。我不知道解语是谁,她 匆匆的来,匆匆的去,她的容颜永远驻留在初次见面的那天。我不知道我们有什 么关系,我也不知道她为什么独独选上我,只是每次她如风般无声的飘离,我都 会感觉到自己的生气又少了一丝。我想随着她不断的出现不断的离去,我的生命 终将随她而去。 解语手持琵琶轻弹一曲《湘江》,纤长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舞动,宛若天籁 的乐曲流泻出来。寂静的夜没有任何声息,孤独的乐音在无边无际的黑暗和空旷 中无处可去,只有慢慢的一点一点的被不可知蚕食。它扭动着身子,想要躲避, 却发出遥远而哀凄的叹息,连这叹息,也慢慢远去,终不可闻。 解语清丽的脸庞染上一抹嫣红,足以倾城。 我要走了,解语笑着,眼波朦胧。她缓缓的走到我面前,将琵琶放在我怀中, 依依不舍的再拨琴弦,琴声似玉盘中的明珠,响声铮铮。暮颜,我唯一喜爱的就 是这把琵琶,他不爱我弹它,他说要给我更好的,我不舍,也不愿看他不快活, 所以送你吧。 我急切的抓住她的衣袖,连连摆手,我不能,我不能要。 收下吧,暮颜。解语放开我的手,一晃便出了舞阁,恍惚的影子顷刻没入苍 茫暮色之中。我知道,《湘江》一曲,将成绝响。 我想做的,是他的妻啊。我知道解语的心,必和我此刻一般。然而她终于跟 他走了,也和我将要做的一样。也许我们是一样的,我们的命运早已注定,我们 不若小婉,我们不愿,却无能反抗。 我该怎样等待? 我在等待什么? 容颜在胡旋中飘逝,青春在等待中湮灭。我不知道我的将来,我甚至害怕想 到我的将来。或许是,我过早的看到了它。它是什么呢,风,或者一成不变的晨 昏那个苦苦凝望的身影,它一直走在我身边。 暮颜,和我回家吧。 我的心一颤,但是我摇头。发丝在风中凌乱。他走过来,将发丝拢在我的耳 后,把手中握得温热的金步摇插入我的发髻,几乎是贴着我的发在低喃了。 暮颜,做我的妾吧。 我想做的,是他的妻啊。解语这么说,可是她无力拒绝。 解语没有拒绝那个男人,戚暮颜也没有,不是不想,而是不能。不想和不能 并不相同。拒绝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只能像小婉一样在寂寞庭院中无尽凝望,戚 暮颜不愿意这样,所以她是不能拒绝。而她并不想做k 的妾,所以她想拒绝,不 是不想拒绝,只是不能拒绝。她想,但是不能。这就是无奈吧。 我们都跟无奈打交道,再牛逼的人也有和无奈打交道的时候。戚暮颜很牛逼, 红遍长安城,客下爱慕者比玛丽莲' 梦露还多,可是她最后也很无奈,不得不答 应了k ,准备做他的妾。说实话,这很让我不忿。为什么k 这样的衰人总能碰上 戚暮颜那样的绝色呢!我的画使长安纸贵,我名满长安,妇女儿童都知道,可是 我就遇不上戚暮颜,这就是无奈吧。幸好我还可以给她画像,我知道,此日为是 不远。我也知道,我今年命犯桃花。我家乡的吴半仙,虽然把我算计得够呛,可 还是挡不住桃花盛开。 23 23我说过,如果现在是古代,那么丁袖就是名冠长安的艺妓。可是现在不是 古代,现在是二十一世纪,那么丁袖就还是丁袖,那个让我看到就想和她搞一搞 的女人。k 当然也还是现在的k ,方觉世也没什么不同,只不过他现在躺在狗窝 里,默默的生气,默默的叹息。 丁袖照顾了方觉世三天,而后不再出现。不再出现的不止丁袖,还有k.k 的 不再出现和丁袖不一样,是我不叫他他不出现,如果我叫他,他就会出现。我不 是经常叫他,偶尔,仅仅是偶尔。 丁袖坐在我的床前,安静的抽着她的摩尔烟。在迷离的烟雾中,她对我说, k 说他要追我,你看怎么样。我料到她会这么问,我料到k 会采取行动,可是我 料不到方觉世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我不是吴半仙,就算我是吴半仙,我也还是 料不到。世事如烟,难以预料。 我想我是这么回答丁袖的:你觉得怎么样,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你觉得行就 行,我没意见。是啊,我他妈能有什么意见,我和你丁袖又没有什么关系。那个 晚上就要有关系了,你却突然把我踹下床去。这是我的心里话,心里话不宜说出 来,所以我就不说。实在没办法要说,也得拐弯抹角的说。这个意见不见得有很 多人同意,但是一定有很多人在按这个意见做。 我想听听你的意见,你是写小说的,想得比我周全。 我也抽烟,我抽烟是因为我觉得不抽烟就不能很好的说话。我的意见是你不 要理她,我的意见是你最好跟我好。说完我不再看她,望着虚掩的门出神。 我为什么要跟你好呢?丁袖认真的看着我问。 因为我想和你好。 仅仅是想和我的身体好吧。丁袖吐了个烟圈儿,看着它慢慢飘散,用一种遥 远而不屑的声音说。我可以和你好,可是我不敢和你好,我怕你受不了。 不会的。 会的。 不会的。 我说会。 我说不会就是不会。 你有钱吗?你养得起我吗? 我会挣钱。 就靠你那蹩脚的小说?做梦还差不多。 我大学毕业,可以找到事情做。 我每个月买衣服要好几千,你能挣多少? 我们可以过节俭的生活,人什么都能适应。 可是我不想,我喜欢现在这种随心所欲想买什么就买什么的日子。我受不了 苦,也不想再受苦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要从原来的苦日子里逃出来。 你有没有理想?! 理想是什么东西?理想是用来被强奸的。 方觉世怒发冲冠,可是丝毫办法也没有,只能气咻咻的猛抽烟,然后没命的 咳嗽,咳得眼泪鼻涕一大把。他想这个女人真他妈太操起了,欠贼,真是欠贼! 你不是很想知道我的情况吗? 方觉世默不作声。 我告诉你。 方觉世看了丁袖一眼,仍旧不说话。 我是个小偷,你知道吗,我真的是个小偷。那天摸你屁股口袋的就是我。很 惊讶吧,没有想到吧。我是一个小偷,你看,我竟然是一个小偷。你还想和我好 吗? 想。 我被人家包了,就是那天你在百姓厨房看到的那个男人。他给我钱花,我就 让他摧残我的身体。你看,我就是这么肮脏的女人。你还想和我好吗? 想。 想你妈了个头想!你和他们没什么区别,不就是想操么!我现在就在你面前, 怎么不过来?过来呀,操我,我被人操惯了,我被各式各样的男人操,还就是没 有被写小说的人操过。我做梦都想找个文化人来操我,你知道吗! 你在作践你自己。 我就是作践自己,你心疼了吗? 方觉世紧咬着牙,其实他不心疼,他早已经想到丁袖就是这么个女人。凭良 心说我现在还是很想操她,这就是淫荡女人的魅力所在,不管她和多少人干过, 你还是想和她干。 我紧紧的咬着牙,默不作声。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心里想,但是不说。我要 等你说出来,然后我点头。我要等菜自己跑到我的筷子上。我不是K ,可是我被 K 看透了。很早之前K 就把我看透了,还在学校的时候K 就把我给看透了。他妈 的他真把我给看透了。 K 是个什么样的人?丁袖平静下来,低着头问我。 有钱人。 哦,是么,丁袖漫不经心的应了声。 要不要听我给你讲个故事? 方觉世点了支烟。丁袖没有作声。 戚暮颜要出嫁了,嫁给K 作妾。你知道吗?方觉世问丁袖,丁袖摇摇头。戚 暮颜是谁,我不知道。K 就是K 吗? 不,不是,这是发生在古代的故事,这个故事就和我们的故事差不多。 差不多就不用讲了。 还是有区别的,最大的区别是我要讲的故事已经有结局了,而我们的故事还 在进行当中。我想我得讲一下,我这会儿突然很想给你讲一下。 那你讲吧,简单点儿,别太复杂,我讨厌复杂。 我已经写了很多了,这是前面的故事,都在这里,你先看看,然后我接着讲, 讲完了你就可以走了,我不再管你的任何事情,你也不必再来找我。就当一切都 是一场梦好了。梦过无痕。 那天K 来续竹小居找我,说要我给他新认识的一个女人画像。那个女人叫做 戚暮颜,很好听的名字,只是有些伤感。这年头伤感泛滥,比流行感冒还要流行, 因此这个名字带点儿伤感味道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纯属情理之中。K 说等 到初冬落雪的时候他会把那个女人带过来。那个女人是个舞妓,跳胡旋舞的舞妓, 在长安城七十二坊妇幼皆知。可是她就要嫁给我的朋友K 当小老婆了,而我还没 有见过她。这就是无奈吧。你知道,在那个时候方觉世是个有名的画家,专门画 裸体画的画家。我的画在长安流传,人手一幅。然而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那个画家, 没有人知道我就是那个画家方觉世。可是人们都知道K ,因为他是方觉世的朋友, 画家方觉世唯一的朋友。真是荒谬,不是吗? 我画过无数的画,大部分都没有了。只有一幅,不知道为什么,我一直保存 着它。画上是一个女子,眉间隐有桃花。K 送戚暮颜来续竹小居的时候,我吃了 一惊,因为戚暮颜恍然就是我画中的女子,无论眉眼,腰身,风姿,仪容,都很 像。我不相信天底下有这么相像的人,因此我就认为这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老天 让我和戚暮颜相遇,我自然是不能拒绝的了。他是老大,他说了算。不过也可能 是错觉,我经常有这种感觉,看见什么会觉得在哪里见过,其实我们只是第一次 见面。我猜想这可能是这么回事儿,我老家那个吴半仙在给我搞鬼。他怨恨我不 相信他还羞辱他,就对我施了咒语。我不能不说,他很牛。对于牛人我一向心向 往之,不能往之的时候也是敬佩有加,因此尽管吴半仙不停的给我搞鬼,让我生 活错乱不堪,我还是对他敬佩有加。 后来我想也许当时坐在我对面的听我讲故事的女人不是丁袖,而是涂远婷。 我以为是丁袖一定是吴半仙在作怪,明确了这一点之后我宁愿相信那个抽摩尔烟 的女人是涂远婷。那么时间就要往后推,从丁袖照顾我的最后一天往后推上几天, 或者十几天,也可能是几十天,不管怎样,那个日子一定在丁袖照顾完我之后。 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为什么只有这样才合乎情理我也说不明白,感觉,仅仅是 感觉。感觉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因此对于这一点我不准备多说什么,我只想说说 和涂远婷对话的情况。 