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虽然我一直抱着幻想,希望能再次遇到丁袖,可是想不到居然在这种关口遇见 了。我怀疑涂远婷听见了那个声音,因为我看到她走的时候怀疑的脸。我知道一场 不可避免的解释迫在眉睫。 流氓,怎么不理我?丁袖清爽的短发下那张线条分明的脸笑意盈盈,隐然有嗔 怪之意。 你怎么把自己的电话随便往钱上写? 不这样你怎么知道我电话,刚才那个什么人,你女朋友? 你管那么多干么,警察呀! 我又不抓小偷,怎么是警察。 你不是警察,你就是个小偷。 咦,你怎么知道? 第一眼看见你我就知道了。 有没有空,陪我逛逛,老价钱。 只要有钱,没空也有空。 我成了有偿劳力,没多长时间,两手拎满了衣服。丁袖买起衣服来一点都不考 虑价钱,看上眼了就打包。我真怀疑她哪儿来那么多钱,很有可能傍了个款。 你干什么工作,很挣钱呐。 丁袖优雅的走在前面,我拎着大包小包的衣服吃力的跟在后面。 问那么多干么,又不缺你钱。 我得回去了,不早了。 我和你顺路,你再送我一会儿。 丁袖住在太白小区,那天晚上我去了她那里。偌大的一套房子,只丁袖一个人 住着。三居室。屋里的装潢很怪异,然而似曾相识。我想起来我曾经来过,那张柔 软的床那一团一团混乱的色块都是那么的熟悉。我的脸莫明的红了,我想起来自己 就在这张床上无能的泄了。看丁袖的时候,她似乎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她的观察却 很细致。 你脸怎么突然红了,我知道你脑子里想什么,男人都这样!告诉你,门儿都没 有!丁袖一屁股限进床里,发了一会儿癔症,然后抬起头来对着我说,把东西撂床 上就行了,你也歇会儿吧。 我看了半天没看见一张椅子,于是只好站到那里疑惑的望着丁袖,可是她居然 没一点反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又好像我根本就不存在一样。她双眼盯着一个并 不存在的地方痴痴的看,脸上是一种无法描述的虚无表情就像一个人完全没有了表 情那样。就这样时间过了很久,我听得见它踢踢沓沓的脚步声,如同一个经过严格 训练的军人踢正步那样有节奏。 你怎么不坐?丁袖好像忽然发现我的存在,很诧异的对我说。于是我走上前去, 要挨着她坐到床上。她扭过来脸,从下向上斜瞅着我,像打量一个陌生人。你怎么 到这里来了?听到她这句话我马上直起来身子,不知道怎么办好了。走也不是留也 不是。挺尴尬。是呀,我怎么到这儿来了。我自己也想不明白。 你愣那儿干么,叫你坐你就坐。丁袖又说。于是我一屁股陷进床里。丁袖白了 我一眼,仰躺到床上,看着天花板,一句话也不说了。一切都像一场梦一样,我忽 然陷进了一种莫名其妙的境地。 说吧,你一路跟着我想干么?丁袖隔了半晌忽然想起来我的存在,她坐了起来。 我越来越糊涂了,但是我认定她在跟我捣鬼。这是一个反复无常莫名其妙的女 人,可偏偏叫我遇上了。我不知道说什么好,于是就一句话不说。 你怎么不说话呀,方觉世。丁袖又躺了下去。 我走错地方了,我得走了。 没,你没走错。给姐说点儿啥吧,姐想和人说说话。丁袖的声音忽然暗淡下去, 她坐了起来,摸出一支烟来,很老练的点上。一团蓝雾袅袅婷婷的飘起来,慢慢的 淡了又慢慢的散了,等到完全看不见的时候等到你觉不到它存在的时候其实屋里已 经到处都是它了。 说什么,没什么可说的。我搜尽枯肠,也找不出半句话来。我不知道此时此刻 什么样的话才是令人满意的,通常情况下我都是这个样子,所以通常情况下我保持 沉默。