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怎么会是这样 作者:莫意长 于琛刚走出大楼,闷热扑面而来,同办公室有如两个世界,水深火热。呆站 在灼热的阳光下片刻,我才得习惯这正常的温度。脸上仿佛有一层薄膜,隔着皮 肤免它渗汗。 如常去到酒吧,早已有酒保迎上:“于琛,今日战绩如何?”笑盈盈递上我 的一杯。这才是我想要的,永无抱怨,无论我何时推门而入,总有人知趣地留予 空间。 酒吧里放着舒缓的音乐,我不知道那是什么曲子,但很好听。一口一口呷着 杯中的酒,虽然没有美女作陪会有些无聊,但在朝九晚五的生活里,我实在需要 这样的时候。 松松领带。承钰总爱把领带系那么紧,有时还喃喃自语似低声说,系得紧才 好。好什么,此刻它叫我难受。想必她一定象往常一般穿着松身的睡衣在厨房里 准备晚餐,头发胡乱地扎在一起。以前她总爱将自己收拾得清清爽爽,每次去接 她,我必得在客厅坐上十几二十分钟,陪她母亲聊着无聊话题,真正演绎“新三 从四德”,可我从无怨言,乃因承钰是那样吸引人。我们走在街上,我的兴致时 时被打断,因来往行人频频向承钰看去,且多为男性。这叫我恼恨。而承钰对周 遭总似毫无觉察,末知末觉地仍兴冲冲询问我们去何处吃饭?她总是这样光彩照 人,更可贵的还在足够自信,且善解人意。但奇怪的是,自她搬来我处,便三日 一变,且愈变愈不可爱。近来她更勤力检查我的手提。每晚回家,我看到一张憔 悴的脸,外加强迫收听她打理家事的诸多牢骚。是谁规定男女同居一室即可不修 边幅?我每天营营役役难道不是为了养她,为何她还会有甚多牢骚? 我愈发不敢回家。那已经成为承钰的家。她主宰家中一切,从换掉家具至器 物的摆放,都必须按照她的意愿。我动辄得咎。 吧台里有女生在调酒,只看到她的如瀑长发在背上抖动,煞是好看。曾经, 承钰也有那样一把动人的头发,我甚至因为她私自剪短而生气。现如今,倒是当 初应该怂恿她剪得再短些,这样我的地板上就不会落满她的头发。一根一根的, 多么叫人腻烦。 喝完这一杯,就要回去了,否则再无晚归的借口。阿七在吧台里向我说再见, 我分明听到那里面有太多的同情。 承钰 站在房门口,我很满意自己的劳动。今天擦过地板,明天再看还有什么地方 需要清理。于琛对这些太不关心,他根本看不到屋子的需要。想起第一次上来, 真叫我倒吸一口气。他怎么能够把屋子弄成那么脏?之后居然听他讲那还是经打 扫过的样子。立时觉得他的生活状态岌待改善。他对工作太认真而对自己太疏忽。 突然厨房里有声响。真糟糕,忘了在煮汤。 冲进厨房关液化气,从炉灶上拿下汤煲。两手被烫。我捏着耳朵又听电话在 响。呵,怎么都凑到一起。 挂掉电话,收衣服,折好,依类别放置到不同的橱柜。晒过的衣物香香的, 有太阳的味道,叫人熨贴。 于琛就快回来,一切均已收拾干净,饭菜碗筷也已摆好。我把垂到额前的头 发拨至耳后,专心等他。每天他应该五点下班。但通常都要到七点才回来。问他, 从来没有好的回答。我疑心他,但又觉得他并不心虚。 于琛还未返家。其实都一样。即使他回来了,也只是吃饭。饭后对牢张报纸 看足一个钟头。我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也不知道我辛辛苦苦擦干净、抹干净的屋 子他究竟看到多少。抑或他早已习惯过去的生活,无所谓质量的好坏。再干净, 对他而言也不过是吃饭睡觉的地方罢了。 但是我怀念过去的生活。