当时我刚刚从涂远婷身上爬下来,之前我像只青蛙一样趴在涂远婷身上,涂 远婷也像只青蛙一样趴在床上。我的那东西把我们连了起来,我想在这个时候那 东西很重要。我说过长久以来我和涂远婷用我那东西沟通的时间不超过三分钟, 那天是个例外,我坚持了十几分钟。这得归功于我朋友也就是K 他给我搞了两粒 叫作干塌床的壮阳药。说明书上说这种药吃一粒就可以把床搞零散直至塌掉,顾 名思义也是如此。可我还是有些担心,就一下子吃了两粒。你知道,如今的说明 书不大靠得住,假设功效基数为一百,很可能说明说上会夸大到一千。吃了两粒 之后我坚持了十几分钟,这证明我的担心并非多余。值得庆幸的是药不假,否则 我的兄弟就会溃烂,最后就会变成太监,甚至会把我的小命搞掉。从涂远婷身上 下来之后,我已经没有一点力气了。彼时涂远婷很满足,除了第一次(第一次她 也不满足,她埋怨说她刚刚不疼了我就不弄她了。),这是我们仅有的一回和谐。 涂远婷拿卫生纸仔细的擦拭了阴部,然后就光着身子躺在那里,柔情满眼的望着 我,望了一阵子之后她问,你是不是该娶我? 我愣在了那里,我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可能我在某个时候想到了,可这 个问题在此时还是显得有些突兀,一下子我难以接受。我愣了一下说,现在不流 行结婚了,这样不是挺好的么。之后我就抽烟,每次干完那事儿之后我都要抽烟, 事后一支烟,这是我的习惯。这个习惯一直保留到现在,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保 持下去。 涂远婷不吭声,静静的仰躺在那里。过了一阵子之后,她摸出来一支烟,点 上,抽。说实话我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学会了抽烟,她抽的烟和丁袖抽的一样,摩 尔。 你是不是就想和我搞搞了事儿?不知道过了多久,涂远婷淡淡的问。 说实话我不想和她搞,那天在她宿舍突如其来的想和她搞,只是个意外,后 来出了事情,再后来和阿姨不咸不淡的搞了两次,就再也没有和涂远婷搞的意思 了。我想这种感觉的诱发事件还是第一次和涂远婷搞,不合情理的事情做了之后 大多是这种结果。可是我不能告诉她我不想和她搞,不想和她搞还要搞她,她知 道不知道会有多伤心。如果她很伤心就会想不开,这个结果不好。如果我能料到 会是这个结果,当初就不会和她搞了。麻烦的事情我一向尽力避免,我讨厌麻烦, 喜欢简单。 你怎么不说话,你不说话我就认为你同意我说的。涂远婷坐起来,开始穿衣 服,表现的相当平静,从从容容,就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样。 不是你想的那样。我脑子在转圈圈,还没有转出个结果来,只能先这么说。 方觉世,我告诉你,我不是随便就让人搞的。 说完这句话涂远婷拎包就走。方觉世静静的坐在那里,没说什么,他没什么 可说的,反正不想搞也搞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再说什么也是多余的,一点儿用 也没有。一点儿用都没有的事情,方觉世不想做。其实类似的问题不止这一次, 我们一定没有忘记上次涂远婷问方觉世的话,你是不是有了别的女人。这是个难 题,在方觉世干不动的时候他就会遇到这个难题。你为什么不和我结婚,这也是 个难题,在方觉世干得差强人意的时候就会遇到这个难题。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不论方觉世干得好不好,能不能让人满足,他都会遇到难题。这是很让人沮丧和 不解的地方。 在方觉世干不动的时候,他就必须证明他没有别的女人。众所周知,这是个 信任方面的问题,当女人问你是不是背着她有了别的女人时,就表明她对你产生 了怀疑。一旦女人不信任你了,简简单单的用是或者否来回答她的问题就远远不 够。那天方觉世经过推理分析之后,说了句很让涂远婷意外的话:我没吃伟哥。 涂远婷听了这个话,一时没有会过意来。她接着问,你有没有别的女人和吃没吃 伟哥有什么关系。方觉世说,怎么没有关系,大有关系,要是我吃了伟哥,就能 和你干很长时间,要是我和你干很长时间,你就不会怀疑我在外面有别的女人了。 涂远婷说,你这么说分明是想在外面有女人,男人没一个好东西。方觉世听了就 有点儿不高兴,可是不能和女人认真,这他是知道的。于是他说,我没有吃伟哥 是因为我不想借助药物来表达我对你的爱,我宁可让你怀疑我干不好是因为在外 面有别的女人也不愿意借助药物来表达我对你的爱,因为我对你的爱是真诚的, 用壮阳药就显得虚伪,抹杀了我对你的真诚。涂远婷有些感动,也有些不好意思, 她扭扭捏捏的说,我错怪你了,可是我们一星期也不干几次啊,怎么你就不行呢。 方觉世想了想说,你有没有不想做爱的时候?有啊。这就对了,男人其实和女人 一样,男人不是种马,再说就算男人是种马,也有累的时候,也有不想播种的时 候,碰巧,我今天不大想干,所以就干不了那么长时间。涂远婷也想了想,之后 她问,那你什么时候想干,你告诉我。至此我们看到,难题已经基本上被化解掉 了。可是今天这个难题,还远没有被化解掉。他像达摩克利斯之剑一样高悬在涂 远婷和方觉世之间,随时都可能掉下来,把联系涂远婷和方觉世的阳具给斩断。 因此,方觉世有一种强烈的危机感。 24我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人是由什么构成的。我想的这个问题不是化学问题, 要是化学问题就很简单,人是由碳水化合物构成的。我那个问题中的人比较复杂, 既不单单是物理上的人,也不纯粹是精神上的人。具体是什么上的人我说不清楚, 如果我能够说清楚那么这个问题对我来说就不再是一个问题了。到目前为止我只 有一个不太令人满意的答案:人是由回忆构成的。不同的回忆构成了不同的人, 一个人区别于其他人而成为一个独特的存在,是因为他拥有和别人不同的别人无 法拥有也无法剥夺的过去。就是这样,过去的堆积和延展构成了每一个各异的人。 这么说就牵涉到失忆的问题。如果一个人突然丧失了回忆,过去成了一片空白, 那么他就不再是原来那个人,而是一个新人了。我常常想,我怎么样才能成为一 个新人。对于这个问题我找到了一个马马虎虎可以瞒哄自己的答案:改造自己的 过去。众所周知,过去的已经过去,即便我们能够借助时空穿梭回到已逝的过去, 也只能是一个旁观者,无法对既定的事实做出任何变动。因此我那个答案就很不 像样子,对此我又有了补充的办法,这个办法已经付诸实施。我不停的写下自己 的过去,在写下的过程中改变这个过去。也就是说,通过电脑和键盘,我把自己 的过去涂改得面目全非,由此我在虚构的世界中成为一个我想成为的不同以往的 人。加以时间的沉淀,这个虚构的新人就成为我回忆的一部分,等到我无法区分 哪些是真正发生过的哪些是后来虚构出来添加进去的,我就达到了我的目的。按 照这个办法来进行我手头的小说,丁袖就具有了新的意义,那天听我讲故事的就 可以是丁袖,那么在这一节我将把丁袖放到故事承受者的角色来重新讲述那段故 事。 你看,我就是这样一个人,记忆经常出问题,并且对于自己颠三倒四的记忆, 我还保有一种狂热的偏爱,并且经常顺着记忆的差错纵马驰骋。 我并不相信丁袖的话。那天她说她是个小偷,而且还是个二奶。或许这些话 是真的,但是我不能全信。众所周知,没有哪个人的话可以让人全信。丁袖声明 自己是二奶是烂女人,我将会相信这一点。而她在此之前说自己是个小偷,我则 不敢相信。既然她已经是个二奶,每个月花几千块钱买衣服的二奶,她还有什么 必要去做一个小偷。凡事都有它的理由,我相信这一点。目前我还没有找到丁袖 可以是一个小偷的理由,因此我不能相信她是一个小偷。 其实我不认为丁袖是一个多么坏的女人,相反,我觉得她不错。当然这只是 感觉,感觉虽然大多数时候不可靠,可是很具有欺骗性,它会让你觉得可靠。从 那天的谈话来看,我觉得丁袖对自己的状态不满意,而她本身的状态不是一种很 好的状态,对一种较差的状态表示不满,就证明这个人没有彻底的坏掉。这是我 的逻辑,我信任这种逻辑。因此当时我很想和照丁袖号叫的那样做:过来呀,操 我!我之所以没有那么做,是因为我确定她说的不是真话。明知道人家说的不是 真话还要顺着人家的话做,是欺骗是投机,欺骗和投机都不好,所以我不做。我 不做,也就是我没有剥光丁袖的衣服干她还有另外的原因,她提到了K.我发现她 真要跟K 了,这让我心里很窝火:为什么女人都喜欢K 而不喜欢我! 涂远婷常常对我说,生活不是可以条分屡析的,事情不都是能找到原因的。 我同意她这个观点,可是改不掉自己的臭习惯,我的顽固让她无比愤怒,因为她 的愤怒和伤心我会很讨厌自己的这一套做事习惯。可是一旦脱离了她伤心的哪个 环境,我就又会回到老路上来。一句话,我没治了。既然没治就不用治了,这也 是我的逻辑。我的逻辑全都是让人觉得不能接受的逻辑,简单点说也就是我是个 让人难以接受的人。这样说似乎就可以解释为什么丁袖不选择我而选择K 了。但 是这个解释我本身也不能接受,我不能接受的原因是我认为你不能仅仅凭这一点 就放弃一个还算不错的同志。我认为,我就是一个还算不错的同志。我还认为, 她,也就是丁袖不该轻易的放弃我。当然我们知道,丁袖一定有她的理由。这也 是我的逻辑,凡事必有理由。可是这个理由你能不能接受就是另外的问题了。实 话说,丁袖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我什么都不能做,既不能照丁袖说的剥光了衣服操她,也不能就因为她作践 了自己几句就放弃她。我给她讲故事,将戚暮颜的故事。丁袖平静下来,抽着摩 尔烟,眼睛定定的出神,看样子她没在听我讲故事,可是也不能排除她在认真听 的可能。所以我就只能讲下去。我讲下去的理由还有一个,那就是我喜欢讲故事, 一旦讲开了就很难停住。 我一直保存着一幅画,画上是一个女子,该女子眉间隐有桃花。画上还有雪, 竹林,庙宇,这些都是背景,淡淡的背景。我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画了这样一幅 画。作为一个画家,画什么样的画都有可能,这么说我不应当对这幅画表示怀疑。 