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的很! 作者:安仲明 艾明会推开总经理办公室的门,看见李总正在看一些文案,吸了口气,径直走 过去,脚步很轻,如猫。 “李总,这是我的辞呈。” 李祥应抬起头来,盯住艾明会,那时一种审视、思虑、不解混杂的目光,象是 在看一部出了毛病的程控交换机。有顷,没有言语。 “李总,这是我的辞呈。”艾明会坦然承受李祥应的惊讶,又一次说道。 “你来了四年,现在是分公司的经理。公司鉴于你的表现正准备再次擢升你。” “是。我很感激李总的栽培。” “你年薪十五万,在电信这个行业,本科出身,我想不出来那个公司能给出这 个数目。” “是。我知道。” “你工作一向都很顺利,据我所知,你最近也没有遇到什么麻烦,公司里的同 事都和你处的很好。” “是。” “别的公司挖我们的墙角?” “不是。” “那为什么” “不为什么,只是不相做下去了。” “你这样年轻,能力出众,做下去前途无量。公司可以考虑送你去工程硕士班 研读,全薪。” “李总好意我心领了,不胜感激。” “为什么?从技术支持这个岗位升到现在这个位置,从头做起会很不值得,而 且不一定会再有这么好的机会。” “是。” “没有挽回的余地?” “希望李总成全。” “我很遗憾,公司损失了一个难得的人才。” “李总缪赞。” 艾明会推开了木板订成的栅栏门,挚呀一声响,狗汪汪的叫着跑出来,远远的 站住,盯了艾明会一小会儿,走近,摇开尾巴,不断的用身子蹭艾明会的腿。 “妈,我回来了。” 松木的屋门吱扭作响,伸出一颗黑白参半的苍头,下面是一张皱纸似的脸,布 满血丝的眼睛眯缝起来,象是惯看了黑暗一下子不能适应强烈的光线刺激一般。 “谁呀?”一头白霜的妇女伸长着脖子,她看不清正走过来的儿子,跨出门槛, 往前迎了过去。 “妈,是我呀!”艾明会快走两步,到了母亲跟前,“你的眼比以前更差了。” 说着他搀住母亲的胳膊,往屋里走。 “小会,是你呀。你咋回来了?妈的眼不行了。天一擦黑什么都看不见了。” “我这回带了几瓶特效药,妈,你一吃就好。”艾明会打开履行箱,拿出药来, 在母亲眼前晃了晃。 “花不少钱吧?买啥特效药,老了,也用不上眼了,熬几年就到头了,还花那 钱干啥?” “妈——,看你说的,都啥时候了,还那么心疼这几个钱!身体要紧,再说, 这也花不了几个钱。现在也不是前几年欠人家一屁股债的时候了。” “不管啥时候,钱都不能糟踏了。” “好好好,妈,我知道。我这不是给你买药嘛。俺大呢?” “出去转去了。狗叫唤了,你大回来了。” 艾明会走出堂屋门,看见正推栅栏门的父亲,三步并作两步,替父亲拉开了门。 艾建安黝黑脸上绽开了惊讶的笑。 “还没到年关呢,你咋回来了?”艾建安接过儿子递过来的烟,看了看,说, “烟可不能多抽,粘上就戒不掉了。” “我知道,原来你戒烟的时候,急得到处找烟头。我现在想起来都想笑。”艾 明会自己也点了一支,在屋里找了凳子坐下。 “这次回来几天?”艾建安坐在藤椅里,下面殿了件破蓝大氅,反过来裹住膝 盖。 “这次——,想在家待几天就几天。”艾明会望着东边那扇门外的铅灰色。 “公司不管?前几次回来凳子都没坐热,电话就响个没停。这次咋恁长时间? 不是出啥事儿了吧?” “没,你想哪儿去了。公司现在已经管不到我了。”艾明会将脸转过来,对着 父亲,笑,一口蓝白的烟满满的飘散。 “咋?看你狂的!在外面可不能这样。”艾建安前倾了身子,一脸郑重。 “大——,你还不了解我?我咋会那样呢!大,我说了你别怪我,我不在公司 干了。” 艾建安一脸的不可置信,满眼的难以理解,伸出粗糙的榆树皮般的手抹抹眼角 的眼屎,努力睁了睁眼,像看外星人一样盯着艾明会。兰花本来一直在旁边听他们 爷儿俩说话,这时候也惊住了。 四个问号交织出的网罩住了艾明会,他一时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低下了头,抽 烟。 “干的好好的咋辞了?现在找工作可不容易,你看电视上整天报道这儿失业那 儿事业这儿下岗那儿下岗。你倒好,说不干就不干了。”艾建安怔了一会儿说。 “恁大说哩对。哎——”兰花附和着说。 “大,妈,其实,哎,说了你们也不明白。” “你不说咋叫我们明白。” “我就是不想干了,所以就辞职了。” “为啥不想干了?没个原因?平白无故就不想干了?” “没啥原因。” “哎,你这孩儿呀,就是太冲动。” “我不冲动,咱现在不缺钱花了。我想做点儿自己喜欢的事儿。” 半个月之后。 “小会呀,你咋老憋屋里不出门儿?”