我越来越会沉默,真不能沉默的时候就漫无边际的胡说。于是我越来越会胡 说。怪了,我越来越会沉默,可给人的印象是我越来越会胡说。 我心里空得很,想找人说说话,碰巧在街上看见你了。丁袖在烟雾的保护之下 渺渺茫茫的望着我说。这日子真是没什么劲儿,你说呢。她将烟蒂弹了出去,烟蒂 划过一个优美的抛物线,落入远处墙角的垃圾桶里。 你平时做什么?我实在是不想问这个问题,可以我的智商也找不出来更好的了。 什么也不做。丁袖幽幽的说,声音很低,末了几不可闻。我转眼看着她,忽然 就觉得她脸上生出来一些皱纹,一道一道的,还在不停的生长。尤其是眼角的纹路, 像是水波一样不停的漾开去。我吃了一惊,怎么竟然有人的皱纹能够像水一样流动。 你老看着我干么,丁袖抬起头来,是不是很多皱纹?唉,我早就看到了。你看 我这屋里可有镜子,没有吧,我怕看见自己脸上的皱纹,我总是担心哪一天突然醒 来一照镜子自己满脸的皱纹成了老太婆。我讨厌镜子。不知道哪个恶毒的家伙发明 了它来惩罚我们女人。 不,我觉得现在的你更好看。街上的你不真实,有一点点皱纹没什么,反而更 显得有魅力。真的。岁月的痕迹是最美丽的。我这张嘴不知道还会说出来什么。 丁袖苦笑了一下,眼里有光闪过,可转瞬即逝。姐知道你说这话是为了让姐高 兴,姐不怪你。可姐心里明白,姐已经老了,成昨日黄花了,没人再喜欢姐了。 不是的姐,真的不是。你看过杜拉斯的《情人》没有?相比以前你青春的脸庞, 我更爱此刻你脸上岁月的沧桑。大概就是说的就是这么个意思。不过说实话你脸上 的皮肤很光滑也很紧凑,一点儿都不松弛。就是眼角有一丁点鱼尾纹,不过不注意 还看不出来。真的姐,远没有你想象的那么严重。姐…… 好了,明知道你在哄我可还是心里高兴。真不知道你这张嘴怎么长的。要是姐 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说不定姐会爱上你的。丁袖脸上有了笑意,站起来在屋里来回 走动。左手手背托着尖削的下巴,右手托着左胳膊肘。胸在右胳膊的作用下凸显出 来,很醒目的两座峰。 我不是哄你的,我所说的都是真心话。要是我早遇见你肯定就喜欢上你了。 丁袖忽然站住。 那你意思是说现在不喜欢我了?那你刚才说的话算什么,还说不是骗我的!你 走吧,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还愣在那儿干什么!快走,听见没有! 天又下雨了。真是岂有此理! 我望着丁袖,她正对着我咆哮。 你这个样子我怎么能走呢。真的,现在我也喜欢你——真的吗?丁袖忽然截住 我的话说,脸上一片光闪过,可转瞬即逝。算了,又在骗我了。 我没骗你。从见到你我就喜欢上你了,你打我那一巴掌——怎么,是不是想打 还我?丁袖笑了,重新坐回到我身边。想的话就来吧。她竟然把脸伸向我。 我——我什么!敢想不敢做!我见多了你这种男人,表面上一脸仁义道德,肚 子里全是下流肮脏的东西。看见女人光胳膊就想到裸体就想到做爱。德行! 先前对丁袖的一点怜悯被这句话一扫而尽,太气人了!啪,我真的伸手给了她 一巴掌。你以为你是谁呀,我不是泥巴,让你随便玩儿来玩儿去。我是个男人,我 也会愤怒的。 可是丁袖却一点儿都不着脑,反倒一把抓住了我的手,开始在她的脸上抚摸。 我像木头一样任她摆布。我在想一个问题,怎么我用那么大力气煽出去的一巴掌到 了丁袖脸上忽然就没了一丁点儿力气了呢!然而我还是能感觉到触手那种滑腻如绸 缎的感觉,忍不住浑身一个激零。 意识到这一点我忽然红了脸,不好意思起来,然而我并没有就此停止反倒从木 头变得灵动起来。