我所怀疑的是,我为什么要画这么一幅画,这样一个女人。更加让我费解的是, 这个女人为什么和K 带来的那个叫做戚暮颜的舞妓那么相像。我在第一眼看到戚 暮颜的时候甚至错以为是画中的女人走了出来,等到惊魂渐渐定下来,我才分辨 出她们之间的几许微乎其微的差别。这些差别仅仅是在内在神情上,如果不是对 那幅画有足够的研究,绝对感受不到这种差别。戚暮颜看起来比画上的女人少了 一些什么,从另一个角度也可以说戚暮颜比画中的女人多了一些什么。这多出来 或者少出来的“什么”很难用言语说清楚,对此我的感觉就像我无法说清楚什么 是“心痛”一样。我只能模糊的找几个词来替代这种难以描述的感觉:淡淡的略 带怨尤的认命。或者就是这样吧,戚暮颜脸上有一种淡淡的略带怨尤的认命色调, 而画中女人则没有这种表情基调,她是坚韧的,对于自己的信仰保持了足够的坚 定。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就她们两个人而言,我可以下一个断言,在当时那个社 会里,戚暮颜会更受欢迎。我们知道,很少有男人会喜欢一个非常有主见、极力 信奉她自己的女人。除非这个男人本身没有主心骨,渴望找到一个可以充当她主 心骨的女人来充当自己的伴侣。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从陀斯妥耶夫斯基的《被侮 辱与被损害的》一书中找到范例。 看到戚暮颜使我意识到这么一种可能:画上的女子是我曾经爱过的。这是一 种很奇怪的感觉,而且就目前来说,我敢肯定,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也没有 经历过任何一次恋爱。这些都可以找人作证,K 就可以为证明:我没有任何的女 朋友。其实我一直一个人离群索居,很少和人来往。只有K 可以算作我的朋友。 因为这个缘故,K 把她的妹妹介绍给我,我想我需要一个女人可以在我想行房事 的时候在我身边,于是我就答应了这门亲事。后来我还见了K 的父亲,那个自己 整天寻花问柳却力图教育好自己的儿女的父亲。我和K 的妹妹快要成亲了,我没 什么想法,该来的就让它来。 直到K 那一天带戚暮颜来到续竹小居,什么都是好的。等到我以为画中的女 子走出来,一种微妙的情感就开始像纤纤溪流一样在我的肌肤下面涓涓流淌。一 开始的时候这种感情的流淌并不明显,我甚至没有意识到。等到我意识到它的存 在之后,它迅速的澎湃起来。这是我始料不及的事情。在此时此刻我开始寻找这 件不可思议的事情骤然发生的原因,后来我将原因归结到画中女子的身上。我深 信,冥冥之中必有天意。是老天让我在莫名之中画下了那幅画,又是老天让K 带 了一个和画中女子似极的女人到我的面前。那个时候我不知道,我曾经有前生, 在前生我曾经遇到一个让我心旌神摇为之倾倒的女子,而这个女子就是戚暮颜的 前生。如果我能像现在这么富于分析,我就应当能够从“戚暮颜”这个名字当中 嗅出蛛丝马迹来。 戚,妻也。 K 将戚暮颜交给了我,让我好好的给她画一幅画。当然,不能是我最擅长的 那种裸体画。那天落了雪,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众所周知,初冬下雪的时候桃 花不会开。那么现在就有一个问题:我为什么在那幅画上既画雪又画桃花。如果 非要一个解释的话,画中的雪应当是三月桃花雪。 三月桃花开了,半山寺前巧笑盼兮的女子很多。这个时候画师的生意是最好 的,最烂的画师的生意也比最好的画师在淡季时的生意要好,而众所周知,最好 的画师即便在淡季生意也是不怎么差劲的。由此我们就可以知道,那一年桃花开 的时候长安城里所有的画师生意都很好,大家都赚了一笔。这个结局是大家都可 以接受的,就像你和人家谈工程谈项目,双方都有回扣拿才能谈的下去。当然, 这不是一个性质的问题。方觉世是长安城最有名的画师,所以他的生意应当最好, 即便不是最好也不会最差,所以那个三月份他很忙,以至于他忘记了自己在什么 时候画下了那幅画。也许只是一个类似戚暮颜的女子慕名而来求他作画,他看上 了人家,偷偷的藏了一幅。具体情况除了方觉世,我们都不清楚。而据我所知, 方觉世也不清楚。 方觉世说,我爱上戚暮颜是老天爷的主意。我想这是一个狡黠的托词,我爱 上戚暮颜难道真的是老天爷的主意吗?我根本就不相信有老天爷存在,因此也就 说不上是老天爷让我爱上戚暮颜,什么也不是,而是我就是爱上了戚暮颜。这样 的话事情就有些复杂了。戚暮颜本来是准备给K 做妾的,K 很有钱,有很多地, 给他做妾自然是好的,不愁吃喝,老有所依,即便容颜老去也不会像别的风月场 中的女子那样孤独收场。从这一点来说戚暮颜比小婉明智,然而我知道,并不是 所有的东西都可以用代价来衡量的。丁袖说,理想是用来被强奸的。其实在坚持 理想的人看来,这句话纯属放屁,是没有理想之人的愤激之词。那么在小婉之流 看来,她们的坚守就是高贵无比的,非凡夫俗子所能理解的,也是不必凡夫俗子 来理解的。 K 是我的好朋友,在长安城里我没有几个朋友。我已经和K 的妹妹订了婚。 一种合乎情理的生活即将在我面前铺展开来,我就要走上光明大道了。可是在这 个时候我爱上了K 的小妾。这能说通吗?我想说不通,不知道K 怎么想,也不知 道戚暮颜怎么想,更不知道K 的妹妹怎么想。假设K 可以把戚暮颜让给我,再假 设K 的妹妹不介意我娶戚暮颜做小妾,我是不是就能够阴谋得逞呢?对此我不能 很乐观。在前面我已经分析过,跟了K ,就能衣食无忧安享荣华,而跟了我呢, 看来喝西北风比较现实。那么同样是做妾,戚暮颜为什么要选择我!考虑到这一 点,我就一直没有对戚暮颜表明心迹。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去,雪下了停,停了又下,我的画还是没有画好。我简直 就不能使用画笔了,每一次看着戚暮颜走在雪地之上竹林之中,我都会想起那幅 已经存在的画。我想我怎么也画不出比那幅画更好的画了。那么,我还画个什么 劲儿!其实我画不出来还有另外的原因,每次看着戚暮颜姿仪万千的拖着长裙在 雪地上袅袅而行,我都魂乱神迷,没有办法静下心来作画。因此我只能对K 说, 我还没有酝酿好,无法落笔。 丁袖说,你的故事纯属放屁。从这句话开始,我对丁袖的看法有了很大改变, 我认为她因为这句话变粗俗了许多,我还认为她说了这句话之后就成了一个纯粹 的泄欲工具。毫无疑问,我是一个恶毒的家伙。你看,人家仅仅是对我的故事发 表了中肯的看法,我就在心里对人进行了无比恶毒的攻击。攻击归攻击,我还是 想和丁袖搞一搞。原因无它,她很有诱惑力,能让我兴奋起来。 25有时候没有发生什么会让你一辈子难以忘记,有时候发生了什么之后你很 快就会忘记。我认为这就是人记忆的奇特之处。比方说我和丁袖之间吧,不知道 丁袖对我是个什么印象,反正我对丁袖是念念不忘,到现在她的影子也还像我第 一次见到她那样清晰,甚至比当时还要清晰。而这仅仅是因为我们之间没有发生 过什么故事,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事情,比方说我们在一个地方淋漓尽致的交欢 了,或许我早就把她给忘了。缺憾使记忆历久弥新,我想这是奥妙之所在。 丁袖说我的故事纯属放屁。对于她这个想法,我也有一个想法:扑倒她,强 奸她,一遍又一遍的强奸她。众所周知,从想法到行动有很远的距离,有时候看 起来只有一步距离,有些人却一辈子都不能跨越。我在部分时候具有这种人的秉 性,对此我常常诅咒我自己。就拿和丁袖这件事来说吧,我大可以直接走上前去 把她抱到床上,做我想做的事情,可是我始终没有这么做。这就是想法到行动之 间距离的奇妙之处。我想我是这样一种人,耽迷于奇妙忘记了自己想做的事情或 者说与想做的事情相比我更愿意耽迷于那种玄而又玄的奇妙之境。K 和我不同, 他想到了就去做,很少考虑后果,或者等后果出来了再去考虑,亡羊补牢是他一 贯的作风。 我的脾气始终不能改变,总爱寻找事件的因由,追根究底是我的大敌。我想 不到的是涂远婷也和我一样。那天我做的很好,坚持了十几分钟,如果加上几十 分钟的前奏,就有一个小时之多。在我和涂远婷之间,这样的性生活已经是超高 质量的了。所以涂远婷红着小脸娇喘微微,迷醉的双眼不乏幸福的看着我。她说, 我们什么时候结婚?我被她的古怪想法给吓住了,说实话,我不想结婚,尤其是 不想和她结婚。我想没有多少人愿意和一个患有抑郁症的人结婚,我也是这样。 况且我体验不到爱情的魔力和意乱神迷,更多的我体验到了麻烦,无穷无尽的麻 烦,就像人和人之间的关系网一样把人给套住了,不到死就不能解脱,到了死也 未必能解脱。涂远婷始终是一把剑,高悬在我的头上,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就会 掉下来,给你致命一击。我已经提到我们之间众多的生活细节,你可以看到,那 些繁琐的往事多么令人难以承受。我是有梦想的人。琐碎磨灭梦想。而结婚则必 然会陷入无边无际的琐碎之中。拿自己的幸福作赌注,不值当。因此我的理想的 爱情生活是,不在任何一个地方逗留很长时间。遗憾的是,我已经身不由己了。 我在前面写到涂远婷拎包走出了方觉世租住的小屋,而方觉世静静的看着她 黯然离去。其实这只是方觉世想象中的情况,实际情况是,我飞快的冲过去拉住 了涂远婷的胳膊。惟其如此,才能够把危害降低到最低限度。我说我们为什么非 要结婚呢,结婚现在已经不是流行趋势了。我还说你看我们现在不是挺好的吗, 实际情况是我们已经和结婚一样了,结婚无非是给性生活套上一件合法的外衣, 而现在没有外衣我们的性生活一样没有人来干涉,效果是一样的,既然效果是一 样的,为什么还非要追究实现这种效果的途径呢。 事后我想我当时又犯了迷恋逻辑的错误,我总是这个样子,只有等到事后才 会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而事发当时则根本不去考虑自己的对错,只一个劲儿的顺 着条条框框往下推,知道推出一个自己满意的结果。当然,这种结果通常都是难 以让人接受的。尤其是涂远婷,她对我这一套深恶痛绝,每次我这么做的时候, 她要么气极而笑,要么想活活把我掐死。 不管方觉世说什么,涂远婷都不再吭声,她打定了主意,就是一句话不说。 我想起来赵传的一句歌词,沉默也是一种反驳。