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男女之情的运动性结局 作者:安仲明 吴秋和卫怀先在后者即将毕业的时候相识,那个时候吴秋大三,卫怀先大四。 出于某种原因两个人走到了一起,成为恋人。之后的故事可能会有很多种结局,如 果你喜欢大团员的幸福结局,那么你会马上看到。如果你人事无常葆有一定的兴趣, 那么你可以跳过若干节看他们如何走向分离。 A 吴秋和卫怀先一直感情良好,后来结了婚,携手走上漫漫旅程。在婚后的日 子里他们相敬如宾又如胶似漆,总之两人可称得上是模范夫妻。后来他们会有孩子, 并且性生活和谐。于是他们自然而然地一直过了下去。 有关他们的故事,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也许你知道的比我要多,那要看你如 何去想这件事。我不能知道得比你更多,这是我的看法。 目前为止,吴秋和卫怀先看起来过得很幸福。他们逐渐地拥有了应有的一切。 这一切包括:薪酬丰厚的工作,按揭购买的房子,一次付款的汽车,聪明可爱的孩 子(而且是个男孩子),更为重要的,是看起来和谐浓郁的情感。 有一点需要说明,在我的印象中,他们都还年轻(渴望某些刺激性的东西,拒 绝平淡无奇),他们值得周围的熟人羡慕。这是不可避免的事,不幸的人或者自认 为不幸的人实在太多。 B 据我的了解,吴秋和卫怀先都是J 大的学生。卫怀先交代说在认识吴秋之前 曾经谈过女友,不过没能成功。他的大学四年和一般的最普通的大学生的四年没有 丝毫不同之处。甚至他可以作为九十年代中期大学生的一个样本:凭着个人的努力 进入大学,放松地度过四年(既不特别堕落也不求上进,保持一个能够顺利毕业找 到工作的中间状态),然后进入一家不错的单位,过几年结婚生子…… 我相信每一次相识都有其背后的理由,只是有时候我们并不想知道(或者说想 而无法知道)这个理由到底是什么。关于卫怀先为什么会在即将毕业之时认识吴秋, 他从来也不告诉她——尽管吴秋多次盘问,你是不是因为寂寞才找上我?每当这个 时候卫怀先都会先笑一笑,然后用一种坦然自若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的口气回答 她:如果我害怕寂寞,早上几年就应该找女朋友了。 为什么是我? 每个女人在冲动的时候都会问这个难题(卫怀先以为这是个简单而愚蠢的问题), 她们所得到的答案千奇百怪而又大同小异。无非是如下几类:其一,你是我寻寻觅 觅多年、始终在等的那个人,我们注定要相遇,这只是时间的问题,无非迟或早; 其二,就是你,只能是你;其三,我不知道,但是确实是你,我们得承认这个事实, 这个事实就是确实是你。 卫怀先不想告诉吴秋,自己是寂寞了许多天,觉得必须要找一个人,然后才找 到吴秋的。这样会伤害她——卫怀先以为自己是这么考虑的。其实在我看来,他只 是不想自己在她心目中的形象被这个真实的答案摧毁。其实形象好坏并不重要,只 是没了某种形象他将不能获得身体上的享受。一直以来他告诉她,我是爱你的,所 以我们终于相遇。 在吴秋看来,她和卫怀先的相遇在平淡中略具浪漫色彩。 那个时候中区的一切(包括水塔、台阶、小操场、一食堂、石板路及其两边诸 多的小吃窗口)都还在,最重要的是废弃的水塔。它的西面有一方狭长的开阔地带。 大四的毕业生们就在这个地方摆书摊、打牌,度过漫长而无聊(或许中间也有点怅 惘)的最后几个月。 吴秋在中午的时候端着饭缸边吃边走,在经过一个书摊的时候她停了下来。