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姐 作者:安仲明 认识月姐那一年,我二十一岁,大三。 我可以真心的对她,但说不出甜蜜的情话。这是我与方欣的感情的最佳描绘。 我是一个落落寡合的人,尝与孤独为伴,寂寞作友,欣赏沉默的情怀。但遇到 真正打动我的人或事,也从不犹豫。可是,方欣,是一个错误。 两颗孤单的魂相遇,会有两种结果。其一,更加孤单,各自在对方落寞的眼中 看见自己的茕茕孑立。其二,琴瑟相谐,共同的心曲迅速的将心从寂寥黑暗中拯救 出来。 我渴望在方欣的身上找到第二种感觉,在见到她的一刹那,眼前另一个自己悠 悠飘过,耳边久违的声音响起,心中亲切的感动迅速洇开。在千万人中,她身上的 某些东西为我而存在,在千万人中,也只有我能够感觉到这种存在。 我向着她栖身的灯火阑珊处走去,然而她却如幽魂一样,倏忽之间飘离。我伸 出的手悬在空中,周围是冰冷的空气。我热切的双眼无处可寄,终于被失望的落寞 占据。那一刻的感觉,若即若离,似雾如梦,伴随我三年。 三年之后,我清醒的意识到,我应该重新回归孤寂,她永远只会是我心魂中的 一缕可望不可及的幽香,我们只能在无边的黑暗中远远的眺望对方那一盏心灯。我 搬离校园,不愿再于不经意间和她碰面。 临走前的那一天,趴在宿舍的床上,从早到晚,伴着泪水,伴着香烟,用心写 下了一封信。装起来的时候,我感觉到它的分量,有近二十页。仰躺在床上,手里 抚摸着光滑橙黄的信封,透过被泪水模糊的双眼,我看见一片蛮荒的旷野,神光甚 至也少照耀,唯一颗诉告无处的心随生命的节拍钟表一样的颤抖,永无休止。 琳比欣漂亮,是那种一上街便使人侧目的张扬的美丽,青春,律动,阳光气息。 她是欣的同舍。然而欣身上有一种我一直在寻找的什么,说不明白,但能感觉到, 那是为我而准备的。或许我一直在迷惘中寻找的正是这种什么。 和朋友走在街上的时候,经常听到他们惊呼美女,然而驻足看时,或回想时, 却没什么印象。她们,不具有我所寻求的什么。那时我已没有办法拥有欣身上的这 种什么。向她靠近的路实在漫漫无期,有时明明已触手可及,却又倏忽远去。无数 次的重复。那盏明亮柔和的心灯在跌跌撞撞中忽隐忽现摇曳欲灭。 我累了,三年,何其漫长。 我想退回黑暗之中,象品一杯苦茶一样玩味自己的孤独,不再心存奢望。我想 起王杰的歌。欣,望着你的背影会让我想哭,我是跌跌撞撞想要跟上你的脚步,为 何你都看不出。虽然你我走在相同的一条路,何时你才相信我——对你的在乎? 一切都随着那封信结束,一切都将深埋于往昔的灰烬之中。我将信交给琳,因 我已无法面对欣,或者,她已无法面对我,总之,我们之间已无法面对。琳犹豫又 惋惜的看我,再看信封,再看我。我淡淡一笑,转身离去,泪水,涌满眼眶。身后, 一声舒缓悠长的叹息。 琳,已有男友。或许,她怜悯我的失败与无奈。她也早知道我的结局,很早之 前她对我说,不要陷得太深,欣这个人很难捉摸。 我所学专业为信息工程,然而并不喜欢,故不怎么上课,只考试时去,平素时 间用来看书。寻一静谧之处,铺一张报纸,或就青草,或就砖石,闲静,舒适。有 时也不看书,只于寂静中心绪浪涌思潮翻滚,或悠悠蓝天,缓缓白云,游目乘怀。 伊壁鸠鲁式的田园牧歌是我的向往,曾经以为那就是我最好的归宿。偶尔会写一二 文章,散发心中所想,也有见诸刊头报端者,然而多不用本名,故除相熟者没多少 人知晓。 我按照报纸上的路径,找到了那幢小楼,在三楼的一扇门前停住,是这里了。 近似米黄的门有一种很别致很暖煦的感觉,又很亲切,和其它多是暗红的门的沉闷 颇有不同。 我按了门铃。一段时间之后,没有响应。又按。一段时间之后,仍没反应。又 按。准备转身离去。 我已经走下约一半楼梯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开门的声音,接着是有点儿慵懒 的声音,“谁呀?”那声音使我的心一动,回过身来,正是按了半天门铃没有响应 的那扇。 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依在门框上,淡紫色的睡衣,浅兰的碎花,一种闲散,恬 适的气息从她带着淡淡倦意的脸上弥漫过来。我迎着她走过去。她有点儿奇怪的上 下打量我,漆黑的眸子里流泻出淡淡的却又自然的疑问,脸色则略显苍白。我拿出 报纸,微微笑着说明来意。 “噢,进来看吧。” 她一侧身,示意我进去。睡裙微微摆动,胸部的弧线一闪即逝。 我移开视线,看着她的双眼,定了一下心,说:“方便吗?不方便的话我在外 边等一下。” “没什么,进来吧。” 她笑了,又打量我。我跟着她身后进去,一种淡淡的香味在空气中飘忽,似有 似无。 三居室。布置呈现出一种柔和的情调,亲切,有一种回家的感觉,舒缓,轻松。 “我是交大学生。” “哦,是吗?那正好,喏,这间,你随便看看吧。” 她转身出去了。我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儿,尔后也出去。非常满意。 “喏,只有白开水。” 她指指几上的杯子,又指指沙发,尔后双臂交叉,抱在胸前。我坐在她对面, 表示自己喜欢白开水。 “哦,是吗?” 她又笑了笑,淡淡的。我看着她,朦胧的感觉,似乎于清晨的薄雾中欣赏微风 吹拂下的池塘。 “你,一个人?” 我对自己忽然问出这句话有点吃惊,然而它却在我看她的那一刻就在吼间盘旋 了。 “哦,不,还有一个孩子,在幼儿园。” 她松开双臂,弯腰,从几上拿起另一个杯子,双手捂着,送至唇边,浅浅地嘬 一口,尔后在手间转动杯子。 我痴痴地看着,听到她那句话心中居然有种隐隐的失望,也有一种潜在的释放 感觉,似乎轻松了一些。但眼前却凸显出她浅酌时的唇,似可伸手一触。我摇摇头。 “我很安静,不吵。” “哦。” 她淡淡的,似乎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没有抬眼,也看不出双眼望向何处,又 或许什么都没有望吧,只是出神。她象是很近,又象是很远,我的感觉飘忽不定, 难以捉摸。 “我们,定下来好吗?” 我往前倾了身子,看着她问。她抬起眼来,撞上了我的视线,又迅速地跳开, 望向别处,尔后又转回来,笑了,看着我。我却不好意思起来,似乎脸上发热,习 惯性地伸手往上推了一下眼镜,视线下移,却又碰巧落在她胸上,这下脸倏地红了, 慌忙转移视线,又低头去喝水。 “呵呵,”她笑看着我说,“你那个动作很有意思,推眼镜那个动作。” 我努力平息了正不受控制的心跳,又抬起头来看她。她正以一种近乎玩味的目 光注视我(我的感觉?)。 “习惯。” 我想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觉得凉意正慢慢地爬上脸颊。 “哦,什么时候搬过来?” 她有点跳跃的话让我有些奇特,有点隐隐约约的惊讶与新奇。 “下午,可以吗?” “随便,不过,要赶在晚上之前。” “会的,那我走了。” 说着我放下杯子,站起来。她也放下杯子,站起来,送我至门口,感觉似乎她 脸上一直漾着那种飘然的笑,淡淡的,似微风拂柳,慵懒,漫不经意。 我快速地下了楼,长长地舒了口气,心中似乎放下了某些东西,有种轻快的感 觉。离开那幢楼有一段距离之后,才想起来居然一直没有谈及房租,不由摇摇头, 暗责自己的迷离恍惚。 这时候眼前一团柔和朦胧的形象,是她。努力地想分辨清楚,却似乎梦中一般, 难以实现。愈是用力,愈是模糊。忽然又有一团影子,幽远的,暗淡的,叠在她上 面。那是欣。 我的心重又忧郁,失落,怅然,一丝苦笑从嘴角泛起,忙摇摇头,继续赶路。 我想起来那封信,昨天把它交给了琳。现在,是否欣已经看到了呢?她会有什 么样的想法呢?她会不会象我一样暗自垂泪?会不会…… 我为什么要写那样一封信呢?难道我还希望挽回这已颓逝的一切吗?难道我还 不想结束吗?可是为什么又写那样一封信呢?她看到了又能怎样呢?难道不是徒自 让她伤心吗?我难道是有一种隐秘的报复念头吗? 我不敢想下去了,也不愿想下去了,甚至开始后悔,不如一言不发只字不留干 干脆脆地转身离去。既然决定离去了,为什么还对以前的事念念不忘难以释怀呢? 她难道不知道我的心吗,真的有必要写这么一封信吗?这不又是增加她的痛苦吗? 为什么我要把一颗孤苦无告的心魂袒露给她呢?难道我如此卑鄙的想以此换取她的 可怜甚至回心转意么?哦,不,不是。但愿她看不到。千万别看到。别。我想马上 找到琳,对,马上。也许她还没来得及把信交给她。