欢宴 结束后,就是大宴宾客。这一场盛宴就在新行政大楼前的广场上举行。星级酒 店提供的租赁服务甚是方便,桌椅、饮食、侍应、厨师,包括烘托气氛的现场摆设, 全部配备整齐。 雪白的桌布上摆着娇艳的鲜花,剔透的玻璃杯里盛满澄澈的香槟酒,悠扬的音 乐声里,宾主们相谈尽欢,和乐融融。几百人的欢宴场,熙熙攘攘,个把人藏匿起 来也比较容易。 鲁半半挑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安静地吃东西。人流在她身前穿梭,不断地 挡住向她窥视而来的目光。 即便人多,即便混乱,一共也才几百个平方的面积,藏个把人容易,找个把人 亦不难。刚坐下来不大会儿功夫,她就听见一阵热情爽朗的呼唤:“Joy !Joy !” 抬头,正看见陈先生在冲她招手,再往后看,一双幽深的眼,暗得看不到底。 视线在整个场子里转了一圈,由不得她不焦心。远处,她的上司正混迹在公司 高管群里聊得酣畅,那边,长袖善舞巧舌如簧的Julie 正跟一群客户打得火热。这 下,想藏都藏不住了,想躲也躲不了了,想找救星也捞摸不着了。 硬起头皮端着自己的酒杯来到陈先生的桌旁坐下。还未来得及开口,热烈的寒 暄就扑面而来。 “Joy 啊,见到你也在这里,我真是开心啊!呐,我儿子George,上次你们见 过面的。我都不知道他今天会来,没想到他手上竟然有你们公司的股份。大家既然 都不是第一次见面了,就一起坐喽!”陈先生边说边拉开身旁的椅子。 “陈先生您好!George你好!呃……我那边还有客户,等下可能我上司要我帮 忙去招呼一下,恐怕……” 陈先生拉下了脸佯作怒容。“我不是你的客户么?你嫌弃我这个好色的老头是 不是?” “……”她哑然。那神情里的幽怨竟像极了某人。 “就算你嫌弃我也罢,总不能嫌弃我风流倜傥的儿子吧?” “……”她哪敢嫌弃?躲都躲不及的。“……不是的,那我就先坐这里好了, 等一下如果有人找我再说罢。” 陈先生便开始同她海阔天空地闲侃,从这座新大楼的外观设计聊到明年的市场 前景预计,鲁半半只静静地听着,脸上挂着淡笑,偶尔插一句嘴应和。无意间视线 向旁边一瞥,正撞上那人瞄来的目光,冷淡的脸,幽暗的眼,别扭中透着点莫名的 哀怨。 怎么想也不明白他这哀从何来,怨自何生。那日他毅然将她从领地里驱逐出去, 何等决绝。难道……是嫌她在这里出现碍了他的眼?那也该是愤怒才对啊…… 唉!谁知道他会来……怨得了她么?心里正无奈地叹息,却看他又伸手从桌上 拿起一张纸巾,拧了拧鼻子。不过才十几分钟的时间,桌上厚厚一大叠餐巾纸已经 被他消耗了泰半,一个高挺莹白的鼻子也被他拧得透着些绯红。呼吸显然不畅,时 不时从嘴巴里长出一口气来。 收拾完鼻子便又抬起眼帘来看她,些许沮丧,些许哀怜,些许倔强。稚童般的 表情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一张漠然疏离的脸上,教人不忍心忽视。 趁着和陈先生谈话的间隙悄悄摸出手机来发了条短信,短短四个字的陈述。 “他着凉了。” 对方很快地回了,打开,更短,只有一个字。“是。” 她马上又发了一条,“可乐一罐,老姜八片,同煮十五到三十分钟,睡前趁热 服下,可解风寒。” 对方又回,还是一个字,“好。” 鲁半半放下手机,暗暗吁了口气,再不对他侧目。一双眼越过人群,划过蓝天, 描摹过大楼玻璃上飘过的云朵,就是迟迟不愿落在对面。 George的视线却像装了舵的风帆,紧追着她飘忽的眼不放。相隔不过窄窄的一 张餐桌,方寸之间,进行着一场追逐的游戏。她逃得快,他追得急,你追我赶,互 不相让。 解围的贵人姗姗来迟。 鲁半半忙起身问候。“董事长您好!” 董事长打量了她一眼,笑着点点头。 她每年也只在新年晚会上远远地看这位大老板一次,几千员工的企业,掰着手 指头一个一个数都要数上大半天,他哪里认得她是那根葱。 一旁陪同的Vincent 上前一步为他殷勤地介绍:“董事长,这是我们销售部的 Joy ,负责欧洲和澳洲地区的客户。” 