这 个摊子上有各式各样的小说,很多已被翻得旧了,封皮上有各式的污渍。她就在这 里停下来,摊主并不抬头,只忙于看手中厚如砖头的书。他和别的毕业生是不同的。 他没有他们那份离开时的茫然和要看最后一眼的留恋,似乎这一切在他而言都是极 其正常的事情,离开就是离开,不具有任何其它的含义,不必为此流露任何留恋或 者庆幸或者不知所谓的复杂情感。就像,就像我在散步时告别上一步开始下一步那 么自然。 于是一切就这么开始了。 吴秋现在还记得卫怀先当时所看的那本书——《追忆逝水年华》,只是她到现 在也不知道,那仅仅是卫怀先的一种告别姿态。其实他和别的人一样,想在离别之 前多看两眼穿行于梧桐树影中的窈窕淑女。所以他总是要吴秋提醒才能记起那本天 书的名字,而之后他必须承认她所持的“你老是逗我”的论调,同时辅以驾轻就熟 的自得的坏笑。 在这种和谐的气氛中,时间飞逝如箭。 如果一切都在掌握之中,结局就会像我前面描述的那样,王子和灰姑娘从此以 后过起了幸福的生活。只是我从来也不知道,幸福的生活是何种面目,所以在我的 故事里,幸福只是一件外衣。 C 不幸的中间是这样的。也许这也是种结局。我不能肯定。 日子平淡如水,吴秋和卫怀先都觉得没什么意思了。在外人看来和谐的生活其 实是他们精心营造起来的,从每一个细节开始。比如一个人离家时与另一个人的亲 吻,一个人回来时另一个看似充满热情的迎接,吴秋做饭卫怀先帮忙洗碗……这一 切散发出程式化的味道,只是他们就这么过着,谁都不去提这个问题。而在心里, 疑问始终存在:如果程式出了问题…… 我相信,是程序,总有出问题的时候。在我看来,人在某种意义上说不如程序, 不可能十年如一日的重复某种生活,最重要的是,他会产生厌倦,想都懒得想的厌 倦。于是有一天吴秋和卫怀先出了问题,他们分开了。各自有了新的生活。 新的生活继续下去,可能会回A 的结局。一个幸福的结局。从一定意义上说, 这个结局仍旧是中间状态。无数的可能性走向这个结局,然后不可避免地走向C 的 结局,又从C 走向A ,再从A 走向C ……截取某个时刻,A 或C 都是一种结局。于 是结局出来了,关于男女之间,无非是A 或C 两种状态的轮回。 D 何婷来找卫怀先,说是在分手之前来一个纪念性质的典礼。不需要有什么承 诺,也不可以有压力,只是简单地做一件事情,纪念他们即将到来的分手。到这里 我们已经知道,何婷就是卫怀先的女朋友。 吴秋爱上了卫怀先,而卫怀先没有爱上吴秋(男女之间的常态就是这个样子, 那种两情相悦的爱情我以为并不存在)。他只是喜欢她的身体,那具在淑雅包裹下 的放荡的身体。他从她的身体上获得一种愉悦。他喜欢这种愉悦(没有太多的压力, 相反,由于他们清楚地意识到即将到来的结局,反倒更加放松,能够以一种纪念式 的方式来细细地品味每一个动作以及细节。)。这是在何婷之后。 之前卫怀先与何婷在一起,就像之后他与吴秋在一起。时间的先后对卫怀先来 说没有分别。在回忆之中他可以任意跳跃。时间的顺序并不存在。 确切来说,卫怀先和何婷在一起并不愉快。 他们在学校附近的城中村租了一间房子,购置了简单的家具——主要是一张大 床及床上用品,还有一个大塑料桶以及一个塑料盆。在这间房子里,他们绝大部分 的时间在床上度过。他们并不在这里吃饭,偶尔会在这里过夜,大部分的时间他们 各自住在学校的宿舍里。当他们来的时候,这里对他们的意义相当于旅馆对那些暧 昧男女的意义。事实确乎如此,这里的房东们都知道。 卫怀先从来不帮何婷宽衣,他只是迅速脱光自己的衣服,从衬衣、裤子、内衣 到袜子,而后静静地看着何婷,等待何婷自己把自己脱光。