可是,万一,极有可能,她已 经交给她了,怎么办呢?能够请求她别看吗?能够收回来吗?万一她已经看了呢? 怎么办呢?也许,她会……不,肯定不会。 我使劲地拍打自己的脑袋,使劲地来回晃动,企图借此甩掉这种种思绪的纠缠。 噢,不要,从此我应该开始新的生活了。对,新的生活。下午就搬出去了,下午就 搬出去了。女房东不错,人挺好,也漂亮,还忧郁,……我,哎,…… 我梦游一般地回到宿舍,已经快十二点了,也不想吃饭。可是想想不行,下午 还要用力气搬家,无论怎样得多少吃一点,哪怕硬塞呢。对,哪怕硬塞呢。于是我 用毛巾擦了把脸,出了宿舍。 过了两道门,似乎听到了电话铃声,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吃过饭回到宿舍 时,人已经全都在了。我告诉他们,我要搬出去了。有人惊讶,有人默不作声,反 映种种,不尽相同。但他们都知道这件事了,这就够了。 路,还挺远,比我预料的要远。幸好有两个同学帮忙。主要是些书,还有电脑。 不然不知道该怎么办,也许得叫车。赶最后一趟的时候,琳来了,默默的忙碌,没 说什么。我也不想再问什么,一切都过去了,就让它过去吧。 女房东准备了茶水,不再是白开水,放了茶叶。我和两个同学,还有琳,四个 人坐在客厅里,有一搭没一搭的扯淡。他们都努力回避一个话题,尽量的搜寻与欣 无关的消息,谈话不时的中断,显得有些尴尬。 女房东远远的坐在一边,带着笑,默默地看着我们忽尔争着说话,忽尔同时陷 入沉默。后来抽烟。女房东从她卧室里拿出烟缸来。她也抽烟吧,我想。 忽然传来拍门的声音,女房东哦了一声,说忘了接云云了,忙过去开了门。 一个三四岁的小女孩儿立在门口,猛然见屋里多出几个人,似乎有些怯生,慌 忙忙地往母亲身后藏,却不时透过母亲双腿之间往我们身上偷看,很是可爱。 “来,云云,叫叔叔,阿姨。” 母亲伸手摸着云云的头,往前推。她却往后缩得厉害,嘴里却喊着,“不,该 叫哥哥,姐姐。”煞是有趣。我们忽然从尴尬中解脱出来,不断的逗引她。 “我做几个菜,晚饭一起吃吧。” 她征询地望着我们。我忙站起来,说:“别,已经给你添了不少乱子,我们出 去吃。” 另几个人也站起来,开始往门外走。她笑笑,拉住云云说:“给叔叔阿姨再见。” 云云却睁大两只乌黑灵动的眼睛看着我们,倚在母亲身上,不说话。 回来的时候,晚霞已经渐渐消失在遥远而苍凉的西天,夜色开始降临,夏夜的 热风却还黏糊糊地吹着,吹得人身上也同样黏糊糊的。女房东和云云在客厅里看电 视。这次云云不那么怯生了,许是已经熟悉的缘故。 八点半左右,女房东哄云云去她的小房间睡了,尔后出来,继续看电视,间或 和我说几句话,都没什么连贯性。 在蓝幽幽的荧光中,女房东的脸看起来光洁,细腻,又柔和,闲适,犹如上好 的钧瓷,却多了几分感情。 九点过几分的时候,她接了个电话,似乎说晚上有事,过不去了之类的。声音 从她的房间隐约传来,又似乎故意压低,影影绰绰,象是风吹淡了的笛箫,有些缥 缈。 后来我叫女房东月姐。 就这样,我在月姐那里安定下来。也不出去上课,只看看闲书,或偶尔与月姐 说说话,只是每每晚上九点多的时候,她要出去。 后来我又扯了根电话线,配了猫,开始上网。 我希望在网路上游走,自在,无所事事却又很充实,似乎已经中了毒。 网路上的好处,正如崔健在《假行僧》中唱的:我要从南走到北,我还要从北 走到南,我要人们都看到我,但不知道我是谁,…… 同学中来我这里的不多,其他人则更少。 我也不去上课,只实验之类不得不去的才去。和他们的联系也在网上,碰上了 淡淡的打个招呼,如同原来在校园里梧桐路上碰到一样,或者并不招呼,只知道相 互存在。手机我不常开。 月姐待我很不错,却也只淡淡的,那种姐姐对弟弟的照顾,但距离远远的保持。 也许,在她眼里,我真的是一个孩子,或者弟弟。她看我每每出去吃饭,便要我和 她们一起吃。几次之后,推辞不过,便应承下来,但每月里拿出200 元的伙食。几 番推辞,她也只好收下。我想这于我是有便宜的,在学校里每个月的饭食怕也要在 三百以外,且没有这里吃的有味道。 熟了之后便经常在一起闲聊,但她从不提自己的情况,有关丈夫的话题更是不 会有丝毫涉及。偶尔碰上这方面的话题,也不露痕迹的带过去。当然,现在我知道 她的丈夫那时已经不再,我住的那间屋子,原本便是他的书房。后来她知道我爱看 书,便翻了她丈夫的书给我看,居然颇有很多合乎我意,如小说之类,口味相似。 月姐的话听起来似乎专门为你量心定制,总那么熨贴。在最初的远离欣的日子 里,带给我极多的安慰。我总想多听她的声音,多看她淡泊的笑,在我是一种享受, 也是一种慰藉。但当时我不会想到,以后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虽然我也曾在心 中极其隐秘的地方对月姐怀有一丝不切实际的幻想。 人有时很容易忘却的。曾经以为对欣的那番执著,无论如何也不会随时间流转 而消逝的。但接近期末的时候,却似乎有一段时间不曾想起她来了。发觉这一点却 又感觉倒哪里有些不妥,但究竟是哪里,确切的什么地方,却说不出来。或许类似 于这样:原来以为是什么而现在发觉不是什么。我想也许是环境。以前有什么事发 生的时候,总是会回到父母身边,虽从来不曾提及什么,却总有一种疗伤的功效, 再大的痛苦、伤痕,感觉到父母如黄土一般厚实的伴着自己,便渐渐的痊愈了。出 来的时候,已是新我,不复旧我了。在月姐的家里,竟似乎也有这种作用,实在是 我之幸运。 我忽然听说琳和男友分手了,一时间难以尽信。平素看来他们很融洽的,那个 男生我也认识,很不错。他对琳体贴入微,可以说细心得连毛孔都照料到了。我自 忖即便是对欣也做不到。 怎么会说分手就分手了呢? 而琳似乎有些脾气,当时我们都以为只有他才配得来她,换了别人一定无法迁 就。还是在我开始向欣表示好感的同时,他向琳靠近,似乎很快他们便走到了一起, 看起来很快乐。但如今却说断便断了。 一开始我尚且不信,因为在大四开学不久,他们还一同来过我这里两次,状甚 亲密融洽。然而事实是不容辩驳质疑的,他们确是劳燕纷飞,各走各路了。 世事无常,感情变幻,今日的山盟海誓,明日就忘得干干净净没有一丝痕迹了。 原来感情也是这么即时性的东西。 可我却怎么都想不到他们的分手会牵扯到我。 由于和同学之间的疏离,很多的传言便进不到我的耳朵里来。等我知道他们分 手是缘于我那封信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一个多月,大家已经开始为找工作忙碌 了。 我是不太在意别人的看法的,只要自己安心,那些虚妄的流言便怎么也影响不 了你。想想人们怎样在私下里肆意贬低一些大人物,你便知道,绝大多数的流言是 多么的可笑和没有价值了,无非是无聊之余的一些谈资。 琳在和男友分手之后找过我几次,月姐都在。但琳来时,月姐总会意的向我一 笑,便匿去自己的房间,我想说什么也不可能,便只好也进了自己的房间。 琳告诉我那封信的事,它没有被欣接受,一直由她保管着。 我尽量作出波澜不惊的样子,已经过去了,她的痕迹快消失殆尽了,提起来也 没什么意义。 琳说她后来拆开来看了。我有些惊讶。她忙说对不起。她忽然红了脸,摆弄自 己的衣角,不再看我。这在她是很少见的,即便愧疚也不会如此。 过了一会儿,她很快地说,其实她一直都很注意我,可惜后来我一心一意地追 求方欣,丝毫也没察觉她的存在,她才接受了刘亦锋。她说刘亦锋始终都是替补, 她一直在等我,她真正喜欢的是我。 我不让她说下去,实在是想不到,出乎意料之外的情况太多。 点了一支烟,火苗颤了几颤。我不停地踱来踱去。 哎,怎么说呢?竟会有这样的事。竟会有这样的事。 我当时说了些什么话呢?可能是我不值得你这样之类的话,说自己怎样怎样的 不求上进,怎样怎样的性格孤僻。都是些蠢得不能再蠢的话。然而没有用。后来可 能又说了过一段时间让双方冷静考虑一下之类的话。可以确定的是,那一天没有发 生什么事。 琳后来走前,在我的脸上轻轻的吻了一下。我没有拒绝。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现在有女朋友吗?没有。琳不漂亮吗?琳身材不好吗?不,她很漂亮,她身材也 很好。甚至她玲珑的曲线凸凹有致的窈窕会让我冲动不已。但那是来自本能的性, 而非爱。她没有我渴求的那种专一为我准备的什么,那不确定的什么是却关键的, 缺少了它再美丽的女孩对我来说也是不完整的,也填不满我心中的那个角落。