董事长恍然大悟,“哦,原来你就是Joy ,陈先生经常提起你啊!总说有你在, 大家做事就顺畅了很多。” “哪里哪里。”鲁半半赧然地笑笑。“陈先生谬赞了,我也不过是尽我的本分 而已。” “Joy 确实是很优秀的员工,工作敬业,而且专业能力很强。”Vincent 边向 董事长说着,边不经意地扫她一眼,勾唇露出一个淡笑。 眼高于顶的上司居然开口为她说好话,还对她笑……她情不自禁地扶了扶下巴, 还好,差点没掉下来。 接下来,两个老友坐在一起聊家常聊事业聊子女,Vincent 也有一搭没一搭地 同鲁半半聊着来道贺的嘉宾、现场的布置、未来的规划。一切都平静而自然,只除 了对面像针一样的目光刺得她坐立不安。 George默默地坐着,拇指隔着玻璃抚过杯里淡金色的酒液,温暖的颜色,却怎 么都暖不到心里去,指尖所触之处,尽是一片冰凉。 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自那日起,回到房间里便呆呆地坐着,也不开灯, 也不开空调,怔仲间总觉得会有一个身影出现,映在玄关里昏黄的灯光下,为他摸 索着调节室内的温度,等了一刻又一刻,一直等到痴了,窝在沙发里呆坐上一夜, 迷迷糊糊地入眠,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身子早已冷得在沙发上蜷成一团,便毫无悬 念地着凉了。 偶然翻看信件的时候发现了那张邀请函,红色的柬,烫金的字,赫然印着她的 公司的名字,这才知道手里竟还握着这家公司的股份。从来都是授权顾问团队去做 的事,此次竟然心里躁动着想要亲力亲为。急巴巴地跑来她面前展示着一身的可怜 相,许是料定了她素来温顺,素来心软,素来无法对别人的哀恳置之不顾。 谁知一见面,她的心却无端硬起来了。明明看到他的惨相却视而不见,谈笑风 生却不对他关心一句,目光躲躲闪闪就是不愿落在他身上。 他也只不过一时气急,口不择言,说了句“不要让我再看到你”,没想到她竟 躲他躲得如此彻底。 及至回到公寓的时候,胸中还是一个闷字,压在心口上喘不过气来。 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呆坐了半晌,突然听见脚步声在玄关里响起,心里一个激 灵,猛地睁开眼坐直了身子去看,见有人徐徐而入,摸索着在墙壁上找到控制器, 开了空调。 那身形在视线里刚刚变得清晰明朗,快提到嗓子眼儿的心就一寸一寸地往下沉, 沉到极点,身子重新又窝进沙发,怔怔地盯着头顶上的天花板,目光里一片空寂。 来人手里拿了个托盘,走到他面前,轻轻放在茶几上。“乔先生,趁热把这个 喝了,然后躺在床上睡上一觉,感冒就会好一点。” “我不想喝。”他闭上眼睛,拒绝地彻底。不想喝,不想好,仿佛一日不好, 便一日还能留着些期待,一日还能有些盼头。 屹立在面前的男人久久没有动作,只静静地居高临下地看他。 他无奈轻叹,“阿昌,把它端走吧,我说了我不想喝。”一句话让他重复说两 次,今天这个下属还真是有些反常。 “是鲁小姐让做给你喝的。”没有表情的人淡淡吐出一句,目光盯着他的脸不 放。 然后就满意地发现那张垮着的脸瞬间凝固,靠在沙发上的头慢慢直起,十指交 扣的手支着脑袋,定定地凝视着茶几上的那一碗褐色液体。 阿昌悄悄地退出了房间,小心地不让关闭的房门发出任何声响,生怕惊了那沉 思中的人。 寂静的世界里只剩那一碗,再也看不见其他事物的存在。红褐色的液体装在白 瓷碗里看起来像一杯酽茶,袅袅地升腾着灰白色的热气。手执着羹匙舀上一勺送进 嘴里,一股热辣的味道瞬间入喉,从舌尖一路辣进心里去。这满满的一碗饮进肚里, 想必能辣出一身热汗。 一勺一勺小口小口地品着,辣劲儿过后,是满嘴满心的甜。 喝完这一碗,从胃里到身上都暖洋洋的,困意也不请自来,身子刚一挨上床, 意识就开始模糊,朦胧中看见一个影子,全身笼在晕黄的光里,淡笑着向他走来。 -------- 虹桥书吧