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东西 作者:安仲明 父亲不在家,我和母亲说话。母亲说父亲现在絮碎得像个家娘们,凡事无巨细, 一概由头至尾,连细枝末稍都分说清楚,不管别人听是不听,很招人厌烦。我不信。 父亲何时会变为这样?父亲怎会这样呢?一定是母亲不满中的夸大其词。 我信步出门,隔壁邻居正在修整猪圈,一声招呼过后,过去闲谈。发现父亲在 蹲着,还有几个别的邻人。我即将大学毕业,如今寒假返乡,到哪能里都会有几句 寒喧,我几乎快要厌烦以致于出门了。所幸今日我只是充当了一小会儿的焦点,之 后中心转移到父亲身上。父亲说起一件在夏季发生的事情,使得众人瞪目结舌,连 修猪圈的明太夫妇也放下了手中活计。我惊诧于父亲的叙事能力,小小一件事情经 过父亲的嘴出来,便大大不同,变得富有悬念,极具吸引力。父亲脸上的表情,手 上的动作,让人怀疑他是一个评书艺术家。我一开始颇不以为意,想村夫野老,乡 塬俗话,能有什么值得注意的,然而随着父亲的叙述,我的心居然很快融入那件事 中。 “…………去年夏天,我在瓜地里看瓜,遇见一件挺怪的事情,现在想起来仍 然毛骨悚然。我以前从来不信这世上有什么,那事之后,却不由我不信了。” “我家的瓜地和老三建梁,老四建材家的相邻,晚上看瓜一般只去一个人,睡 在瓜棚里,一下子看住三家,省事儿,方便。” “一开始是我去。晚上吃过饭,看会儿电视,我吸跟烟,就慢悠悠地朝地里走。 夏天要说凉快还是地里,风一阵阵的,不像村里,没风。可我觉着这瓜地附近 的风透着古怪,凉是凉,凉里有有一股子阴森劲儿。我想可能年纪大了,也没在意。 我今年五十了,身子骨不像从前了,但我胆子还和从前一样,一点儿没小。“ 我吸了两根烟,在瓜地里转了两圈。月亮明晃晃地,照得瓜地里一片银白。我 躺到床上,看了会儿棚上的薄膜,月光透过来,模模糊糊。我睡着了。人一上点儿 年纪,瞌睡就多了。不过我睡觉灵醒一点小动静我马上就惊醒,兰花有时候还说我, 晚上睡不好觉。那时候大概有三点,我估摸着有三点,我一觉醒过来基本上就是三 点,再往后就睡不着了,躺床上闭目养神。我要说的事儿就在我要醒那会儿以前。 我正睡呢,梦里感觉床晃荡,不是很厉害,我想可能是起风了,身上也有点儿 凉。 我翻了个身,紧了紧单子,继续睡。我刚一闭眼,庆咣当咣当响得很厉害。我 一惊,一晢身子坐起来,想这谁半夜三更来给我开玩笑哩,我下床,往床底下看了, 又走出棚外面看看,什么都没有,一个人影不见。我觉着奇怪,可也没往深处想, 回棚后又躺床上闭目养神,我醒了就再睡不着了。接下来一直到天亮,再没什么动 静。 那是第一个晚上,第二个晚上到快三点的时候,床又晃起来,我醒过来看看, 还是啥都没有,连个鬼影子都没有。第三个晚上又是这样。我想这是不对劲儿啦, 肯定有啥东西在那一片活动。我回来见老四,给他一说,老四脖子一拧。不信!我 说建材你别不信,你去睡一晚上就知道了。建材梗着头,说,去就去,我就不信那 个邪! “建材那胆子可不小,这咱都知道,老四胆儿正。可是建材第二天回来,见了 我直摆手,是说什么晚上都不愿意去瓜地里睡了。我们在地里待到天黑,看看月亮 出来了,老四说,二哥,咱回去吧,这瓜不看也没事儿,再也别在这儿睡啦,那东 西太厉害。我笑建材,我说老四你不是啥都不怕吗。老四嘿嘿一笑,不说话。吸了 根烟,老四给我说了他那晚上碰见的事情。” “老四听我说晚上床晃荡,他早早想好了对策。老四从家里带过去一堆木头橛 子,用锤钉到地里去,在床腿周围钉一圈儿,再把床腿用绳绑到上面。老四心说这 下你摇也摇不动啦,我看你到底有多大能耐。” “老四吸了几根烟,躺床上迷迷糊糊地要睡着了。老四说他正做梦呢,一股风 从棚口冲进来,那股风厉害,跟吹气球一样,掀起床。当时老四就在床上,老四吓 坏啦。绑住床腿都能掀起,你真厉害!床掀起来一尺多高啪嗒掉地上了。老四跳下 床就跑出棚子,老四说再也不睡地里看瓜了。老四后来又回去,吸着烟,勉强熬到 早上。那时候太晚了,回家来也不方便。” “老四后来睡了一晚上,说什么也不肯睡第二回了。没办法,还得我去睡,话 说回来啦,那东西摇床,却也不害人,我睡了那么长间,倒也相安无事。” “老三后来听我和老四说起这事儿,笑笑,也是不信。不信你就来试试,老三 就也来地里睡。老三的瓜棚和我的没几步路远。” “那一晚上,睡到大概有两点多,我猛一听到老三叫唤,赶紧坐起来,要下床 去看看,见老三已经站到我床头了。老三啥都没穿,就一穿三角裤头,光着身子, 赤脚,哆哆嗦嗦看着我,怕得不行。我想老三是碰见那东西了,就对他说,没事儿, 回去睡吧,没事儿。老三不愿意出去,他害怕,要和我说说话。我把他推出去,说 了他两句,那时候天正早,可能不到两点。” “老三后来又睡了,没走。老三说他刚一睡着,就见有东西扑上要掐他脖子, 他大叫一声就跑到我棚子里来啦。老三吓坏了,他回去对金玲说,半夜里有东西找 他,他去找我,我还呵斥他一顿,说没什么,叫他只管回去睡。他睡也不敢睡,走 吧,又怕把我丢地里,一个人不安全,就蹲到棚子里,抽抽烟,走走,熬到天亮。” “那之后还是天天晚上起风,床晃荡,不过也没什么事儿,床晃几回就算了, 那东西对人也没什么伤害。我以前从来不信,那之后开始信了,有些东西你不信也 得信,我算是服了。” 我一直琢磨父亲的话,听到结束了也没听出来什么。什么床一直摇晃,床放松 软的土地上能不晃吗?有什么什么有什么?我还没想明白,常明又说起了他的经历, 我也没仔细听下去,我一直在想,父亲遇到的事情怎么解释,那东西倒底是什么。 后来我听明太说,建安哥,那要是仔上在那儿活动哩!父亲表情严肃、郑重地 点点头,可能是。 回家吃晚饭的时候,我禁不住问父亲:“仔上是不是死了?”父亲很诧异我居 然不知道,说仔上一年前就死了,就葬在我家责任田的东边。我又问父亲之前的话 是不是真的,我终究是不大相信这类事情,总以为里边言过其辞耸人听闻的成分居 多。父亲很郑重地说是真的,他以前也不信,可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不由得你不信 了。父亲接下来又绘声地讲述了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这类事情。我发现自己不能简 单的笑一笑了之了。我的心动摇了。 之后的几天里,我都在考虑父亲的话。父亲是没必要骗我的,可我就因此而相 信那东西真的存在吗?我告诉自己不能相信,可是晚上到黑乎乎的院子里上厕所时, 却莫名的害怕,身上发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