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K 的出现给我的生活带来了变化,他建议我做一份较为稳定的工作同时他也对 我抓小偷的荒诞想法进行了不遗余力的嘲讽并且对我的奇异思想有了更为深刻的认 识。这且不提。他甩给我一张卡,表示对我的支持。这样以来我就没有必要再拿丁 袖的钱了。 和K 相见是周五的晚上。那个晚上我还见到了丁袖以及丁袖对面那个已近中年 的精悍男人同时我还见到了K 那双泛着幽光的大眼睛。这也不提。 新的变故发生在我和涂远婷之间,他已经四天没有搭理我了,从周二到周五。 这期间我打她的手机以及宿舍电话累计七十一次,均未有结果。我知道她又生气了 我也知道我又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同时我也知道她可能是因为那天丁袖的出现而生气 然而我无法找到一个合理的解释——我的真实的说法过于荒诞她不会相信的连K 都 不信她怎么会信呐。 我觉得很麻烦,每一次涂远婷生我的气或者生气自己的气我都觉得很麻烦,我 想我的麻烦比她本人的生气还要麻烦。我总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消解她的不满并且 常常因为我像便秘一样挤出来的诚挚的话她会更加生气以至于头疼欲裂尔后默默无 声的哭泣。我最怕她无声无息的流泪,那样我就觉得自己犯了不可饶恕的弥天大罪 再也不能安心,那样我做什么都感觉到了无意趣,总觉得后面有个人留着泪看着我 等着我去认错等着我去安慰等着我去尽责无旁贷的责任。我不知道我之所以有这样 的反应是因为爱她还是因为爱自己。一切都是一团糟。现在我甚至不敢去见她,尽 管只要踏上14路很快就可以到她那里。 我还在写我的小说,《抓小偷者的清白》。我遇到了滞障,无法进行下去。那 个被我设定为小偷的类似丁袖的女人找不到自己合理的位置和生活方向,对于那个 结尾——我和丁袖终于上了床——也感到不可思议——太滥了,我怎么会安排这么 一个结尾呐!我自己都不明白起来。 我还想写下去,前面我已经说过,“写”这个动作让我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并不 是很虚妄的东西。于是我兜里又装上了那叠稿纸来到街上游荡。 14路车在我面前嘎然停下,不知不觉我又站在了站牌下。一些人下一些人上一 些人趁着混乱做一些隐秘而刺激的事情,我又上了车。我想如果小说中的丁袖真的 是小偷那么她就还应该在车上出没,抱着这种想法我的两只小眼和全身神经都紧张 起来。可能今天会有变化,我如此这般的以为。 后来我开始后悔那么多事,当我独自一人像条狗般躺在床上龇牙咧嘴品味我的 疼痛时我觉得一切都没什么意义,我开始否定自己先前的神圣想法。我总是这样的, 不断的否定以前的自己不断的讨厌现在的自己,在否定和讨厌之中无所事事的过日 子。 又是在小寨,车上很挤,就像我开始所说的第三次遭遇小偷的情况一样,作案 的条件已经具备。路上很多的车,十字路口有红绿灯,车一停一顿,人在车厢里像 芦苇一样一起一伏。我看到两个人从车厢前部往车厢后部挤,而实际上大家已经亲 密无间了。两个强悍的人如同蛇一般穿行,其他的人就是密集的杂草只能弯曲自己 的身体。我被埋没在草丛当中看不到很远,可是隔着残留的缝隙我还是看见了他们 的动作和表情,我认为他们是小偷——他们的面孔对我来说有些熟悉,尽管之前我 没有见过他们可是想象中小偷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这一次我并没有像我前面提到的那一次那样感到屁股被人骚扰,两个已经被我 认做小偷的乘客并没有走到我的后面,实际上他们在我前面还隔了两层人。走在前 面的那个还拎了个大包,那种康复路十几块钱就可以买到的addidas 包。在往前穿 行的时候那个包一晃一晃的,后面的那个就在包的掩护下伸出手来行窃。这是他们 的惯用伎俩。这会儿他们已经快走到我面前来了,还隔了一层人。已经有人不满意 了,说挤不动了挤不动了,可他们还在往前硬挤。车突然一个急刹,人像芦苇般往 前漾伏。就在这个当口跟在后面的那位把手伸进了一个女人的挎包里。 抓小偷! 我大喝一声,从人丛中探出手去,要上前捉住那只手。我想在我一声断喝之后 车里边应该有很多人行动起来大家共同努力上演一出群众自发擒斗小偷的好戏。在 这种美好想象之中我浑身充满了力量,我知道我并不孤单。这种感觉很好。 可实际情况是大家把目光都聚集在了我身上而没有把重点放到那两个小偷身上。 我知道,我的嗓门比较大比较具有震撼力尤其是突然发声的时候效果很好,在学校 的时候就曾经有一次我在一个同学后面悄悄凑到他耳边猛的一声春雷震得他七天七 夜耳鸣不止,之后他连续两个半星期不理我直到我允许他随时随地在我耳边狂喊为 止。可这个时候不是关注我的时候要关注我也要等到把小偷给抓住了再说,真是! 我前面的人墙太厚,一时间我还真穿不过去。