当然, 接受了琳,肯定来说我们会过得不错,但同样肯定的是我的心一定不会被填满,一 定还有些需要那说不清的什么来填补的空虚。那么,拒绝她吗?她会怎么样呢?她 抱了那么大的勇气来向我示爱,能粗暴的处理吗?不能。可是怎么办呢?拖下去? 似乎可行,马上要毕业,天南地北不再相见,什么都了了。但现在呢,怎么个拖法 呢?拖下去是否会伤她更深呢?我不能够决断,思绪纠结成一团结不开的乱麻。 当时的感觉或许能够让我多少想象一点我带给欣的感觉,但那肯定是不一样的。 之后的那顿晚饭,食不甘味,常出神以至发呆,连小云云都发现了,不停地拿调羹 敲我悬停于空中的筷子,或在我的眼前晃荡,要引起我的注意。月姐没有理由看不 出来,但她却并不与我说话,只偶尔递复杂的眼神给我。 后来我想,她是能够理解我的。也或许当时我正适合自己咀嚼。可我怎么都想 不出个所以然,终于决定在晚上的时候向月姐诉说。而她通常在九点一刻出去,十 二点左右回来。我隐约猜出她每晚做什么,应是到某个酒吧作推销之类,或者直接 说坐台吧。 每晚月姐回来我必闻见淡淡的酒香,有时也会强烈。我从没有在她睡觉之前睡 过,总要听她洗漱,进了卧室,上床,悉悉索索的脱衣,翻几个身,直到沉寂,没 有声音,才会从网上下来,睡在自己床上。 我甚至想象她在酒吧的工作,会发生什么样的特殊事件,会有什么不同寻常的 印记留在她身上,甚至想以此来写些东西,但终于没有,只是每次照例于暗中候她 睡了以后,自己默默描绘着各种意象图景慢慢入睡。 或许月姐看出了我诉告于她的倾向,那个晚上她没有出去。像第一个晚上一样, 电话响起的时候,她婉转地辞掉了。 在我考虑这件事的时候,眼前不时出现两个交叠的形象,时而这个清晰,时而 那个清晰,这个是欣,那个是月姐。在某种程度上她们出奇的相似,只是一个已离 我远去,一个虽在近前却朦朦胧胧,有种似乎不宜逾越的距离。 我甚至起过这样的念头来,这个念头对月姐多多少少是种亵渎,至少当时那么 想。如果真要做个选择,在琳和月姐之间,或者再加上欣,我会选择月姐。不是吗? 她似乎更适合我。我们目前的这种似乎很微妙的状态,从某种程度上看不很像一个 三口之家吗?这种想法有时让我温暖感动,有时却让我惶恐难安,总之颇为矛盾。 上述矛盾在我向月姐述说我的困境时,似乎清晰了,消弥了,却又似乎加深了。 我缓缓的在烟幕中开始我的叙述。 从看见欣的那一刻,到最后的那封信,又到琳看了那封信,再到刘亦锋见到信, 而后是分手,最后是今天琳的表白。关于我和方欣的一些故事,我后来写了几个片 段,就是下面这篇题为并不遥远的碎片的文章: 我突然想,有好多东西来不及细细品味就过去了。我感到恐慌,过去的不会再 来,将来的又难以把握,现在更是细小到无从下手去捉。我能确切地“有”些什么 呢?也许我能做的,仅仅是掬一手水,然后看着它一滴一滴的从指缝间坠落,溶入 不可复现的过去。 # 一笑而过 军训将完,和同学在中区的小草场上踢球。夕阳将没,余晖道道如流水,落在 发稍上,溅起片片金黄。就在这个时候,她从草场东面走来,手里小心托着一杯可 口可乐。皱巴巴的白T 恤束在宽大的迷彩裤裤腰里,前胸微微鼓起。 她迎着残阳,眼微微的眯着,偶尔偏了头和旁边的同伴说话。 她没有看见我,没有吧。可是我一样紧张,我的同学都看见了她,他们都对我 说,“方欣来了”。之后窃笑。之后把球传给我。“快,射门!”他们压低嗓门喊。 她也看见我了吧,她是装作没有吧。我们都看见她了,她不会看不见我。我也 装作不在意,我不能在同学面前表露我的心思。他们都知道,那是他们的事情。可 是我还是冲向迎面滚来的足球,奋起全力,正脚背击球。不知道球飞向了哪里,方 欣就要从我身边走过去了,真的,我没想到球要飞向哪里。 我飞快地转身,面向方欣。我还记得她给我的那个承诺。也许,那算不上什么 承诺。可是我以为她是,我把它蘸满了希望深藏在心底。 方欣冲我一笑,有些拘谨,淡淡的红云飞上脸颊。 踢球呢。 她轻轻地说,而后低倾了头,匆匆走过。 # 电话 我不知道要不要打这个电话。不是,我是说我不知道怎么才能打这个电话。哎 呀也不是,我是说我没有勇气打这个电话。是这样,我没有勇气。 那是最为艰难也最为幸福的一个电话。 我怕我不打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以后我们就只能在诺大的校园里如同不相 识的路人那般擦肩而过。如果相互看一眼,也是漫不经心的,不会超过三秒钟。我 的脸没有人会盯着看三秒钟,而我盯着她看三秒钟她会不适应。 我还怕我一旦打破了彼此之间那层若有若无的默契,就再也找不回自由遐想的 空间。我还怕她对我不是我对她那样。也许说出来什么都变了。你知道的,你总是 没有办法准确地表述你的想法。你知道的,有些东西拿到太阳底下一晒,就会像水 汽一样消失。 我怕的就是这个。 从没有这么又想又怕过,电话拿起来又放下,放下了再拿起来。拨号吧,拨到 一半赶紧挂上。点支烟吧,火苗都在抖动。长长地吐一口烟。还是没有勇气。 也许她和我一样呢!是啊,也许她和你一样呢。另一个我眼里闪着光,定定地 看着我。快,不要犹豫。我又抓起了电话。我把烟扔在地上,踩灭。 万一她不是那个意思呢,我是说万一。那个我又反过来提醒我,是的,万一。 可是我心里真的痒得难受,我渴望说出来。 她万一不在呢…… 我更害怕从此以后我的那一点点光明就要永远隐入黑暗。我真的怕。 万一,万一,万一她答应了呢。我是说万一她有答应你的心思,而你恰巧没有 打这个电话。噢,我无法接受这个可能性。 我真的希望她不在宿舍。你知道的,就要放假了,大家都有饭局。那样、那样 我就可以喘上一口气。 她不在,你等会再打吧。 她真的不在! 怎么会不在呢! 我希望她不在,可是她居然真的不在。 # 逃离 她为什么要逃呢,我始终也想不明白。 是我太可怕了吧,一脸的糟疙瘩,看起来不怀好意。 她从对面匆匆走来,我看见她了。我想她也看见我,她不会看不见我,她要是 看不见我就好了。真的,我这么想了。 可是她看见我了。她很快的一瞥,不,比一瞥还要快。她来不及一瞥,甚至只 是抬了一下眼,噢不,也许她只是感觉到到对面的那个人可能是我。她只不过是眼 珠动了一下。都是我的错觉。我以为她望了我一眼,然后慌忙低下头,装作没有看 见。她脸上的红晕像是水一样在宣纸上洇开。 我笑了。她微微的窘迫让我开心。之后,之后才是不解,是啊,她为什么要跑 呐!好像我对她做过什么。也许我真的做过。不过他们说我什么都没有做过。我给 他们说遇到方欣的事,他们说我什么都没有做过。 可是她却为了躲避我匆匆地急切地低头走开。 大二十一放长假,我只是想,只是想给她送行。尽管她已经给我说过,我们之 间不会有什么。可是我想,我还是可以送一送她。那不是她说的“什么”。 一定是误会了。他们说,都是“太后”搬弄是非。 我不知道。 我知道,我知道那次之后她就再也不愿面对我。 可是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从我面前逃离…… 也许我永远不会知道。 # 她的名字 我不能听她的名字,一听脸就红。我做了亏心事,在心里对她想入非非。他们 都知道,我说的是我的同学。他们故意在我面前提起她的名字。他们喜欢看我听到 那个两个字时红脸。是的,他们喜欢,所以他们总要提她的名字。 他们也许知道,我是爱听她的名字的。听到她的名字就让我心跳,我觉得快要 克制不住了,我觉得她就在我面前。可是我也知道,一切都是我的错觉。是的,仅 仅是一厢情愿的错觉。她不会在我面前出现。 他们说,方欣在中二楼上自习,我都看见她几回了,今天又看见了。他们怪有 趣地望着我。可是我不说话。我红了脸,笑。 他们说,我从水房回来碰见方欣了。真的。她穿着藕色的连衣裙,看起来很不 错。他们相互交换着眼色,同时假作不经意地瞥我一眼。我低头看手里的《平凡的 世界》。我在想,她可能是田晓霞。不过,她不会是,真不会。她那么害羞。比我 还害羞。 他们说,我暑假在沙坡看见方欣了,她走路很快,穿着连衣裙,紫罗兰那种颜 色,肩上挎个坤包,看起来很成熟。 他们说,方欣会化妆,很会化妆,她化的妆让你看不出来。 …… 我喜欢听他们这么说你,这个时候我就感觉到你离我很近,是的,很近。也许 你就在我身边,你的气味。我愿意这么想,可是还是会脸红。 # 毁约 最后一天,是的,那是大一离校前的最后一天。我不会忘记的,我记得很清楚。 就是在那天,她给了我一个约定,转瞬却毁了两个。 我想这样的事情再也没有了,我想类似的感觉只可能出现一次。是的,只有一 次。毫无疑问,只有一次。我想再也没有机会了,所以我去找她。