一种在女友身上从未体验到过的感觉弥漫开来,瞬间将我包围。 即便在欲望奔突如困兽之斗之际我还是能够想起来我这种做法的荒谬性,如果 我真的顺着感觉走下去虽然不会遇到什么实质性的障碍(我想彼时彼刻丁袖怎么也 不会拒绝我的),但是日后面对涂远婷的时候肯定无法坚挺。当然这种尚未泯灭的 理性之光非常之模糊并且暗淡,在那种情况下管他什么理性都给我靠边站。通常是 这样的,所以我这种难能可贵的光芒仅只一闪就被欲望的黑暗湮灭。 我曾经在黑暗的夜晚乘车,车灯的两道光非常明亮,划破稠密得毫无缝隙的黑 幕向远处如同直线般无限延伸过去。可是我集中精神往车窗外看的时候,看到的却 是更为广袤的黑暗。那两束光在寂寥无边的黑暗之中显得孤独无助同时正因为这两 束不甘黑暗的亮光的出现反倒让黑暗显得更加强大了。我想当我和丁袖翻滚在屋里 那张柔软的大床之上我的就要沸腾的脑海里闪过那一线亮光时的情况和我无数个夜 晚看到的情况是差不多的。因此它仅仅就是一闪就倏忽远逝再也没有出现。 我意识不到我和丁袖的喘息声会有多大但是联想到看毛片时那种夸张的效果似 乎可以得见一斑,她状若痛苦的呻吟和看似无助的呼唤更让我疯狂。这个时候我当 然想不到一切会突然发生逆转。 滚开! 丁袖本来已经柔软得像一团棉花看起来没有一丁点力气了,她如狂风骇浪中一 叶扁舟般起伏的胸膛和汩汩如一汪泉眼的下身也说明她有强烈的需要。可是就在这 个时候她忽然不可思议的蜷起腿一脚把我蹬到了床下。我敢肯定即便在她还没有兴 奋起来的时候也没有这么大的力气。 我躺在地上,蓬勃的男根像充气的玩具被捅破一样突然就软了下来,浑身的热 汗开始变凉,我感到了不止一丝冷意。我不愿就此起来也无力就此起来同时似乎也 没什么理由起来起来也不知道该怎么做于是索性更加舒展的躺在地上。 我不想害你。 丁袖没有穿衣服,就那么裸着身子做了起来,疲倦的对我说。我瞄了一眼手撑 在床沿儿上的丁袖,她裸露的双肩高耸而起甚至夹住了脑袋,那个样子看起来很滑 稽。她原本怒挺的双乳此刻变得绵软下垂仿佛残败的花朵,上面有露珠缓缓滑落。 她的脸上又有了水般流动的波纹。丁袖已经苍老。我叹息。然而此刻的她似乎更让 我心动更让我有抚慰她的冲动。 我是个很随便的女人,可是我们不能这样。丁袖再度躺了下去。床很软,几乎 完全将她埋没,露出来的只有颤抖的乳房。 我闭上了眼睛。我能理解她说的是什么并且之前我已经对她的一切进行了不留 余地的猜测可是我还是没有敢相信刚才的场面会是真的。然而此刻我却后悔刚才的 场面没有继续。丁袖越是说我不能害你我越是觉得她不是在害我我越可以和她做我 想做的事情。 我是如此的卑鄙而无耻呵——,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 当我在自己的床上醒来细细回想前一天晚上梦游般的经历时,我对自己的烦恶 冲上了有我以来的顶峰。并且我骇异的发现自己开始对性以及性器官无比的厌烦, 看着那个丑陋的东西我简直要把它咔嚓掉。 我终于点起了烟,在迷离朦胧的烟雾中我看见涂远婷幽怨的双眼以及她滑嫩的 脸上汩汩无声的泪。 我不知道该如何继续我不知道继续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一直以来我都不知道我所 做的一切都有什么意义如果有意义我是不是者能找得到如果没有意义我是否还有必 要在路上奔波我是否应该赋予这无意义的一切一种自欺欺人的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