所以我就不能理解方觉世为什么 还要喋喋不休的说下去,那个时候理论说教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它的作用仅仅 是火上浇油。方觉世双手锁住涂远婷的肩膀,眼睛盯着涂远婷的眼睛,厚厚的嘴 唇上下翻动,唾沫星子乱飞,脸挣得通红,额头青筋暴凸。这就是当时方觉世的 形象。涂远婷的形象则是这样的:她左右摆动娇小的身躯,脸上柔软的皮肤下面 的细小肌肉纤维高度扭曲,头来回摆动,眼睛里含着泪水,泪水中喷射出火焰。 那是一副充满力量的画,默默无声,但是一直在反抗。反抗没有作用还是要反抗, 直到力竭人亡而止。方觉世感觉到涂远婷想挣脱自己的铁抓,就多加了几分力气。 由于注意力分散到了涂远婷的肩膀以及自己的双手之上,方觉世忘记了说话,两 个人就像笼子里的两只不会说话的小动物一样,充满敌意的对峙着。 我不知道该怎样给这种对峙选择一种合理的结局,于是就听任它向着我不能 控制的方向发展。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没有办法的事情就只能随他去。这就是 我的坏脾气,这也是我的好脾气。 涂远婷犹如被困的母鹿,在笼子里左冲右突,始终没有丝毫进展。相反,由 于她不甘雌伏,方觉世给予了她更大的压力。 你弄疼我啦!寂静无声之中突然爆发出一个沙哑的音符。方觉世像被电烙铁 烫着了一样慌忙松了手,不知所措的站在那里,无辜的看着涂远婷。涂远婷则双 臂交叉从胸前穿过,用两只手揉搓被抓得红肿的柔弱肩膀。 我静静的看着这一幕,尤其是涂远婷喘息着在胸前交叉双臂。涂远婷胸部丰 挺,此刻双臂从两侧往中间挤压,深深的乳沟顷刻呈现,甚为迷人。我竟然再一 次蓬勃起来,我想这是个例外。是涂远婷生气的倍受摧残的面容和她受到挤压的 不自觉烘托出的迷人乳线造就了这个例外。我走上前去,温柔的抚摸她圆润的肩 膀。一开始她频频打开我的手,在我多次坚持之后,她放弃了反抗,任凭我怎么 抚弄她。你的胸真是好看,我喃喃的说。她攥紧了拳头捶我的胸膛。你是个大坏 蛋,我早晚死在你手里。 我扒光涂远婷的衣服。这一次,不用借助任何药物,我坚持了二十多分钟。 开始的开始,我在柔软的淤泥里肆意穿插,最后的最后,我埋头在淤泥里尽情倾 吐。 涂远婷摩娑着我腿上黑密的乱草,喃喃的说,人家说腿毛茂盛的男生和女生 在一起,性欲的成分大大超过对女生喜欢的成分。我拍拍她的脑袋,无聊、羞耻 和厌倦潮水一般将我淹没。然而我不能不说话,默不作声就是认同。我说,那些 说法都是胡乱凑合的,没什么来由,就便是真的,我也是个例外,你不是常说我, 怎么我们一个星期不干几次,你都不想干呢,由此可见,我的欲望不够强烈,同 时也可以证明,腿毛的茂盛与否和性欲的强烈与否没有根本的联系。涂远婷抬起 头来,笑了,脸上带着泪痕。你是个大坏蛋,她笑着说。我的疲惫的兄弟,正萎 靡不振的蜷缩在她湿腻腻的软手里。我感到索然无趣,我想人为什么要做爱,难 道仅仅为了那一刹那的销魂和惊喜。那一刹那的销魂惊喜是否能够抵偿事后接踵 而至的空虚落寞和厌倦疲惫?我不知道。看着并不漂亮的涂远婷,我想这个问题 没有必要深究,深究下去就会觉得一切都没有意思不如死了算了。我不想死,我 还有很多事情没有做。 其实我有很多问题,比如说下面这个:很多人都说生活没有意思,除了无聊 空虚还是无聊空虚,既然活着已经是一种煎熬,而这些人为什么不在意识到这一 点时就尽快尽早的结束自己的生命。我想原因大概是这样:尽管每个人都抱怨生 活没有意义没有趣味,可是这些人的内心深处并不承认这个观点,他们认为在眼 前这个看起来一切都没有趣味的世界上已经有潜在的趣味等待自己去发掘。正是 因为这一点,我在苟延残喘。等到我终于经过遍历确信一切都没有意思那一天, 我就会毫不犹豫的把自己弄死,就像弄死一只蚂蚁那样。可是我也在怀疑,什么 时候我能够遍历成功,是在有生之年,还是在不可知的来生。 说起来生我就会想到前世,如果有来生就一定有前世。这是一个等价命题, 我的现在就是我来生的前世,同时我的现在也就是我前世的来生。那么我的前世 是什么样子的?我不知道该怎样来描绘我的前世,我只知道,在那个时候,我爱 上了一个跳胡旋舞的女子。一开始我想说我爱上了一个跳胡旋舞的女人,考虑到 女人这个字眼的一些暧昧含义,我换了女子这个字眼。我暗暗的希望,戚暮颜还 是一个拥有处子之身的女子。 在我的住所,续竹小居前面,开满了桃花。我知道,这个时候已经是三月份 了,在某一年的三月份,我给戚暮颜画了一幅画。没有人知道,K 不知道,戚暮 颜不知道,甚至我自己也已经忘记了,再也不能想起来当时的情景。也许,那是 梦里的前生。梦是难以捉摸的,前生也是难以捉摸的,梦里的前生就更加的难以 捉摸了。因此我对这件事情一直没有一个确定的结论就情有可原。这些都不是最 重要的,眼下最为重要的是,我似乎爱上了朋友的小妾。这个小妾的名字叫做戚 暮颜。 暮颜,K 什么时候回来?方觉世站在桃树之下,扳着一根瘦弱的桃枝,桃枝 之上结满了将放而未放的花骨朵。听到这个声音,我的身子僵了一下。一直以来 我忘记了K ,或者说故意不去想K 为什么还不回来。也许我已经在心深处认定K 不会再回来,就像我的师傅小婉钟情的那个戚姓男子一样,他许下了一个诺言, 然后离开,再也不会回来,独独留下我在寂寞凄清中守着虚无空渺的一线希望无 助的等待。我怕那个令人伤心的结局终会到来,所以我拒绝去想它。如果拒绝一 件事情它就不会发生,我宁愿拒绝所有的事情。我是一个女人,弱质女人,无论 我曾经多么强悍,最终都要去男人那里寻找归宿。况且我是一个舞妓,舞妓的归 宿更加难以捉摸。 我沉默着,想起来小婉,想起来K 那句话:跟我回去,做我的妾吧。方觉世 感觉到我的沉默,他松开手中的桃枝,转回头来看向我。怎么了暮颜?他的声音 温柔而关切,似曾相识。我想我们在某一个地方见过,我想我曾经无数次听到过 这句话,用这种温柔而关切的声音说出来的这句话,这句让我闻之心生温暖和慰 藉的话。怎么了暮颜?这句话让我怅惘良久,我想起来那个梦,那个做了无数次 现今还在做的梦。为什么人总是在梦醒后感到一抹淡淡的痛? 那么,你来生想做什么?满头银发闪闪生光的具有青春女子美艳脸庞的女人 吟吟而笑,手里捧着一碗深褐色的液体,柔柔的问,就像母亲那样,柔软温暖的 手抚摸着我滚烫的额,轻声的说,烧腿以后想吃什么? 没有任何犹豫,这是肯定的。每一次梦做到这里我都不会犹豫,我不知道这 是为什么,实际情况是我每一次都没有丝毫犹豫,我只知道这一点,我想知道这 一点就足够了。我不是小婉,我不愿把某件事情想的太明白,我是大多数人中的 一个,我想像他们那样生活。我说,我愿用我千年的修行换取来生为人。那个女 人默默的柔柔的笑着。我生怕她变了卦,忙加上一句,如果这还不够,你想要什 么都可以拿走。我想是我这句话注定我现在的结局,有些时候你不应当太慷慨, 如果有来生,我一定吝啬一些。我要对那个女人说和现在不同的话。 你不后悔?也许来生你们再也不能相遇,也许相遇了你们也只是陌路人,忘 记了彼此,除了相互看一眼之外再没有别的故事。你们已经不是你们了,你们没 有堆砌起来的过去,成了完全不同的人。一切都不可预料。 不后悔。我咬牙答道,只要能有万分之一的机会和他相遇,我就不会放弃。 谁能够肯定,匆匆而过的那一眼不会重演过去的故事呢。我拿起碗,一口,一口, 缓缓而尽。我不知道,为什么在那一刻,会有泪落下来。也许冥冥之中自由天意, 让我在此刻遇上他。 孟婆的声音和她的面貌很不相称,她的脸看起来娇媚多姿,她的苍苍白发使 她楚楚动人,可是她的声音,干瘪空洞,像风吹过昆虫的壳。 第一口,忘记前世尘缘俗债…… 第二口,忘记前世双亲挚友…… 第三口,忘记前世恩怨情仇…… 怎么了暮颜?方觉世轻轻摇晃我的肩膀,把我从迷离的梦境中唤醒。我知道, 此刻我泪流满面。那种熟悉的声音,终于让我在来生遇见。我不知道,会有什么 样的故事在前面。记忆,已经残缺不全。 暮颜,他是长安最好的画师,只有他,才能画出你的一颦一笑。K 温柔的对 我说,于是在初冬的第一场雪,我住进了续竹小居,见到了那个人。此刻,他正 关切的轻轻摇晃我的肩膀,内心的焦乱在脸上流泻,光影重叠。 我淡然一笑,想忘记那场梦,却终于说不出一句话。于是我拿起一块石子在 地上一笔一划的缓缓写道,你知道么,我是个舞妓,即使做了K 的妾,我依然只 是个舞妓。地上的字迹开始紊乱,泪,一滴一滴的落在上面。 山上的雪开始融了,小溪在冰的缝隙中缓缓流动,淙淙之声穿透冰面。 觉世你看,屋后的树上多了一个鸟巢。我用手比划着,在这里,一点点的发 现都能让我如此惊喜。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这样。我在初冬来到这里,为的是 方觉世要给我画一幅画。雪落了几场,雪开始融化了,他还没有动笔。 觉世,溪边有花开了。 他一身青衣,微笑,负手而立,看着我洗净瓶子,将采来的星星草放到里面, 然后置于几上。暮颜,你来看。他走到屋角的桌前,将一幅画展开。图中的女子 娴静的笑着,身边是一株桃树,桃花瓣雪般飘下。 方觉世展开了一幅画,这副画上的女子和戚暮颜一模一样,这让我想起来我 初遇丁袖,我给他看我写的小说,小说中的那个女子和丁袖一模一样。由此可见, 这种离奇的相遇古今无不同。那么这种偶遇的结果,会不会古今亦无不同。我不 知道,我只能一身青衣,负手而立,微笑着等待故事的结局。这个时候我想起来 一句话——故事自有它的结局,无非不了了之,不禁黯然神伤。 是我。戚暮颜有些诧异的看向我。我怎么从来没见你动过笔呢?她不解的问, 脸上些微的迷惑令我呼吸一促。为了掩饰这种微妙的尴尬,我只能不停的说话。 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可是我又一直说不清楚少的究竟是什么。我佯皱眉头,凝视 着画中的女子。我不敢说出我真实的看法。我真实的看法是:画中的女子坚持自 己的想法,而戚暮颜害怕无尽的等待,她终于委屈了自己。我不知道我喜欢哪一 个多一些,反正眼前的戚暮颜让我不知所措。而画中的女子,却不知道曾在何时 出现。 戚暮颜总是怔怔的看着外面的桃花出神,刚刚她的眼中有泪滑落。我想她陷 入了一场不祥的梦,我就走上前去唤醒了她。她勉力控制着自己,可是我看到她 柔弱瘦削的肩在颤动。