我克服了内心深 处无处不在的害怕。她,哦不,她不在。她的同学告诉我说她不在。于是我从女生 公寓的大门里走出来。 我不能就这么回去,我感到这么回去难以对自己交代。于是我咬了咬牙,决定 去东区找她。我已经知道,她是去银行取钱去了。我肯定知道。 我想不到我真的能碰见她。她在中区的摊子前买面。我一眼就看到那是她。不 会有错。我确信。我总是能在人群中一眼把她网住。我的心跳得忽然慢了,有一段 时间它每跳一下都需要很长时间。我知道,它是太紧张了,没了力气。然而她不会 知道,或者她潜意识中知道,但是她看不到。也许她拒绝去看我。是的,她拒绝去 看。我愿意这么想。 她犹豫了许久,之后,她犹豫了许久之后才对老板说,老板,这面我不要了, 能不能退掉。她甚至没有看我,她语调平和,还很有礼貌。可是我知道,她接收了 我的邀请。尽管我不知道面对面能和她说些什么,可是她答应了,这就让我高兴。 我们并排走着,说到回家,说到火车,我不敢看她,我觉得我们很近,同时又 觉得我们很远。我觉得近时就赶紧远离她一些,我怕她不好意思。我觉得远时就悄 悄靠近一些,我想体会近的感觉。于是我们之间的距离便有了弹性。 在女生公寓门口,她停了下来。她想看着我,转了几次头,可是终于没有。她 的眼睛没有停留在我身上过,哪怕是一秒钟。她只是象风一样匆匆拂过我的身体。 她说,还是不去了吧。 我没有坚持,阳光都消失了,我陷入了黑暗,一下子四周空荡荡的,觉得冷, 觉得什么都抓不住。我忽然想起来她在电话中说的话,哦别说,等军训结束吧,军 训结束了再说。 我不知道那是一个承诺还是一个推托的借口。可是我已经把它当作两个人之间 的约定。是的,她和我的约定。就在这一天,她和我的约定。她退掉了买好的面, 然后跟我走。是的,我确信那不是幻象,她退掉了面,然后跟我走。 那也会是一个约定吧。 也许她马上就后悔了。所以我的梦不长久,她在最后一刻碎了。 我在对月姐讲述的时候,由于昔日情景如昨再现,情绪变得有些难以控制,以 至中间几次中断,几次摁灭烟蒂,点燃新的一支。月姐始终默默的以宽慰的目光望 着我,给予我表示理解的表情和正在聆听的姿态。 我新续了支烟,结束了旧的故事,望望沉默的月姐。她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情景。 月姐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却缓缓的以一种悠远缥缈的口吻向我描述了她当初的故事。 很奇怪,你的故事和我的那么相似,只是所处的位置不同而已。他像你一样, 努力地追了我三年,三年如一日,从未退却。不管我怎样对待,下一次他还是会来, 还是会像上一次一样。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爱他,或者当时已经爱她,但却不敢面对。为什么不敢面对? 怕受伤吗?怕没有结果吗?似乎都有,又似乎都不是。 我不是一个果敢的人,从来都不善于选择,从来都害怕选择。有多少次我已经 准备接受他,可到了面对的时候却不期然的一次次的逃避。我没有把握,不知道将 来会怎样。我是一个一旦开始就要求结果的女人,害怕轻易的决定会最终失去我要 的结果,又害怕踌躇不决会耽误会错过我那个结果,可那个结果是什么样子呢?我 不知道,我从来都不清楚,但就是知道一定有这么一个结果是我愿意的,另外的其 它的结果是我害怕的。 我们就这样,进一步,又退一步,进一步,又退一步,始终没有一次决断,一 直若即若离。 这样的状态,时间长了,再有耐性的人也无法继续忍耐下去,因为他不知道我 什么时候才会给他一个结果。 我自己呢?也不知道。直到有一天,他对我说,他决定放弃了,因为他无论怎 样努力,始终无法登陆我这个岸。多少次他以为我就要接受他了,我们就要定下来 了。然而多少次他看着这个真切的希望由于我的莫名其妙而瞬间化为烟云。他无法 承受,再坚密的小舟经过多次的浪打涛击也会出现裂缝,何况人的心呢,那是多么 柔弱的东西。 他就这么走了,从黑暗中出现,经过一段隐隐约约的闪光之后,再度隐入黑暗。 在他转身的一刹那,我伸出了手,却僵在半空中,我张开了嘴,却无法发出声 音,我想要追上去,却迈不开步,结果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走了。 没有了他的陪伴,没有了他的追随,我才知道日子是如此的难熬,一日仿佛一 年,一夜恍惚一个世纪。我知道,我爱他。如果之前还不能确定的话,那么他离去 之后这种感觉从柔软飘忽迅速坚硬确切,强烈的撞击我,几乎让我难以承受。 哎,为什么人总是在某些东西消逝之后才知道它的珍贵呢? 可是生活却不像电影,可以一遍一遍的从头播放。它只有一次,有些人,有些 事,一旦错过,便永远的失去了,不可能再回头了。在这种近乎世界末日来临的时 刻,我迫切的需要抓住一些东西,害怕失去的空虚和恐惧使我暂时忘记了那个结果, 我第一次有了勇气和力量。这勇气和力量救了我,他获救了,我也获救了。 后悔吗?一点也不后悔。尽管他现在已经不在了,尽管日子过得不顺畅,可曾 经拥有的那段与他共度的岁月,是永恒的,永远不会消失的。记忆是永恒的,回忆 是最美丽的…… 我忘记了自己,默默的看着月姐,她美丽的脸上笼罩着一层神圣的幸福之光, 尤其在说到后来两人共度的那些日子的时候,那抹光亮似伸手可触。然而到后来, 她的双眼竟似起了一层雾,渐渐的湿润起来,终于有晶莹的泪从眼角滑落。我默默 地用手替她擦干,她的脸,那种滑腻,柔软,几乎令我战栗。然而我的心是纯净的, 没有杂念。或许你不会相信,但神会看见。 月姐抖动了一下身躯,任我的手指沿着泪痕缓缓滑落,直到它消失的地方。 我收回手,说对不起。 月姐是在说,喜欢的,爱的,就不要错过。可是于琳来说固然如此,而于我呢, 欣依然错过了,不能追悔了。然而因此接受琳吗?让她不再重演错过的悲剧吗?不 爱却接受,是否也是一种欺骗呢?是否这种行为就真的具有它出发点一样的美好呢? 我不知道,至今如是。所以我会犯错,一个不可原谅的错。可这错可以避免吗? 刘亦锋也来找过我,在和月姐倾谈之后的某一个晚上。 我知道这迟早不可避免,不管我做出怎样的选择,都不可避免。有些事情本就 是无法避免的。我不断的设想这次会面,然而并没有一个万全的对策。或许这种对 策从来不不曾有过,也许没有对策恰恰就是万全的对策也不一定。于是我不去殚精 竭虑的思索这个问题,顺其自然,只等它的到来。 他来的时候,月姐已经出去,但在月姐家里毕竟不很方便,况且云云已经入睡。 当然,我们不一定会大动干戈,乃至到为爱人而决斗的地步。但会出现什么情况却 也殊难预料。 十一月的夜风已经有些凉意,裹紧了身上的衣服,还是颤抖了几下,毕竟连毛 衣也没有穿。刘亦锋侧后半步,默默的跟在我后面。 有两三支烟的功夫,我们来到蓝月亮酒吧。 如果我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情的话,情愿能够回去再选一次,找一个远点儿的酒 吧。但是可以吗?有些事情一旦发动起来,便只有向前,无论如何没有后退的可能 了。生活毕竟不是铅笔画,或者磁盘里的文件,可以擦除重写,即便你如何的不满 意,也只能回顾,只能说服这不满意,迫使它渐渐消褪。别无他法。 后来我又想,也许这是注定的,也许后来发生的事情正因了这一选择,因为某 些罩幕必须揭开,迟早而已。 我找了一处部显眼的角落,服务生端来两杯酒。杂乱却又震撼的音乐四处乱窜, 一些奇特的味道弥漫,临桌的人面就有些云遮雾照,影影绰绰。 说什么呢?似乎什么也不说,就这么坐着,相互看,各自抽烟。又似乎有很多 的话,只等谁来首先打破沉默。我来吗?似非我所愿,然在他却又更加难以启齿。 问罪吗?何罪之有?聊天?真是两个尴尬的对象。看来还是只能由我刺破这蓄势待 变的静默。 “最近怎么样?好久不见。” 我想烟雾会让我的脸看起来自然,但也许会让它更加僵硬,可无论如何,再怎 么生硬艰涩,谈话也得进行下去。 “不怎么样,你知道的。” 刘亦锋瞭了我一样,头侧斜着,尔后吐出一口烟,视线套在食指与中指的烟棒 上,若有所思,似在等待。 “我们还是朋友?” “——,是。” “直话直说?” “直话直说。” “琳找过我。不过,什么也没有做。你知道我喜欢的是方欣。我们几乎同时开 始,你我都清楚。” “是。” “虽然我和方欣已经彻底断了,坦白说是她从来都没有接受过我,我们从来都 没有成过。现在我对她的心已经死了,枯井无波。但是并不会因此想在你和琳之间 来一刀。