瞬间写真 作者:安仲明 “我不该来这一趟。” 站在十字路口巨大的标牌下面,我开始懊悔。天很热,站在荫凉处一动不动都 会出汗。我所在的地方没有一棵树,它是一个十字路口,两条干道交叉划分出的四 个象限里都是现代化的建筑,有中国石化的加油站,有长途汽车站,有具有某种象 征意义的铜塑,什么都有,就是没有一棵树。我站在那个巨大的标牌下面,彼时毒 辣的太阳正当头,我还没有吃饭,早上起来的时候就没有吃饭。我是六点起来的, 现在已经十二点。十二点的时候,我站在支撑标牌的铁柱子的短得如同侏儒的阴影 里,想着这样就可以获得一丝温凉。我的身前身后都有疾驰而过的汽车,一阵阵的 热浪不时向我袭来,毫不留情,没有一点人情味。这一点感受和当时我对我要等待 的人的感觉没什么不一样。我想就是这样的,那个人没什么人情味。也许此刻他正 坐在开着空调的包间里悠然自得的吃着饭。他把我忘记了。我原本就不存在。谁又 会在意一个陌不相识的人呢,尽管他从早上到现在都没有吃饭,尽管他此次前来是 为了给他所管辖的地方处理电话故障,尽管他此前已经经受了几次非典期间的非常 检查…… 是的,我是一个电信公司的工程人员,主要工作内容就是四处跑着处理电话故 障。哪里的电话没有拨号音了,哪里的电话通话有杂音了,哪个分局的电话不能打 了,哪个分局不能拨号上网了,哪里的电话单通了,……OK,你来,在限定的时间 内来,给我处理好。这就是我的工作,单调而无味,寂寞而常遭冷遇,努力的同时 要承受怀疑或者压力。此时此刻我就是在等那个分局的局长,我要乘坐他的长城皮 卡前往出事地点。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模样,也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更不知道他脾性 如何,我只知道,我将要坐他的车去处理故障。 我想他很快就要来了。我站在那个标牌下面,看着过往的车辆,努力的从迎面 过来的车流中辨认出类似于皮卡的车,不断的告诉自己,也许就是这辆了,然后看 着那辆“也许就是”的汽车迅速远去的背影再告诉自己,没关系,也许下一辆就是。 是的,这个过程就是这样,不断的希望不断的失望,在绝望之际还要给自己制造一 点希望,免得自己会倒下去。 我不停的掏出手机来看表,我计算着他答应过来到我看表这一刻的时间长度, 然后我估摸自己的忍耐长度,将这两个长度做比较。比较的方法有两种,一种是取 差,一种是取商。取差的话就看差是正还是负,取商的时候就看商是大于一还是小 于一。这个计算过程并不复杂,我在小学的时候就懂得了这两种比较大小的方式, 并且在数学竞赛中成功的应用。可是这天我一直没有算出一个结果来,我想是这样 的,我的忍耐长度是一个变数,我不知道它什么时间是多长,有很多因素在影响它, 它随时都会变化。比方说我想到这份工作来之不易,它就会正增长;比方说我想到 去他娘的,走吧,什么样的工作不能活人,它就会负增长;我要是同时想到上述两 点,它正增长还是负增长就要看这两点的强弱之比。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过程,难怪 我会算不出来。此外我还会想到,我既然来了,既然这是我此来要处理的事情,我 就要把它做好,虎头蛇尾不是我的风格。因此我犹豫不决:走,还是不走? 路的东面有一个厕所,上面写了个“男”字,我可以进去。这个想法让我有一 些高兴,毕竟有些事情做了,干巴巴的等待通常会把人逼疯或者逼崩溃。从早上到 现在,六个小时了,我还没有上厕所,我一直忍着呢。很多时候我都得忍着,就像 尿尿一样,不是我不想尿,而是还没有到可以尿尿的时候,各种条件都还不具备, 没办法尿。我拎了包,冲着厕所走去。我感到这是一件实实在在的事情,同时它也 可以给我带来快感。我由衷的高兴,在尿液喷薄而出的那一刻,我心中平衡了许多。 回到标牌之下,依旧开始等待。不停的有机动三轮车车夫过来问我:兄弟,你 要到哪里,走,我载你!看着他们淌着汗的脸感受着他们诚恳的邀请之意,我真相 说,好的,走吧。可是我不能就此一走了之。众所周知,还没有等待你约好的服务 对象就拍屁股走人,会影响公司的形象,对公司造成不良影响。所以我只能也很诚 恳的对他们说,我在等人呢,他就要来了。