她拿起一块石子,在雪上写下这样的话:你知道么,我是 个舞妓,即使做了K 的妾,我依然只是个舞妓。然后她一直低着头,泪一滴一滴 的落在那行字上,字渐渐模糊不清。 别哭。我不知道说什么,我最怕女人哭。一旦女人在我面前流泪我就束手无 策。通常我找不到一句合适的话来阻止或者减缓她流泪,我只能沉默。我不知道 怎样表达自己的情感,我只有把它倾泄在我的画里。可是现在我不能不说,我深 爱的人在我面前流泪,我不能视若无睹。于是我说,别哭,暮颜。 总觉得你很像一个人,像前生与我相遇的那个人。戚暮颜依然没有抬头,她 幽幽的说,话语中有淡淡的水草气息。我一顿,也许那副画中的女子,真的就是 戚暮颜,只不过,是她的前生。那么这样是否可以说,我也有前生,并且我的前 生曾经和戚暮颜的前生相遇,并且我们相爱过。只是为什么我们还要在来世重逢? 也许我们的故事不曾有一个好的结局吧。那么现在呢,我们又会有怎样的结局? 我将要娶K 的妹妹为妻,暮颜将要嫁给K 做妾。而K ,是我的朋友。 26 那天的事情并没有结束,尽管后来我和涂远婷看起来好像达成了某种默契, 彼此都不再提及我们无法确知丝毫也不能把握的将来,可是问题并没有解决。实 际情况是,问题被新一轮的激情给压下去了。这好有一比,桐木块很轻,能够浮 在水面上,假如木块是问题,我和涂远婷就总想把这个木块从水里边给清除掉, 由于种种原因,我们不能把它清除掉,我们迫于某种共同的压力(比方说我们忽 然欲火难耐需要马上采取救火行动,或者我们不能马上到达木块的所在位置,又 或者我们在向木块进军的途中遇上了别的事情使我们暂时不能前进,……)采取 了一个折衷的办法,找来了一块砖头把它给砸进了水里,于是问题就暂时看不见 了。我们想等我们平静下来的时候等我们有合适时间的时候再慢慢的剔除木块, 可是等到平静下来的时候等到时间合适的时候我们又把它给忘了,于是只能等待 木块下一次浮出水面的时候再解决它。可是我们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一次浮 出水面,同时我们也得承认,即便我们知道它什么时间浮出水面,我们也不能确 定我们会不会用与现在一样的办法来解决它。所以,与其和这些无穷无尽的烦恼 打交道,不如暂且偷欢。这是不言而喻的,所以偷欢之后我们避而不谈先前的问 题。 问题是没有办法解决完的,对每个人而言,问题都是接踵而至的,一个接着 一个,解决完了这个下一下马上就蹦出来,丝毫也不给你休息的时间。我们从一 出生,一进入社会生活,就不得不面对各式各样的无休止的问题。卡夫卡在他的 第二部长篇小说《诉讼》中写到约瑟夫K ,他在一觉醒来之后发现自己陷入了一 场毫没来由的他丝毫也不知情的同时也不会有任何结果的永远不会停止的诉讼中, 直到他心甘情愿的帮助两个行刑者结束掉自己多余的生命。诉讼是一个过程,解 决问题也是一个过程,这没有什么不同。我们等不到结果,即便我们死去我们也 还是等不到结果。所以我说这都一样,解决问题多的人和解决问题少的人或者不 解决问题的人都处境差不多:他们都在不停的忙碌着解决问题,其场景和建筑工 地上的抛砖工差不多。处在某一位置的某个抛砖工的情形可以描述如下:他不停 的把砖抛给脚手架上的瓦工,同时不停的接受其他抛砖工抛过来的砖或者不停的 从砖堆上拿砖。不管他抛了多少砖,他还是得不停的抛下去。不管他抛得慢还是 抛得快,也不管他抛出了专业水准还是表现的完全像个外行,他都得不停的抛下 去,没有停歇的时候。我们的情况就是这个样子,只不过我们经手的是问题而不 是砖头,仅仅在这一点上我和抛砖工有些微不同。有了这种认识,我就觉得问题 解不解决都一样了,反正从外面看起来多解决掉一个问题和少解决掉一个问题没 什么不同,我们都在忙碌不停的解决问题。这就够了,问题是解决不完的,不如 让它自己的慢慢发展,我们作自己的事情。英文的说法我也知道,叫做Let it be. 我很喜欢这句英文。 我和涂远婷之间就是这个样子,我是抛砖工,而她则是监工,从来不想让我 歇会儿,只要看到我处于非抛砖状态她心里头就别扭就会想法子给我找砖头让我 抛。现在我手里头又有了一块沉甸甸的砖头。顺便说明一下,此刻我已经筋疲力 尽了就要倒下了,只是凭着强烈的(也可以说是非常微薄的)责任心我还在拼了 小命的坚持着不倒下。涂远婷不理我的破理论,她没有抬头,手指在我的大腿的 毛毛上绕来绕去企图挽出几个死疙瘩来证明自己的灵巧无双。与此同时她漫不经 心的问,你喜欢我哪一点?她努力的装作漫不经心,这种态度就像两个侃侃而谈 的人瞟向从他们身旁匆匆而过的路人一样。但是我很清楚,她蓄谋已久。 尽管我知道涂远婷这个问题蓄谋已久可我还是不知道要如何回答,于是我沉 默着。沉默也是一种反驳。我在用沉默反驳她的问题,同时我也在搜寻一个合理 的解释企图绕过她这个令人难受的问题。在这期间她又说,爱总要有个理由吧, 紫霞要她的爱人拔出她的宝剑,薛宝钗要和有玉与她相配的人相爱,很多的爱都 有理由,你呢,你爱我有什么理由呢?我说,爱是没有理由的,有理由了就不再 是爱,爱是盲目的,清醒的爱就成了斤斤计较的阴谋,如果非要我找一个理由才 能证明我对你的爱,这个理由就是爱本身。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很多时候我都 不知道我再说什么,我也不明白为什么非要找到一个理由才可以相爱,我觉得这 样就像谈生意一样,非要找到利益驱动才能谈下去,我认为这很庸俗,也很市侩。 庸俗和市侩是我极力避免的,所以我拒绝给出一个爱她的理由。但是很明显她对 此故意非常执拗,不想轻易的就被打发掉,就像街头那些追着行人要俩大子儿的 小乞丐一样。 我觉得肯定有一个理由,涂远婷淡淡的说,怎么两个人会毫无理由就能相爱 呢,那样是不是显得太轻率了? 我点上一支烟,贪婪的吸了一口,然后慢慢的吐出来。我说,你是不是因为 没有理由而感到不安全不牢靠,如果是这样你就错了。众所周知,爱是感觉上的 事情而不是理性层面上的事情,如果爱可以像证明某个数学定理一样每一步都能 找到合理的依据,那就太不可思议了。你见过这样相爱的人吗?涂远婷默默的不 说话,她灵巧的手指此刻停止了绕动,似乎在出神,如果手指也会出神的话。那 你看上我哪一点了呢,我想打破沉默,沉默往往会导致问题。不在沉默中死亡, 就在沉默中爆发。在我和涂远婷之间,长久的沉默之后必然会爆发出尖锐的问题。 对于这一点从经验出发我深信不疑,因此我要阻止沉默继续。 具体也说不清楚,你、、人还不错吧。涂远婷抬起头来匆匆瞥了我一眼,又 低下头来,手指又开始绕来绕去。还——有,你、喜欢我。“喜欢我”三个字涂 远婷说的又含混又快,几乎是一带而过,稍不留神你就抓不住它。 你也知道说不清楚,事实就是这样的,爱很复杂,不是一言半语就能说清楚 的。我们只要知道彼此相爱就可以了,非要找个理由往往会弄巧成拙适得其反。 说到“我们只要知道彼此相爱”我对自己的厌恶透了,我知道,我不爱涂远婷。 这么说也许是不准确的,准确的说法是我还不知道什么是爱。爱不可捉摸也不可 精确定义,那么就很可以随便给它一个定义,我觉得是就是,用不着深究。此时 此刻我觉得我对涂远婷的感情说不上是爱,也许其中有爱的成分罢。我说不清楚。 有关这种感觉我不能告诉涂远婷,告诉她就会出问题。我通常对她说,我是爱你 的,我觉得是就是,用不着怀疑,它就是。 对于涂远婷来说,她是爱上了“我爱她”这一点。如果“我爱她”这个基础 并不存在,那么她对我的爱就无所依傍就难以存在。所以她要确信我是爱她的。 这可以理解。我觉得她的心态很像通信上的一号信令,每发出一个前向信令都需 要一个后向信令加以证实,然后才能继续往前走。而我则不同,我不需要后向信 号证实,我只管往前走,不管对端收不收得到。 和涂远婷的谈话断断续续,她总是想将话题走向引导到“爱的理由”上,而 我则不遗余力的给她打岔,希望混淆概念或者把她给绕晕从而跳出那种尴尬境地。 最终我又取得了胜利,当然胜利是暂时的,不久之后涂远婷就会发现她从我这儿 什么也没有得到,发现了这一点她就会感到受了欺骗,感到自己受了欺骗她就会 再一次组织起进攻,力图通过更加强烈的进攻获得她想获得的东西。不论如何, 那都是以后的事情了,以后的事情可以不去管它。 其实我心里也很矛盾,如果说我一点都不矛盾就是不诚实。我觉得在这个问 题上我没有必要采取那种不诚实的态度,因此我将在下面进行坦白。我常常怀疑, 我真的不爱涂远婷吗?如果仅仅是想得到她的肉体(不可否认她的身材不错,具 有一定的诱惑力。),为什么大部分时候我面对她赤裸的身躯会提不起来丝毫的 性趣?那么我在什么时候才想进入她的身体呢?这个问题其实不难找到答案,我 曾经有两次面对涂远婷勃发了性欲,一次是在她的宿舍,一次就是刚才。经过分 析比较,我找出来这两次的一个共同点,即:倍受摧残。明白的说,这两次涂远 婷都因为和我生气而倍受摧残,看起来非常可怜。也就是说只有在她因为我而变 得憔悴不堪的时候我才会难以遏制自己强烈的欲望我才会充满感情的挺进她的身 体。由此我得出结论:方觉世是个变态。真的,从这一点上看这家伙毫无疑问是 个变态。对于这样的变态我无话可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我能做的就是一边 从心底恶心一边寻找容忍的办法。我做到了,到现在为止我还没有因为自厌而干 掉自己就说明我做到了。回过头来看看我发现自己又偏离了最初讨论的问题:我 是否爱涂远婷。我总是这个样子,说着说着就离题万里不知所云。 关于最初的那个问题结合实际情况我找到了一个等价命题:是否爱一个人就 一定愿意(要)和她(他)肌肤相亲?如果爱一个人一定要和她肌肤相亲,那么 对对方的身体不感兴趣就证明不爱对方。那么由此就可以说明我不爱涂远婷,由 此还可以使我们理解为什么涂远婷在我不能和她做爱时或者在我马马虎虎草草和 她做爱时发出的诘问了:你是不是不爱我了!可是我知道一个例子,这个例子可 以说明爱一个人也可以不和她做爱。这个例子是玛格丽特杜拉斯提供的,她在《 乌发碧眼》中描写了这种奇特的爱情。在此我指那个男的,就是那个在窗外偷看 的男的,也是那个在海滨酒吧间想要为女主角而死的那个男的。由于两种情况都 可以找到范例,我就不知道该怎么来判断我和涂远婷之间到底是不是爱了。我开 始头疼,你知道,想无解的问题想多了都是这个样子。当年方觉世在续竹小居里 也是这个样子,他的头比我的还疼。