每天下班回家,母亲处理一切。我所要做的只是细 细品尝她的手艺,说声好。然后冲个凉,换衣服,和于琛看电影。有些晚上我们 聊天,于琛很健谈,而且对我温柔。兴致来时,拿假期出行。这样的生活,不是 没有人羡慕的。 也要到和他在一起了之后才晓得原来作人女伴与作人女儿是完全不同的角色。 我不知道我们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我没有时间想。我的时间一早平均分配 给洗衣做饭兼打扫。有时休息,但即使是一整天,我也没有多余的时间做自己的 事。偶尔翻翻化妆盒,看看回家途中匆匆忙忙买的闪粉、才刚刚用过一两次的眼 影腮红,想着不知要到什么时候,它们才可再拿来涂抹。因于琛已很久很久没有 带我出门。我的朋友,也一早在他对我的严加保护下先后悄悄撤退。此刻,我所 能经营的,除却这一间屋子,好象也再无其他。 等等等等等…… 第三天 今晚回家,忽然听不到不绝于耳的琐琐碎碎。吃罢晚饭,照旧拿张报纸来看, 直到看了一会儿,明白过来承钰不在。她还能去哪里?有一刻我几乎有些犹豫是 否应该打她的电话问问她的去向。但立刻打消念头。呵,几难得我一个人拥有这 屋子,真清净。想起唐僧终于停止刮噪,呵呵。 可是她一夜未返。 虽然有丝不安,但她多早晚应会出现。穿着宽大有如孕妇似的难看衣服悉悉 琐琐钻在厨房做饭。我并不担心这一点。 有很多鸟一旦被剪去翅膀便是再给它插上一副也再难飞起来。无它,只因那 不是它的翅膀。 第二日下班,居然没有现成的饭菜摆在桌上。我立时扭头出去。外面到处有 得吃,只要钱足够,叫桌满汉全席亦非难事。再回去,我一边解衬衣纽扣一边从 这个房间走到那个房间,光着脚,凉凉的。只在沐浴时发现不见了承钰的日常用 品。 只是,今晚似乎有些不一样,觉得屋子里开始有回声。往桌前一坐,呀,居 然看到按过的桌面上有几个手印。扔在浴室的衣服原样放着,床上的被子苦着脸 皱在那里乞怜,水斗里前天用过的碗筷上结了一层油腻,还有,原来牙膏快要用 完,烟灰缸里密密麻麻挤满烟蒂,我再找不到干净的水杯。想一想,承钰离开只 三天。 她为何仍不返回?这样莫名其妙地。我起身检查衣柜。见鬼,我居然不清楚 她究竟有多少衣服。我坐在床沿上,抬头看着她的一排衣服,无端觉得这屋子静 得叫人受不了。我渐渐明白即使有全自动的洗衣机,衣服也不会自动跳进去洗, 再自动跳出来晾出去。米桶储备再丰富,大米也不会自动淘洗干净落到饭褒里煮 熟。原来屋子三天不擦就会这样落满灰尘。 好了,这屋子现在是我的,我一个人的。我再无须听人颐指气使。可是,我 为甚毫无喜悦。我已经被照顾得太久,久得足以叫我忘记生活。想起没有承钰的 日子,我恍如生活在灰暗当中,而她像一道阳光晒遍我每一寸肌肤。 承钰究竟去了哪里。难道她不打算再回来?不不,她还有这么多衣服,这么 多她的零零碎碎的物件,还有这么多,她不会全都扔下。应该是吧。她应该会回 来。 等等等等等…… 爱,怎么会是这样 于琛走在回家的路上,有些沮丧。承钰在时,他不愿回去;如今承钰不在, 却更不愿回去。 承钰仍不回来。 于琛万万没有勇气上去她家问:承钰在不在? 承钰承钰。 当雨每次滴落,海每次澎湃,风每次吹动,月每次照明,若无承钰,都变何 等枯燥无味。 原来爱是罗嗦,是熨烫得毕挺的衬衣,是温热可口的菜蔬,是一尘不染的桌 椅。可惜于琛知道得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