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照常,那天我在音乐学院那一站上车。还跟以前一样,这一站上车的人很多, 并且14路公车走到这里已经没有了座位甚至车厢里也快塞满了变了形的人。我们看 到,一个适合展开工作的环境已经有了雏形。 其实这次并不是我第一次在14路上碰见小偷,之前还有两次,第一次是和我的 女友。说到女友不能不岔开一下。像我这样的人还能有女孩喜欢我一直以为是一件 天大的幸事因为这一认识我很珍惜和女友之间的感情以及女友本人,当然我的珍惜 方式有时候不是那么直白因此时常会导致一些误会。这是很明显的事实,我不能把 它回避掉,否则会显得不诚实。那天并没有和女友发生矛盾,这也是基本事实之一。 我们在太白小区上了14路车。我住在太白小区。我住在太白小区是因为喜欢太 白小区这个名字。当然这个名字并不和李太白相关,或许和太白山相关也说不定。 不过我一看到这个名字还是首先想起来李太白,因此很喜欢,就在这里租了间房子 住下来。我们上的是往火车站方向开的车,下一站是子午路,子午路的下一站就是 小寨,再下一站就回到了我被偷那次上车的音乐学院站。 还是没有座位,大多数时候我都占不到座位。公交车不像学校,可以在课桌上 撂一本子以示他人此桌已为我所用,没办法提前占座并且保证你不在场时没有人再 占去。因此大多数时候我都从头站到尾。这一次也不例外。我站在车厢的尾部,女 友温柔的小手放在我手里。她靠着我站着。 我并没有注意后来上车的人。据我的女友说,在子午路上来的乘客当中有一个 是小偷。我女友看人比较准,十有八九吧。我相信她说的话。 当时她提醒我说注意口袋,我还有点莫名其妙。后来她又说注意口袋,我才真 的开始注意了。其实我屁股口袋里没什么值钱的东西——尽管它经常鼓囔囔的,可 那是因为我在里边放了我的手稿——通常是一些没有头绪的凌乱的片断和故事梗概。 我一般情况下会拿这些梗概或者片断到网吧里对着电脑屏幕信手敲打,通常的结果 是敲出来的文章和之前我很看重的梗概或者片断几乎没什么关系,这也说明人的思 绪是漂浮不定的是不可复现的是有很大偶然性的。这一结论的得出却证明了我随时 记下脑子里闪过的片断是很有必要的——谁知道它下一秒钟会不会消失呢。 女友悄声的对我说,那个人是小偷,你看,就是那个。我顺着她眼睛示意的方 向望过去,那个人并没有什么地方写着“小偷”二字,于是有些不解的看看女友。 女友说,他肯定是小偷,你看他的眼睛,四处乱转并且老是琢磨别人的口袋。我说 不是吧,人的眼睛总不能不看东西吧,要看东西就有看到别人口袋的可能性,不能 就此可能性而认定注意别人口袋的人就是小偷。女友有些生气了,因为我是如此的 不可理喻而且逻辑性很怪异。其实我这种习惯不是一天两天了。在大学的时候我同 宿舍的哥们儿就说我是法轮功的掌门人他师父,理由是我歪理邪说比较多。典型的 例子是自来水疗法甩手疗法之类的治疗不知名疾病的建议。 我没办法,就说,嗯,确实有些像。不得不承认,当我接受了那个人就是小偷 这一暗示之后,怎么看他怎么像。可是还是有些怀疑,他看起来也没有不修边幅, 头发甚至比我还整齐一些——我的头发以凌乱著称,我喜欢王杰《回家》里的那句 歌词:微凉的风吹着我凌乱的头发。我向女友委婉的表述了我这一看法。女友挣脱 我的手,上下打量我一番,得出了结论。确实,你比他更像一个小偷。这就不难解 释了,怪道我觉着平时我一上车就有人怪怪的看我并且有回避之意。 后来女友说,她之所以肯定那个人是小偷是因为那个人一上车就像摸我的屁股 口袋,而且她提醒我之后那个人狠狠的恨恨的瞪了她两眼。这两眼瞪得女友心中发 寒以至于她不敢再看他了。经此一说我才有些有些确信那人就是小偷了,然而还存 在错误的可能。比如那人不小心碰了我的屁股口袋却恰恰遭逢女友说他是小偷,这 种情况下也难免会狠狠的恨恨的瞪两眼。当然,我并没有再强调这一点,真这样未 免太让女友那个了。 一路无话,小偷也没有再来捣乱。实际情况是他也没有机会了,女友软软的小 手一直插在我口袋里,直到下车。第二次情况和第一次近乎雷同。上述两次遭遇小 偷我只是进行了各种分析,但是并没有什么收获,就便在辨别真假小偷的身份上也 没有什么长进。唯一的进步是再次坐车的时候警醒了一些,总是分出来一部分注意 力给身上的各个口袋。也正因此我得以一直没有真的丢过钱包之类的东西,同时我 也加大了观察力度,这才有第三次的事件发生。因此前面这么多废话和主题还是多 少有些联系的。那么现在来看这个导致我坚定抓小偷这一信念的直接事件。 如前所述,作案的环境已经成熟。 很多的人蜂拥上车,车厢里基本上没有可以自然立足的空间了。司机在喊,往 里挤挤往里挤挤。他这么习惯性的叫喊让我想起来听过的一个笑话,说是有几种类 型的女人不能娶来做老婆。如果他是女的就正符合了这个笑话。扯远了,打住。可 是我真的记不清司机是男是女了,那么就当她是个女的,虽然无关要紧,也可以增 加点庸俗的趣味。 大部分的人充耳不闻女司机的叫喊,因此很容易看出来一些行迹可疑者。有两 个人进入了我的视线。两个男的。一个在车厢尾部,一个在前头。两人相向而挤, 于是场面多少有些混乱,人群像稻草遇着了风倒向两边。