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神经病的故事 作者:安仲明 毛圣又听到了喇叭的喧嚣。毛圣看看表,六点一刻。毛圣感到身上嗖嗖的发冷, 变暖的冬天也还是有几分寒气的。 “安定邦,你是个贪污犯!安定邦,你贪污受贿!想当年我当国家主席的时候,……” 恒正的声音通过手提喇叭在毛圣耳边萦绕,毛生笑了。这已经是第三天了,每 天都是这样,拿了扩音喇叭站在家门口喊,定点,准时,像早几年每家每户统一装 的广播。毛圣屋里屋外的开始忙活。习惯了,恒正神经已经多年了。 毛圣在天还没有一丝亮的时候起床,挑了粪桶往村东的地里去。走着走着,天 一点一点的亮起来,很慢很慢,很长时间了,还是蒙蒙的,隔了层毛玻璃。 毛圣揉揉眼睛,仔细看,前边果然走着一个人。毛圣这么多个早上没碰到过比 他还早的人。毛圣慢慢的走着,那个人影慢慢的清晰起来,像是恒正,毛圣到责任 田的时候想。他放下粪桶,没有马上撒粪,而是站在那里,眼随着那个像是恒正的 人影转动。人影到了公路,人影到了一棵树,人影停下,人影抬起了胳膊,人影使 劲的推那棵树,人影转身望回走了。人影经过毛圣地头,目不斜视,平视前方,一 连庄严肃穆,果然是恒正。 毛圣看着恒正从自己面前走过去,毛圣没有给他打招呼。恒正直直的望前走, 很专注,没有注意到他。毛圣心中犯疑。他站在粪桶旁琢磨了一阵子,往公路上走, 找到了那棵树。毛圣看到一个钉子订着几张草纸,草纸在晨风中微微掀动,发出轻 微的脆响。草纸上面是一沓钱,零钱,一元的,两毛的,一毛的,统共也没多少。 毛圣还看见翻动的草纸上密密麻麻的爬满了工整的小楷。毛圣摇摇头,笑了笑,伸 手拔下钉子,取下零钱放进口袋,展开草纸看起来。原来是封给党组织的信,那点 零钱是恒正的党费。毛圣把草纸叠起来,也放进口袋里,摇摇头,叹口气,往自家 地里走去。 毛圣进了恒正家,把口袋里的草纸和党费拿出来给恒正媳妇。恒正媳妇叹口气, 回头看看屋里的恒正,毛圣随着她也看过去。恒正正在听收音机,收音机里正放新 闻。恒正面前放了本稿纸,手里拿了笔,边听边飞快的作着记录,神情专注,苍白 的头微微的左右摆动。毛圣没对恒正媳妇再说什么,进了屋里,站到恒正面前,恒 正忙的没有时间抬头。 “恒正,恒正。”毛圣弯腰叫。 沙沙声入耳,恒正没抬头。 “恒正,恒正。”毛圣腰弯得更低,最快够着恒正耳朵了。 沙沙声入耳,恒正没抬头。 “恒!正!”毛圣直起腰,推了下恒正的肩膀。恒正抬起那颗苍头,皱纹纵横 的脸上架了副花镜,镜片疑惑生气的看着毛圣。 “恒正,你在干什么?” 恒正在毛圣问完这句话后,正襟危坐,神色肃然,郑重的咳了声嗽,说:“我 正在写文件,中央急着用。” “恒正啊,你要是听我的话,别这样啦,安安心心开个诊所,也算是好事儿。 以你和玉珍的手艺,没人能比得上。要……”毛圣话没说完,恒正摆手阻住他,义 正言辞的说:“开什么诊所!我正在处理文件!今冬明春,党政就要改革。我作为 国家主席,不能置之不理,只考虑个人问题。中央已经来了通知,要我尽快回去主 持工作。今冬明春,……”毛圣摆摆手,“好啦好啦,别说啦。你是国家主席,你 马上就要回中央主持工作啦,主席保重。”毛生说着出了屋。玉珍依在门框上,悲 悯的望着庄重的恒正。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毛圣天天收缴恒正的党信和党费,交给恒正媳妇玉珍。恒 正仍然像以往一样边听边写文件,神情专注。 毛圣是我爷爷的叔叔,我应该叫他曾爷。我从他那里知道了恒正的种种事情, 曾爷讲的很好,绘声绘色。然而只是一些事情,我并不知道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 恒正现在依然神经,本文一开始的事情,拿喇叭吆喝,就是今年腊月十几的事 情。不过恒正的诊所已经开了几年。他的中西医结合,远近闻名,他的针灸方圆数 十里无人能及,玉珍的妇产科也是经验丰富。诊所的病人不断,声名远播。恒正的 两儿两女都有了安排,晚年的生活算是幸福美满。然而他的神经并没有多大改变。 寒假回家,和邻人谈起法轮功修炼者的痴迷,他提到了恒正。恒正并不修炼法 轮功,他只是神经,间歇发作,不过他的偏执行径与法轮功修炼者相似。我想起以 前听说过的恒正的事情,产生了探本溯源的念头。晚上回家的时候,问起父亲关于 恒正的事情。父亲向我解释了恒正自称国家主席的原因。 恒正在我们县的百桥劳改场待过几年,那个时间是七九年到八二年,我从母亲 身体里开始孕育到两岁,自然是不知道的。 恒正劳教的时候已经年迈,并且染有气管炎类病症,不时咳痰。他把这个毛病 带到了劳改场。在休息的时候,他咳咳的无所顾忌的朝地上吐。这一举动引起了其 他年轻犯人的反感,一拥而上进行锤打。恒正吃了不少苦头,照看管人员诉说。其 时恒正已经神经不正常。看守人想了一个办法。看守人对与恒正一起劳动的犯人宣 布,郑重其事的宣布。恒正原是中央主席,过了这段时间就要会中央主持工作,上 边已经来了指示,要善待恒正,千万不能出岔子。那个时候刚刚拨乱反正,许多冤 案昭雪,这样的事情很可能是真的。众犯人便宁可信其有,对待恒正开始毕恭毕敬, 主席长主席短的叫的亲热异常。恒正受了三年的主席待遇,后来也没能会中央主持 工作,终是回了我们村子。又过了两年,便开起了诊所。 恒正为什么会被送去劳教? 父亲说因为恒正老是上访,要求平反,老是要高法某些领导的罪状,于是他就 被送进了劳改场劳教。 恒正为什么要上访? 父亲说,恒正在县宏伟医院的时候被划成了右派,后来人家都平凡了,他没有 落实,就不断上访,北京也去过好几回呢。 恒正为什么会被划成右派呢? 父亲说他也不知道,玉珍也不知道。 我又想起了恒正交党费的事儿。 父亲笑了,说恒正根本连党员都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