我不是那种人。我承认琳很漂亮,很有诱惑力,但不是我理想的类型。你 知道。当初我追方欣而不是琳,就是这个原因。现在我同样不会因为方欣拒绝了我 而把目光移到琳身上。” “我知道。” “完了。” “什么完了?” “我要说的就这些。” “就这些?真的不接受琳?” “就这些。真的不接受琳。你还有挽回的余地。” “不可能!她一开始喜欢的就不是我,只是得不到她想要的,退而求其次。” “她能接受你,说明不是像你想的那种情况。” “不是吗?笑话!我现在看得很明白,你不用这么说,我不需要你这种得了便 宜还卖乖的安慰。” “我没有这个意思,也从来不会安慰人。” “算,不说这些。琳,关键是琳怎么办?我不是放不下的人。如果我不能给她 快乐,不能给她幸福,她离开我我理应承受。我喜欢她,并不想因自己的私欲束缚 她。过去可能这样,现在,不了。明白?” “那么我呢?我该被束缚住吗?” “不要用这种玩世不恭的口吻和我说话,尤其是说琳!” “哦,我有吗?实话实说而已。” “我不管,反正不许你这么说话,否则后果自负。” “我是害怕恐吓的人吗?不过,说实话,我不想惹你生气,也不想给自己找无 谓的麻烦。但并不是说我怕麻烦,麻烦找上门来的时候,我会接的。” “我想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你怎么想我不想知道。” “请你给琳快乐,请你接受她。” 我盯着旋转香烟的手指,蓝白的烟袅袅飘升,飞散,融入在迷离朦胧的环境里。 我,该怎么办? 沉默再度来临,我放眼四望。蓦然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在斜对面的桌边。我 不愿相信自己的眼睛,揉了揉,是她! “你先走,回头再说,我有点事儿。” “什么事儿?不能拿出来见人吗?” “放屁!让你走就走,我们之间已经没什么可谈的了。” 我有点急躁,目光始终停在她身上。有两个猥亵的家伙正在灌她喝酒。我想上 去制止他们,可是不想刘亦锋知道。 “我不走呢?” “随你!” 我手一撑桌子,箭步离座,冲向她身边。有一支猪爪正放在她丰腴的臀上,隔 着紧绷的裙子抓捏。他妈的畜生! “月姐!” 我左手揽过月姐,右手打掉了那只螃蟹。 “拿开你的爪子!” “月姐,咱走。” “走——开——!我不认识你!” 月姐看了我两眼,使劲儿要挣脱我。那两个畜生摇头晃脑站起来,抖着手指戳 我的鼻子。 “臭、小子!听、见没?听——见没、没?别找事儿,小心老子揍扁你。” 我拖着月姐往出走,两眼放火,怒视那两个无耻的猪猡。 “你放手!放手呀!” 月姐还在挣扎。刘亦锋不解却又不屑地看我。 “你——?就因为这个——女人?” “放屁!你什么都不知道!” 我拖着月姐继续往外走,她已经不再挣扎了,软软的偎在我怀里。有两个暗桩 闪出来拦住了我,想动手。 “别,他喝醉了,我带他走。” 刘亦锋疾跑过来,满脸堆笑挡在我面前。我一把推开他,吼道,我没醉! “怎么回事儿?” 不知何时从里边转出来一个人。 “李、李总。” 月姐看见那个人,又要挣扎着起来,我用力揽紧她。 “李总?那么您是这儿的经理了?李总,她醉了,有两个家伙手脚不规矩。我 现在带她走。” 李总眯缝着眼上下打量我,目光蛇一样,腻湿,阴毒。我绷紧了全身,挺挺胸 膛。 “李总,他喝多了,您多包涵。” “哦,是吗?我看他清醒得很呢!你是阿月什么人?” 是啊,我算什么人呢?我为什么要管这些呢?我为什么生气呢?月姐和我又有 什么关系?有关系吗?房东房客?同一屋檐下? “出来做事多多少少总要做些牺牲。钱,不是那么好赚的……” “我是她男朋友!阿月以后不会来啦!” “是吗?嗯——?阿月?你怎么不说话?” 李总绕过半圈,凑向我怀中的月姐。 “她醉了,李总!” 我转过身子,挡在月姐前面,胳膊更揽紧了她。 “哦——?是吗?想出这个门,很简单。” 我望定李总。他挥手招来服务生,取了瓶酒。 “喏,喝完它。” 我毫不犹豫的接过来,仰脖子对瓶喝起来。照一下瓶底,点滴不剩。李总从我 手中接过酒瓶。 “呵呵,厉害。” 趁酒劲儿尚未上来,我紧忙揽了月姐出蓝月亮。 “不要!” 我听到柳亦锋的呼唤,感觉有什么东西从身体里射出去,然后看见了飞溅的鲜 血,如梅花一样绽放。顷刻间,周围的一切开始剧烈的旋转。眼前一片暗红,是镜 片溅了血。我努力地站稳,甚至摘下了眼镜。 “酒钱。” 恍惚中李总的声音飘过。月姐从我怀里挣脱,反过来搀扶我,刘亦锋也跑过来, 嘴里还说着什么,难以听得明白。我的意识并没有模糊,支撑到了月姐家里。 其实我的伤并没什么大碍,只是出了些血,有点儿虚弱,将息了一段时间便好 了。如果有什么妨碍的话,错过了几场招聘会而已。但即便去了也不见得一定能找 到什么好单位,或许以后来的单位更好呢,谁也说不定。 月姐在我逐渐恢复之后,似乎有意回避我,能不面对面相处就避开。可三居室 的屋子,除了云云在家的时候,还有什么时候有别的人呢?琳倒是来过一次,可那 已是我几乎痊愈的日子了。 我想是不是我那天晚上胡说了什么话,但确乎没有,怎么也想不起来。那么就 是月姐觉得亏欠我吗?我想和她说话,说个明白,她并不欠我什么,我也不会要求 什么。如果我曾经期待什么,那也只有等它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发生。也许是她怕 我问起什么?不会的,别人不愿谈的,我从不主动问起。 月姐再没有去过蓝月亮,几乎每个晚上都在家。有很多的机会,我可以同她说 个明白。可似乎她并不愿意这么给我机会,总顾左右而言它。 随便吧,慢慢会好的。 她对我的照顾却是比以前更周到了,其实在那个晚上,她向我讲了她的故事以 后,我们的距离一度缩短到似乎到了某种临界。但蓝月亮事件后却又疏离了,而原 本该更近的。抑或只是我的一厢猜测。 吃饭时的气氛似乎有些微妙的尴尬,不再像以前那样融洽。小云云又发现了这 一点。以前月姐总会和我说笑,云云此时便用勺子敲打饭桌。老师说,吃饭的时候 不能讲话。那认真的天真与稚嫩,常让我忍不住笑出来。现在云云会看看妈妈,又 看看我,问,你们怎么不说话?月姐与我对看一眼,又碰到炭火般地迅速望向别处。 我就对云云说,你不是说,老师说吃饭的时候不能讲话吗?是呀,月姐附和我。可 你们以前老是吃饭的时候讲话。云云不依不饶。现在听你的,不说了不好么?月姐 哄她。我看着月姐,她似乎有点儿憔悴了,可依然那么牵动人心,质地柔软的贴身 毛衣勾画出她曼妙的胸部,削瘦的肩膀楚楚可怜。她说话时伴随着表情变化而细微 的改变形状的薄唇,润湿,又有光泽。眸子深处一闪一闪的隐约光亮,温馨,又有 意味。不好,我要你们说话。月姐又望我一眼,有些无奈,我便捉住她目光不放, 努力的找些话说。 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和月姐之间又恢复了最初的距离,可一度拉近的感觉 却怎么也找不回来了,不免是一种遗憾。至少在我是如此。 琳来过几次,月姐没有再会意的看我,而是直接避开去。我觉出有些不妥,却 又不知道不妥在哪里。和琳闲聊时难免走神,老想起月姐的种种来,仿佛又亲历一 遍。有时会不禁微笑,有时又难免皱眉,琳问起时,也不好解释什么,随便找个话 题叉开。 几次之后,我想直接告诉琳了,这么下去是不行的,到时伤害会更深,却又不 知怎么开口,话到嘴边又总是咽回去,颇以自己的心太过柔弱而自责。 月姐没怎么出去找工作,试了几家不行之后,便呆在家里。我多次劝她,没见 什么作用。她看电视或报纸的时候,也常注意招聘会之类的,却是为我。因她老在 吃饭的时候仿若不经意的提起,实则煞费苦心。我怎么会看不出来呢,一个人不会 天天都碰巧看到与另一个人有关的消息的。然而这能说明什么呢?什么也说明不了。 月姐对琳来的次数增加看在眼里,却不点破。 有一次,晚上看电视的时候,我从房间出来,一起看。大多数时候我在房间看 书或者上网,只吃饭左右一段时间小看一会儿。我出来是因为发现了一个现象,客 厅里的电视,声音总是很小,我细心聆听,几乎也听不出什么。偶尔还会听到云云 的抗议声。这次便是循着云云的抗议声走出来的。月姐向我一笑,却对云云说,看, 把叔叔吵得看不成书了。云云从沙发上跳过来,拉了我的手坐在她身旁。我摸着她 的头发,和她说电视里的人物,心里却有一种怪怪的感觉,一时不敢去看月姐的脸。 怎么个怪法呢?这个气氛有点儿太温馨了。过了一会儿,慢慢适应了,和月姐说起 话来。也许,谁能肯定呢,这气氛难保不是我该当享受的? 