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青梅 梅亚摇晃着手中的咖啡杯,看着杯中一些沉甸甸的东西转成一个漩涡,一个非 常浓郁的漩涡。 睦子从侧面欣赏她,那是个很好的角度,镜前灯的光芒正好可以从她的左颊折 射出来,划出一个美好的弧,象他与她,就停在圆弧的两个端点。睦子发觉她已有 些不着痕迹地衰老了,如她的黑咖啡加入了奶精,也许还溶进了更多的一些东西, 这种衰老显得如此迷人,他竟然看得有点儿失神。 她抬起头微笑着问:睦子,你今天不再说了吗? 然而睦子心中想着另外一件事,已经整整二十年了,他感慨。梅亚盯着他突然 也说:我们相识都有二十年了对吗? 梅亚近来就很喜欢点着时间过日子,她觉得若非如此她几乎都要忘记这些年来 的生活,她甚至都快忘了是什么时候和睦子在一起的。 她已经三十岁了,她记起十岁生日的那天她在操场后面的树下埋了一个小瓶子, 她希望这个瓶子能封住岁月,一直等到有一天被人挖出来揭开封印,那么她就是时 间的主人。睦子看见了就建议她应该每年都在这儿埋下一个瓶子,他告诉她:这样 你就不会长大了。 她并没有按睦子说的去做,因为她希望自己能够长大,她后来对睦子说:只有 长大,我才能够爱你。于是他们顺利地长大、顺利地相爱、顺利地结婚,顺利到了 没有遇到丝毫的阻碍。 因此他们在结婚那天都不觉得有什么特殊之处,当他们以一种新人的姿态出现 的时候她甚至还扯着睦子的衣角指手划脚,睦子当时就认为如果不是她一身喜洋洋 的火红在场的任何一个女人都比她更象新娘。 梅亚仍旧摇着咖啡,感觉它的热度一点点地从掌心消退,她说:原来那时你并 没有向我求婚的。 一切好象都那样自然地发生,就连他们的离婚,似乎也是如此的顺理成章。梅 亚说:一个男人要是看过一个女人修剪脚指甲,他们将无法结合。 他们手牵着手折回家,这儿曾是他们的战场,而此时便是战后的废墟,当他们 看见满室的狼籍,两人同时有了一种疯狂的激情,于是他们就在这片废墟上做爱, 一次又一次,梅亚汗湿的长发紧贴着双颊,呈现出刻骨的妩媚,她支起胳膊喃喃地 问:睦子,我究竟爱不爱你呢? 睦子一用力就把她推下床去。 梅亚后来嫁给了又文,唯一的理由便是他向她求了婚。梅亚第一次感觉这种出 嫁显得非常真实,幸福得直想哭,可是当又文走进房的时候她又换了种甜蜜的表情。 梅亚始终不知为何,她开始发现自己平常根本哭不出来了。 只有当她锁在浴室中细细地修剪着脚指甲的时候,她才会不自觉地拼命流泪。 在这个时候她很容易想起睦子,想起他曾帮她挫过指甲,他有些粗糙的手握住她的 脚,是另一种温柔。 这些又文无法做到。又文的眼中梅亚漂渺得象一个神话,梅亚告诉他瓶子的故 事以后他就跃跃欲试地想能找到十多年前的那个地方为她挖出瓶子,他带着敬慕的 神情对梅亚说:你一定是从瓶子里走出来的神,可以主宰我的一切。因此又文恨不 得去吻她的脚,然而她总是把它们藏起来。她说:别太快地了解我,这样我们就可 以共渡一生。 梅亚伸出一只手来握住睦子,她问他:今天怎么不说了? 一句话,睦子问了她七年,每年一次,梅亚拒绝了七次。都是在这个日子,他 们喝着咖啡,他问她:嫁给我吧。她摇头:不,我不能够。 今年他还没有说,就象一个美好的习惯突然被打破,梅亚觉得空洞了起来,睦 子苦笑着说:梅亚,我们好象都有些老了。 他始终想挽回点什么,最终又象彼此开着一个玩笑,他们还在追逐与相爱,从 不曾停止过。那么他究竟该挽回些什么呢? 睦子在七年中也曾结过一次婚,然后以更快的速度离婚。那次梅亚笑着问他: 你是否也把她推下床去? 他们相拥着大笑,感觉两个彼此熟悉的身躯抗拒着又牵绊着。如同相处于一个 三度的空间,大家都立体成型彼此遥望,谁比谁更幽默些,谁又比谁更持久些呢? 睦子对她说:只有爱你,是更长的,更长的一条路。 梅亚朝镜子里望了望,我真的老了吗?她问。 他凝视着她说:这么多年你似乎都不曾变过,今天我才发现原来你也开始老了。 她突然地又笑了,她说:记得那个瓶子吗?又文真的替我挖了出来。 瓶子,睦子喃喃自语,搜索着这些情节,这些都该是他能记得的,可是最初他 就选择遗忘了它们。那只古老又渺小的瓶子。梅亚攀着他的肩膀细细地对他说: 爱着你的二十年里,我从来都没有成长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