艾建安来到老宅东边的平房里,抽着烟, 走进屋。 艾明会放下手中的笔,合上本子,说:“出门干啥?又没事儿。” “你轻易不回来,周围人都想你呢,好歹出去打个招呼。” “打啥招呼呀?没必要。无非是‘吃了没?’、‘吃了’;‘回来了?’、‘ 回来了!’,……没啥意思,无聊得很,假惺惺的,烦的慌,不如在屋待着。” “看你这孩儿说的,那是人情!” “静面子上的话,肚里不知道唧唧咕咕算计啥呢。” “你咋这么倔,说啥是啥。” “我说的都是实话。我情愿自己给自己说话。管他旁人说啥,自己心里安稳就 行了。” “哎——,咦,你这是写的啥?”艾建安看见了桌子上的草纸,那起来翻看。 “没啥,胡写的,小说。”艾明会从床沿上前倾了一下身子,胳膊往前伸了伸, 又缩回去,身子也坐回去。 “你这写的啥嘛,我咋看不懂?看了半天没明白?”艾建安手里捏着草稿本, 抖晃着,有点嘲弄的看儿子。“你上学时候最怕的就是作文,现在倒咋唬着写小说 哩。静瞎想,我还不知道你!蹶蹶屁股我都知道你屙啥屎。小时候的事儿忘了吧? 下雨天,在老院儿房檐低下,你干结屙不出来,我使劲给你往外挤,你挣着喊不要 哇不要哇。我还不知——” “别说了,我都知道。”艾明会脸红了红,从衣兜里摸出两支烟,一支给父亲, 一支自己点上。 “好,不说。你以后准本咋办?不再找工作了?”艾建安讪讪的止住笑,转移 了话题。 “看吧,等等再说。” “你就是想写小说?” “嗯。不过也不一定,看看书,都行。” “这能当饭吃?”艾建安笑着咧了咧嘴,露出一嘴黄牙,前面几颗假的,上面 起了绿锈。 “能!只要我觉着心里舒服就行。” “那好,那好。不说这,啥时候准备结婚?” “结婚?等吧,啥时候想结了就结。” “你不小了,你看看咱这一片儿,跟你这么大的孩儿都几岁了。” “人家是人家,我是我。我说不定一辈子独身呢!” “你独身不要紧,只要你龟孙受得了!恁妈俺俩还等着抱孙子呢!” “哎呀,大——,说这些干啥!到时候再说吧。”艾明会烦躁的站起来,在屋 子里来回踱着步。 又过了一个月。 “小会,你心里是不是有啥事儿?”艾建安思谋着说。 “没,我好的很。” “那你咋成天憋屋里?回家了也不咋给人说话?精神恍恍惚惚的,给没了魂儿 样。有事儿可别憋心里头,恁妈俺俩老了,你也看不眼里了,帮不了你啥忙,可出 出注意,就算没注意,说出来你心里也好受点儿,……” “大——,哎呀,你看你和俺妈那心操的!我真的没事儿!我心里好着呢,我 就是想做自己喜欢的事儿,我想自己安安静静的做自己的事儿。说了你们也不清楚, 说实话,我自己都不清楚。” “你看你,别想事想出病来喽。” “没事儿!我再说一遍,没事儿!” 进城的路上。 “大,你拉我进城干啥?”艾明会坐在公交里,对旁边的父亲说。 “要说——也、没啥事儿,带你去见一个人。”艾建安没看儿子的眼,看着窗 外,说。 “这是哪儿?咱见谁去?”艾明会停下来。 “这是古槐街,再走几步路就到了。”艾建安回过头看看儿子,又想想快到的 地方,眉心的疙瘩松了松。 “精神病院?!大——!你带我来这儿干啥!”艾明会愕然的对着艾建安大声 喊。 艾建安尴尬的动了动嘴,说:“恁妈俺俩看你整天不出门,不说话,精神恍惚, 担心你有啥事儿。我来咨询了一下,人家说可能是精神病,要我带你来看看。进去 看看吧,都来了,看看也没啥副作用。没了更好。” “静瞎胡闹!我好好的咋会有精神病!不去!”艾明会转身就走,把父亲撇在 了一边。 “哎——哎——,小会,你、回来,哎!”艾建安顿顿脚,喊了两声不见儿子 转身,只好追过去,一路不停的叹气。 艾明会进了一间网吧,他已经把父亲打发走了,想想父亲那副样子,他现在有 点想笑。神经病?亏他们想得出来! 他打开人间道的主页,久违的感觉漫上来,心里暖暖的。 “一个人想做点自己的事情,想不到会这么难!没有人能够理解,围绕你的到 处都是诧异、迷惑的眼光和话语,你不能够辩白,因为你的辩白没有人能够理解— —看看你的周围都是些什么人,智力低下,精神匮乏,庸庸碌碌,只知道物质生活 享受。芸芸众生尽皆如此,精神卓越的人注定孤独,曲高和寡,高处不胜寒。我将 不再为世俗的看法放慢自己的脚步,我要全心追求精神的幸福。我辞去了令常人羡 慕的工作——因为在那里我的心不能够自由,我的精神受到压抑,不能够舒展,那 种痛苦,对于一个迫切渴望精神幸福的人来说,比地狱也不如。我将自己放置于孤 独。只有这样,我才会幸福。” 艾明会打了这段字,发到论坛上,心里舒畅了许多。过了一会儿,看看后面跟 上来的回复,脸上阳光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