云云在快九点的时候困了,这是习惯,月姐给养成的。月姐抱她入房,安顿她 睡好,重又出来客厅,照旧坐在原位。没了云云,气氛又有了微妙的变化,相信月 姐也感觉到了。一时间重又沉默,只电视里的人在欢笑悲伤着不属于自己的欢笑悲 伤。 琳这一段来的很频繁嘛。 唔。 你们,定了吗? 没有。 没有? 我笑了,说,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关心你,怕你走错路,我这个当姐姐的担责任。 真的?不是这样吧? 还能是什么样,就这样。 月姐,我觉得,你,似乎在回避我,或者不是回避我,是回避自己心里的什么。 笑话,你有什么好回避的,我还会怕一个小孩儿? 月姐手里翻动着遥控器。 是吗? 你今天晚上话怎么这么奇怪。 没有啊,其实是你先提出来的。你心里害怕。 害怕?我怕什么?我都这样了,还怕什么? 还说不怕,不怕你怎么不停地翻遥控器? 月姐马上放下遥控器,可马上又抓起来,我想她意识到自己已经失态了。借着 荧屏的幽光,我看见她脸变了颜色,应是发红了。我做到云云坐过的位置上,扳过 月姐的身子,直视她的眼睛。她四处躲避,然而无处可逃,我们的距离实在太近了。 你为什么不敢直视我的眼睛? 你发神经了?是不是那晚…… 是啊,是那晚给砸傻了,怎么不说下去。月姐,我记得很清楚,每一个细节, 每一句话都记得很清楚。我说过的话一定会负责的,不论什么时候,不论在什么情 况下。 看来你真的发神经了。 没有,我没有! 我很急切,也很乱,似乎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我双手捧住了月姐的脸,使她的 眼睛看着我。可她闭上了眼睛。 你干什么?别这样。 我没有松开。 月姐,我什么都不做。我只是想说服你,正视你自己心里的想法。有什么不敢 面对的吗?你当年的勇气哪儿去了? 月姐执拗的扳开我的手,说,现在已经不是从前了,大不一样了。 有什么不一样呢?你还是你,你还是你呀! 我急切的抓住月姐的手,抓住的一刹那,急切却消失了,心中油然充满温馨。 小声点儿,别吵醒云云。 我知道,我声音不大。 我握着月姐的手,感觉她微微的颤抖。 月姐,你不是说,有些事情,有些人,错过了就永远不能再回头了吗?我不想 错过,真的不想错过。你也不应该错过。 你太冲动,你听我说。 我不冲动,相反,很冷静。我考虑了很长时间,从见到你时起,不断的考虑, 直到现在。很少有人像我这样冷静。不是吗? 不,不是这样的。你考虑的是什么呢?不过是要不要说出来,怎么说出来,如 何鼓起勇气说出来。你甚至都没有毕业,很多事情不是你在学校里能考虑清楚的。 你想过我是怎样的一个人吗?我结过婚,有一个四岁的孩子,我在酒吧里混日子, 没有工作,是一个不正常的人。你想过别人怎么看吗?别人的风言风语你承受得起 吗?即使你可以承受,可我不行。我赌不起了,也不愿意再担什么名声,我还有云 云,还得过日子。 ……姐,我知道,这我都知道。我想了,不止一遍,十遍,一百遍,反反复复, 不停考虑。每个晚上,你带着酒气回来,你的一举一动,我听得那么清楚,就像我 跟着你注视着你一样。甚至你入睡了,我还在黑暗中睁着双眼,痴痴地想。你知道 么,怎么能说我是一时冲动呢!我不在乎你的过去,也不在乎别人怎么看…… 可我在乎! 为什么呢?原来你不在乎的。 不一样了。人是会变的。光靠勇气有时候行不通的。 我不会变的。 你还没有真正活过。 我……月姐,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我是不相信自己。 月姐——好啦,睡吧!别胡思乱想了。 我怎么就是胡思乱想呢! 算我说错话,去睡吧,我困了。 我……你睡得着吗?睡不着! 睡得着。 月姐从我手里抽出手来,站起来,举步向自己的房间走去,伸手摸了一下我的 后脑。我又捉住了她的手,站起来,拥她入怀。她挣了两下,叹息一声,没有言语。 我知道,她已经不再坚持。如果我想要,马上就可以做到,她什么都会给我。可是 那样又有什么意义呢?我并不单单是想要她的身体。 我默默的拥着她,紧紧的,努力地想与她融为一体。 我捧起月姐的脸,凑上去,把嘴压在她唇上。她闭目合眼,什么也不说。我吻 着她,手臂绕到她背部把她搂得更近些。我手心碰在她背部的乳罩挂钩上,脖子感 受到她渐渐急促的呼气,心脏怦怦直跳,跳得就像要一下子蹿出身体。那硬得险些 胀裂的东西顶在她大腿根上,她稍稍挪了下身体。 我怕自己控制不住,有时候欲望袭来,我真的不能抵挡。我松了手,最后一次 将唇在她唇上印了一下,转身进了自己房间。良久,听到她房间轻微的咔嗒一声。 我想确定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情,可月姐表现出什么也没有发生一样,和往 常一般的与我有说有笑,做各种事情的时候没有一丝不同。 是梦吗?仅仅是我的想象吗? “月姐,你应该继续找工作。” “我能做什么呢?除了酒吧……” “别这么说月姐,你能做的事情很多——!” “举个例子。” “月姐,你得正视自己!” “好啦,什么都别说啦,什么也没有发生过。有些事情我不希望有第二次,如 果你想继续在这里住下去,就什么都别再提。” “我——,……” “行了,看你的书吧。” 我没有动,可继续坐下去也没什么可说的,话题总是游游离离,断断续续,难 以继续下去,终于我站起来,回自己的房间。 那一年的工作随处可找,象是举手摘一片树叶那么简单。大大小小的公司都在 高薪诚聘通信及计算机专业的学生,有些单位甚至跑到学生宿舍要人。我签了学校 所在地一家单位,再无什么事情。 转眼春节将至,我和琳的关系飞速进展,不断地约会,经常谐伴出入各种场合。 我不再考虑那么多,我知道和月姐是不可能的了,聊且过完这最后一段校园生活吧。 我仍住在月姐那里,还和她及云云一块儿吃饭,还一样的说笑。但没什么了。 那个我曾经执著的什么或许已经在某个角落隐退。又或者从头至尾它都是一个诱饵, 我至今也不能看清楚它。 对于琳我常心存愧疚,觉得自己并不真正爱她,却和她走到了一起。这的确是 很荒谬的一件事情。谁说这样的事情是正常的呢?也许我们已经把太多的不正常当 作了正常。 我和琳走到一起,这里边有肯定月姐的阴影存在,毫无疑问。但为什么我又时 常想起欣来?在许多个夜晚,那声犹豫的电话铃无端在我耳旁响起。我不知道它对 我到底有什么意义? 宿舍的朋友都在忙碌,有的还没找到工作,有的在准备硕士研究生入学考试。 有人告诉我偶尔会有我的电话,我不知道是不是欣的,也没有多问。一切都已经过 去了,又有什么意义呢?我们自始至终都没有真的相遇,只是彼此遥望。是的,仅 此而已。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心中又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期盼。 说老实话,我有些喜欢琳,感谢她肯做我的女朋友。如果没有她,大肆那一年 的日子肯定会苍白无聊许多。总的来说,她坦率正直,令人愉快,不少人都对她有 好感。可是很难说我们趣味相投。我看的书,我关心的问题,我想她几乎是不理解 的,或者原本不想理解的。所以,我们基本上不曾以对等立场谈过这类问题。而她 喜欢的一些东西,我总以为流于表面,很容易就可以看个明白。再说能够抱她—— 尽管隔着衣服——也实在是妙不可言。 我感到困惑和失望的,在于我始终未能从她身上发现为我而存在的东西。她缺 乏决定性的什么,身上很多的优点和缺点印证着这个时代的快餐式文化。如果我能 从她身上找出那个什么,我恐怕要同她睡了,绝对忍耐不了。况且不乏这样的机会, 只要我愿意,怕是已经做过许多次。其实严格说不是不愿意那么做,而是将要那么 做的时候总是很惭愧,眼前总掠过月姐的影子,有时也有欣的,是有为我而存在的 东西的身体。这使我觉得自己不真切爱她而又和她发生关系是一种罪恶。 因此迄今为止,我只抚摸过琳很多次,感受过她的裸体,那发硬的乳头,那弱 不经风的毛丛,那丰满柔软的大腿。 仅此而已。 我所以没有从月姐那里搬回学校去住,多半是因为对月姐的恋恋难舍,甚或希 冀在某一天会和月姐在一起。这种想法在我和琳恋爱时产生并且不断出现,总是不 正常的,可它先于琳而存在,也是没有办法。她身上有我执著的什么,而琳没有。 在晚上,还经常会和月姐聊天,一直希望从她眼中看出什么。多多少少看出了 一点,也是因为琳的关系。这证明我的想法是正确的,她不敢面对,或者确切的说 她不愿意使我受伤害。