做完爱之后卫怀先抽上 一支烟,而后倒头便睡。 每一次做爱何婷都表现得跟赴死一样,极端投入。她颤抖着发出声音,痉挛般 的扭动身体,用力把手指抓进卫怀先的背部肌肉。她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让卫怀先 获得一种征服的快感。她喜欢和卫怀先在一起,她想她这么做卫怀先就会越来越离 不开她,她们会因为这个——至少为因为这个而长久的在一起。 激情过去之后,何婷会用一小盆清水小心的擦拭下体——为了让卫怀先尽兴, 她总是依着他的意思,不带安全套,并且由着他在身体里边喷薄。等到一切停当之 后,她就光着身子钻进被窝,紧贴着卫怀先的脊背躺着。她并不睡,只是用纤细的 手指轻轻的在卫怀先的身体上游动。 在卫怀先而言,他总觉得自己有满足何婷的义务。所以他每次都竭尽全力,埋 头苦干拼命硬干,直到体力不支而倒下。他喜欢听何婷发出各种声音,借此判断她 是否被满足。他时常担心自己不能够使何婷获得性的快乐——在他看来,何婷是需 要这个胜过一切的。 在互不知情的情况下,彼此全心全意的想着让对方快乐。而实际上彼此都觉得 疲倦,这是一种带着甜蜜的困顿,是一种付出的幸福。本着这种幸福走下去,他们 将结婚生子,彼此相守,共同度过生命中的诸多时光。 幸福的生活就此开始,于是我们又回到了A 的结局。 然而这种结局并未来临,或者说它已经出现了,但是继续前行,就靠近了C.他 们觉得活得并不轻松,时常感到疲惫、辛酸和劳累。一种无形的力量驱使他们持续 的向前行进,使他们不敢停顿下来,然而终究不能十年如一日的走下去,于是在不 堪重负之际只好分开。具体原因是,何婷觉得长期服用避孕药物对身体有害(她已 经为此受了许多的苦,只是没有和卫怀先说;说了也没什么作用,他们依旧会做爱, 觉得危险时依旧会用药。这是一个不能终点的圆。),她不愿就此持续下去。结局 C 如期来临。 只是这次有所不同。 何婷和卫怀先相互坦白了彼此对过往的感受——迹近分手,大家都变得平静和 超然,很多过去怯于触及的问题轻松地被提了出来。意识到这许多日子双方都在为 对方着想,尽自己的可能满足对方,他们在伤感中感到一丝欣慰。顿时,一切都美 好起来。 奔着这种美好的分别感受,何婷提出来要进行一个分手典礼,纪念曾经走过的 那段日子。在这个时候我们知道,卫怀先对吴秋隐瞒了某些有关往事的细节。 卫怀先和何婷一起去爬山,在火车行进的途中,他们面带微笑,观赏着美妙的 山景,同时也为没能早点发现这样的美景而感到悲哀。他们努力地尽可能地弥补过 去的失误。他们彼此在心中生出挽留之意,同时都相信一切会变得好起来,如果他 们重新开始。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看见了对方的心思,这在从前是很少有的事情。终结感为他 们的爱增加了强度,也使他们的爱获得了朦胧美。于是分手典礼结束了,他们淡化 了数月的感情枯木逢春,并且,他们学会了发掘对方和珍惜对方。 但是在吴秋来说,情况无疑非常不妙。她不得不面对C 的结局了。 E 卫怀先事业有成,家庭生活看起来也挺和睦,被众多人羡慕,以为他和何婷 (亦可置换为吴秋)是现代的模范夫妻。然而实际情况并非如表面看起来的那么简 单。 卫怀先在自己的领域内如鱼得水,出类拔萃,但是于家庭生活却有些力不从心。 生意场上的诸多应酬耗费了他过多的精力,使得他无力于床第之事。对此何婷无法 理解,为什么以前如狼似虎的男人现在变得萎靡不振。