因为他觉得他一定见过戚暮颜,可是他怎么 都想不起来了。于是他就和自己的脑袋较起劲儿来,一方面他实在是想不起来, 一方面他非要逼自己想起来。这就跟用两只手掌挤西瓜一样,最终的结果是西瓜 受不了了砰的一声破裂,然后血红的汁水飞溅。当然脑袋不是这样,脑袋要是破 了是红白参杂,看起来更为艳丽一些。方觉世从理论上不相信人有前生,可是非 此则无以解释他为什么觉得自己见过戚暮颜,同时非此也无以解释他怎么鬼使神 差的画下了戚暮颜的肖像。于是他就开始接受在不那么令人相信的前生他曾经和 戚暮颜相爱。久而久之他习惯了这个看法,开始认同了这种说法。认同了这种说 法他就信以为真了,信以为真了他就想为什么我们不可以再续前缘呢?于是他对 戚暮颜说,你可不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舞妓? 我们知道,方觉世对自己的前生没有丝毫明晰的印象,而他之所以相信自己 在前生和戚暮颜相爱仅仅是因为他看上了眼前这个看起来很美的女人,他想和他 发生关系。就这么简单。其实他直接说明这一点也未尝不可,完全没有必要顺着 戚暮颜的话头说我想起来了我们真的在另外的世界里相爱过。但是他不愿意使他 的爱看起来毫没有来头,那样的话他的欲望就暴露无遗,所以他要寻找一个合理 的解释,恰恰这个时候戚暮颜自己送了盘菜过来,不吃就白不吃了。当然这只是 我的猜测,不一定靠的住。你完全可以另行猜测,反正有一个基本的事实不可否 认:戚暮颜很美,并且兼具内媚。关于内媚的特性我在前面已经说明过,在此不 宜多说。 戚暮颜身子震了几震,缓缓抬起头来,长长的睫毛上还织着泪珠,她张了张 嘴,没能说出话来。我们可以做一些合理的猜测,此时此刻戚暮颜心中万分激动。 她等这一刻等了不知道多长时间了,她甚至勇敢的喝下了孟婆汤抱着决绝的勇气 再次转世为人,以求和方觉世相遇。而今终于相遇了并且方觉世也已经记起来前 生的事情,可谓得偿所愿。众所周知,夙愿实现的时候人们都很激动,有的甚至 泣不成声。这是可以理解的,因此戚暮颜说不出话来也可以理解。同时她忽略一 些细节也可以理解,比方说她忘了论证方觉世是否真的想起来前生的事情。如果 她知道了方觉世仅仅是垂涎她衣服下面美丽的身体才愿意接受她她肯定会疯掉。 我们知道,人具有自我保护机制,疼的厉害了就会晕厥,刺激太强烈了神经难以 承受就会疯掉。这是可以理解的。值得庆幸的是当时戚暮颜没有顾及那么多,她 因自己历千年艰辛而得来的极其不易的幸福而忘乎所以,站起来之后就摇摇晃晃 想要跌倒,方觉世上前一步,伸出虽然瘦弱却有力的臂膀将她揽入了怀中。于是, 王子和灰姑娘过起了幸福的生——不对,我忽然警觉,如此的大团圆结局我一向 是不喜欢的,而且还有很多问题没有解决。众所周知,我的心里放不住任何一个 疑问,所以必须一一解决掉这些问号。其实正是这样一种秉性使得我麻烦不断, 而且我以己推人,认为人大部分的麻烦都是因为心里藏不住疑问。 方觉世后来写起了黄色小说,这我在前面已经提到过。我们知道,他原本是 一个画家。唐朝的时候,有很多田园诗人,以画入诗。唐朝的时候,也有很多画 家,以诗入画。由此看来,诗画相通。如果再大胆一点,往前推一步,我们也可 以说小说和画相通。日本的大作家川端康成就做到这一点,因此我们这个结论马 马虎虎,还能站得住脚。承认了这一点,方觉世后来的转行就能说通了。众所周 知,他原本是一个裸体画作者,他的画在坊间广为流传,影响甚大,销量颇为可 观,在当时诸多画家之中,他被誉为畅销画家,是市场运作成功的典范。由于他 画了很多的裸体女人,对各种女人都有研究,这就给他日后些黄色小说奠定了坚 实的基础。有一天他荡舟江上,抚筝放歌,凄苦无比,觉得生活了无意趣,不如 死了算了。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死不了,自杀太痛苦,他杀太冤枉,然而活着整天 唱歌缅怀过去也不是个事儿,所以他打算干点别的消遣一下,就选择了写小说。 一开始的时候他写自己熟悉的东西,比如说以放荡女人为主角(就像他画裸体画 一样),肆意描写被社会舆论称之为“淫秽”的日常生活。我们知道,这没什么 效果,仅仅是因为他的插图比较生动,才勉强能够维持生计。后来他突发奇想, 就改变了写作套路,开始以有断袖之癖的同志们为主要描写对象,极尽其夸张想 象之能事,终于写出了传世名作。这本传世名作就是《青木米女》。 27 丁袖从我的现实生活中消失了,就像从来都不曾出现过那样不留痕迹,又像 是水消失在水中一样不留痕迹。 丁袖迟早是要消失的,从遇上她那一刻我就知道,她并不属于我的生活。她 是一个意外,我的生活中没有意外。我的生活平平常常,按部就班,很少有意外, 即便有意外我也不敢相信。我需要寻找一个恰当的理由使自己确信这个意外放到 我的身上并没有不适合的地方。等到我找到这种理由的时候,意外就自己消失了。 丁袖就是这样的意外,她消失了。丁袖消失了,并不是没有留下丝毫痕迹,至少 我的想象世界里多了几许绚丽的色线,在我感到生活了然无趣的时候可以把它调 出来聊以自慰。总有些事情可以回忆。像我这样的人,正是凭了这一点才勉勉强 强的屹立着,没有倒下去。在回忆当中,我可以任意的改变自己的形象,使之符 合我隐秘的自我期待。比如,在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我没有做到的,可以在回忆 的时候轻轻松松的做到;在事情实际发生的时候我说不出来的话,也可以在回忆 的时候坦然优雅的说出来;还有……在我而言,回忆已经不仅仅是回忆,而成了 一种弥补现世生活不足的一种便当方式。 方觉世也是我回忆世界的一部分。我回忆世界的各部分共同构成了我的过去, 过去以及过去的适当延展构成了全部的我。因此我没有理由放弃我的任何部分, 哪怕是不光彩的部分。现在我以为方觉世就是我不大光彩的一部分,他做的事情 常常让我在回忆的时候感到惭愧和追悔。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回忆的时候我常 常陷在这两种主流情绪之中。 你可不可以只做我一个人的舞姬?方觉世默默含情的拉着戚暮颜的手,温柔 的望着戚暮颜低垂的眼睛。戚暮颜长长的睫毛上下交剪,随着眼睛羞涩的呼吸轻 微的抖动着,晶莹的泪像是清晨草尖上悬挂的露珠。方觉世难以遏止心中的爱怜, 俯下头,吻了上去。 “方觉世!方觉世!” 一声衰老而急促的叫喊分开了即将相互包围的两个人,方觉世有一丝恼怒, 又有一丝惋惜,看看戚暮颜柔柔的转过瘦削的身躯,他略带歉意的在心中说:对 不起。他已经听出来那个声音,他向着它迎过去。除此之外,他也想不出来该怎 么做了。该来的终究要来,没什么好逃避的。这么想着,他就看见了K 的父亲。 那个佝偻着腰,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的好色老男人。 此刻,他已经进了续竹小居,在一把竹圈椅上用屁股尖儿坐了下来。用这种 姿势落坐的人通常都有比较紧急的事情,一刻钟都不愿意多等。此时此刻,K 年 老的父亲用虽然发颤却不失权威的语调说:方觉世,如水已经十九岁了,你什么 时候打算娶她?! 方觉世面对未来岳父的诘问,心里咯噔一下,额头冒出了冷汗,刚才身上残 存的一星半点温存之意忽的一下就不见了。他感到岳父大人的眼睛就像探照灯一 样毫不留情的照亮了他心中的那一点阴暗垃圾。无限惭愧之下他红了脸,上嘴唇 哆嗦两下下嘴唇哆嗦两下,然后上下嘴唇一起哆嗦两下,挣红了脸,就是不知道 说什么。 “我……我……” “我什么,难道你有什么不满意么?!” K 父拔了拔鸡胸,从椅子里站起来,瞪大了不得糊满眼屎的三角眼,看起来 还算威严。我想平常他也是这么教育方觉世的朋友K 的,不过关我想K 不会像此 时此刻的方觉世一样毫不反抗。即便没有反抗的行动也会用一种玩笑的姿态表达 自己对这种假惺惺的义正严词的满不在乎。 “我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再说你看我现在也没有做出来什么值得称道的事 情。男子汉大丈夫当以事业为重,匈奴不灭,何以家为!岳父大人,我怕现在就 和如水完婚她会看不起我。” “哈哈哈哈——,”K 父走上前来用力拍了拍方觉世的肩膀,“好小伙子, 有志气,像老子当年的模样。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先成亲再干事业也不迟。再说 了你就算干不成事业如水也不会嫌弃你的(靠,方觉世低头听到此处心中暗骂, 他妈来个逼,是我嫌弃她!),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好姑娘,我们家的子女都这个 样子,你放心吧。我找算命先生看好了,四月初六宜婚丧嫁娶,是个黄道吉日, 你们就在那天完婚吧。你好好准备一下,免得夜长梦多。如水已经十九岁了,十 九哇,当年我娶她妈的时候她妈才十六。” 方觉世无话可说了,脸惨白如油浸之纸,身子摇摇晃晃。 “K 兄这段时间做什么去了,怎不见他?” 方觉世艰难的找到一个话题,赶紧问了出来,之后偷偷的舒了口气。 K 父听到K 的名字,脸一下子就变了,和刚才判若两人。就像他额头上藏了 几副神情帘子,遇到什么样的情况就放下来一副,速度非常之快,相比街两旁那 种手动操作的防盗门来说,他就能算得上是电动防盗门。 他一屁股跌进椅子里,长长的叹了口气,之后面容愁戚,缓缓的(此时此刻 你可以明显的感觉到什么是年迈)说,别提这个瓜菘(瓜菘:陕西方言,有傻之 意,和瓜娃子类似。)了,跟一个妓女跑球了! 方觉世一听老爷子无可奈何的说出这种话,脸就不再惨白如油浸之纸了,脸 上漫上一层不解之气,眼睛里写满了困惑。他怎么也想不到,戚暮颜在自己这里, K 又会和哪个妓女“跑球了”。不过他看岳父一脸晦气,不想再拿这种无聊的问 题来折磨他,就没有再说什么。在沉默之中方觉世越来越觉得怪异,终于他忍不 住问老爷子:你有没有看见暮颜? 老爷子已经控制住了自己的情绪,并且因自己的失态而心中懊恼,怕损坏了 自己惯有的威严。听到方觉世问出这个问题,马上松了口气,心想沉默真他妈难 受啊。他转动着颈项之上干枯的头颅在空荡荡的室内看了几遍,之后他有些不解 有些生气的说,暮颜,那个妓女?我从来没有见到那个祸水! 