摩擦不可避免,出门在外 谁也不会很介意,偶尔有人摸一下自己的屁股或者大腿也纯属正常,用不着很非议, 就便女同志也只是略微有些生气的瞪上两眼。小偷正是抓住了这种心理,在来回挤 动的过程中顺手探索一下别人大腿上或者屁股上的口袋,怀里的口袋探索起来多少 有些困难,尤其是女同志比较敏感。 我感觉到屁股被人摸了一下。这让我很诧异,因为我已经很注意那两个人了。 而这一下并不是两人之中的任何一个所为。那么就有第三个人伺机作乱。后来我看 见,在从后往前挤的那个人身后还跟了一个人。前边的开路,制造混乱,后边的就 浑水摸屁股。 我的口袋里当然还是类似手稿的纸片,隔着一层布摸起来硬铮铮的颇有些钞票 的感觉。前面已经说过,我分了一部分注意力到全身的各个口袋。捕捉到异样后我 迅速的伸右手到后面一捞,我想这回逮着你个孙子了。我开始考虑行动的方案。有 如下两个。 方案一:我抓着偷儿的第三只手,当众曝光,看他怎么办。 方案二:不管三七二十一,转身就给他一拳。最好打鼻子上,来狠点,让他当 场出血,叫他知道做偷儿的后果。这个方案最令人兴奋,我心狂跳起来。说实话, 我还真没一下子把人鼻子打的鲜血飞溅过,不过鲁提辖拳打镇关西一直让我钦佩不 已,那个场面真是刺激。我心中窃喜,暗中握紧了拳头。 我还没有决定采取哪一种方案。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即:我必须先抓住摸我 屁股的偷儿。可是如何证明他就是个偷儿呢,姑且不论能不能抓个正着了。假定已 经抓到,可是他尚可以辩解:人多,磕磕碰碰很正常,再说也没有赃物——我的口 袋里根本没有钱。这是个不大不小的难题。 可我实在太想体验一下打烂别人鼻子的感觉了,这是一个绝佳的机会。平常的 时候,我怎么也不可能无缘无故的随便找一人照人鼻子就是一拳。在目前这种情况 下可以一举两得,既可以抓小偷,又能够实现自己的愿望。 你看,那一瞬间我的脑子里闪过了这么多念头,还进行了这么有逻辑的分析, 这说明我并不是个果断的人,总是给自己优柔寡断的行为寻找合理的借口。 前面提到,我迅速的向身后一捞,并且打算采用某种方案来惩罚身后这个小偷, 还为此心中浪翻潮涌。 我迅速的用右手往身后一捞,我的左手抓着吊环,因此也只能用右手往身后一 捞。 本来我分析了种种可能,还为能揍人鼻子一拳而热血上涌。可是这一捞之后, 我悚然一惊,一下子有些冷了。开始为这一捞而后悔,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了。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首先我并没有抓到伸进我屁股口袋的那只黑手。人太多 太拥挤我转不过去头没法看清楚,仅只感觉到有只手和我的手亲密接触了一下,然 而就消失在手海之中无从寻觅。其次我那一捞并未就此停止,它不经意的抓上了一 坨软绵绵的东西。这里需要说明一下,其时正值秋天,大家穿的衣服都不算厚。 我马上明白自己将要面临的处境了:由于自己很无耻的偷偷捏了某个女人丰挺 的乳房而被目为色胆包天并且被认作卑鄙的流氓。这个念头挤出了我额头的冷汗。 我赶忙转过身去慌不迭的要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就要说出来了。 流氓!她容不得我说那三个字就冲口骂了出来,同时我感觉自己脸上火辣辣的, 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挨了一巴掌。 一车人的脑袋都随着那声流氓向我甩过来,一股热血冲上了我的脸,瞬间它像 个红苹果了,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很可爱,如今已经无从考证了。当时的情况应该叫 作万众瞩目。在我的印象当中万众瞩目不是什么好事情,如果你不是做了什么不恰 当的事儿一般情况下不会受到万众瞩目的礼遇。一旦你被万众瞩目了,就说明你干 了见不得人的事儿了。 不过在当时确实是很令人尴尬的,不管你是不是真的流氓,只要有一个因为受 了无意的侮辱的女人叫喊你是流氓你就真成了流氓并且为众人所不耻,没什么话可 说的,情况就是这样。鉴于此一点认识,我原来准备说对不起的嘴闭上了,红着个 脸一生不吭。同时我也不敢仔细看被我耍流氓的那个女子长相如何。其实这一点我 非常关心。如果她很漂亮,遭这一回尴尬也算值了。如果她是从白垩纪走出来的, 那我可真是至死犹怨。 我非常想看一看那个女的长什么样子,这个念头像逢了雨水的稗草一样疯狂生 长。终于我抬起了红苹果般的脸,迅速的扫了一眼。 我呆住了。 就在这个时候响起来一声——抓小偷,我原本满身的痒痒刺儿很快掉下来了。 无数双鄙夷而灼热的眼睛整齐划一的转移了方向,我暗暗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 脸上的热度渐渐退去。 在这种情况之下我再也提不起来抓小偷的兴趣,终于等到了车在小寨进站,就 惶惶的慌慌的下去了。 呼——,外面的空气真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