等到我挤穿了一层之后等到我那 声“抓小偷”在车厢里来回回荡三次半之后像水消失在水中一样消失,那个走在后 面的小偷已经把手拿了出来,若无其事的跟着众人的目光一块注视我了,脸上还有 一副急于要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的表情。 我被晾到当场,可是我不能退缩呀。 我走到那个大嫂的跟前对她说,大姐,你看你包里少什么东西没?浓妆艳抹的 那位看了我一眼,竟然有些恐慌,她往怀里紧紧挎包,看也不看就说,没,没少什 么。我有点儿纳闷儿,我说你看都没看怎么知道没少东西我刚才明明看见这个人把 手伸进你包里的。没,真没,你看错了吧,我怎么一点儿感觉都没有。浓妆艳抹的 那位这回连看我都不看。 如是,我被晾在一种无比尴尬的境地。但是此时此刻我相信绝大部分的人心里 已经认定我说的是真的了,只是出于各人自扫门前雪的谨小慎微和没事儿你别多管 闲事儿小心遭报复的复杂而又复杂的考虑才没有响应。在那一刻我知道即便我所说 的是真的与众人休戚相关的事情我也不会是登高一呼应者云集的英雄,我注定是一 个不识时务的默默前行的可怜家伙。 那个被我指认为小偷的无辜乘客这会儿已经在向周围众人兜售他遭人冤屈的可 怜与无奈,脸上堆着“怎么可能呢我真的是无辜的”这十二个大字,就像当年揭批 破鞋的大字报一样触目惊心。接下来他说他是到哪儿哪儿哪儿的要做什么他还有个 同伴喏喏就是这位他们是一起的要去小寨军人服务社买什么什么东西,他问那个走 在前面的人,对吧?对对,被问的那位看看周围众人,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情, 不过我看他也没啥坏心思,这现在小偷还真是不少,大家是得提防着点儿,嗳,算 了,人家也不是歹意,出门在外相互体谅体谅就这么算了吧。那个人开始劝,这个 时候车里大部分人都认同了小偷协作者的那番发自肺腑的入情入理的话,不少人乱 哄哄的说是啊是啊算了算了。 于是,我红着个脸向遭受我冤枉的无辜者道了歉,事情看起来已经了结了。 一切都是那么没意思。车停的时候,我毫不犹豫地下了。 天渐次暗下来,等一盏一盏亮起来,这个城市结束了白天的忙忙碌碌进入了晚 上的更加忙忙碌碌。我想既然一切都那么没有意思不如去喝点儿酒吧,马上,我觉 得喝点儿酒这个主意真的是很不错的一个主意了。我还从来没有一个人独自喝过酒 呢更别说主动产生“不如去喝点儿酒吧”这种美妙想法并且付诸行动了。 我知道石油学院附近有家酒吧很不错,不过就是有点儿偏。不过反正我是一个 人又没什么事情就懒懒散的过去了。那会儿我想一个人就是自在,我还想到了涂远 婷,要是她知道了肯定会说我一通。可是没关系她已经一个星期没有搭理我了她怎 么会知道呢。 小巷子里灯光昏暗,好几盏路灯都坏了只有一盏半死不活的将就着发出点儿光。 路两边的墙上花里胡哨的涂满了各种东西什么治阳痿早泄的祖传秘方什么办证请打 ××××甚至还有暗娼的联系方式等等等等应有尽有。我一路看过去逐个琢磨,说 实话每次看到这些东西我都觉得很有意思。可是我想不到这次不那么有意思了或者 说有更大的意思了。 就在我停在一张留有欲找某某小姐请打几几几的粉红色单子前的时候,几个人 堵住了我。说实话我很害怕,我就是这么一个人,心中有狮子的暴戾,放到行动上 却是兔子的怯弱。一看见下午车上那俩个家伙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连想都没 想我就挥拳冲向一个人。兔子急了也会蹬鹰的。不过我并不是打算击倒某个人我只 是想他让开个缺口我好跑出去,在学校测体育时一百米我跑过十二秒一,如果加上 情急拼命的因素这会儿我可跑进十一秒,应该可以跑得掉。 可是人家根本对我不屑一顾,我那一米七八的个头儿根本算不了个啥。我想要 是我像大鲨鱼奥尼尔那种块头儿人家还会掂量掂量。我所冲向的那个人只是不慌不 忙的把八寸多长的刀子往我拳头的去路上一横就把我的攻击给消解了。不过也有让 他们意外的事情发生,我没有收回在他们看来自投死路的拳头,而是硬碰硬的干上 了刀子。就在他一愣的当口我一边挥左拳一边踢右脚上下齐攻,虽然没有打倒那个 家伙,还是让他闪了一闪。就在我趁对面那个家伙一闪躲的功夫往出蹿的一刹那我 后背上挨了两刀,我并没有因此而倒下我像兔子见了鹰一般飞奔而去。风在我耳边 呼啸,急促的脚步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我的心上我几乎喘不过来气儿了我。 终于,我逃脱了。 我的右手除大拇指外的四个指头至今还有刀疤,我的后背到现在逢上阴雨天气 还钻心疼痛。那是清醒的代价。我想以后要是再遇上小偷一定要有人赃两获的绝对 把握才可以出手,可是我知道绝对把握的可能性并不存在,于是我就不知道再碰见 类似情况要不要出手了。也就是我孤单的趴在床上的时候我知道那一天为什么浓妆 艳抹的那位为什么竟会有恐慌的表情了。 我想不到第一个来看我的人竟然不是涂远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