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新娘 作者:catalex 放下空空的咖啡杯,走出宁静的咖啡馆,正午的阳光直泻下来,刺痛我的眼, 莲花的笑容又出现在我的眼前,在隔了一百年的距离之后仍然让我的双眼刺痛。 一百年前也是这样的一个正午,我沿着开满荷花的湖岸走,阳光很热,让我出 了一身的汗。莲花温润的双手在清水中濯洗我的长发,然后将它们细细地编成辫子。 我轻轻抱住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已经分不清怀中人羞红的脸和夕阳中漫天的荷花了。 一百年前的李家二少爷注定是不能和平凡女子荷花在一起的。我只能在绝望中 等待,等待莲花和我都心碎的那天的到来。那天果然很快就来了,我微笑着拜堂成 亲,在安静的洞房里,我喝下了那杯苦涩如咖啡的酒,然后就倒在穿着大红喜服的 新娘子脚下,我甚至还来得及看到新娘子惊恐的眼神和苍白的脸。既然你们不让我 快乐地和我爱的人在一起,那么我就有权利来选择结束这痛苦。 现在有时候我就想,老天真是瞎了眼了,为什么会让我醒过来,而且是在九十 年后醒过来?在我的第一次生命中我没有了莲花,而在我的第二次生命中连遇到莲 花的机会都没有了,为什么会这样呢? 十年了,整整十年了,我早已经习惯了短发替代长长的辫子,也习惯了每天喝 一杯热咖啡,习惯了在苦涩中回味我的过去。在这十年里,我用一半的时间来重新 认识这个陌生的世界,用另一半的时间来让自己重新生存下来。连我自己都没想到, 一百年前生活奢侈的李家大院竟然让我成了今天的古玩鉴定家。 除了莲花我已想不起以前的任何事了,直到有一天遇到陈虹。在她出现的那一 刻就让我震惊,因为她有着我那个时代深深的气息,更让我想不到的是她手腕上的 玉镯,因为从我记事起那只玉镯就一直戴在我母亲的手腕上。但我什么都没有问, 我想就这样吧,一百年都过去了,李家二少爷早已经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 就这样也慢慢习惯了生活中有一个这样的女子,习惯了她每天在我的生活中走 进走出。她并不知道每天陪着她看星星的这个男人已经有一百二十岁了,也不知道 这个一百二十岁的男人那么样的思念着一个叫莲花的女人。 有一天,晚风温柔得象莲花的眼波,在朦胧中我以为我又回到了一百年前那个 属于我的时代,高距兰楼,调琴弄酒,身边就是红颜知己。我讲起了莲花。陈虹没 有说话,只是定定地看着我,看着冰冷的泪珠慢慢布满我的脸庞。不知何时,空气 中弥漫了令人心碎的荷花的清香。我自己知道我是多么想回到那个有莲花的时代啊! 天快亮的时候,陈虹忽然对我说:“我想我一定能看到莲花的。” 我笑笑说:“已经一百年了。” 陈虹摇摇头,双眸明亮得如同天空中最后的星星:“但是我还是看到你了。” 我无语。老天如果真的能让人如愿,他就不会让我醒过来了。 转眼又是一个正午,阳光依旧灿烂,只是不再刺眼,毕竟已经是深秋了。 我坐在古玩店的柜台后面,陈虹坐在我身边听我细诉一幅古画背后的历史。一 只手掌在我眼前慢慢展开,掌心是一朵泛红的玉莲花。 “请帮我看看这朵莲花。”一个年轻人笑着说。 我做梦都没想到我竟然会再看到这朵玉莲花,我也没想到我看到这朵玉莲花时 竟是这样的一种感觉。我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仿佛凝固在玉莲花上的那一百年的光 阴慢慢融化,我竟有一种结束的轻松感。 “呀!”陈虹惊叫起来,“这朵玉莲花……” “是的,这就是我送给莲花的那朵玉莲花。”我站起来,“带我去见这朵玉莲 花的主人!”回答我的是一张充满惊异和疑惑的脸。 于是我说:“我知道你现在的感觉,但是让我给你讲一个故事,然后由你来决 定。” 其实这个一百年的故事讲起来不会超过喝一杯咖啡的时间。 最后年轻人把我们带到一所房子前,他看着我说:“我不知道我该不该相信你, 我也不知道你和我的曾祖母之间发生了什么,但我觉得任何人都想让那一百年的遗 憾结束。你们,进去吧。” 如果说一百年前的莲花是一朵盛开的花,那么站在我面前的这个莲花早已经枯 萎了,虽然风采依旧。我笑对着我的莲花,眼泪却流进嘴里,有说不出的苦涩,又 有道不尽的甜蜜。 诉说一百年的相思需要一百年的时间。我本以为见到莲花时我会有说不完的话, 但现在我知道什么话都不重要了。 “你还是以前的样子。” “你也没变。” 是的,我的莲花,纵使你满头的白发,满面皱纹,但你还是我的莲花。 你的目光还是那样,那么柔柔地看我,看得我心碎,碎成夕阳中漫天的荷花。 不知道什么时候天已经黑了,没有人开灯,黑暗中传来莲花的声音:“你该走 了,我等了你一百年,你也想了我一百年,已经足够了。” “但是,现在我和你都还活着。”我急急地说。 “没有了,没有以后了。”黑暗中莲花干枯的嘴唇触摸着我的脸,“我已经一 百一十九岁了,而你还是二十岁,你应该接着你的二十岁活下去。” 莲花关上了门,我在门外,一直站到天亮。陈虹带我回去,但我的世界还停留 在黑暗中。 我终于还是没能再见到莲花。然后在一个星期天,陈虹告诉我莲花已经走了, 走的时候留给我一句话,再过一百年才可以去看她。我的泪再一次流下来:没有了 你,我再活一百年又有什么用呢? 又是一个夜晚,我看着星星,陈虹来了,说有一件东西给我,然后她摊开手掌, 一只泛红的玉莲花静静地躺在她的掌心。我抬起头,这是失去莲花一年以来我第一 次感到我还活着。 “现在站在你面前的就是莲花。”陈虹低低地说。 我没有说话,因为我已经说不出话了。 我又一次走进了洞房,只不过这年我已经一百二十二岁了。我什么都没有做, 陈虹安排了一切。她说就我们两个,谁也不请。我同意了。 陈虹似乎真的来自一百年前的那个世界,她居然将新房布置成了我熟悉的样子。 我坐在新房外面,感到拘束。然后听到她叫我进去。 我看着陈虹,看她在一对龙风蜡烛的红光中盖上大红的头盖。我睁大眼睛,喘 不过气了。 “你还记得吗?”陈虹低声道。 “你……”我说不出话来。 “知道一个人在新婚的时候看着自己的丈夫死在自己面前的感觉吗?”陈虹的 声音颤抖起来,“我还记得你脸上的笑容,那么快乐,却不是为了那天的婚礼。” “我知道,我知道我没有伤害你的权利,可是你根本不了解我和莲花之间的那 种感情。” 陈虹掀开头盖,喊道:“我了解,我什么都了解。虽然我比你晚一百年,但是 我一直听曾祖母讲起你,我只是没想到我真的遇到你了。 “原来你不是……” “对,我不是你一百年前的新娘。但是,我是你一百年后的新娘。你没有伤害 我的权利,但我有嫁给你的权利。”陈虹看着我,眼泪爬满脸庞。 “记得我说过的吗?我就是你的莲花。” 我慢慢走过去,走过一百年长的红地毯,也走过了我和莲花一百年的爱。然后 我抱住陈虹,也抱住了莲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