除了三轮车夫,还有开“摩的”(载客 的摩托)的的哥,相比之下他们较为潇洒,他们是这样的:带着墨镜,以较快的速 度向我俯冲过来,然后一个急刹车,在我面前画一个半圆停下来,用一种满是风尘 沧桑的不羁向我发出邀请。他们往往不说话,只是瞥一眼空空的车后座,再瞥一眼 焦急的我。如果我视若无睹,他们就绝尘而去;如果我面露动摇之色,他们就会对 我说:这个地方没有公交车的,……我觉得他们那种满是沧桑的不羁很是迷人,我 乐意和他们说上两句。当然这是我在等待进行到中途的时候的想法。一开始的时候 不论是车夫还是的哥,我统统以一种优越的不屑的姿态对他们说:不!后来,后来 我觉得烦闷,同时想到大家同是在烈日之下忍受着饥饿挣饭吃,就有一种惺惺相惜 的感觉。有了这种感觉我就想,他们在我面前晃来晃去也是可以原谅的。有那么一 段时间我甚至忘记了自己的处境,看着他们老是拉不到客人,就开始可怜其他们来 了。我的感受是:同是天涯沦落人。 路的西面有几家饭店,卖驴肉火烧的,还有卖包子的,不过都关了门,因为此 时闹非典,门前冷落。我想他们坐生意的真是不容易,要是非典一直闹下去,他们 就要完蛋了。就算非典一直闹下去,我也不会完蛋,我照样拿工资,因此我的处境 比他们好(尽管此刻我饱受着烈阳的煎熬在痛苦的等待,我的处境还是比他们好), 我有理由对他们表示我的同情。我注意到我的粒米未进的肚子一点也没有意见,我 想这是一个进步,我可以一整天不吃饭了。以前的时候只有早上不吃饭我就会感到 饥饿难忍,胃空洞的想痉挛。现在好了,我可以不吃饭也不觉得饿了。 我一直想猜测那个雕象的具体含义,可是我只能看到他的背面。但是我猜测他 是那个城市的形象代表,我所在的这条南北方向的公路向南行就会进入一个城市, 我是绕过他来到路东侧的,没有机会看到他的正面。如果我要看到他的正面,就要 穿过十字路口,这样太麻烦。再说那里还有一个交警,要是我鬼鬼祟祟的在那里转 来转去,肯定会引人注意。我想引人注意不是一件好事情,在我的概念里如果你不 是干了什么糗事就不会引人注意。 加油站应当是在第四象限,我就在X 轴的负半轴。现在你对我的位置有一个较 为确切的了解了。那个熟悉的陌生人就要沿着X 轴的负半轴走过来,我在等他。 我等了很长时间了,有一个小时。我的身上被毒辣辣的太阳炙烤出油来,浅色 短袖衬衣贴在了后背之上。难受得很。当我观察完周围的一切,我想这真他妈不是 人干的活!我想联系一下那个尚未谋面的局长,可是却没有他的手机号码。操他奶 奶的,老子走了!我愤恨的想着,开始注意那个加油站。它的标识是:石家庄市第 七加油站。不断的有车停下来加油,不断的有车加满了油后慢慢的开走。我注意到 加油的两个女人,尽管我的眼镜片脏兮兮的,我还是能够看出来,她们颇有几分姿 色。也许,那些司机就是看上了她们的迷人脸蛋才停下车来的。我听说很多司机都 有艳遇,也许这两个女人就是艳遇的对象之二。我兴奋起来了,小弟弟也兴奋起来 了。我不感到饥饿也不感到无聊,性会让人忘记一切。没错儿,就是这样的。以前 我不这样想,可是现在我的想法变了。此时此刻我想到田震的一首歌,里边有句词 :拍拍我的肩我就会听你的安排。我想这句歌放在我的身上就很合适,现在要是那 两个女人中的某一个过来拍拍我的肩,我就会跟她走,放下一切。我不在意她们跟 多少人有过关系,也不在意她们的腰上是否有赘肉以及胸脯是否已经不够坚挺,… …我的要求不高。我的防线近乎崩溃,我有一种想要倒下来的冲动。我想要是我发 烧被确诊为非典被隔离起来也要比现在强一些。我知道,此刻我很脆弱。人在脆弱 的时候往往会干出些难以想象的疯狂事情。 我盯着那两个女人,看她们饱满的胸脯,想象她们迷人的私处。恍惚之中,我 跟着她们走向加油站后面的院子,那里有一排排的平房,里边有床……也许她们的 技巧会很好,毕竟经历的多了,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小猪跑么。 我对自己的状态很不满意,仅仅是因为工作的不顺利,我就开始对素不相识的 善良女人进行无耻的意淫,想要脱光她们的衣服,想要进入她们的身体。迎着烈日, 我甩了甩头。 去你妈的! 我要去的地方是旧城,我已经去过一次,搞了半天什么也没有搞出来,铩羽而 归。