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处,此处 作者:安仲明 1 张若洁嫁给了刘正卫。 她很不情愿,可是没有办法。 在待嫁的那段日子里,一向碧蓝如洗的天空布满阴黧,她觉得自己并不是自己。 什么都不能把握,无能为力的感觉总令人心碎。 她一度想过出走,和自己心爱的人,那个曾经信誓旦旦要用生命来呵护她的男 人。 可是她不能,从小养成的观念在无形中束缚着她,只为自己着想是自私的。她 不愿意背上这样一个让人抬不起头来的名声。 有些人一辈子活着不为别的,只为某种看不见但可以感知的东西。 张若洁屈从于世俗的压力并不仅仅是为了这一点。更重要的是她觉得自己应当 负起责任来,对家人的责任。如果为了自己放弃所有爱自己的至亲之人,她的生活 将没有任何意义,负疚感会像自己的影子一样无时不在。她知道一个很简单的道理, 人不仅仅为自己活着。 然而为了别人放弃自己却又是那么的痛苦。 她几乎不能忍受。 可每每看到已经霜然鬓角容色憔悴的父母,以及正在读高中马上要上大学的弟 弟,她的心会碎,她会忍不住垂泪。有那么一刻,她觉得只要能让他们过的好一点, 无论自己做出多大的牺牲都是值得的。正是这种想法,促使她最后下定决心,先嫁 给刘正卫。 即便用自己的眼光来看,刘正卫也是很不错的一个对象。家底好,又有工作, 人也长的精神。在农村,这是很多人很多父母很多姑娘梦寐以求的好人家。各人有 各人的命运,没有办法冲破障碍的时候便只有俯首认同。 张若洁不相信命运,但她没有办法和在她眼中强大的现实力量所抗衡。终于她 抱着下地狱拯救亲人的悲怆情感走向了一个陌生的人。她的一生的幸福,将和这个 原本不相干的人发生藕断丝连的联系。 那个时候曹东正在广州打工,他仅仅接到了一个电话。 大厦会在顷刻间倾塌,人的命运也会在来不及反应的瞬间改变。等到曹东日夜 兼程匆匆赶回家乡时,昔日的恋人已嫁作他人妇。除了打掉牙齿往肚里咽之外,他 不知道还能做什么。原来一切的海誓山盟都不过是一场幻梦,美好的姻缘对于在贫 困线上挣扎的人往往是不现实的。而这个世界却以现实为最强大的准则。 曹东见到了张若洁,但没有得到任何解释。事实上也无需解释,所有的一切都 摆在眼前,还有什么可说的呢。不过是嫌贫爱富罢了,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天天 都在发生,并且以后也决不会不再发生。 他揣着一颗破碎的心,又匆匆的赶赴南方。只有用超负荷的劳动,才能压制他 几近崩溃的情感。可是他并没有想到,他在悲痛之中观念的改变,会给张若洁日后 的生活带来多大的甚至是惊天动地的变化。 人都是自私的,他愤懑的想。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他再也不会忽略这个万世不变的真理。 2 张若洁看见曹东,就知道再说什么都没有用了。他那种决绝的表情,是她最 为害怕的,最不愿意面对的,最不忍面对的。然而她没有办法,她挣不脱缠绕自己 的网。既然一切解释都没有用,那又何必多此一举。所以,她只是尽量平静的面对 他,没有说任何请求原谅的话。 事情已经发生,只有继续前行。 可张若洁并没有心死,她始终相信,事情本身就是最好的解释。随着时间的慢 慢前行,一切本真表面掩盖的假象都会一层层被剥蚀掉。 这是她的希望,在无边的黑暗之中她艰难的守护着这盏并不明亮的心灯。 在张若洁看来,她并没有做错什么。也许她的这种想法对自身是一个安慰,就 像小时候,做完作业就可以出去玩一样。她的想法充满了理想主义,也正因此,她 才能够忍受眼前的无可奈何。但是她想不到的是,或许多年以后,已经物是人非。 也许用不了许多年。 看起来很和谐的一对夫妻,突然闹起了离婚。 没有人知道为什么,除了张若洁自己。 她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天,所以她才会沉静从容的过着不属于自己的生活。一旦 她看到了昭示光明的星星之火,她就像飞蛾一样,不计一切的飞过去。这个时候, 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能够依然相当初一样情怀激烈的,只有自己。 其实时间不长,只有三年。 这三年里曹东没有再主动和张若洁联络,在他看来,已不再有这个必要。尽管 他还没有结婚,尽管他还没有忘掉那个人,但后来的感受似乎说明,他可以承受这 一切。他的痛苦并不如臆想中的那么深,对于往事的遗忘,速度也远比想象中快的 多。 张洁若的弟弟顺利上了大学,父母过了三年舒心的日子。 够了,我该为自己活上一段时间了。为了求得内心的安宁无愧,她在每个深夜 用泪水埋葬了三年如歌如水的青春。如此宝贵的三年,对谁来说,也足够偿还她所 背负的责任。 不是吗? 张若洁对着镜子问自己,眼角的鱼参破凉的笑了一笑。 3 刘正卫虽然想不通张若洁为什么跟自己离婚,但还是同意了。对于自己想不 透的东西,他拒绝去想。他不愿意花过多的精力在这种虚妄的事情上,百害而无一 利。简单,以自我为中心,同时不加掩饰,这就是他的生活态度。他知道,这很真 实。虽然没有多少人赞同,但很多人身体力行。 他很快忘掉了张若洁,只是在孩子跟他要妈妈的时候,才不情愿的想起她曾经 是他的妻子。然后哄哄孩子,孩子不闹,他也就不想什么了。后来他娶了新的妻子, 就更不去想了。连孩子也知道,眼前的就是自己的妈妈,不再喊妈妈去哪儿啦妈妈 去哪儿啦。 张若洁没想过刘正卫是个什么人,她不在乎他怎么对自己,自己只是在履行必 须履行的责任而已。如今已经两讫,彼此不必挂念。就像做生意一样简单,连同孩 子也一样 .所以她义无反顾的告别了往日的一切,向着心中的理想生活高歌前进, 不曾想过如果不能达到或者遭遇足以粉碎她的障碍应该怎么办。 她觉得一切都如她想的那样进行,曹东看到她的时候那种惊喜已经说明了一切。 她幸福的倒在他的床上,为自己所爱的人,为自己要过的生活,心甘情愿的现出了 一切。 她觉得自己已经到岸了,没有想太多,还有什么可想的呢。 人都是容易沉醉的,尤其在理想实现的那一刻。 而这个时候也往往是情势发生突变的时候。乐极生悲,丕泰仅仅一纸之隔。 张若洁在早晨醒来,看到沉睡在身边的过往恋人,心中无限甜蜜。用手掠掠披 散下来的秀发,忍不住俯下身去,在曹东抿紧的嘴唇上印了一个轻吻。 曹东就此醒来,他没有像张若洁想象的那样,相反,他的反应极其平淡,甚至 让张若洁大吃一惊。他柔柔惺忪睡眼,说,你怎么还不走,不是给过你钱了吗! 张若洁怔住。 泪在眼眶中旋转良久,不曾落下。 她平静而迅速地穿好衣服,离去,留下曹东一个人在徒劳的解释。 她并不知道自己此行将走向哪里,她只清楚一个事实,理想中的别处,原来和 正在生活的此处,并没有什么不同。 那么,我为何还要走下去? 走下去又会走到哪里? 她不知道,只是不停的走,不停的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