证实这一点也让我难受得不行。彼此喜欢而又不能在一起, 怎么说都是令人伤心的事。 月姐后来在一家百货公司做了售货员,工作繁复,工资不是很高,却也够负担 她和云云的生活。当然,她再没有去过酒吧工作。我私下里认为这缘于我。如果再 让我碰上蓝月亮那样的事情,还是会像当初一样做。 和琳终究是会分开的,如果不是有些事情发生的话,到了毕业,各自去不同的 城市,关系自然而然会结束,没什么大的波澜,像大部分的校园恋人一样。可实际 上并不如此。 毕业将近,许多原本深埋水底的故事浮出水面。不断地有人为感情受伤——暗 恋了多日终于在此时鼓起勇气表白,却被泼了冷水,也有的恋爱了几年在此时不得 不分开。也许后者是可以继续的,但是竟没有人为此而努力把工作寻在同一个城市。 这让人对爱心生失望,也许原本纯净的爱担负不起世俗之重。看着那些分分合合起 起落落,有时我也会想起方欣。也许我们还有未完的故事吧,也许还有许多我们都 没有说出来的情由吧。只是不敢承认这一点。 四月七日是云云的生日,我推掉了琳的约会,留在月姐家里。云云和我一直处 的不错。月姐上班时间来不及时,几乎全部都是我接送她上幼儿园。 那一天月姐只是看了我一眼,我意识到她的希冀,便留了下来。 云云很快乐,生日蜡烛吹灭时,她四岁了,可以上中班了。月姐也很快乐,脸 上少有的光彩出现,那个晚上她美丽之极。那种美丽不是一般少女所能比拟的,一 种成熟的风韵,不是流行歌曲的短暂,而是古诗词般的余韵悠长,缓慢但是无坚不 摧的洇浸进我的心里。 云云踮起脚尖,抓了一块蛋糕在手里,忽然扣在我脸上。猝不及防,整个眼镜 都沾满了奶油,一时间模糊不清,只听见云云又拍手又笑,月姐也笑。我离开桌子, 边抹眼镜边追云云,她不停地在月姐身旁绕来绕去。 我手里托了一块蛋糕,吓唬着云云。她不停地在月姐身后左右摇摆露出脑袋。 月姐不停侧转身去。我心里蓦然一动,忽然将蛋糕尽数抹在了月姐脸上,又用手捉 开她回护的双手,慢慢的抹平。她不再反抗,呼吸急促起来,耸凸的胸脯一起一伏, 耳根红了。隔着奶油,我感到她脸上的温煦和柔滑。凝视她的眼睛,可以看见映在 她黑亮瞳仁中自己的脸,其深处仍是深不见底的清泉,泉里闪烁着隐隐约约的光点, 仿佛生命的灯火。或许总有熄灭的一天,但此刻灯火的确就在那里。停止了所有动 作,就那么凝视着她。几乎忘记了自己。只云云的喊声和手掌的拍动来惊扰这美妙 的一刻。月姐忽低下头去,视线下移时却一片模糊。她拿了蛋糕重又覆住我的脸和 双眼。 云云兴致很高,十点左右才疲倦不禁。月姐招呼着她洗漱,睡了。清洗之后月 姐更加的美丽,坐在沙发里望着她,几乎难以自持。月姐感觉到我热切的目光,脸 烧起来,又开始摆弄手里的遥控器。 “云云晚上玩得很尽兴,她已经喜欢上你了,离不开你了。” 月姐望着电视幽幽地说,忽然有些伤感。 “哦,那你呢?” “我?我怎么啦?很好啊,我又不是小孩子。” “月姐,还是那个话题。你现在觉得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月姐,我们摊开来说不行么?” “你还——” “月姐!” “你不是在和琳谈吗?” “月姐,我只是不想伤害她。” “那就是担心她,在意她了,也就是喜欢她。” “怎么能这样推论呢!月姐,这不合情理。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不知道。” “那我就在再说一遍。我爱你。月姐,我爱你。” “……” 月姐似乎怔住了,一时间定在那里。我坐过去,揽住她。她柔软的身躯温顺的 偎进我怀里。抚摸她滑润的圆肩,梳理她散漫幽香的秀发。 我现在完全可以要她了。可是,如何对琳说呢?顺其自然的分开是不可能了。 那么现在呢?不能。我必须清断其它的关系之后才能和月姐在一起,必须这样。月 姐双臂搂住我的身体,轻轻依偎,头搭在我肩上。我可以感受到她柔软的肌肤—— 暖融融的挤压我身体的肌肤。 我紧紧的搂住她接吻。她在我怀中闭起眼睛,热烈地回应着。我的舌头同她的 舌头纠缠在一起。她的心脏在乳房下,那是急剧而温顺的律动。我闭上眼睛,轻柔 的摩娑着感受着那爱的律动。她的双手在我背部仿佛寻觅什么似的往来彷徨。她将 我抱的更紧,她的乳房紧紧贴在我的胸前,两颗心跳在了一起。我抚摸她柔软的秀 发,嗅它的气味。我吻她的秀发,吻她的耳朵,吻她的鼻子。我们长久的吻在一起, 似乎要将对方在自己口中融化。 月姐温暖丰腴的身体就在我的怀里,这是真实的,已经足够了。我用手抚摸, 用心体会。我忽然看见月姐紧闭的双眼,长长的睫毛上两滴晶莹的泪珠,象清晨草 尖上的露水一样,就要滑落。我低倾了头,吻干它。月姐的双眼在我的唇下轻柔而 迅速的抖动。 稍顷,月姐睁开眼睛看我,雾般朦胧的水帘使她的眼幽深,遥远。 “这样真的可以吗?真要和我在一起?” “可以。已经决定了。” “可是,如果不遇见我,你不是会和琳或者别的女孩没有不满没有疑问的平稳 过下去吗?” “或许那样,但作为现实我遇上了你,而且已无法原路退回了。琳不是你,漫 长的岁月里我真正需要的是你,只是你。” “方欣呢?” “她已经过去了,流水一样。某些事情是不能复原的,只能向前推进。” “如果她现在回来找你呢?” “不会的。她不是你。” “毕业前的事情很难说准,什么都可能发生,什么情况都会出现。” “不相信我?” “不是,是担心我自己。欣出现时我该怎么办?” “我不知道欣如果回头自己会怎么做,我不想骗你。如果的事情谁也说不定, 唯一可以肯定的是,我不会放弃你。现在是这样,将来不一定,但我希望自己这样。” “我们都不能把握什么,也许,一切从开始就是错的。” “不。你我都没有错。从开始到现在,感情,没有错的。” “可是,人有错。我是一个错的……” 我吻住她,不让她说下去。我希望时间停留在这绵长严密的吻里,我希望时间 停留在和月姐紧紧的搂抱里,我希望时间停留在和月姐相互间尽情尽心的攫取里。 我的冲动很难忍耐,那硬胀的就要碎裂的东西就抵在月姐丰满柔软的臀里,她 斜躺在我怀里,感觉到了。月姐笑着望了我一眼。我知道,现在做什么她都会允许 都会高兴。我很想马上和她做,很想马上完成这个神圣的仪式,想得要死,要疯。 可是不行。我一定要把完整的自己交给月姐,如同她将自己完整的交给我一样。 我看着她的眼,说:“月姐,我想等自己处理好其它的事情,而后完整的和你 在一起。” 她笑了一笑,没有言语,她眼里的意思我懂。 “可是,我,我想先看看你。” 我急促地说,脸不知何时通红。月姐避开我的眼,脸上泛起红晕。我急切地吻 下去,她没有言语。 我抱起她,进了我的房间,轻轻的,放在床上。 我脱她的衣服,她闭上眼睛,一声不响的任我处置。双颊的红潮充满媚力,急 促的呼吸,小巧的鼻翼翕动不已。我手触摸到的地方,都会引起一阵颤栗,细小的 米粒此起彼伏。 我笨手笨脚,再加上女人的衣服实在繁琐,好一番折腾,仍没有完成。结果, 月姐中途睁开眼睛,看了看我,又闭上,又睁开,看着我,自己动手脱个精光。 她穿一条淡粉的三角裤,蕾丝花边,乳罩与之配套。月姐在我的注视之下,全 身一阵抖动。 我脱去自己的衣服。我搂着月姐一丝不挂的肢体,吻她的耳根,脖颈,乳房, 肚脐。我得以抚摸她滑溜如缎细腻如面的肌肤,嗅她肌肤散发出的熏人欲醉的醇正 肉香。 我那里更加膨胀,我几乎要进去,几次都在那柔软润湿的毛丛处穿梭。我就要 忍不住了。我求救的望着月姐,请她帮我。怎么帮呢?月姐直起身子,望望我急切 的双眼,又看看我那里的翘起。迟疑了一下。她跪起来,将我那东西含在嘴里,舌 头动来动去,头忽高忽低,披散的秀发在我身上拂来拂去,酥痒难忍。舌头在穹顶 下的凸棱扫过几次之后,我顾不得细想什么,突然一泻而出。 之后我久久抱着月姐的身子,上上下下慢慢抚摸不已。窗口射进的淡淡清辉罩 在她的赤裸的身体上,这一切,柔和,圣洁,宁静。我看着吻着,吻了很多地方。 我用嘴与舌辨识她每一寸肌肤的味道。 我们一次又一次光身搂在一起,倾吐之后我又一次坚挺起来,不可遏制。当某 些东西像洪水般袭来,是任何人都无法抗拒的。我翻身坐起来,呼呼喘着气,不敢 看月姐身上的任何地方。月姐还躺在那里,她抬起头来,诧异地看了我一眼。随着 她抬头的动作,饱满的乳房像风拂过水面一样涟漪四起。涟漪并不停顿,迅即向下 传递,她整个的身体都生动起来。我不能不看她,她湿润的双唇也像翅膀一样抖动, 若隐若现的光亮从草丛中流溢而出。我难以抗拒这样的呼唤。 难以抗拒。 早上醒来,月姐已不在我身边,看着那个蛇形的凹陷,我蓦然失落起来。