方觉世以为老爷子在生戚暮颜的气,故意视而不见,他说,您真的没有看见 么?同时他心中莫名郁闷,怎么自己就看到戚暮颜站在那里,孤苦的流泪呢? 我要赶回去了,记住,四月初六。 方觉世将K 的父亲送出去,看着他上了山下的曲弯小道,才折转身望回走。 夕阳西下,他的心中被疑问所充塞。一定要找暮颜问个明白。一念及此,他加快 了步伐。此时此刻他并不知道,他再也找不见那个叫做戚暮颜的愿意只做他一个 人的舞姬的女子了。 方觉世是个知识分子,人文知识分子。知识分子最大的灾难在于生活在一个 不理智的年代。方觉世生活的年代是不是不理智的年代我不敢下定论,但是我想 其中有很多不理智的成分。比方说亲亲敬长,长者为尊。这种说法或者见识一般 来说没什么错,只要它不发展到极致,不影响个人追求自个想法的自由,都无可 非议。而一旦它成为强加于人的共识,凡事做之前都要先考虑这个,考虑完了这 个才能考虑别的,它就不值得我们遵守了。因为它将成为一种意识形态,桎梏我 们的行为,将我们带入不理智的险境。K 曾经因为要和马夫换着睡觉和他的某个 奴才发生了一场辩论,在这场辩论之中奴才就站在了不理智的不讲逻辑的立场上 :不管怎么说,你就是不能这么做!至于K ,我们可以看出来,在遵循了“皇帝 最大”这个假设之后他一直都在讲道理。讲道理是知识分子的长处,除此之外, 他就没有长处,只有短处。如果不能讲道理不能以理服人,那活着就没什么意思。 所以说K 很郁闷的骂到:靠,什么逻辑!方觉世的情况也一样,面对自己未来的 岳父,他也没有道理可讲。如果他给后者讲个人幸福婚姻自由之类的时尚理论, 一定会被骂个狗血淋头,因为彼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盛行,父权至上,无出其右, 你唯一的机会就是累年的媳妇熬成婆,等你熬成婆了就可以迫害你的子女了。方 觉世生在这样一个年代里,本来无所谓幸与不幸。可是他遇上了戚暮颜,忽然产 生了追求个人幸福背离长者意愿的想法,这就是他大大的不幸了。相比之下,他 比戚暮颜还要幸运一些,戚暮颜是很不幸的,生不逢时。小宛更为不幸,她不但 生不逢时,而且不肯放弃自己的不入流的想法。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上面三个人不 幸的程度和他们放弃自己个人想法多寡的线性关系,放弃个人想法越多就离不幸 越远,如果你完全没有个人想法你就体验不到任何的不幸,一切都是令人满意的。 如果你执行相反的评判标准——即,越坚持自己的想法就越幸福,那么就会得到 相反的结论。对于此点,我认为无须赘述。 我不明白自己持的什么评判尺度,我觉得方觉世是不幸的。这么说并不意味 着我认为放弃自己的想法是一种不幸,坚持自己的想法就是一种幸福。问题很复 杂,决非我之三言两语可以说明白。有时候我觉得把那些乱七八糟的想法清除掉 会很幸福,单纯的幸福,可是有人告诉我那也是一种愚蠢的幸福。同时我自己也 总是怀疑,放弃了这些我到底还拥有什么:当和别人相比,我没有任何和他们不 同的想法时,我还何以成为我自己?所以我总是感觉不大好,想放弃又觉得不妥, 不放弃又老是因此受打击,遭受各式各样的痛苦。也许我该寻求一个折中的办法, 就像戚暮颜一样,在开始的开始坚持自己的理想,等到发现无论到了什么地方理 想都只能接受被强奸的待遇之后再放弃。那么这样是否就是说我即将在夹缝之中 求生存:放弃一些坚持一些,幸福一些痛苦一些,苦乐参半。就像方觉世那样? 可是我们知道,方觉世的结局在痛苦中度过。到此为止他的故事可以告一段 落了。回到续竹小居之后他再也没有能够找到戚暮颜,离开续竹小居之后他也再 也没有找到戚暮颜。同样他也再没有找到K.在很多个白天他蜗居竹屋,不停的思 索自己是否真的遇到过一个叫做戚暮颜的风尘女子,并且对这个女子他产生了意 外的感情,他没有找到答案。我想他也不可能找到答案。在方觉世蜗居续竹小居 的日子里,他不停的痴痴的观赏自己那幅画,他再也想不清楚,到底他是先画的 那幅画还是先见到的戚暮颜,与此同时他也开始怀疑和戚暮颜相处的那些具体而 微的细节是否纯粹出自自己的想象。在很多个夜晚方觉世抛弃了白天的胡思乱想, 放舟江上,他觉得莫名悲伤,胸中淤积一股难以言说的悲凄感和失败感,与臆想 中的幸福失之交臂令他倍感失败和落寞,甚至是生无可恋,考虑到死后连一丁点 回忆的乐趣也没有,他才苟活于世,看看能不能把这个不讲道理的年代熬过去。 不幸的知识分子遇到不理智的年头常常这样想:它什么时候是个尽头? 许久许久以后,有人看见续竹小居主人放舟江上,对月抚筝。 江水澄澄江月明江上何人奏玉筝隔江和泪听满江长叹声…… 28 我在生活当中遇到了和方觉世一样的问题,也就是说我也生活在一个不理智 的世界里。我所生活的这个不理智的世界拜涂远婷所赐。为了她我放弃了讲道理 这个知识分子基本的也是唯一的长处,你可以看到,在她面前我现在没有别的事 情可做了。每天都无事可做也是一种痛苦,我想我得找点儿事儿干干,不然就会 被闷死。可是和涂远婷在一起我找不到可以讲道理的事情来做。通过前面的叙述 你已经知道,我是一个格物的家伙(关于致知我还差的很远,单单是那份对知识 的狂热追求我就没有。),崇尚凡事有理可论的生活秩序。如果不能这样,我就 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也许我会看一看这样的生活要持续多久,我能不能把它给熬 过去。要是能,我就坚持一下;要是不能,我就自寻死路算了。我想老舍当时就 是这么想的,他看不到希望了,觉得眼前这种丧失理智的生活没有尽头。也许我 忘了说一点吧,我目前的生活其实是我自己给自己找的,也就是说没有人逼着我 非要我这么做。如果当初不选择涂远婷,或许生活就是另一番样子了。不过也很 难说,毕竟假设只是假设,涂远婷不仅仅是涂远婷,换了别人估计也差不多少。 有时候我想,生活要是像电脑RPG 游戏一样能随时存盘该多好,觉得不如意了就 回过头来读取进度重新玩一遍,直到满意为止。可是有时候我又想,要是一早我 就知道了我最后的结局(像RPG 里那样功成名就或者烟消云散),那么未知的快 乐将从哪里寻找。我想正是结果的不确定性让我如此着迷。那么我还抱怨什么呢? 也许我是有了下面的预感:持续眼下的状态只会导致一种糟糕的结局。 ………… 时常感到疲惫、辛酸和劳累,这是我的毛病,因为我过于自我怜悯。过于自 我怜悯不是好事情,很多男人对自己太好,自怜,就爱他自己,老觉得自己会吃 亏会受委屈,这是一种病,也是一个男人致命的要害。这样的男人找不到真爱— —他最爱的是他自己。这句话是涂远婷说的,她还说我就是一个自我怜悯的小男 人,老把自己摆在容易受伤的位置上,老把自己弄的看起来很悲壮……——博取 同情心!最后她一言以蔽之,然后打算不再理我。我知道自己这一点,就不敢和 她顶嘴,老老实实的找了些甜言蜜语一个劲儿的哄她。与此同时我心里恶心,对 自己的卑劣行径倍感痛心:我拿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来糊弄别人! 拿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来糊弄别人,不单单在感情问题上是这样,在写东西 上我也经常如此。你写出来的每一句话,你写出来的每一个想法,你写出来的每 一件事情,都是你内心深处坚信不疑的么?我不敢这么说,对这个问题我一贯的 态度是回避。不能面对的就回避。 后来我发现有一个人无法回避:自己的“良心”。这个年头已经很少有人提 及良心了,对于良心我的理解是这样的:它是隐性的,不是显性的,只有在我们 偏离它的时候它才给我们一些提示。比如我们做了某件事情感到不妥,内心不安, 就可以说是良心在提醒你在规劝你。我在和涂远婷交往之时,经常感到不安,莫 名愧疚。这说明,我做了背离良心的事情,对着我不爱的人说爱。我在写东西的 时候,也经常感到不安,莫名惭愧。这说明,我写了我自己不相信的东西,我干 了糊弄人的事情。 由于以上两种感觉时常陪伴在我左右,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涂远婷和写作。 有一天我看到《情人》,里边有一段话,我读之惴惴,是对我最为精到的概括: 我自以为我在写作,但事实上我从来就不曾写过,我以为在爱,但我从来也不曾 爱过,我什么也没有做,不过是站在那扇紧闭的门前等待罢了。 我…… 我提起笔来,再也写不出一个字…… 我…… 29 且作结尾 我在西安一家晚报上班,值夜班。一天只需要四个小时,从十二点到凌晨四 点。除此之外的其他时间都是我的,就算我下了班不睡觉也没人能管得上。就算 是方觉世也不行。方觉世是我老公,尽管我们还没有结婚,可是我们经常这么称 呼。我们住在一起。我受他的影响,我是一个很容易受人影响的女人。也可以这 么说,我没有自己的思想,我的脑袋生来就是为了存放别人的思想的。用某个人 的话说,我把自己的脑袋变成了别人思想的跑马场。我喜欢这句话,它说的正是 我。从我和方觉世在一起的那一刻开始,或者再往前推上一刻到我们刚刚相互有 好感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这句话。这句话是方觉世从书上看到的,然后贩卖给我, 我再拿出来贩卖给别人。从一定意义上说,方觉世的脑袋也是别人思想的跑马场。 只是在他脑袋里跑马的那些人我通常都不认识而已,也正是因为这一点他可以持 续不断的把别人的思想用自己的形式贩卖给我。 方觉世曾经恍恍惚惚的问我,要是我成了精神病怎么办?我一笑了之。虽然 搞写作的或者爱思想的人很多都是精神病,可是我不相信这很多人里边会有我最 亲近的人。情况通常都是这个样子的,当某些事情没有发生在自己周围的人身上 时我们就会觉得这些事情离我们很远,可以关注一下,可以当作聊天的资本唾沫 星子横飞的议论一下,但是不必紧张。我也是这样子的,尽管方觉世的哥哥是个 精神病,我丝毫也不担心方觉世在某一天早上醒来的时候突然变成精神病。他哥 哥是他哥哥,他哥哥在我和方觉世的生活之外。就是这样。 看来我这会儿也和方觉世差不多了,说话语气都差不多。不知道这是好还是 不好。不知道的事情就没有必要多想,这是方觉世经常循循善诱的对我说的话。 我是一个敏感的麻烦的女人,经常担心一些不必要的鸡毛蒜皮的小事情(至少在 方觉世看来我是这样的)。