思来想去结果只有一个—— 卫怀先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他已不再爱她。 她感到悲伤,然而却无力挽回。她不能劝阻那个叫做吴秋的年轻女人爱她的丈 夫。每个人都有爱的权利,每个人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每个人只有干涉自己的权 利。这都是吴秋说的,何婷没办法反驳她。 在吴秋眼里,卫怀先事业有成,稳重风雅,体贴入微,是成熟的不可多得的男 人。尽管她已经有了男朋友(宫少骅),却仍旧和他保持着某种关系。原因如下: 宫少骅喜欢自由自在,经常一个人出去旅行或者感受生活,把吴秋丢在家里。他不 知道细致入微地体贴自己的爱人,一心放在自己的感受上。于是吴秋在宫少骅外出 的时候和卫怀先在一起。 不是很经常,但是每一次都让人觉得温馨。卫少骅的温柔和经验以及持久的耐 性,让吴秋体验到特殊的父亲般的温暖,一种隐秘的快感陪伴着她。 肯定会有这样一个场景发生:吴秋和卫怀先在做爱的时候宫少骅回来。不可避 免地,宫少骅和吴秋的关系结束。也许伴随着结束的,还应当有何婷和卫怀先的家 庭。 如果结局不是那么糟糕,吴秋和卫怀先会循着A 的脉络延续故事。 F 何婷借儿子的归属及抚养问题,与卫怀先打起了官司。因为官司,卫怀先疏 于打理生意,并且由于合伙人安仲明的趁火打劫,他一下子变得一无所有。 年轻女子不会守着一个比自己大许多岁且没有什么钱的男人过一辈子,于是, 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借口,吴秋和卫怀先就要继续C 的故事。 G 作为这个故事的杜撰者,我自然知道何婷的下落。原来她和卫怀先的合伙人 安仲明早就发生了微妙的关系。初始的细节,仅仅是他称赞她的风韵——而卫怀先 早已经忘记了这些细小却微妙的东西。接下来他们也会继续C 的故事。 H 在上述A 至G 个小节中,所出现人物的名字可以随意置换,只需保持男女属 性不变即可。我已经很难记清楚在这个故事里,是A 出现的次数多一些,还是C 出 现的次数多一些。但可以肯定的是,在目前我们所处的环境里,它们都不是终极状 态,我有理由相信,F 和G 会继续向前发展,回归A 或者C.故事如此演变下去,我 不知道结局到底是什么。但依我看来,它不会停在A 或C 之中的任何一个上,而是 始终在运动,由A 去往C ,或者由C 去往A ,或者是同时的,A 的发生伴随C 的发 生,C 的发生伴随A 的发生。 故事,在进行之中。 我们也可以说结局是确定的:无非是A 或者C.如果你热中于确定的静止的东西, 坚决反对一切模糊和无方向性,我给出下面的结局:卫怀先从吴秋住处回到家里, 目睹了安仲明与何婷纠缠在一起的消魂劲儿。他想到了吴秋,想到了宫少骅,之后 被绝望所攫住。不管怎么来看,生活成了一种欺骗。他感到意懒心灰,于是杀死了 安仲明和何婷,然后自己自杀。 我忽然想到,现在只剩下一个吴秋,她还年轻,她会继续做自己愿意或者必须 做的事情,知道A 故事的发生或者C 故事的发生。 也许还有一个办法:卫怀先的儿子长大了,查清了当年事实的真相,归罪于吴 秋,于是杀死了吴秋,自己则住进了监牢,被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或者判死刑,立 即执行。 到这里我发现还遗漏了一个人:宫少骅。可是我已经感到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