现在我是二次出击,不再有单位的车——我是坐长途汽车来的。我在六点起床, 七点多赶到长途车站,上了前往辛集的客车。然后我就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空旷的 车站里稀稀拉拉的停几辆没有生气的车,等待着没有生气的乘客前来问津。 司机要测试温度,要登记,要开健康证明。现在正值非典期间,这种待遇每出 一次门都要享受一次。这说明他们重视我,我应该感到高兴,可是我高兴不起来。 相反,我对这一套厌烦透顶,简直恨之入骨。我需要赶时间,我的时间虽然不是很 宝贵,可是也值一点钱。再说关系到客户对我们的满意度,如果我想继续干下去, 就要让客户满意。从这一方面说,我们就和小姐们一样,吃的是青春饭,客户满意 是我们的服务宗旨。我们要技术高超,还要动作迅速,用高质量的服务来给客户泄 火。一个事实是,谁的技术高,谁的顾客就多。我们单位在北京设备坏了,人家就 点名要四级的工程师,象我这种不入流的小脚色,再怎么鲜嫩也没有人要。坐在车 上我就在想这个类比,我想要是我真是一女的,没准就做小姐去了。对于此种想法 我丝毫也不觉得可耻,相反有些兴奋。同时我对小姐开始有了一种特别的情愫,我 想有机会的话我会光顾她们。毕竟我们同病相怜,应当相互照顾一下。 那几个登记的是猪,笨手笨脚的猪,一个乘客的测量和登记要花上十几分钟, 有十几个乘客,算一下就知道要花多少时间。应当说,慢工出细活。可是他们却经 常弄错,登记过的马上忘了是哪个人,没有忘记哪个人就会忘记哪个人和哪个资料 的对应关系。反正是搞的一团糟,我忍不住说了他们好多回。我从来没有想到过我 这么没有耐性——我一向以为自己的长处就是耐力十足。经此一役,我知道自己错 了,我太没有自知之明。 我看着窗外的太阳越升越高,我用自己的身体检测着车内的温度,我想这车内 的温度也是越来越高了。我想下车了,我不愿意等待下去了,我他妈不想去干活了! 我就这么想着,中间给市局打了电话,说明了我的情况,告诉他们到达的时间 会比较晚。可是负责人说没有关系了,下午到也行。他没有听出来我的弦外之音: 我是不想去了么!真他妈笨!挂了电话我就骂开了。那些人还在检查乘客,同时也 在等待新的被检查的乘客的到来。不知道什么时间才能出发,亦不知道什么时间才 能到达。一切都是未知数,我焦虑不安,然而无可奈何。 为什么人在我这种情况下就会对女人感兴趣?这对我来说是个不解之迷,到现 在我也没有想明白。在长途车站等车的时候我就在观察几个女乘客,看她们或丰隆 或平坦的胸部,想象她们或灰暗或鲜艳的私处,同时在臆想中脱光她们的衣服,狠 狠的干她们。现在我在辛集城外的十字路口,转着相同的念头。那两个穿着工作服 的女人对我形成了致命的诱惑。 由上可知,一方面我对自己的荒淫念头感到可耻,另一方面我又为此兴奋,希 望它能迅速化为现实。无疑,我是矛盾的。无疑我也是脆弱的。 去你妈的! 在这个时候我恨恨的骂了出来,我决定不干了,我要去找那两个女人。当时我 就是抱的这种想法,即便我不去找那两个女人,我也会去找其他的花钱可以买到的 女人。一夜之后各自走人,大家都很干脆,没有麻烦。 是等待,是无尽的等待让我充满了愤怒和无名之火。在这团烈火之下,我虽然 一天没有吃饭可是却很亢奋,我相信我可以连着干她们两个。噢,就是这样。 我掂起放在地上的包,决定走向那两个女人。我看到她们向我看来,眼睛里弥 漫绵绵情意。我兴奋起来,你相信么,我将和她们睡在一起。 “你是大唐公司的么?” 我背上了笔记本电脑,拎上了装备件的黑色塑料袋子,准备走向我的女人。我 的步伐轻松而愉悦。就在这个时候一辆车停在我身边,一个矮胖的中年男人把油乎 乎的脑袋探出车窗问我。 “是。” 在“是”字出口的一刹那,刚才充满情趣的想法象潮水一般退去,我想我还是 要工作的,我要把它干好,我需要它附带的那份薪资。 坐在车中,没有人问我等了多长时间,没有人问我有没有吃饭,没有人留意我 是什么样的一个人,我只是个做工程的,修修交换机而已,招之即来挥之即去,如 同应召女郎……我很奇怪我会有刚才的种种想法,荒诞不经的想法,可是我不能保 证在以后的某个瞬间它们不会再度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