方觉世烦透了我这一点,为此他得不断的从电脑前抬 起头来掩饰住内心的烦恶装作很乐意的模样对我说一些宽慰的话。通常他所说的 都是些云天雾地没什么效果的废话,就像他写小说一样,没什么东西,全是凌空 蹈虚的废话。看起来很有思想的样子,其实是在拿没有深度的思考来掩饰情节的 平淡。就是这样。我了解他。至少在这方面我了解他。我看他的东西太多了。每 一次他写完一篇小说都会先给我看,我点头了他才会拿出去给别人看。每次我都 不好意思说不好,每次我都得找出来一堆垃圾中的一两个闪光点。每当我这么做 的时候,他就高兴的像个孩子,同时还故作谦虚的说,其实写的很烂,我自己都 觉得很烂。我之所以不拆穿他,最大的原因是我喜欢看他像个孩子那样的高兴。 我们的生活平淡无奇,白天平淡,夜晚也照样平淡。我想方觉世最不能容忍 的就是我晚上上班,基本的性生活都不能照常进行。对此我也很抱歉,可是没有 办法。我能做的很有限,丢了这份工作,我不知道怎样去找下一份工作,而且下 一份工作还要和这份差不多。目前这份薪水还算不错,一个月可以拿到三千多块 钱。我很满意。越说越远了,这都是在方觉世的影响下形成的坏毛病。冗长,偏 离谈话中心,不自知。就算知道了也没有不安的表示也没有道歉的意思。我看我 马上就要变成这个样子了,不知道是好还是坏。 上午的时候我会睡觉,我睡觉的时候方觉世就待在书房里猫在电脑前霹雳啪 啦不停的乱敲。我知道他在做什么,他在写小说。他以为他在做一件神圣的事情, 其实在别人看来很不可思议或者说很傻逼。抱歉我用了这个词。我之所以用到这 个词是因为方觉世也就是我的老公现在真成了一个傻逼。 他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反锁上门,除了上厕所什么时间都不开。他把门上方 的玻璃给卸了下来,这样门上就有了一个洞,这个洞作传递饭菜之用。一开始我 没有当一回事儿,以为他又犯了以前的毛病,想自己把自己隔离起来想点东西。 这在他是私人空间。对,就是私人空间。他经常给我强调这个,他说两个人即便 相爱也得有各自的私人空间。我很以此为苦恼。后来我觉出不对劲儿来了,强调 私人空间你也不能就这样把自己给囚禁起来呀,或者说把我给囚禁起来呀。我想 这两种说法差不多。画地为牢,牢外也是牢。我问他怎么了,他说没什么,我在 想事情。我想这是开始的时候我们的对话。我就问他想什么,他说想我们当初坐 公交车碰上小偷的事情。我一听觉得还算正常,这都能想起来了,记忆力不错, 神经也没有错乱。神经错乱了估计就想不起来这些细节了。我这么判断没有错, 到现在我也这么认为。我一度想做一个心理医生,这是在我看心理医生的时候冒 出来的想法。我想要是我自己成了心理医生,就可以自己医治自己的抑郁症。是 的,我曾经有抑郁症。方觉世说的没错儿。 十几天过去之后我忍无可忍了,我已经习惯了作为老公的方觉世的细心照顾。 正是他的细心照顾使我觉得自己很幸福。晚上我要走的时候他会叮嘱我路上小心, 会亲我,会给我梳头,会抱我,会把我送出阴暗的楼道,……我下班回来的时候 他会把我冰凉的手脚放到他的胸口(从来不说凉),会给我烧好热水,会泡一杯 牛奶给我喝,会准备好夹了果酱的面包给我吃,会等我洗完澡一块儿再睡会儿, ……我觉得很幸福。有时候在这种感觉里我们会默契的做爱,不觉得累。至少我 是这样。我被幸福包围着,不觉得有什么不妥。我想这就够了。我想不到方觉世 会觉得我是个累赘,他从来都没有流露过这种意思。即便我有时候想到这一点疑 惑的表示出来时他也会毫不犹豫的打断我,用各种甜言蜜语打消我的顾虑。没有 了他我的一切都要乱套了。我不适应。可是没有办法。 透过那个小小的洞,看不到方觉世在里边做什么。如果我坚持要和他说话, 他就会停下手头的工作陪我说话。他问我记不记得K ,就是他的同学,就是他常 常提到的K.我不知道K 是什么人,他也从来没有在我面前提起过K.我熟悉他宿舍 的每一个人,就是不知道K 是谁。可是方觉世坚持说K 在大学的时候和他一个宿 舍,而且是很好的朋友。我想可能我的记忆出了问题。在这一点上我不能怀疑我 老公,他的记忆力比我好,真的比我好。他甚至主动的承担起了替我思考的重任。 他说你什么都不用想,都交给我好了,我的脑袋大,我把你的一切都装起来,你 只要做事情就好了,做我规划好的事情。他这么说是因为我不能想太多的事情, 一想事情就睡不着,一想事情就头疼。我是个什么问题都解决不了的人,而且爱 钻牛角尖。可是我想不明白我为什么能坚持在这样的状态下生活十几天。不可思 议,真不可思议。 我很失败啊。方觉世突然对我说。我愣了一下子。怎么了。我心不在焉的问 他。我不知道他怎么突然想起来这个问题。如果他仅仅是指写小说这件事情,那 没什么。他是比较失败,到现在也没有什么像样的作品问世,到现在也没什么名 气,到现在也没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如果他不仅仅指这些,那就有什么了。 比如说他指和我结合他自己很失败,那就很糟糕,再没有比这更糟糕的了。因此 我得问个明白。方觉世听了我的话,半晌沉默不语。我听到他杂沓的脚步声,他 在狭小的书房里不安的来回走动,烟味儿从那个小小的洞里飘出来。 我的心一直悬在那儿,我几乎摒住了呼吸。我在等方觉世的下文。他的下文 很久没有出来。他的下文一秒钟不出来我就得等待一秒钟。必须这样。我不知道 为什么,但是必须这样。 唉——我真是失败啊,我把丁袖给弄丢了我把丁袖给弄丢了我……唉他居然 跟着K 跑了,K ,就是K ,你知道么,他是我的大学同学,和我住一个宿舍,丁 袖居然跟着他跑了真是失败啊——丁袖是谁,我不知道,但是凭直觉我认为它是 个女人,至少从名字上看是这样的。我知道方觉世曾经喜欢过一个女孩,看起来 很文静的一个女孩。他给我说过,我也没放在心上,反正现在他跟我在一起。可 是我想不到的是他居然还瞒着我和另外一个女人好。我受不了这个。真的受不了。 我想是个女人就受不了这个。能受得了这个的就不是正常的女人。 哪个丁袖?我强忍着心中怨气问。 我把我哥给杀了。方觉世就像是说梦话一般突然冒出了这句话。我的怨气就 这么被转移了,我自己都不觉得。我想他说的不对,肯定不对。他已经一年多没 有回家了,怎么会突然把他哥给杀了。这不可能。 这不可能!我手扒着洞沿儿伸长了脖子往里看。方觉世双手在脑袋上胡乱抓 挠,他在转椅里扭曲着身子,看起来很痛苦。这不可能!我再一次喊道。 我把我哥给杀了我杀了我哥——方觉世还在抓头发,嘴里不停的说,声音飘 忽不定。他从来没有这么说过话。他这样说话我很害怕。我想他真的出了问题。 你把门开开,你先把门开开。我极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可声音还是有轻微的颤 抖。 我把丁袖弄丢了我还把我哥杀了我、好失败呀我——老公,你冷静一下,别 着急。你怎么会杀了你哥呢,你都这么长时间没回家了。你是不是想家了,你是 不是想你哥了,要是的话咱现在就可以回去看他。怎么都好老公,你别这样,你 这样我很害怕。当时我真的很害怕,我不知道一个人怎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我想很多年以后我也会记得那天的情形:一场噩梦。我看见涂远婷无助的站 在那扇门外,天突然之间塌了下来。那个曾经说天塌下来也有他顶着的人在转瞬 之间成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失常的人。我看见涂远婷强忍着泪,一只手捂在胸口上, 艰难的寻找着妥帖的话,试图使迹近疯狂的方觉世平静下来。 我在门外等待,等待了许久,等待了许久都没有办法使方觉世开开那扇门。 我知道不能就此放弃,我要找出什么来证明给方觉世看,让他从噩梦中醒来。我 打电话给方觉世家里,叫他的哥哥接电话。我想只要方觉世听到了他哥哥的声音 就会知道自己没有杀他的哥哥,然后他就会醒来。如果他还不能醒来,我就要找 到K ,或者找到他别的同学,让他们带来K 的消息。我在慌乱之中找到了两个解 决问题的办法。 电话好不容易打通了,我说叫方觉晖听电话。然而那厢听完我的话,却是沉 默。沉默,一直是沉默。沉默的时候我觉得时间过的好慢,比失眠的夜晚最慢的 那一秒钟还要慢。我想如果这种沉默,这种一秒钟比十年还要漫长的沉默多持续 一分钟我都会崩溃的。觉晖已经不在了。一个疲惫而沙哑的声音有些哽咽的说。 电话掉在了地上。怎么会如此巧合?!我不知道怎么会如此巧合,也许是我听错 了,肯定是我听错了。我实在不能相信觉晖已经不在了是说觉晖已经死了。这怎 么可能!我再次拨通了电话,然而事实确凿无疑。 我想还有一个希望。我找到方觉世提的最多的那个同学的电话。我问他知不 知道K ,我说K ,还有方觉世都和他住一个宿舍,住了四年。他矢口否认,他态 度很坚决的说绝对没有。我又问他知不知道丁袖,他以同样肯定的口吻说不知道。 我说丁袖和方觉世有过暧昧不清的关系。他说方觉世除了我再也没有和任何人有 过关系,如果非要说他和哪个人有过什么的话那个人就是X.X 我知道,方觉世给 我提到过她。 当方觉世从电疗室出来的时候,我迎上前去。 现在清静多了。他脸带微笑,异常平静的对我说。 方觉世在精神病院的日子里,我仔细的搜索了他的电脑,发现了一些散乱的 不成篇章的文字,里边多次提到K 和丁袖。当做过电疗之后,当方觉世平静而安 详的坐在客厅沙发里看电视的时候,我将我整理好的文章拿给他看。他笑了。他 说,我都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 我不知道该不该把哥哥已经去世的消息告诉他,我又想即使我不告诉他家里 人也会告诉他的,他迟早都会知道的。最后我权衡了许久,如实的对方觉世说了 这件事。他沉默了很久,我能听到时间用尽全身力气走动的声音,那是艰涩的嗒 嗒声,前一声和后一声之间有难以跨越的悠长间隔,这种无比悠长的间隔会给人 错觉,使人认为它再也不会往前走了。方觉世静默了许久之后,沉稳的说,我知 道,是我杀了哥哥。然后他若无其事的站了起来,走向他的书房。那个尚未装上 玻璃的洞,发出幽蓝幽蓝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