我想 起来我曾对月姐说的,要把我们的第一次当作一种仪式,然而我毕竟没有控制住自 己四处奔突的欲望。也许,我原本就是这个模样。只是我自己不能接受,才屡屡为 自己的行为寻找借口。果真如此吗?我害怕相信,我拒绝相信。也许一切不过一闪 念,说明不了什么。是的,是这样的。 我懒懒地躺在床上,无数的思绪像蓝天之上的云朵一样飘来飘去。开始是此处 彼处另一处散落的一朵朵,后来开始有交叠,然而交叠始终不能形成规模,在交叠 的同时,早一时间交叠的部分又开始相互飘离。那是一种没有任何秩序的状态。当 我的心处于这样的状态,我难以停下来,亦不知如何停下来。或者我会永远停不下 来吧。 月姐上班,云云上学。在这个时候,我猜不出来还有谁会敲门。任敲门声一拨 一拨的传来,此一拨与彼一拨之间、此一声与彼一声之间的间隔多少有些长,似乎 敲门的人犹疑不定,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敲门,或者该不该继续敲下去。 我没有起来。如果是月姐,她自然会用钥匙开门。如果是云云,——不可能是 云云,还没到放学的时间。管它呢,此刻我谁都不想搭理,只想一个人静静地无所 事事地待着。也许我当思考接下来的生活,但这是没有结果的事,不想也罢。那么 我在做什么?什么也不做,只是发呆吧。或者出神。 敲门声在持续了一段时间之后嘎然而止,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这样轻微的 脚步声,女人才有吧。我的注意力追随着那渐去渐远的脚步,我能感觉出来它的踌 躇不决,甚至也能看到她停下来,侧耳倾听,举目张望,确定门仍旧没有开的可能 之后,才悻悻地离去。些许的怅然笼罩住她,或者她会感到淡淡的失望,或者会缓 缓地舒一口气。什么情况都可能发生,也都能获得应有的解释。只是我不能肯定任 何一种可能,我是无法肯定的。面对我所不知道的事,向来如此。 我打算起来时,敲门声又响起来。连续的,一下一下之间间隔很短,她似乎确 定屋里有人,并且他可以听到她的敲门。我知道,这是月姐。我没有意识到,已是 中午了。 月姐看我慵懒的样子,料定我刚刚起来。懒虫,她带着笑。我顺势把她抱进怀 里,迫不及待地寻找她柔润的唇。昨天的一切就像梦一般,我甚至不能确定它是否 真的发生。尽管所有的细节都生动真实,但当我要去说服自己这已是既定事实时, 还是有些困难。我不知道,是不是我心里有我说不出来的隐秘意念在支配我的意识。 我希望再一次,通过与月姐的亲密,来验证我不敢肯定的事。 月姐亲了我一下,鱼一样滑进了屋里。 “我刚在楼下看到一个女孩,在咱楼洞口走来走去,有点奇怪,我老觉得认识 她。” 月姐边说边脱外衣,她没像往日一样进行接下来的事,进厨房,准备饭菜…… 她在小客厅的沙发上坐下来,看着我说,懒虫,快收拾一下,咱今天出去吃。 我的思绪不知何故纠结在月姐提到的那个女孩身上,是她送来那犹疑的敲门声 也不一定。是琳吗,应该不是,月姐认得琳。那么是谁呢,方欣?我还没有告诉她 我在哪里住,况且我们已经多日没联系了。也许她从我的朋友那里获悉我的情况。 这都是不能肯定的事。 我又想起那些并不存在也不确切的电话来了。如果那个电话是方欣打的,如果 那以后的几个电话也是方欣打的……我的心开始乱了,麻那般,一时之间理不出个 头绪。我没有回应月姐的话,自顾自的刷牙洗脸,我明显能感觉到自己动作的迟缓。 那时我是心不在焉的,关于这点,月姐一定是知道的。只是当时我还不能想到 更多,也料不到接下来发生的事——那是我无论如何也不愿去想的。只是该发生的 迟早会发生,是无法避免的。或者此时此地不发生,换个方式换个时间在别的地点 发生。结局都是一样的。 出来的时候我才醒觉云云不在,问月姐时,她说云云去了同学家。 吃饭时月姐比我所知道的以往看起来都要开心,令我迷恋的饶有意味的笑一直 挂在脸上。虽然心中有种种的杂念难以理出头绪,幸福之感还是无处不在。我想如 果能够一直这样,当是多么令人快慰的事情。我还想要尽快了结和琳的关系。 拒绝一个人也不是很简单的事情。看着琳快乐无辜的样子,想象不出她听到我 的话会是什么反应。几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下,真不如当初直接不接受的好。可是 已经没有办法再回到从前了,分手的话无论如何得尽快告诉她。 尽管一次一次地横下心来,事情还是拖到了将近五一,不能再往后推迟了。事 情的了结就在这个机会。 琳要我与她一起去太白,或者别的什么地方,都好,反正要和她出去。我眼望 着远处的空旷与苍茫,城市的灯火黯淡了夜的晴空。琳摇着我的胳膊。我不能再拖 下去了。“什么不能再拖下去了?”琳忽然转到我对面,奇怪的问。不可思议,我 竟然从心里喊出来了。也好。我没有看她,依旧毫无意义的望向远方,冷冷的说: “我们分手吧。” 琳起初是不敢相信,她以为我在开玩笑。我又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事已至 此,什么后果都不必去考虑了。 琳听清了我的话,明白了我的意思,她一言不发地立了一会儿,转身走了。我 想不到事情会这么结束。我本以为会有什么发生,却终于什么都没有发生。琳的表 现尤其让我惊异。 琳这么做,事情是很快结束了,可我心中的负疚感去很重。如果她哭她闹,哪 怕她将我捶打一顿,我心里也会好受些。可惜没有,她就这么一声不响的转身走了。 留下我怅然的立在那里,很久。 回家的路上我走得很慢,心里不知是轻松还是沉重。可以完整的与月姐在一起 了(什么是完整呢……)。可是琳却这么走了,不知会怎么伤心。 事情的来回反复,让我不能确定自己倒究是个什么人了。是呵,我是个什么样 的人呢?为了一己之私,我无情地伤害了若干个无辜的人。以前我觉得自己是对的, 因着自己的幸福着想,是没什么错的,谁不应当努力使自己过得开心呢。可是现在 我有些怀疑了。也许我本质上就是自私的,心中从来无他,只有自己,所做一切都 是为了满足自己,满足自己渊暗的心中潜在的欲念。 不知道为什么还要望前走,也不知道为什么不能继续想下去,也许是一种自我 保护机制吧。我带着大病初愈般的虚弱回到了月姐那里,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 想做,只是在盲无目的地飘,一时希望不要落下来,就这么飘到永远甚好,一时觉 得这样的状态一刻也不能多停留,多停留一刻就要发疯。 人总是矛盾的吧,没有办法把握自己。 我想象不到的事还是发生了。 月姐给我介绍坐在沙发里的那个男人。说他是她的经理,因为一些事情来家里 商量。但那一刻我觉得有些古怪,我感觉到在我进屋后气氛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那个男人看起来平平常常,没有事业成功的那种意气,脸上多少有些灰败的气 象。看起来不算高大,甚至有种引人可怜的东西在他身上。眼睛里总流露出郁郁寡 欢的气息。总之这是一个你看上去就觉到他身上有许多事情的男人。 我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却没有觉得。我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了。 他很快便告辞了,但事情远远没有结束。 我告诉月姐说我和琳已经结束了,月姐的反应令我奇怪,她仅仅是哦了一声, 然后变陷入了一种别有深意的沉默。我能想象她有许多话说,这些话甚至让她难以 启齿。她似乎陷在说与不说的拉锯中了,有几次她匆匆地看我,又匆匆地转移了视 线。她的态度使我生出疑问来,只是她仍旧不说什么。由于难以猜测她心中所想, 一时之间我倒也无话可说。从未有过的尴尬使我们之间有了某种无法逾越的距离。 这使我坐立难安。 “那个男人是谁?” 这句话尚未说完我即有些后悔了,但事情却就此展开了。或者事情原本已经发 生,只是我给了它一个展露的机会。月姐从沙发里坐起来,淡淡地看了我一眼,说 :我就要嫁给他了。 现在我回过头来重新体味当初,依然找不出得体的态度来应对月姐这句话。也 许是这样的,我可以虚构一个完美的结局,在记忆中让故事的走向发生与实际不符 的变化。很多次我都这样做了,但无论如何修改,那个由过去复现的故事,总是到 月姐那句话便告终止。这多少让我有些悲哀,但也确是无可奈何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